“我洗好了。毛巾挂起来了……”熊鑫一出来,就看到了整装待发的颜瞻,吃了一惊,“你这是?”
“准备出发!”
“你打算……”
“去找彭勃!”
“直闯?”
“我才没那么傻!先过去啦,然后给他公司打电话。随便找个理由,确定他在不在。在的话我就等他。”
“然后呢?”
“他出来我就跟上他,跟着他肯定能找到任伟!”
“要是他不在呢?”
“死等!”
“……”熊鑫的头发已经吹干了,他在沙发上坐下,点了一支烟,“那琴箱又是干嘛的?你要带着?”
“嗯。”
“当凶器?”
颜瞻点头。
熊鑫瞠目结舌——是要用箱子砸人么?
“玩笑。”颜瞻拿过了茶几上的马克杯,“装了些东西而已。”
“装了什么?”
“反正不是琴。”
看颜瞻没有回答的意思,熊鑫追问:“刀?”
“才不是。”
“哦。”熊鑫松了口气。
“那等下我就出发。有个不情之请,车借我用用。”
“不是刀是什么?”熊鑫追问。
“酒瓶。”
熊鑫差点儿笑出来,忍住了——这种武器也只有颜瞻想的到吧?
“我肯定会完璧归赵。行吗?”颜瞻看着熊鑫问。
“不用借,我陪你去。”他还真是不放心他。带着几只酒瓶能干嘛?
“不行。”颜瞻说的很坚决,面对熊鑫的视线,他接着说:“我找到任伟的话……我想……他见到你……会很……”
熊鑫懂了——很尴尬。于是点了点头,可他实在不放心颜瞻一个人。
“你安心去上课吧,我自己没问题的。”
谁还有心思上课?熊鑫无奈。但却也再不好说什么。
“于是,我现在送你去学校。改天我做饭给你吃……今天……只能让你饿着肚子出门了……”颜瞻吐了吐舌头。
放下熊鑫,颜瞻就照着信息公司给的地址去了。是幢很高档的写字楼,通过大厅的公司分布图,颜瞻获知整个十七层都归属这家公司。旁边是告示牌:大厦值冬季期间,只开放东门出入,西、北、南三侧电梯照常运行,请分散搭乘电梯。
乘电梯到B2地下车库,回到车上,颜瞻给这家公司去了电话。冗长的集团电话提示音过后,颜瞻按了0。电话没有接入,看来前台正忙。颜瞻重播,眼睛注视着熊鑫吊在后视镜上的装饰物:一把小提琴。连弓子都有,精致极了。
电话又打了两次才接通,前台小姐的声音很甜,问着好、报着公司名称。颜瞻装作随意的说:“请帮我转接彭勃。”
小姐的回答很清脆:“他还没有到公司哦。”
“这样啊,那他大概几点会到?”
“我想是下午吧,您是要来拜访吗?”
“我再联系他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因为下午公司有会议,所以他不一定方便跟您见面。需要我帮您预约吗?”
“不,不用了。谢谢你。”颜瞻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好,想挂电话。
“是韩先生吧?”
颜瞻愣住了。啥?
“我记得您的声音。如果是企划方面的事,我也可以帮您转接吴总监。”
“不用,不用,我稍后联系他吧。”
颜瞻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还在想前台小姐怎么这么多话,原来是错把他当作别人了。真是走运,现在他至少知道了:彭勃会来。
颜瞻坐在车里等,他停车的位置是在地下车库主干道旁的区域,离入口很近。彭勃还没来实在很幸运——这样他的车一开进来,他就会看到。车牌号辉子一早告诉过他。颜瞻决定:等彭勃停好他就贴过去,这样彭勃离开的时候他就方便尾随了。
手心了出汗。颜瞻去拿矿泉水瓶,发现手心湿湿滑滑。
上午颜瞻接了几个电话,有小熊打的,还有辉子、倪歆、吉吉他们打的。前者关心他进展如何,后者更关心的是他人在哪儿、精神好些没、有没有任伟的消息。对前者颜瞻可以坦诚相待,但后者……颜瞻不希望他们介入,一来自己持械准会被禁,二来深知任伟性格的他,想要帮他维护尊严。
那辆黑色的GLK开进来是一点过半,颜瞻看车牌确定无疑——是彭勃。那时候他刚狼吞虎咽下一份快餐。小熊说的对,这时候不能吃不下东西,那是犯傻。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颜瞻把雷克萨斯倒出停车位,然后向着彭勃刚刚驶去的方向缓慢行驶。基本可算一步一趋。他生怕看漏掉。后来颜瞻在西北角的二层停车位上看到了那辆车。彭勃来的太晚,只能使用铁艺的悬空车位了。于是,新的问题也出现了——这附近根本没有空余车位。
要去出口处吗?那边更不会有车位吧?
颜瞻有些着急。车肯定不能开出去,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
那要怎么办呢?
后面有车鸣响了喇叭。这就更糟糕了,它说明:他刚刚的车位肯定有车停了进去。
迫不得已,颜瞻继续向前行驶。阿弥陀佛,有辆M6正倒车。
手机响起的时候,熊鑫正打算再给颜瞻打过去,在咖啡馆静坐实在异常消磨人的耐心。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熊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显而易见,秘书先生必然转告了母亲他曾去电这一事实。
坦白来说,如果不是颜瞻遇到了此等棘手的事,你打死熊鑫,他都不想跟父母联络。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上一次跟他们碰面,父母都在至少要追溯到一年半以前。个人成绩上母亲胜出,她上个季度给他打过公式化的“关怀”电话。
熊鑫已多年谢绝主动跟父母联络。前不久颜瞻想参观楠书房,他明明可以报出父亲的姓名直接带他进去,然而他还是选择了默默排队预约。他同样没有向颜瞻炫富的意思,那次说那样的话,实在是不希望颜瞻总“格外”照顾他,那让他心里不舒服。一定程度上来说,熊鑫很羡慕颜瞻,他们年纪相仿,颜瞻还可以依赖于家庭撒娇要爱,但他不能。
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于是所有友好的情绪听起来都不那么真诚。
通话的内容一成不变:你最近好不好啊?有没有按时吃饭?琴弹得怎么样?最近参加什么比赛了吗?诸如此类。同样一成不变的还有:卡里的钱你怎么老不用啊?不是又在打工吧,还是比赛又获奖了?不要老去酒店弹琴不合身份,等等等等。
熊鑫只是听着。她永远也不明白:她与其给他钱,不如给他买件厚外套。钱和心意,划不上等号。
以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在熊鑫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永远停留在他小时候——她总是打扮的美美的,带他去学琴;出席各种他的演出,给他加油。她也总是记得入冬时节给他买新外套,夏天帮贪凉的他关上他永远也不会记得关的空调。后来一切就都变了。钱就那么重要吗?胜于一切?他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于理想主义,还是父母活的太现实。
又是一通毫无意义的电话。
彭勃心情很糟,如果可能,他一点儿也不想来公司。但没有办法,旅游形象的项目如果他置之不理,他的合伙人准要跟他算账。今天要评估预算,标书也要着手准备。昨天跟一帮人应酬到很晚,又喝了不少酒,最后就是被任伟气得要死。这阵子忙的不可开交,致使他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任伟身边,彭勃不知道这究竟是省去了很多气受还是少了很多机会说服任伟。
他不想放手。对,不想。即便任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他也无法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死缠烂打又能换来什么?一次比一次心寒。彭勃始终不明白,他到底哪儿做的不够好,或者有什么致命的缺点令任伟不能接受他。他想不出来。两年多的感情,在任伟眼里就真的什么也不是吗?
任伟说他不是没喜欢过他,但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因为他骂他“烂货”。可你怎么不想想,究竟是谁逼我骂出那样的话。任伟,你都是怎么对我的,你自己不清楚吗?需要的时候就贴上来,不需要就一脚踹开。我始终由着你,我一直说服自己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可结果呢?
我跟颜瞻在一起了,不行吗?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曾经,彭勃坚定的以为任伟不是对他没感情,他只是生性冷淡防备心强。也正是因为这样,听辉子说任伟早就跟颜瞻处上了的时候,他才会萌生掐死他的冲动。因为他欺骗了他。而冷静下来,他决定好好跟他谈谈,面对面、没有旁人在。但当他真的营造出了这样的环境,他又得到了什么?任伟死都不想给他一点点爱。甚至,他读出了他对他的恨。任伟像发了狂一样,浑身都是斗气。也因此,彭勃不得不对马姐说了那样的话——我在强制帮他戒毒。不这样,他就无法自圆其说了。夏天的时候他有时会过来这边自己待一段时间,马姐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不二人选。她是个好人,是个善良朴实的女人。
曾经,彭勃以为任伟是一块海绵,挤一挤,就会淌出一点点爱。可他现在就像一块坚硬的冰,碰一下都会伤手。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彭勃想不明白。宁愿选择那小兔崽子也不选我吗?我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又在哪儿?退一万步,同样都是追逐你,为什么你愿意停下来等他而不是我?
我选择颜瞻,是因为,他从来不会伤害我。即便他从我身上一无所获,他也不会伤害我。非但不伤害,他还义无反顾的继续付出,无论我是怎样冷漠、怎么自私,他都不以我的回报作为他爱我的衡量。
他才爱了你几天?
我付出我当然想要回报。我给你一座金山,你给我一把沙砾我都认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那么一点点我也不该要吗?
你这个混蛋。
彭勃几次都想把任伟扔进河里或者埋进土里,但每每这个时候,任伟温和撒娇的模样就出来搅局。他不是没对他好过。不是。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陷得这么深。感情是一个发出与回馈的过程,他接收到虚假信号,始终认为他们不过是暂时断档了而已。难道真的逼我推翻吗?
秘书来敲门,彭勃已经抽了数支烟,一屋子烟雾缭绕。他看着她放下会议资料,听她说着大小公事,却始终心不在焉。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他无论怎样都换不来心的男人身上。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会议上,什么PPT讲解说明,什么企划、议案,什么预算评估,统统左耳进右耳出。
会议是五点一刻结束的,之后又是股东会议。彭勃烦躁极了,几次发火,毫不留情。晚上又有跟旅游局的应酬,推不掉,令他更为恼火。领带好像在自主收缩,像是要令他窒息。
彭勃六点半过一点出现在了颜瞻的视野里。相较于他平时的形象,颜瞻觉得他此刻看起来像个十足的衣冠禽兽。一想到他会怎么样任伟,颜瞻恨不得现在就下车跟他拼命。还好,理智让他忍住了。他的首要任务是——找出任伟。
彭勃驶出地下车库,颜瞻就跟了上去,但他没有料到彭勃会来酒店,这样来来往往的环境藏的住一个人吗?可他一路跟着他,就跟到了酒店门口。更奇怪的是,尾随前往,彭勃并没去哪个房间,而是去了宴会厅。至此,颜瞻甚至有些怀疑彭勃并非天天都会见任伟了。你看,他还在继续着自己的生活。而由此,颜瞻还想到了更糟糕的情形——任伟是不是被他……甩了甩头,甩掉不佳猜测,颜瞻不管,打定了主意——彭勃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只要跟住,肯定能找到任伟。任伟不会遭遇不测的!他知道,他就是知道!他们的生命他相信是相连的。就像薄荷草离不开水与阳光,仅有土壤一样会枯萎。
等到十一点多彭勃才从酒店出来,颜瞻小心的跟了上去。他一路向北,走了一段高速,颜瞻始终紧紧跟随。他不敢跟太近,也不敢跟太远,时而超车时而减速。后来彭勃驶向了国道,车一下少了很多。颜瞻更谨慎了。
有一辆雷克萨斯一直跟他同行。彭勃偶尔会在倒后镜里看到那辆银色的车。起先他并不在意,后来上了国道再度看见它,他就有些心生疑窦。
到分岔路口,彭勃故意右拐停车,那辆车也跟着减速,最后才超过他开了出去。彭勃坐在车上,一直目送那辆车远去,然后才倒车,继续沿公路笔直向前。
颜瞻气急了,他没想到彭勃会停车。他不能跟着停下,只能超车。
他发现我了吗?还是车出了什么状况?
确定已驶出GLK的视野,颜瞻才停车。他在等后车赶上来,但等了十分钟有余都不见踪影。颜瞻破釜沉舟,调头往回开。可回到那个分岔路口,却早已没了GLK的踪影。
颜瞻的心里咯噔一下。
毫无疑问,彭勃把他甩了。
颜瞻用力拍了一把方向盘,满腔怒火。
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没用!
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颜瞻给熊鑫打了过去。他下午到晚上给他打过数个电话,问他怎么样了。最后一个他没接,那时候他已经上了高速。
熊鑫接的很快,语气还是那般的温和、耐心。
颜瞻都有点儿想哭鼻子了。吭吭哧哧才说出自己搞砸了。
熊鑫沉吟了一会儿,问他在哪儿。颜瞻只顾跟车,完全没留意道路。他向前开了一点儿,看到路牌报上了国道名称。
熊鑫说你别动,等会儿我联系你,就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颜瞻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地址。
颜瞻不明所以,回拨。熊鑫说:你去这儿吧,他们应该是在这儿。然后颜瞻才知道,熊鑫昨天就托人帮他定位了彭勃的手机,根据昨天彭勃的行动路线,又由于颜瞻现在所处的位置,熊鑫肯定彭勃会在那儿,因为昨天一整晚他的手机都定位在那儿没移动过。颜瞻瞠目结舌,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熊鑫说:也刚不久。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任伟了。颜瞻连连道谢。熊鑫说:我就怕你说欠我一个人情。他没有告诉颜瞻,他傍晚就拿到了信息。因为他知道,颜瞻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个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告诉他。他仅想做到有备无患。而在此之上,他更不希望颜瞻谢他。那才真叫他难堪。他想帮他,是不计较任何的、纯粹的。
颜瞻挂了电话就开车上路了,GPS可以准确的告知他方位。手紧抓方向盘,他迫不及待要看到任伟,看到他好好的。
那是一幢孤零零的三层屋邸,左右无建筑毗邻。彭勃的GLK就停在冬天荒凉的院落中。毫无疑问,他就在这儿了。
颜瞻靠近院落之前就熄灭了车灯,此时此刻,他注视着这幢屋邸,使劲的向有灯光流泻出的房间内窥探。显然,大厅亮着灯,但颜瞻看不到人。三层也有房间亮着灯,颜瞻看到有人影晃动。并非一人。
他急不可耐的打开了琴箱,翻出了随气枪赠送的望远镜——想不到真能派上用场。想来也是,打猎怎能离开望远镜?他现在的行为,又何尝不像打猎?
举着望远镜向三楼眺望,颜瞻一眼就捕捉到了任伟。
是他的任伟。
可怎么……脸……伤成那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