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瞻的心一紧,牙齿咬着嘴唇,怒不可遏。但他并没有贸然行动,彭勃看上去正跟任伟说什么,一时半会儿没有伤害他的倾向。颜瞻趁这个工夫儿跪在驾驶席上,向后探身将琴箱中的零碎拿出来,着手准备。
实际上,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些物品是否能派上用场。但有备无患是他所坚信的。
等着瞧,要你好看!
咔啦、咔啦。
安静的车内,安静的郊外,手动填充气枪空气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这是开枪之前的必要步骤。气枪并非真枪,一来威力相对而言较小,二来不能连发。
颜瞻无法确定这幢屋邸的玻璃采用的是哪一型,于是不敢贸然对三楼窗户开枪——如果玻璃碎裂,很可能波及到任伟。再者,气枪也是有射程的,就像弹弓一样,超过射程势必无效。
瞄准一层大厅的落地窗,颜瞻扣下了扳机。
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果不其然,是强化玻璃。它碎了,但布满纹路连成一片,像一幅不明所以的抽象画。恼人的嗡鸣声随之响起,大概是报警器。
颜瞻继续填充空气,再来一枪,子弹的尖头部分就会击穿这张网状玻璃。应该会整片滑落吧?
咔啦、咔啦。
轰……
果不其然,玻璃垮了下来。
咔啦、咔啦。
颜瞻迅速的再次填满空气,然后就看到彭勃从楼上跑下来了。颜瞻不去看他,而是拿起望远镜去捕捉凑到三楼窗边的任伟。
“我刚还在说好像被尾随,果不其然呐,颜瞻。”
彭勃的喊声传了出来,颜瞻拎着气枪下了车。
“让任伟出来!”
“不然呢。”彭勃说着,向窗边走。
“止步。”颜瞻回手透过车窗,拿出了已被改装成燃烧瓶的啤酒瓶。引线他特意做的很长。
但彭勃身处明亮的环境,外面又是一团黑,他没有看到颜瞻的动作。
“你能怎么办?拿你的玩具手枪向我开火?”彭勃的语气里充斥着戏谑。
“你以为气枪就打不死你?”
“气枪啊?你想把枪顶我太阳穴上开火?你也得敢靠过来。试试看啊!”
“我不敢。”颜瞻拎着燃烧瓶踹开了院落的装饰性铁门。
任伟趴在玻璃上向下看,他眼看着颜瞻摸出了什么,黑暗中,什么亮了一下,然后,似乎有东西被点燃了,冒出了火。接着,颜瞻抬手了……
“颜瞻!”
任伟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他的到来就已足够令他惊诧,而现在的举动更是……
一声炸响,彭勃虽然看到颜瞻投掷跳开了,但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竟然,扔燃烧瓶!
“让任伟出来,否则我继续扔,炸死你还是烧死你我都不在乎!”颜瞻已经提枪走到了窗边,他将枪口对准了彭勃,“或者我打死你!”
任伟已经顺着回旋楼梯跑了下来,颜瞻近距离的看见任伟,他脸上的伤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
“王八蛋!”
颜瞻扣下了扳机,彭勃躲闪不急,肩膀上重重的挨了一下,钻心的疼,人由于惯性向后趔趄。
咔啦、咔啦。颜瞻没想就此停手,他再次扣下了扳机。
任伟见势想冲向窗口,却一把被彭勃拽了回去。彭勃的手臂勒住了任伟的脖颈,他将他圈在了怀中。
“想跑是嘛?任伟,你还真自私。”彭勃在任伟的耳边说。
“你蠢呐!快放手,我再不出去颜瞻准把房子烧了!”任伟相信颜瞻干的出来,从他眼底,他读到了愤怒冲顶的意味。颜瞻俨然失控了。那样的他看上去令人畏惧。
“放开任伟!”颜瞻大喊。
“你爱他是吧?”彭勃的声音更大,听在任伟耳里有种刺痛感,“你再扔啊!他也跟这儿呐!”
“彭勃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我会继续扔。我不能眼看着任伟出事,但我不介意跟他死在一起。”
颜瞻说着,掉头向院外走。
“颜瞻!停下来!”任伟喊得撕心裂肺,“你冷静!”
颜瞻不顾任伟的喊叫,从车里又拿了一个燃烧瓶出来。再站到窗前,面对任伟,颜瞻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任伟我跟你说过,我最怕……束手无策。妮子我没办法,我不能控制生死,但现在不一样,我要救你。如果我做不到,我不会袖手旁观。”
“彭勃。”任伟放低了声音,“你也冷静下来好吗?这几天我说了太多难听的话,我让你发怒,我迫使你失去理智。因为我想让你恨我,让你停止对我的感情。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是个懦弱的人,正因为知道自己亏欠你的感情,我才无法面对你,才选择逃避。你知道,那天我很晚回家,看到门把手上挂的润喉糖,我就……始终,咱俩的关系,我……对不起。我尝试过去接纳你,但……感情这东西,我没办法勉强自己。”
“任伟你害怕了是吧?”彭勃的声音很冷。
“不,我不害怕。颜瞻失去理智了,我相信他会继续扔燃烧瓶,但我不怕。他说了,他不会袖手旁观,他不介意跟我死一起。从来……没人为我这样过……我就是想要这样一份感情,现在……我得到了,我还怕什么?怕死吗?我怕不怕死你知道。至少这几天你该知道了。”
“我为你又何尝不是?我付出的还少吗?”
“所以我亏欠你。我……你给我的感情,曾经帮我走过了一段最艰难的路。我依赖你,我向你索取温暖,但那不是爱,我感激我欣慰。我承认,这样的我,很自私。”
又一只燃烧瓶被投掷进来,一声炸响。
“这些话,我其实一直想对你说。可一次又一次,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你说你愿意一辈子背着我。不感动是假话。但感动,并不意味着我爱你。我摇摆过,但徒劳无功,甚至我越来越怕你。那种怕不是因为你威胁我什么,而是……你给我的越多,我越不知所措,越无以回馈,越……内疚。尤其,你又这样把我关起来,我什么也不想说、不会说了,因为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一刻,我对你说,是因为我不想到死都亏欠你。这次不说,也再没有机会说。咱俩完蛋了,我肯定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能继续跟你保持来往。我疏远你,是因为……如果就那样淡了这段关系,也许有一天我还能笑着跟你聊天。我第一次跟你做爱,其实……我就隐隐后悔了。是我毁了咱俩的关系。”
“……”
彭勃放开了任伟。这个结局,他并不意外。但他不后悔,这段感情,总算有了个结尾,在两年半之后。
任伟向前走,听到彭勃在身后说:“他肯定还不知道咱俩的事。”
任伟回头,“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那我现在跟他说?试试看?”
“我无所谓。”任伟笑了,“随便你。我说了,我想要的,我得到了。你能打击到我什么?”
彭勃再没说话。他败给了任伟的自私。爱他,是个难题。这道难题,他永远也不会解开了。
任伟越过窗户走到了庭院里,颜瞻仍旧端着枪,意欲攻击。
“够了!”任伟喊出了声。
颜瞻不听,再次扣下了扳机。
趁他加压,任伟快速靠近颜瞻。他站到他身前,轻轻的按住他的手,吻上了他的唇,“够了。”
那一瞬间,颜瞻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他触到了真实的任伟。切实存在的,而非记忆中的。
任伟揽住了他,拥着他向庭院外走去。
颜瞻替任伟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任伟坐上去,颜瞻脱了外套扔给了仅穿着单薄睡衣的任伟。
任伟透过车窗向那幢三层建筑物看去,火苗没有引燃什么,渐渐熄灭了,彭勃站在一片光亮里,看起来落寞不堪。脚下踢到了燃烧瓶,任伟拾起来把它们统统扔到了窗外。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不甘心。”颜瞻仍旧站在车外,端着枪,两眼出神。
“够了。”任伟只重复这两个字。
“他打你了。”
“我也打他了。”
“不,不行。他伤害你了!”
颜瞻说着,就跨步向前。
“颜瞻!”
任伟下了车,外套掉在了地上,他拦腰抱住了颜瞻:“你带我出来了……够了……颜瞻……冷静下来……”
“我没办法冷静!我……他伤害你了!”
“颜瞻,你只是想保护我,你不是想伤害别人。”任伟抱紧了颜瞻。
“……”
“上车吧。咱们走,离开这儿。”
颜瞻注视着与他对视的彭勃,抬着的手臂垂了下来。
“彭勃!你再找任伟麻烦,我一定饶不了你!”
这一声呐喊像是发泄,又像是嚎叫。
任伟知道,这几天,颜瞻一定已经被逼疯了。
第二十九章
一路,任伟和颜瞻都没说话。颜瞻给熊鑫发了条短信报平安,任伟接过颜瞻递过来的手机给倪歆打了电话,内容很简短——我很好,没事,别担心了。任倪歆怎么追问,任伟也还是这句话。
看见加油站,颜瞻减速开了过去。请工作人员将油箱加满后,他把车驶向了加油站的便利店,在不碍事的地方停靠了下来。
“喝点热的吗?”颜瞻看向任伟。
任伟仍旧看着窗外,只点了点头,并补充说:“带盒儿烟,还有打火机。”
颜瞻下去了,任伟靠在了副驾驶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所有的感触是交织在一起的:轻松、紧张、内疚、忐忑、沉重、雀跃、悲伤等等等等。
正像他有些无法面对彭勃,他也同样无法面对颜瞻。
我没办法冷静!他伤害你了!
那样的颜瞻,对他毫无半点揣测,只是为他心疼、为他愤怒、为他悲伤。
被彭勃困住,任伟满脑子想的都是颜瞻会放弃他。而现在这样的情形,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么,可以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吗?
任伟发现,他过不了的是自己这道关。
在等待椰汁加热的过程中,颜瞻始终眉头紧皱,被他攥在手里的烟盒轻微有些变形。任伟不和他说话,甚至,上车后,看都没有看过他。他只是靠在窗边,木然地注视窗外枯燥的景色。
肯定是自己吓着他了,颜瞻无比的懊恼,半小时之前的自己委实谈不上正常。可那时他没法控制自己,他被满腔的愤怒所操控,理智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任伟对我有看法了吧?觉得我凶悍又乖戾了吧?讨厌我了吧……
颜瞻不争气地想哭。
他也不想这样的。
“有些烫。”服务员把装着椰汁的纸袋递给颜瞻,提醒道。
颜瞻道谢,拎着纸袋走出了便利店。
再度回到车上,颜瞻把纸袋递给了任伟,“小心喔,有些烫。”
任伟“嗯”了一声,继续着他的沉默。
车停在自家楼下,任伟下来空洞地望着那扇熟悉的窗口,百感交集。颜瞻跟在他身后上楼,到门口却先一步替他开了门。
灯亮起来,家里有点乱,却带来了生活的气息。
两人谁也不说话,安静得叫人害怕。
颜瞻路上就有些肚饿——晚上什么也没吃过,这会儿肚子居然咕咕叫了起来。更尴尬了,他想。
任伟侧脸看了看他,没吭声,进了厨房。
他洗了手,开冰箱,拿了两只蛋、火腿、浓汤宝、一颗有点儿打蔫的白菜,又从橱柜里拿了挂面和木耳。
烧上水,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应该说点什么,任伟想。他一边扒着白菜一边努力想着要说的话,最后却只挤出一句:“我确实只会做面条。”
真冷。
任伟鄙视自己。
令他没想到的是,身后的那只熊猫飞扑了上来,狠狠抱住了他。他蹭着他的后背,胳膊用力地收紧。良久,他听到他泣不成声的说:“俺好没用……让你受苦了……你都不埋怨我……还……还……呜呜呜……”
你让我情何以堪?
任伟快要崩溃了——果不其然,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嚎啕大哭。
想回身抱住他,颜瞻却丝毫不放手,他一边抽泣一边说:“别转过来……俺哭得可丑了……呜呜呜……人家……人家好喜欢你……人家……人家好没用……不值得依靠……呜呜呜……”
锅里的水底部冒出了小气泡,任伟看着,看得出神。
“你害怕我了吧?是不是觉得……觉得我好可怕……觉得我不正常……觉得……呜呜呜……人家是着急……是心焦……你的事我就是没法冷静……”
一直到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颜瞻还在哭、还在呢喃。任伟是始终背上黏着熊猫做的面条。舀出一勺水泡上木耳、切了白菜与火腿、放入浓汤宝、下面条、打蛋等等一系列动作,背上都很沉。
颜瞻一直抽着鼻子,蹭着眼泪鼻涕,不停地道歉,呜咽着。
让他自己去拿辣椒,这才把他支开。任伟把锅里的面倒进大碗,给颜瞻端了出去。
颜瞻取了辣椒放在水池旁,开了厨房的水龙头洗脸——这张脸得多难看呀,满是鼻涕眼泪。拿了纸巾擦,颜瞻一边擦一边还在抽鼻子。出来走到餐桌旁,任伟坐在那儿,正抽烟。
碗上架着木筷,热腾腾的香气袅袅上升。
“快吃吧。再磨蹭面条都糟了。”
颜瞻在任伟对面坐下来,心里轻松了不少。刚那一哭,一肚子的不安都哭了出去、一肚子的懊恼也跟着哭了出去。这会儿,任伟又这么温柔地注视着他,语调温和地对他说话,颜瞻肿着眼睛努力地笑。
这令任伟更加无法面对他了,“你吃吧,多吃点儿。我去洗澡。”
颜瞻刚刚挑起一柱面,马上开口说:“不嘛……你……你陪我吃嘛……”
“我又不饿。”
“……可是人家想看着你。”
“像个猪头似的,有什么好看的。”任伟起身,碾灭了烟。
颜瞻眼巴巴抬头看,虽然撒娇未果、央求不成,但任伟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又安心了。
“吃吧。你动筷子我去洗。”
熊猫仔心满意足地吸溜了一口面。真香。
浴室的花洒哗哗地喷着热水,任伟却不靠过去,他抓着换洗衣物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逐渐氤氲起来的水汽,恍惚出神。
颜瞻他……什么也不知道。
是真的,还是装的?
可无论是哪一种,你任伟还能再选择欺瞒吗?
面对这样的颜瞻。
那么,你想和盘托出真相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就这样让它过去,不好吗?就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你从未背叛过他,加倍对他好、更用心地爱他可以弥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