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没有生命的东西。那会令我害怕。
仅仅因为肖恩喜欢。
后来我记得我把它送到肖恩家的楼下,肖恩一句话没有说,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拿石子要打跑我。
我问我妈为什么。我仍然清楚的记得我当时很委屈。
我妈说,肖恩是坏孩子。
哈哈。真好笑。
之后我跟她离开。她把我带进了一个大房子,里面有几样新家具,房间里还留着刺鼻的装修味道。
晚上的时候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身的酒味。我妈把晃晃悠悠的他驾到屋子里,他看见了我,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妈拦着他不让他靠近我,他就把我妈摁倒在了床上。
然后,我妈关上了门。
第二天,我妈披头散发的出现在客厅里,她似乎心情很好。
她站在阳光下,微笑着告诉我,那个男人,是她最爱的人。
五年后,那个男人不再回到这个房子里。
再后来,我妈也消失了。临走时她叫我要上完学,然后好好生活。
其实我经历过太多的离别与抛弃。早就习惯。而令我最痛心的只有十岁那年从那个小小的二层楼离开的时候。
也许年幼时将心里的寄托,一次性的,统统给了同一个人,所以除了那个人之外,也就没什么惦念。
而那一个人所占据的便是全部?
从小只抱着一个想法,就是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全部。这是从小时候就延续下来的,抹不掉的信念。
前几天我妈打电话来给我,问我过的如何,缺不缺钱之类的话。
我回答一切都好,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有时间就回来看看。
她在电话那边呵呵的笑,你想我了?
我用手指摸着玻璃窗上的灰尘,
“嗯。”
她很开心。
“再等等。回去了会联系你。”
我点头,“好”。
国际长途很贵,但是乔佳佳总是毫不夸张的和我聊上一个钟头。她跟我讲墨尔本的建筑,人群,跟我讲咖啡屋里面的德国人的胡子有多长,她新买的裙子有多少种花的样子,唯独不提那个将她的心带走的男人。
我也知趣的不问。实际上知道她过的很好,我就安心。
她是我叫做妈妈的女人。我感谢她给我生存的能力和勇气。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是想起她的笑容时,我相信她是爱我的。
我也一样。
(中)
吉他修好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认识一下吧,常客。肖恩哥。”
我看着对面喜气洋洋的白玉发愣。
怎么着?现在的宫默和肖恩之间,居然需要一个都不了解的第三者介绍着认识?
我看了一眼白玉,觉得好笑。
我伸出手跟肖恩打招呼。
他没有握过来,只是冲我点了一下头,嘴角顺带的歪了歪,就漫不经心的走到别处坐下,似乎已经给足我面子。
要是别人,我不保证不会骂他,你以为你是哪跟葱啊?
我呵呵的干笑,冲白玉小声,“见过。”
白玉点头,“人脉广啊,你怎么谁都有过交情?”
我逗他,
“你宫默哥哥有魅力呗。”
白玉哈哈的笑,声音大的夸张,
“是!你宫默是谁呀,来十个顾客,有九个跟我打听你电话的。”
我并不否认的笑。
我侧过头,越过他的肩膀,看那个人的脸。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前面的舞台,悠然的点燃了一支烟。
火星闪耀的瞬间,他抬眼看向这边。
我匆忙的避开视线,不想让他看见。
唱歌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好的一塌糊涂。
我在自己的声音里仰起头,照明那么温暖。
坐在麦克风前的时候,我有时也会很庆幸,我起码是在靠做着想做的事情为生的。
灯光亮起,音乐流出,我坐在亮处,会看不清楚台下的人们。
我并不在乎他们的反应。我坐在这里,唱歌是给自己听。
但是今天有贵客啊……
我想要找到他的方位。可是灯光全打在我身上,有点晃眼睛,我看不清楚。
我眯起眼睛。
肖恩靠在沙发里,低着头,侧脸微微靠向旁边,嘴巴微微的抿起来,一副倾听的表情,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
可是他在听着的,不来源于我。
白玉似乎很喜欢他,一晚上一直在和他聊天。肖恩亦侧头过去,看样子时不时的接上几句话,时不时的把烟灰弹掉,好不悠闲。
……
……
……
歌唱完了,我收了吉他想离开。
白玉老远的叫我过去,说喝一杯再走。可我没那个心情。
因为和你说话,肖恩他都没有看我一眼。我没办法这样说。
时隔十几年后,第一次认清的面对面的交流,居然给我这样的反应。无论有意无意,这是肖恩能干出的事情。
我们现在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的关系。除了我之外没人记得被丢弃了的那一年。
我犹豫着的时候感觉到,他正坐在沙发里,静静的看我。
“走吧。喝一杯么。你往常的时候不是都要留下来跟我们玩一会再走的么。”
被白玉说中了习惯,我便不能再坚持,拉上吉他的拉锁,被白玉揽着过去。
“宫默唱歌很好吧,天才,长得又帅,我们店里的都劝他参加个什么选美啊,什么什么秀之类的试试。”
凡哥白天半天班,晚上一般都会到蓝荷里和我们聚一聚。
我不是很喜欢被人这样当面的夸,笑着推推凡哥的肩膀。
肖恩看我,询问的语气,
“他们叫你什么?”
我一愣,
“哦。宫默。”
他点点头,嘴角一歪,
“挺好玩的名字。”
“这是正经的时候,哥几个一闹起来,开他玩笑,都叫他'妖精',哈哈……”
下一秒钟凡哥的脖子被我锁住,接着被按到桌子下。
我暗自低头,呲牙咧嘴的骂他,“你小子嘴巴怎么那么长……”
店里赤手空搏,除了白玉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凡哥虽然是大我一岁的哥哥,看来该教训的时候还是要动手。
他扳着我的胳膊求饶。我放开他。大家看着我们笑成一团。
他们不知道,我其实讨厌别人这样叫我。
“唱歌的样子,是挺像个妖精的……”
肖恩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过去,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是戏谑还是真实。
第一个赋予我妖精这个称呼的人,是肖恩。
“呵,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笑的温柔。
肖恩看我一眼,伸出手指拿出那支未燃尽的烟,慢慢吐出一片渺茫,
“当然是夸你。”
我听了,干笑一下,没有做声。
气氛有点怪。
白玉出来打圆场,又开始没命的招摇我那点小人气,我听得都腻烦,干脆往后一仰,半躺在沙发上,无聊的听他们扯。
肖恩居然听的认真。
啊,也许不是,发愣的反应除了认真,更多情况下是已经走神很远的表现。
“肖恩哥课余的时候多来几次,环境挺好的。”
“你每天都在这里唱歌?”
我一直低着头,没反应过来肖恩这句话是在跟我讲。
他正看着我。
我点点头,“基本上。”
他又转头四处看了看,
“这挺好的。”
我接他的话茬,“嗯。安静,不像别的吧那么乱。”
“去别的吧害怕么?”
肖恩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这是我没想到的。
“怕什么?”
肖恩很聪明的把话题给了别人,
“不是说你人气很高么。”
凡哥赶紧接话,“宫默人家可不怕这个。多少个小男孩在这里跟他告白呀送花什么的,人家先拒绝后安慰,绅士的很,你别看他长的一张这样的脸,爷们着呢。”
我有点烦,今天这帮人话怎么这么多?
白玉骂他,“别瞎说,宫默他不喜欢男的。”
肖恩轻轻一笑,看向我,
“是么?”
我被他看的无措。
从他的嘴角显现出来的,那是一种带着戏谑和讽刺意味的笑意。我望见他眼睛里面闪烁着的光亮,在黑暗中,似乎轻易的就划破了有些窒息的阴霾,将我剖析的一清二楚。
不长的对视中,我意识到他似乎是在暗示那天晚上包房里发生的事情。那天我很衰的想要偷吻他,又很衰的被他逮个正着。
而他居然说了出来。像是转开话题,
但是——
“有一天晚上我泡吧喝醉,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个人带我到一个房间,我没想多只是睡觉,可是后来一睁眼睛,那个人离我特别近,好像要吻我。”
我来不及控制的一怔。
或许是我敏感,说到这里,肖恩的眼睛似乎无意中的看向我。
白玉说,“这种事多了,不过你应该当心的是钱包里面少没少而不是后面被戳了没有。”
凡哥笑的夸张。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肖恩,静等他的下文。
他若有心羞辱我,记得的一定不止那一晚。
然而——
“谁知道,我那天喝的太多,也没看清那像是个O还是1。”
说到这里,他按灭了手里的烟头,
“不过我好像还从来没在下面过。呵。”
这话带着不加做作的傲慢。我却无暇顾及。
咳,我说什么来着。
他终究,是忘了我的。
(下)
白玉请了乐队来做场。地下乐队,约了晚上8点,叫我给帮着审核。
我说哎呀我也不专业呀我就是随便弹弹唱唱,白玉骂我你少跟我扯淡。蓝荷就你一个明白人,不找你找谁,我可花不起那额外钱。
我记得肖恩也会弹吉他。
我不由自主的看了他一眼。
最近老是见着他出现在蓝荷,每次都是被白玉驾着进来,胳膊挎着胳膊,亲密的跟一家似的。
肖恩并不喜欢这样的亲密接触。我记得。
但是在看见他一脸的无奈和不耐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偷乐了一下。
我找个空子问他,
“肖恩做什么工作?每天都有空出来玩啊。真羡慕。”
他看我一眼,举起胳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无业游民一个,泡吧打发时间。和你们有工作的不一样。”
他终于肯认真的和我讲一句话,我当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跟他说着和心里所想截然不同的话,
——你过得不好吗?为什么无业呢。
“这也算哪门子工作。唱唱歌不也是一样打发时间。”
他轻笑。把手放进了兜里,
“经济独立了么。这是起码的。”
他似乎顿了顿,
“不像我,还靠父母活着。”
我心里一凉。
——叔叔阿姨,过的还好么?
“挣钱,那是想不想的问题。像我,没什么人依靠。知点足吧。”
肖恩因为我的话一愣,接着他问出,
“那你……?”
我觉得这样的自报家门特别好笑。
我答:“我是孤儿。”
肖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接着他好像有点尴尬的跟我道歉,
“不好意思。提起你痛处。”
我笑笑,“没什么。”
之后我转身离开。
我有点累了。我不想再说什么。
如果要我评价的话,白玉请来的地下乐队并不专业。他们的摇滚主调主要以嘶哑的声音和吵闹的气氛为主。专业的人一听就知道水平怎样。
但是看样子白玉很喜欢。他说最近和几个同行交流过,说需要一种比较激烈的气氛。之前他问过我会不会玩摇滚。
我说不会。
“我觉得蓝荷的氛围比较安静,这一条街里面蓝荷算是比较有特色的,就是这一点在起作用。”
白玉不这么想。他坚持要摇滚。
“肖恩哥,你怎么看。”他突然问。
肖恩一直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他抬起头来看看我们,
“什么?”
他心思似乎不在这。
白玉说,“我想把酒吧的气氛换一下。夜场大家来玩,不还是激烈点好。”
我扭头看着肖恩,
肖恩想了一下,点点头,
“摇滚挺好的啊。”
“你看你看!”白玉跟我叫嚣。
以多胜少。
肖恩就是有这样一种魅力,到哪里他的意见都会很有震慑力。那并不是他所言的力量,而来自于他这个人。
这样的话,我应该知趣吧。既然都已经定好了,还找我来参考意见干嘛。还拿一个肖恩来压我。想看笑话?
我拿了吉他背在肩上,冲他们笑笑,
“那就这样吧。你们定。慢聊。”
肖恩似乎没有在意我的这句话。
他问我,
“你不是会弹吉他么。会摇滚么?”
我会摇滚的。学会吉他之后我最迫不及待的就是学好摇滚。抒情是我后来才开始的风格。
我回答他,“我不会。”
肖恩点点头。
接着他转了转手腕,拿起了一旁的吉他,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白玉很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肖恩拨弄几下琴弦,抬头,语气漫不经心,
“我好像会一点。”
这下,我走的更加理所当然。
白玉不会花多余的钱。
一个肖恩来了,抢了我的工作,倒是让我着实看真了白玉很多。
我走过去拍拍肖恩的肩膀,对白玉说,
“他会做得很好的。”
我冲他们摆手,示意我要离开。他们真心挽留,我却没了一点兴趣。
肖恩一直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话,左拥右抱,没有看我一眼。
我不愿看他,转身。
“喂。宫默。”
走出几步之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我没出息的回头。
他的眉眼间依然微笑着,他看着我。
他终于肯开口挽留我一句。
我心里闪过一百个念头想要立刻的奔过去。可是自尊不容许我这样做。
这么久了,多少年过来,我一直想弄清楚一件事。
肖恩,对我而言,究竟算什么?
我很快的笑了一下,冲他挥挥手,继续离开。
他没再多言。
我背对着他们,迈出门的脚步潇洒。离开摇滚的喧嚣,耳边一下子变得清净。
夜风涌上来,我的笑容有点牵强。
身后却再次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
“你们先玩……”
我心里登时剧烈的跳动。
我忍住不回头,等他来唤我。
他果真叫住我。
肖恩蹦跳着到我身边,语气轻快,
“喂。一起吃点东西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揽了一下我的肩膀,兄弟一般自然娴熟。仿佛他记得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年。
他就是那种能够瞬间改变一个人情绪的人。
我跟上他的脚步,看着他肆意,随意,且欢腾,心中愉悦。
肖恩,他在我心里肆意。
而我有预感,他若继续存在于我的生活中,便要亲手将我摧毁。
第四章
(上)
香草味的冰果昭示着的是美好的下文。
人们却总愿意忽略事与愿违的定义。
肖恩坐在我的对面,勺子一边漫不经心的挖着杯里的冷饮,一边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