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百日行军,滞留溟水
青枫像狐狸一样笑,“陛下,您也知道,臣一向研究的是行军布阵,也算是兵家的弟子,这星宿一说,自然比不得周颐,将阴阳两学看的如此透彻。”
夏潜听了不禁失笑,这青枫无论在谁面前,说什么话,均是滴水不漏。他略微动了动眉毛,瞥了一眼青枫,“那你对此番变故有何看法?”
手中的折扇一扇,青枫慢悠悠的讲道,“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此番征伐,陛下依旧认为还了解泗阳的王吗?”说着,他略微停下揣度夏潜的脸色,看他面色如常才继续道,“从溟水撤兵,到残杀我朝百姓,都与我们对祈皇的了解相违背。”
夏潜只是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虽说战场谋策均风云变幻,但他的此番行为,的确让我怀疑,只是我们的探子始终没有办法进入泗阳的内部。”说着不禁回过头,看了营帐内一眼,心里奇怪,要是以往,青涩一定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
又与青枫商议了许多,夏潜方才又回到营帐内,没想到的是,青涩正坐在桌案上,支着下巴一言不发,“在想些什么?”他觉得有些好笑,让青涩安静的想些什么实属不易。
“我只是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劲。”青涩听了挫败的趴在桌案上,“但又想不出,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你病了?”说着,夏潜走上前,还真伸出手摸摸青涩的额头。
“……夏潜!”他咬牙切齿的叫他的名字。
“别想太多了。”夏潜与他并肩坐着,拉着他的手轻笑,眼中十分坦然,“明日进军溟水,一切自见分晓。”
他说的每次,第二天进城时,所有将士不禁面面相觑,溟水城也是一座空城!夏潜不禁握紧了拳头,满腔的愤怒,立即下令要一队精兵攻泗阳的第一座城,无奈战士如何叫嚣,城内竟无人应战!
青涩听了这个消息后,一拍桌子大喊道,“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夏潜被他吓了一跳,心中却划过一个清晰明了的想法,薄唇轻启,他冷声道,“兵贵胜,不贵久,一个精明的将领要懂得抓紧时机,如此一来,军心必然涣散。兵家也常言,宁可‘拙胜’,不可‘巧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青涩说着,心中也不禁一凛,“泗阳反其道而行,想要拖垮我军士气,便不战自败。”
他们对视一眼,便分别一脸凝重的转过头去。夏潜本有自己的打算,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见机先取,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处于被动的地位!
风景是从来做不得任何心思的,被敌国士兵肆意践踏过的溟水城,风景依旧美丽。只是路面上依稀可见残留的血迹与残暴的痕迹。青涩心中颇有感触,毕竟这是他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昔日的熙攘声犹在耳边。他忧心的看了看身边的夏潜,这几日夏潜夜不能寐,他自然是心疼的。
夏潜身着一袭白衣,一如既往的俊雅美丽,他望向溟水城的西面,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无妄崖,你曾经住过的地方?”他始终记得,青涩曾与他提过多次。
“怎么又平生想起它?”青涩心里也奇怪,抬手为夏潜拂去衣间的落叶,“你不是都想好了以后与我‘隐居’的地方吧?”说着,他自己先向往的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分明又明媚的笑意,夏潜心中也多了一份淡然,“想去看看。”
“现在?”有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如何?”夏潜眯起眼,笑的淡然。
既如此,青涩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虽说此时并不是游山玩水的时候,或者说,夏潜想要干脆做出一副对剑拔弩张形势不在乎的样子?
两个人分别骑着坐骑,哪想到夏潜似乎格外有心情,“比一次吧。”他说,长发迎风飞舞,脸部流畅的线条与嘴角完美的弧度让青涩不禁恍然,“看我们谁先到达无妄崖。”
“输的人如何?”青涩勒紧了缰绳,势在必得的笑意使得整个人越发的肆意与鲜明。
“任凭处置!”二人相视一笑,均是胜券在握。
一黑一白两匹汗血宝马几乎同时冲了出去,驾驭他们的人自然心绪高涨。衣摆联袂风扬,随着缕缕青丝。这一刻,他们完全忘记了国家,只肆意的与身边的人领会着天地间自由的气息。他们几乎同时
抵达了无妄崖,顾名思义,这里是一处绝壁。只是没有想象中的凄凉,他们拉着手,停在悬崖边缘。
雾气在眼前飘荡,遮住了万米下让人恐惧的视线,只剩一片广阔蓝天。他们并肩而立,眺望想象中的尽头。
“是不是有点矫情?”青涩先转过头,理所应当的破坏了纯粹的气氛,“两个大男人竟然还玩这个!”他蹙眉,佯装不满的教训眼前的人。
“那你怎么笑的这样开心?”夏潜毫不犹豫的揭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无妄崖就是这里?”与想象中不同,这里并没有出现青涩所说,得以生活的世外桃源。
他得意的笑开了,搂过夏潜在怀里,流氓一样的说,“亲一口,哥哥我就告诉你。”俨然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地痞无赖。
柔和的笑意在唇边肆意的扩大,夏潜大大方方的在他的脸颊上亲吻,“告诉我吧!”一派坦然。
“不是吧?”青涩露出不满的表情,“在这个时候你该拼死拒绝!然后哭着骂我流氓才对!”一不小心,他又勾勒了自己世界中的理所当然,却让夏潜一如既往的啼笑皆非。
“你认为这么久,我还不会习惯你这样吗?”夏潜板起脸教训,“若是你换一种方式,也许我会觉得惊讶。”
“什么方式?”
“偶尔骂我耍流氓。”
“……”
他不屑的转过头,心里却想——我还乐意你对我耍流氓呢!他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深邃的眼中是孩子气纯粹的快乐,“其实有些时候,事情往往被想的太过复杂。”说着,竟然一脚踏出悬崖外,落在白色的雾气中。夏潜惊得一身冷汗,下意识的拉住了青涩的手腕,“滚回来!”他怒骂。
青涩却张扬的笑,也不往后退,反而用力,将夏潜拉到了自己身边,几乎没有浪费任何多余的力气。他将夏潜紧紧的拥入怀中,指尖留恋在那张俊雅的面容之上。夏潜本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再略微转头,两个人竟然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难道根本没有所谓的悬崖?
“为什么不放手?”他问,心里被一股暖意占据,夏潜根本不了解这里的状况,却执意没有放开手!若这下面果真是万丈深渊,难不成还真要与自己一同跌落?
夏潜听了,只是同样紧紧环住了他,一双干净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将他的面容印在了心中,“为什么放手?”他反问,温柔的声音似乎融入了飘渺的雾气,但青涩依旧听的清楚,“无论我在哪里,你也一定会来寻,不是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抱住他,不似从前那样不知轻重,却让夏潜永远无法挣脱,或者说不能挣脱的力道。“我感动的有点想哭。”他眨巴着眼睛,认真的说。
“想哭?”夏潜露出疑惑的神情,退后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在青涩的眼睑下擦了擦,“眼泪呢?”青涩挫败的吸气,觉得自己十分委屈,明明破坏气氛的不是自己!他转身,拉着夏潜的手继续向前。
五十七:无妄勿忘,绝地逢生
原来无妄崖的确是指这一处绝壁,而青涩所生活的地方,叫做无妄,就在这山崖下。这也是为什么距离城内如此之近,却又从未有人找到的原因。试问,有谁会拼死一搏,去了解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雾气下,便是两米宽的石阶,直通悬崖下方。岩壁的两边,长满了奇珍异草。带走入最下面,雾气才渐渐散去。虽然说心中早有准备,夏潜还是为眼前的景色为之感叹。
瀑布,流水,竹屋,仿若置身仙境。最令人惊叹的是无妄大片的红枫林。他看着青涩快步走向枫林深处,朝着自己招手,“夏小潜,你快过来!这里有一颗枫树,是我亲手种下的!”他站在红枫林深处,献宝似的指着一颗长得着实不怎么样的枫树。夏潜失笑,将一颗枫树种在一片枫树林中这种没道理的事,恐怕只有青涩一人做得出。
他喜欢这里,喜欢眼前的一片火红,热情又执着的,就如他本人。
一路上,他都紧紧拉着夏潜的手不放,脸上却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夏潜心中奇怪,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跟着青涩来到了安铎生前的房间。青涩先是走到牌位前,三跪九叩,少见的严肃。夏潜也行晚辈之礼,末了,青涩才悠悠开口。“我刚刚似乎想到了什么与师傅有关的话,只是有些模糊。”
说着,便坐在了竹椅上,支着下巴想写什么。夏潜没有去打断,他知道,青涩既然如此说,事情必然重要。
“师傅曾经对我说过,夏寰与泗阳之间必有一战,他中间啰啰嗦嗦了很多,最后我也只是记得有这样一句话,无妄勿忘,绝地逢生。”他略微仰起头,看站在面前的夏潜。说着,又神经兮兮的站起来围着夏潜来来回回的走,“我知道了!夏潜!”说着,他一脸兴奋的将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来回的晃,“我怎么能忘记这样重要的事?”
“听我说!”夏潜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先保持冷静,再说话。”他心里清楚,要由着青涩处于亢奋的状态,一个时辰也别想说到重点。
“师傅曾经对我说过,若两国交战,他是想要助夏寰一臂之力,究其原因我不记得了!”他说,拉着夏潜一同坐在椅子上,“重点是泗阳相对封闭的局势,若想要进入泗阳,这无妄便是最好的一处通路!”
干净的眸子一闪,夏潜心中也十分惊讶,没有想到这样一次无意之行,竟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二人又严谨的针对目前的形势作出对策,次日一早,由青涩带领一队精兵突袭,多日来的郁结也终于得以发泄。这次的出击当真是攻其不备,使得泗阳大乱阵脚。短短数十日,一举夺下泗阳七座城池,一路直逼阳春关。阳春关一带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夏潜命军队原地休整,也正好缓解一下连日来的疲乏。
“慢些吃,我又不与你抢!”夏潜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人不禁觉得好笑,若早知道青涩只有累极了才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在宫中就该多找些事与他做才对。
“你又想到什么了?”青涩含糊不清的说,看夏潜眯起眼对着自己毫无道理的轻笑,就知道准没有好事!
“我能想什么,害你不成?”夏潜别过头,端起茶盏,心道:在一起的久了,也有缺点,最近青涩似乎总是能看穿他的心思!
吃过了,青涩又没形象的倒在椅子上,不肯挪动一步,“我真的吃多了!你看!”他指着自己的肚子,一脸苦楚。
“出去走走!”夏潜果断做出决定,直接将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不顾青涩的反对,将人拉了出去。
秋日,晚风格外徐缓,拂过面颊,通了思绪,养了神智。青涩走了几步后干脆坐在城墙上,两条腿一晃一晃的,仰着头的样子十分孩子气,“我们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座城是难守的!”说着,
还用脚跟踢了踢被岁月风化的城砖,上面的裂痕尤为显眼。
夏潜刚想回答,就又听见青涩说,“今天怎么一颗星星都没有?”
“……你想我回答哪句?”
“……我上一句说了什么?”青涩同样回以认真的表情。
夏潜几欲开口,却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青涩的思维从来都是这样,自己也别想跟得上!两个人互相不满的对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是又会大吵一架,由夏潜转身离开收尾。这种完全可以预见的结局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陛下!将军!”一位参将向二人行礼。
“什么事这样匆忙?”夏潜正色道,心知可能有些变故。
“回禀陛下,城北三十里,探子来报,发现大批泗阳军队,似乎想偷袭我军!”
青涩听了从城头利落翻身而下,扬眉问道,“你可知具体人数?”
“不下三十万人!”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先后步履匆匆的离开,并传召各军将领,召开会议。最后,夏潜决定大批军队赶往城北,在一处合适埋伏的路段施以奇袭,三十万军队,若此番得胜,对泗阳便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青寒,你与朕向城北,即刻出发。”说着,眸子一转,看向几欲开口的青涩,果决的说,“青涩,你带兵留守阳春,青枫也同你留下。”
“臣领命!”
“末将领命!”他说,心里虽不满夏潜的决定,但却没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时间十分匆忙,青涩也只是回到营帐中,稍作叮嘱。
“万事小心!”他一脸认真的说,眉宇间已经承载了一个男人的担当,“不为我,为夏寰,也不准出半分差错。”
夏潜一边拿起佩剑,一边略微转过头轻声揶揄道,“你只要为我万分小心就好!”眼波流转,温柔无限。他走上前,亲吻他的面颊,略微侧过头打量眼前的容颜,“你不怪我留下你便好。”
青涩听了眉毛一动,张扬的笑开了,脸颊处的桃花显得越发妖冶,眉宇间却依旧坚定,“我会守住阳春关,用性命保你绝无后顾之忧。”他低声说,情难自禁的吻住眼前柔软的唇,一时间难分难舍。
夏潜心下感叹,这张脸无论看过多少次,都绝对的吸引着自己的视线,又想起自己曾说的五年之期,心中越发向往。
临行前,夏潜转过头看城上的青涩,乌黑的长发融入黑暗,却难掩盖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永远都会有人在身后等着他,这是倾尽一生也难得到的归属。他挥手,作别。青涩也是如此。
夜深了,风吹着道路两旁的数值簌簌作响,众人均是不敢怠慢,警觉的看向四周。夏潜一路上走的平稳,他计算过,一个时辰后到达埋伏的地点,设伏,等待,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太过匆忙会自乱阵脚,太久的等待,也会使众人失去耐心,警惕性必然会有所降低。
越往前走,夏潜心中就越是不安,没有任何根据或者预示。他向前望去,暗夜下一切都模糊不清,模糊不清便可以混淆视听!“青寒,今日探子回报时,究竟是什么时辰?”
“禀陛下,戌末时。”
——戌末时?夜幕初降之际?“叫那个探子过来!”夏潜勒紧缰绳,听见坐骑的嘶吼,心中更是难安。
五十八:听雨狂澜,草木皆腥(一)
“朕问你,你可亲眼看见泗阳的士兵?”他下马,站在那名探子身前,狭长的眸子冷冷一扫,那人便慌乱的低下头,不敢与那双冷清的眸子对视。
“十分清楚,当时,泗阳与我的距离不下百米!”他十分笃定的回答。
“那你如何又敢断定泗阳的军队不下三十万人?”他咄咄逼人的询问,低声喝道,“给朕抬起头来!”
“臣、臣当时听见泗阳的军队大方厥词,说此次埋伏近四十万人马,必能将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