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士兵被集中到一处,严格的封口军令悄然下达。与此同时,苍茫夜色中,一队沉默肃杀的联邦特工小队严阵以待,亲自接管了舰艇放下的两个人。
——南卓,和澈苏。
几名脸色严肃的专家也迅速接手了从舰艇上运下来的那架机甲,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大型专用拖车里疾驰而去。
很快,再次起飞的侦察舰按照原定路线飞往原先的停靠点,无声远去的薇安号上,只有谢薇安舰长和那十几名军士知道,他们曾经在任务的途中,偶然俘虏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帝国少年机修师,随着他一同归来的,还有那场联邦和帝国首次大型遭遇战中失踪的精英飞行营营长,南卓上校。
被迅速带上一辆通体漆黑的军方专用越野车,那个单薄的帝国少年的身影,转移到了那队联邦特工的手中,消失在南卓的面前。
「南卓上校,请跟我来。」为首的一个军人向他点头示意,「有人要见你。」
深深吸了口气,南卓随着他来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基地密室。
打开门的刹那,看到桌前的那个中年男人,南卓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强烈坚持要我接受你的建议,我原本并不想同意。」面容肃整,鬓角浅浅有点银丝的男人从简单的长桌前转过身,看着他,「可是我想了想,兹事体大,所以还是想亲自再来和你面谈一次。」
盯着南卓复杂的目光,军方最高领导人、那位年轻女舰长谢薇安的父亲,联邦的谢詹将军一字字道:「你真的认为,军方未必能撬开这个俘虏的嘴?」
「……」沉默了一小会,南卓涩然地点点头,「谢将军,我的确这样认为。」
脸上没有动容,也没有生气,谢詹将军漠然举起两根手指,摇了一摇:「我想,你也许想得太复杂了。」
「我坚持认为,用暴力和酷刑是不行的。」南卓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字字道,「这是我和他朝夕相处十个月得出的判断,请一定认真考虑。」
第四章:转移
「我坚持认为,用暴力和酷刑是不行的。」南卓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字字道,「这是我和他朝夕相处十个月得出的判断,请一定认真考虑。」
眼神精光微弥,声名昭着的联邦将军谢詹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南卓上校,我听我女儿说过对你的观感,你要不要听一听?」
微微有点惊愕,南卓窘迫地挠挠头:「哈,薇安她……说什么?」
「她说你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既懒散又大大咧咧,可实际上,你的心很软,而且太多情。」眼中有种洞察世事的精明,著名的联邦将军盯着面前年轻的上校:「相处十个月,够不够你对这个帝国俘虏产生出一点友情?」
蓦然一窒,南卓的脸涨得通红:「我不是一台战争专用机器,我当然会对一个相处已久的人产生感情。」看着谢詹将军漠然如冰的眼神,他咬牙,「可这和我对这件事的判断无关,我个人认为,我提出的建议,是最值得尝试的方案。」
轻轻用手指叩着手下的长桌,一向杀伐决断的联邦著名将军,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终于,他抬起头:「好,我尊重你的判断,并且决定冒险试一试你的提议。」拿起通讯器,他轻轻按下一个按钮,很快,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领着南卓过来的那名联邦军人推门而入,大约三十来岁,略显苍白的脸庞上,有点长期不见天日的痕迹,面上一双凤目却叫人一望难忘。进来后,他向着谢詹将军行了一个军礼。
「这是现任军情四处主管,原碧海少将。」谢詹将军颔首向两人示意,「这是南卓上校,你们认识一下。」
「将军,还是要先启动二号方案吗?」原碧海主管看了南卓一眼,态度彬彬有礼,「来的路上我和您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认为南卓上校在空战中的表现毋庸置疑,可他似乎低估了我们这些专业人士的能力。」
「长官,您是什么意思?」南卓冷冷地逼视着他。
「很简单。」原碧海主管脸上是淡淡的笃定,「我刚刚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那个帝国的俘虏,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神态甚至有点稚气。」
原碧海细若丹凤的眼睛里精光隐约闪动,补充道:「而且按照我们的情报来源,他入伍时间极短,一直浸淫于机修训练,肯定没有受过专业的情报特训。对于抵抗拷打和摧残心防,他不该有什么经验才对。」
死死盯着他,南卓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长官,您过于依赖黑暗的手段,也过于高估暴力的能量了。」
不以为意,E面孔苍白的联邦军情四处主管摇摇头:「南卓上校,在蔚蓝的星空下,驾驶着威风凛凛的机甲暴击克敌,也不过是一种公明正大的暴力罢了。」
南卓冷冷道:「有的暴力让人热血沸腾,有的暴力却让人心生厌恶。」
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原碧海主管看着南卓那英俊而锐气尽显的脸:「你错了,暴力就是暴力,或许有表现之别,但不会有高下之分。」
不欲再和他多做口舌之争,南卓转头看向一直静听着他们对话的谢詹将军:「将军,你已经下过决定了,不是吗?」
微微沉吟了一下,谢詹将军一时没有说话,南卓心中不由得大急。忍下焦躁的情绪,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客观:「将军,实际上,您应该清楚,无论是联邦,还是帝国,都不缺乏有血勇之气,无法屈折、无法降服的人。」
微微一笑,原碧海主管慢条斯理地掏出胸前军装口袋上的蓝色手帕,拂去刚才进门时落在肩头的灰尘。
这个废弃的基地太久没有人来过了,到处都是灰尘。而军方的这次行动,也实在小心得有点过分。他心不在焉地想。
「好了,就先启动二号方案吧。」谢詹将军终于点点头,「一号逼供方案最后再用也不迟。」
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南卓,南卓那一瞬间如释重负的神态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从现在开始,由原碧海主管负责这一次行动的安全。——具体行动中,他会全力协助你,但涉及俘虏的监控时,你也要充分服从他的指挥。」
「是!」南卓迅速举手行礼。
……
迈步离开那间屋子,谢詹将军望着远处那辆静静停着的漆黑军用防弹车,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了过去。
举手示意,黑洞洞的车窗从里面无声滑下,在这位联邦军方最高将领的眼前徐徐降落。被夹在两位荷枪实弹的特工中间,那位帝国俘虏察觉到了异样,扭头向着他望来。
四五十岁的中年将军目光如电,隔着车窗和特工的肩膀审视着那个面容俊美、眼神干净的少年。
不知是被他那锐利的气势压迫住,还是看到了他肩上那标志着将军军衔的徽章,那个少年的眼神微微有点愣神,雪白的贝齿迟疑地咬住了下唇。
两人无声对视了那么短短数秒,冷冽的联邦将军摆了摆手;「带走吧。」
黑色玻璃车窗在他面前徐徐摇上,转身沿着来路走去,谢詹将军心里有那么一霎奇异至极的感觉。不愿意去分析这过分古怪的情绪,他沉默着坐在了自己的专车上,闭上了眼睛。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很久以后,当谢詹回想起这短暂的一面,总是恍惚觉得,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冷冷看着他们,以至于他的背脊上有种奇怪的凉意。
以至于,他永远记得那孩子向他望来时怔忪而单纯的眼神。
悄声启动,澈苏身下的越野车很快加速,平稳而沉默地疾驰着。安静地坐在后排上,澈苏眼前一片漆黑。
——封闭的车厢里,光线本就极暗,何况他的眼睛刚上车时,就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眼罩。
手腕和脚腕上被快速戴上了好几层电磁镣铐,反复的加密和密码确认,比在「薇安号」上那种简易的镣铐复杂了太多。身边是两名身材高大、气息凌厉的联邦特工,虽然整个过程中完全没有对话和交谈,可澈苏依然能感到这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沉重压力。
怔怔闭着眼睛,澈苏心中有点茫然。
完全陌生的星球,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身边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前方是可想而知的拷问和酷刑。
不是不害怕的,偶然想一想将要面对的事,他甚至不太敢继续。自己吓自己,有什么意思呢?又或者,有什么用处呢?
这条无声前行、驶向无尽黑暗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好了。
……
可再长的路,都是有尽头的。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不过是过了一小会,越野车停下了,他身边的两名军人,沉默地一左一右架起了他。没有取下他的眼罩,澈苏被带往了前方不知去向的地方。
走了不过几十米,隐约的某种声响惊动了澈苏。侧耳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他恍然:小型舰艇的预启动电机声。
斜斜的阶梯,缓缓升起的通道。虽然一直无法看到任何事物,但是澈苏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件事。联邦人首先决定的是,将他送回到联邦所在的哥达星,而不是留在这里立即进行刑讯和拷问。
——这是对的,在联邦人的大本营进行对他的逼问,才是最稳妥的行为。
缓缓的升降梯一顿,停住了。察觉到中间这个一直沉默顺从的帝国年轻俘虏驻足不前,两个联邦特工迅疾无比地稳住身形,眼中都是厉光一闪。
他们身后,几名沉默肃杀的同事也一起无声停下,手中下垂的枪械悄然抬起,警觉地看着舷梯上停下的那个少年。
……身上有点凉意,澈苏沉默地回过头,被蒙住的眼睛,没有焦距、没有目的地望向了天空,似乎想最后感受着什么。
费舍星上空的星光,比密云遮蔽的南苏星明亮了这么多。刚刚被蒙上眼罩的一刹,他看见了满目的美丽星辰。
就算是同样的陌生,这里,起码还有一半领土上驻扎着帝国的军队。战事一直胶着,这同一片天空下,应该有他熟悉的战友和同僚们,停留在这个星球的另一边。
他们中,有人在这一刻,也在看着空中的星云吗?
锡安,欧连,艾伦。
维斯塔上校,兰斯学长。……还有,弗恩殿下。
他有一直坚持在费舍星的前线,还是早已回到后方督战了呢?脑海中,帝国的皇太子殿下那张严肃到近似冷漠骄傲的脸浮现出来,如此清晰,却也如此英俊温柔,远远地凝视着他。
无情却似多情,遥远却又亲近。
……
皱眉对视一眼,两名近身看押澈苏的特工终于有点不安,正要强力胁着中间的这个帝国俘虏停止这无声的顿足回望,却在同时有那么一刻短短的一愣。
——那个年纪尚轻的帝国少年,虽然最明亮的眼睛被遮掩在宽大的黑色眼罩下,可依旧辨别得出面容柔和,轮廓依稀秀美。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一直紧抿着的唇角,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衬着他清瘦的肢体,安静的身影,不像是一个身陷囹圄的战俘,倒像是一个快要远足旅游的离家少年。
没有再做出什么异样的举动,澈苏顺从地由着身边的特工带着他,上了舰艇。走了几十步,肩头被轻轻一按,他坐在了一条长长的皮椅上。「咔嚓」一声轻响,某种机关或者门锁落下的声音。
静静等了片刻,身边依然只有那两个特工逼人的气息弥漫在四周,没有人来给他除去眼罩。眼前一直是一片漆黑,特制的眼罩虽然柔软,可连鼻翼边的缝隙也封得极严,一丝光线也漏不进来。
这样也对,他们是在怕自己眼睛可以看到东西,会增加逃脱的可能。心里微微苦笑起来,澈苏终于确定自己的困境是如此窘迫。看不见电子镣铐的那些锁扣和密码键,就算有再高明的手段,怕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对付它们。
只是,这种黑暗,太让人窒息。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力就格外清晰。屏息听着身前不远处的各种细微动静,澈苏一一地分辨着。
舰艇终于启动的沉闷轰鸣,起飞前最后一串舱门闭合、机械传动的声音。身边两名联邦特工佩戴的电子仪器极轻的电流,还有他们偶尔起身时的衣料摩擦声。
没有人和他攀谈,没有人来向他解释任何事。应该是有专人负责他们的饮食和起居,澈苏清晰地分辨出,第一次进食时,左边那名特工只是微微欠身,下一刻,食物就送到了他的手边。——应该是在极为狭小的空间里,关着他们三个人,递送饭菜的窗口,就在伸臂可触及的范围。
……就连吃饭,澈苏身上的所有镣铐都没有被打开,眼罩更是依旧冷酷地没有被除去。嘴边,被递过来一块块简易的压缩食物和瓶装流质,U8省却了一口口喂饭的麻烦。
安静地就着身边递过来的那只手,澈苏默默地进食。距离上一餐已经过了很久,肚里有点饥肠辘辘。
按照费舍星和联邦哥达星的距离来推算,这段旅程,应该也有四十多个小时。连接哥达星和费舍星的跃迁带会在十几小时后进入。
自从被带上舰艇,过去了几个小时了?四个钟头,还是五个?脑海里一直有点芜杂,澈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试着抛下所有的烦乱思绪,回忆起脑海中那一长串复杂无比的航行数据。
这些复杂而庞大的数据信息,是一切厄运的源头,可是他依然不敢或忘,依然要牢牢地、死死地将它们楔在自己的脑海里。
心里有点茫然,U澈苏一遍遍地背诵着那些数据,直到百分百地确定,那条回去南苏星的路径已经镌刻在了他的脑中,才心神稍定,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一松,靠上了身后的椅背。
那片富饶的神秘资源,到底该以什么姿态出现在联邦或者帝国人的眼前,他其实并不确定。
可是他唯一确定的一点是,在他想清楚之前,他绝不能忘记了回去的路。
……
第五章:一号方案
无边的静寂里,时间一点点流逝。澈苏有点开始无法辨别过去了多久。
吃了四次东西,肩膀上的伤口也被重新上药一次,中途还被要求躺下睡过一次觉。可他估不准自己的睡眠时间:是因为紧张而变得更浅,还是会因为眼前的无尽黑暗而变得更加深睡?
四十多个小时,按说并不该太煎熬,在一年多前,那间同样冷酷无情的帝国皇家监狱中,他也曾经被关了好几天,甚至身上伤痕累累、双手被高高吊起,痛楚远超过现在。可是澈苏却清晰地觉得,眼前的情形,竟然比那时候更加辗转难捱。
……他第一次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眼睛完全看不见的时候,被监禁的感觉更加强烈,人的心境会更加容易悲观和绝望。
悄然打量着身边紧紧抿着嘴唇的少年,澈苏身边的联邦特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虽然表面上看,这个帝国小俘虏的表现依旧是那么冷静淡定,可看在观察入微的专业特工眼中,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从一开始的冷静顺从,到几十小时后的嘴唇微微轻颤,喉结不停地微微滑动,这个少年的反应,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着手腕上的表,距离降落在联邦哥达星,只有最后一个小时。他悄无声息地招手示意,一直在不远处的一名同事走过来,替换了他的看守位置。
转身离开这里,这名特工穿过重重门禁,来到了舰艇中的某处秘密通讯室。接通了特定的频道,片刻之后,面色苍白的军情四处总管原碧海的脸出现在不大的屏幕上。
「怎么样?说说你的评估?」
军情四处里颇受重视的一科科长向着上司汇报:「原主管,我观察了犯人四十几个小时,他既没有开口主动询问,也没有试图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眼罩一直故意不给他取下来,他也没有失控或者焦躁的表现。」
「于是?」
「所以,以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他的确比一般同龄人更加坚忍和冷静。」话锋一转,这位经验丰富的情报官员还是摇了摇头:「不过也只限于此了,没有什么别的稀奇。」
随口报出一个数字,这名联邦的情报官员微笑:「他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咬嘴唇的次数达到了一开始的四倍多,耳朵听见任何声响时都会忍不住倾听,拳头也喜欢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他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其实已经开始害怕,心境应该也开始有点绝望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