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肆月也不想自己生产的时候,戎易扬却在战场上拼杀……那感觉真的不好!
可那人偏偏又不提带他一起走,他自然更是不快……只是当面讲不出,大概是碍于颜面,总觉得那样做,就是女子一般的矫情了。
于是乎,也只好压抑著,压抑不来的,便用说反话的方式发泄出去,听在谁耳朵里,恐怕都是骄纵无理。
“你走吧,大将军,那些士兵没你就不能打仗!”
“你怎么还不在呀,军情变了几变了……”
“哼,我才不用你管,你爱上哪上哪!”
……
诸如此类,其实他也不想这样,只是嘴巴犯贱,最好大吵一架!
可还是没有。
戎易扬始终不生气……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能无限包容他了!白天细心地照料,晚上又亲自熬了药汤,给他泡脚……
可詹肆月却觉得忍无可忍。
“戎易扬,你这是干什么?”他喊,“我对你那么坏,你还这样子……你就那么想让我内疚吗?!”
内疚?是的……
戎易扬却露出苦笑。
“你内疚什么,这是我自己……”他望著药汤冒出的蒸腾热气,慢慢道,“我想这样,你今后也会责怪我少一点……”
“……”
责怪吗?
“笨。”
终于,却只说出一个字,用指端触到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竟忍不住欣慰起来。
“我自然还是会责怪你的,可是……”
可是,若我们都是这样想著对方,那么在不在身边,还有什么区别……
其实,我也该做个好媳妇不是吗,在夫君出行的时候,为他准备好行囊,叫他心无忧虑地出门,平平安安地回家。
于是不再发脾气,禁不住诱惑地缠绵起来,第二天一睁眼,就收到军情突变的消息。
“少爷,刚来了信儿,说察纳斯有所动静了!”
白鹤延在帐外通报,戎易扬即刻翻身下床,穿戴整齐之后,便快步走了出去,与白鹤延仔细商讨。
“杨将军有什么打算吗?”
“杨将军有意持久战,耗跨孤城中的察纳斯。”
“不成!胡城百姓哪经得起拖耗?况且,夜长梦多,那一带的城主中,多有与厥族交好的,虽然是刚刚被收回的,也难免久而生变,速战速决是最后!”
“话这样说没错,可是少爷,胡城的工事……”
“嗯,我知道……顾朗还是不肯透露那个阵势的秘诀?”
“……是的,怎么问都不说。”
“嗯。”
“要不,带他一起回去……”
“嗯?不,不用了,他不说,便是去了哪里也不会说的,就叫他留下吧。”
“……”
“你去准备一下吧,咱们即刻起程!”
“是。”
看著白鹤延离开的背影,戎易扬才叹口气,想想那烦人的察纳斯,又转身回到了帐中。
床上的人还睡著,而且最近脸色也不太好,因而戎易扬不忍叫醒他,只在床边坐下,眼波深沈地望了几眼,然后俯下身,嘴唇贴著熟睡中的侧脸,热乎乎的。
“我去去就回,可别睡太久……还要好好吃饭!”
说完,就很满意地站起来,一转身,干脆地走了。
而直到那身影不见为止,床上的人才睁开了眼,那眼里也没有一丝睡意朦胧。
“去去就回吗……”
他却喃喃自语,半晌,抿唇笑了起来。
好吧,让我等你,我的……夫君。
44
金戈四起,铁马嵘峥,英雄豪情壮志,然无奈胜败无常,战场即是无情所,今日一别,何时能再见……想一想,你说了什么,允诺了什么,我却不能太过较真,不然这接下来的日子,又怎能轻轻松松地过?
尤其我日夜地等,临盆的日子也在一天天逼近,要说不焦虑不紧张,那一定是骗人的!毕竟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至少想你在身边……
可你能回得来吗?
不,我不能做期待,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就好!
也幸而,战场上并非全无音信,戎易扬也时常飞书告知近况,只是,却似报喜不报忧,明明说一切都好,心里还是不能安定。
大概也是因为那一日,隐隐约约听到了戎易扬与白鹤延在帐外的谈话,大致明白此一战的障碍没有顺利解决,也大致明白了顾前辈其实可以帮他取胜……
然而,顾前辈不肯帮忙……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而,詹肆月也会不住地琢磨,那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劝服那个人……然,这样的想法,每每却又在顾朗本人面前,变得难以表达了。
是的,那真的无法轻易问出口,因为对方的神情时时显出为难,在他试探的时候,并不掩饰自己有难以难说的苦衷……那么,詹肆月还能为了自己的心情,为了戎易扬的取胜,去刺痛他吗?
事实证明,当人真的被逼无奈时,即便不安,却还是会做出一些伤害别人的事……就像别人对自己做的一样,就像自己对别人做的一样。
詹肆月问得很直接。
“顾前辈,你为什么不肯帮忙呢?”
对这个突来的问题,顾朗起先是无言的,而后来,竟露出敷衍的神色,很快地回应他。
“你说什么意思呢,我不明白……”
“……哦,那就算了吧。”
至此而已,詹肆月不想再问。他猜到顾朗心里有愧疚,不然不会匆匆离开,而自己心里,也变得非常不自在。
而到了后来,顾朗也逃避似的,嫌少来看望自己了。
詹肆月也渐渐明白,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于是,他也不愿去多想了,只将心思放在了即将诞生的孩子身上,这样一来,心情也柔和了许多,甚至在想给孩子取名的事了,男孩叫什么,女孩又叫什么……想到了自己满意的,他就用笔记了下来,虽然歪歪斜斜的很难看,可他不想戎易扬回来时,自己却把它们忘记了……
也只是可惜了,他写得那样丑,不好意思拿给人看,要不然,现在就跟达因借只鹰,飞书到东边的战场去!
这件事,想想都觉得有趣,便也更加更加盼望著,戎易扬早日归来了。
于是怀著这样的心情,继续等待,直到某一天,他在睡梦中,床边却忽然多了一个身影!
戎易扬!戎易扬回来了?!
他似乎在梦里就感觉到了,心情变得非常激越,猛地就睁开了眼睛……
然,面前的人却使他激越的心,瞬间变得沈重了,跳也跳不动似的。
“你……有什么事?”
目不转睛盯著自己的,并不是戎易扬,而是,这段时间一直被自己遗忘的,蔡凤甜!
她原来还没离开这里……
“你问我有什么事?”
而蔡凤甜以古怪的眼神看向自己,嘴角却是向上弯起的,然后想说悄悄话似的,贴近了他的脸。
“是有件事要告诉嫂嫂呢……”
“什、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蔡凤甜漂亮的眼睛却叫人觉得害怕,眼底透著一抹疯癫、神志不清的光。
“嘻嘻,你想知道?”
“是……”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
“哈哈哈,你想知道啊!好,那我就告诉你……”蔡凤甜一直用飘忽的声音说话,却忽而直起身来,脚步不稳地往外走去,直走到了帐口,才回头,冲他一笑,“你看吧,我说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同样得不到……他这回要死了!呵呵呵,要死了……”
然死字对与詹肆月来说,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禁语,听到的一瞬间,胸口就紧窒得不能呼吸,忍不住揪住了衣襟,哆哆嗦嗦地问。
“谁……谁要……”
“易扬哥哥呀!”蔡凤甜高声叫著,显得非常之兴奋,然她的脸上又透露出说不清的哀伤,看著詹肆月的眼睛,也充满了怜悯似的,“易扬哥哥要死了……他回不来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成了可怜的遗腹子!”
说完这一句,蔡凤甜已然掀开帐帘,跑了出去。
而詹肆月呢,却被这突发的情况搞得混乱,想追过去看看,腹中却又猛地一阵抽痛,痛得他歪倒下去,抱著肚子不停抽气,而这时,听到蔡凤甜喊声的铛儿也跑了进来,他一伸手便抓住了铛儿。
“铛儿,你快去问问达因王子!看……看东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好好,少夫人,铛儿一会儿就去,您别著急,快躺好歇歇!”
铛儿手忙脚乱地照看詹肆月,却见他这次的疼痛不比往常,肚皮一阵阵抽紧,竟是临产的征兆了!
45
铛儿吓了一大跳,大呼著“顾先生”急奔出去,也恰巧顾朗今天就过来了,一进帐子瞧见詹肆月闭著眼躺在那里,浑身汗津津的,大致也是疼过了那一阵,疲累不已。
顾朗便过去把脉,仔细诊查了一番,亦为他肚腹中那尚不足月的小婴孩感到忧心,即刻下了几味稳胎的好药,拿去煎煮。可煎煮好了他又担心,万一这药也稳不住孩子,一定要生,就可能叫胎儿失了力气,难产是一方面,却肯可能这孩子没出来,就要窒息而亡了!
于是,还是作罢,顾朗只熬了些阵痛的汤药,让詹肆月糊里糊涂喝了下去,而詹肆月也无力说什么,只径自阖上眼休息,最后虽疼得不那么厉害了,却没心思去顾及,床边的人正用怎样歉疚的眼神望著自己……
肆月,你莫怪我,我也有我的难处,就像你有你怕的事一样……你该懂。
是的,这些詹肆月自然明白,所以才沈默著,不再追问一句……但此刻,身体上的不适又叫他心中泛起了酸涩,迷迷糊糊睡了,便开始不甚清晰的呓语。
“唔……戎……唔……”
他也许是在梦里见到那个人,却不知是一幅怎样的情景,脸上也并不显痛苦,声音却是艰涩的,一如利刺戳痛了顾朗的心神,让他一时间僵在了那里,不能动作,不能言语……
他甚至以为躺在床上的人,便是当年那个自己,也在最难熬的时候,念过一个人的名字,即那个人他……
顾朗不愿再作回忆,他并不想同样的事情重演,也不想同样的命运落在肆月身上!明明并族人该受到山神的庇护,享受幸福,可为何还要承担这般没由来的苦痛呢?
不要了……
顾朗不由握紧了双拳,又闭上眼睛,痛苦而剧烈地思考著。
如果有可能,他真的不要了!
于是,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神情里已经没有了挣扎,而是只有两道决绝的目光,自眼眸深处而出……
他终于决定了什么,便回身望了眼睡在床上的人,默默走出了帐外。
……
而两个时辰之后,詹肆月也再次被剧烈的腹痛惊醒,直觉得这回比先头的还要猛烈了,忍不住喊出声音,继而脸色也变了,不及反应什么,下身已经咕咚一声涌出许多热流,濡湿了裤腿和床褥……
“铛、铛儿!”
他一时也慌了神,爬到床边疾呼,可同时,疼痛还在腹内持续著,就像要撕裂什么似的,想出来,又出不来……
“啊啊!”
他只能抱著肚子左右翻滚,发出惨叫。
这孩子……这孩子是真的等不了了吗!
不知为什么,詹肆月心里就有点失落,紧接著就见铛儿咚咚咚地跑进来,被他的模样吓得乱叫起来。
“哎呀娘呀!少夫人您您您……羊水破了?!”
其实铛儿还没见过生孩子到底是什么架势阵势呢,心里难免有点怵,又听见那詹肆月一声声的痛吟那么凄惨,便完全失了方寸,不知该做什么。
“怎怎怎……怎么办!”
“不行了……去叫人啊……”
“啊……对了,叫人!那您可要撑住啊少夫人……我我我、我现在再去找顾先生!”
铛儿睁大眼睛道,转而奔出帐外。
“顾先生呢,顾先生呢……”
她在附近遛了一大圈,却偏偏不见顾朗的影子,又急又气的时候,只好闯进附近的一个厥族药铺中,揪了坐诊的老大夫就跑。
“快点快点,我家少夫人等不了了!”
“啊?”
那老大夫虽给他弄得晕头转向,却也得迈起两条老腿,跟在她后面,气喘吁吁地跑……
唉唉,累死老夫我了!
……
可即便是这样赶,詹肆月还是快要挨不住了,抱著肚子歪倒著,身下就不断淌出和著血丝的羊水,没多久,淡淡的腥味就散了满帐,搅合著阵痛药残留的气味,令人感到十分憋闷、难受。
而铛儿不管不顾,扯著那老大夫直入帐内,并大声催促起来。
“快快,我家少夫人等不及了!”
他说著,就先拿了靠枕,把詹肆月上身垫高,让他呼吸顺畅一些,可马上,腹部又给抽紧了。
“呃啊!”
真疼啊,可他也只能仰著脖子痛呼。
毕竟是早产啊,虽然只早了几日,他的身体就没有做好准备,产道不开,小孩怎么能通过?
那老大夫瞧得出他的状况,已经颇为为难,又伸手一摸他下身,得知他并族人的体质,便更无甚良策了,只能给他服下催产的草药,慢慢等他产道打开……
可这确实又不是等就能解决的问题,如果羊水流尽,而产道长时间不能打开,那本就不足月,本就脆弱的孩子,是很可能会憋死在他腹中的!
詹肆月一直心惊肉跳,尤其想到这一点,就张开双腿拼命地使力,想将孩子快一点推进产道……
可那哪里是容易的呢?
孩子动也不动,而只要稍稍松劲,他就已经浑身颤抖了。
46
孩子动也不动,而只要稍稍松劲,他就已经浑身颤抖了。
这连扶在一旁的铛儿都能感觉到,那份痛苦煎熬,只恨自己不能替少夫人使上一份力,把那孩子诞下来,一时间,便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冒了满头的汗,干脆壮起胆子,横了心,要去看看那婴孩到底有没有露头的迹象……
可是,詹肆月怎么肯呢?他是个男子,即便这样的时刻,也不愿在铛儿面前完全坦露身体。一来,她是个姑娘家,今后总要嫁人;二来,也怕自己的血淋淋的模样吓著她……
于是不必劝说什么,詹肆月固执地揪紧了被单,遮掩著,就连那老大夫都不愿让看了,只仰起头,用力喘息,托耗著那点虚薄的体力,和精神……
他是想自己不至于脆弱,熬得过这一关……可他却不知腹中的孩子,是比预想中的还要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