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么个天生风流的长相,却是个和尚,还是个嗜酒贪吃,无赖,厚颜无耻的和尚。
最让人不齿的,是他的名字,按理来说,作为一个和尚,当取作法号,他却用的是俗家姓名,俗家姓名便罢了,名字居然叫君不
再。
“你什么名字不好取,居然用上仙的名号?”小洛看君不再是十分不顺眼的,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那张无赖又好看的脸。
“你们家少爷用得,我就用不得?”又灌了一口酒,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笑容,整个人躺在云府主屋院子里的树枝上。
小洛翻了他一个白眼,看了看身边擦得亮澄的椅子,一副“你要是上仙我就把这椅子给吃了”的表情。
再看君不再,一脸玩味的看着小洛,似乎就等着看他吃椅子了,气得小洛直想把手里的水桶扔在君不再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
说起上仙,在这天下,恐怕无人不知,当是家喻户晓的古老传说。据说在许多年以前,世上还是一片混沌境界,焦黑的土地上盘
亘着无边无际的火海,黑色的灰尘占据了世上所有的角落,所有的元神都找不着落脚的地方,而在这些元神中,有四个极其强大
的,他们终化人形,并用他们的无边法力为元神们清理了这个世界,一位是以己身的自由为代价,将所有的火焰锁进深不见底的
地底的龙神炎姬,一位是重塑大地,给予土壤,岩石,造就了高山,深谷,并终身不断的修补大地的君不再,一位是给予万物恩
惠,创造了水,河流,湖泊的流莺,一位是给予了天空,日月星辰,风云雨雪的云翳。
相传云翳与流莺是孪生兄弟,然而,云翳却早逝许多,据说是因为他太过善良,对苍生之求必然有求必应,导致元神耗尽而亡,
也因为如此,云翳的翳字,有十几种写法,传到如今,也不知哪个字才是对的了。至于炎姬,从没有人见过,君不再,则是见着
了也认不得,于是二人也逐渐的被人们淡忘了,时至今日,只有流莺还住在修仙圣地天枫山,偶尔教授一下人们仙术。
所以,基于此,现在的云府里,常能看到两位“上仙”出没活动。
不过对于云翳来说,云府热闹了反而心情是极好了,而且不知怎的,他与君不再十分投缘,尽管性格极其南辕北辙,却几乎无话
不谈。
这日,书斋里发了些粽子与秀才们,云翳便早早的出了墨烟斋,吃的东西,自然是越早越好,一阵春风拂面而过,还携着淡淡的
荷叶香味,温暖的阳光落在白色石板铺就的路面上,由于时间还早,街上还算热闹,些许与云翳认识的人时常转身与云翳打招呼
,他都一一应了。
正与人说话间,却突然发现有人顺了王员外的银子,那人看起来约摸十七八岁,齐肩的头发被一段红绳系在脑后,眉目清秀俊雅
,身形高挑,只是略显单薄了些,一身蓝黑色的衣衫,看起来颇有“江湖人士”的味道,如果不是云翳亲眼所见,他绝对不相信
这样的人居然会偷盗。还不待云翳喊出声来,黑衣少年已经转过了街角消失了,速度之快,令云翳瞠目结舌。
虽然王员外的名声是很不好的,但毕竟是做了受害者,好管闲事的云翳也没多想,跟上去想提醒一番,却见了王员外与漆家婆婆
在说什么。
“员外爷,老奴做了两年长工的工钱一百二十两,不是说今天给结了嘛?”漆婆婆手有些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王员外。
“结,当然结。”他语气中有许多不耐烦,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突然一脸的惊惧,再次十分仔细的摸遍了腰带。
一盏茶过后,他黑着脸,有些好笑的看着漆婆婆“你的银子被人给顺了,应该是那个十七八岁的黑衣小子干的,你去问问他吧”
说罢转身就走,任凭漆婆婆在他身后一直追喊也毫不理会。
要知道,以漆婆婆的身份去状告王员外,只有自己吃苦头的份,而且王员外,也并不在乎什么名声,看来两年的工怕是要白打了
。
云翳看在眼里,这时要她去找那个人,先不说就凭“黑衣小子”这点线索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了,别人不承认,她也毫无办法
,毕竟,人家顺银两的时候,钱还在王员外身上呢,说没偷她的,也不算说谎吧?
念及此,云翳连忙把自己的钱袋掏了出来,将里面的碎银子取了放进袖口里,再在路边拾了几块大小重量合适的石头塞进了钱袋
,系好口袋,便往少年消失的方向寻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寻了四五条街后,他又看到了那名少年,他此刻正站在一个小摊前,似乎在挑选东西,云翳远远的看了他一
眼,让钱袋尽量松的挂在腰带上,而且是极其显眼的位置。其实就云翳的打扮而言,上好的墨玉簪子,华贵的丝绸料子做的儒衫
,再加上又白又嫩,怎么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样。
他慢慢的走到黑衣少年旁边的一个摊点上,卖的都是些小点心,他开始装作挑选点心,顺便“不小心”把钱袋弄掉,并且“不小
心”的没有发现,然后没有选到任何喜欢的点心,转身离开,再到别的摊点上去挑选东西。
这世上谁会嫌钱多呢?云翳也不回头,四周只有少年的位置能看到他弄掉了钱袋,并且也只有那个位置能正好看到落到地面的钱
袋,不过凭现在云翳在凉州的声望,自然不会有人随便占了他的便宜。
黑衣少年看了看四周,似乎其他人根本没有看见,心中一阵窃喜,心想今日当真走运,弯下腰装作整理衣摆,便将云翳的钱袋拾
了起来,正待转身,却发现云翳一脸愤然的向他走来,当然,那只是一般人看到的,在黑衣少年的眼中,此刻云翳是一脸的诡异
坏笑。
他正想将钱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起来,却被旁边的摊贩一句“呀,这不是云公子的钱袋嘛?”砸晕在了当场。
“你这人倒是生财有道啊?”云翳不咸不淡的挤兑了他一句“劳烦兄台把云某的家用还我吧?”
第四章
少年抬眼看了看天,埋怨着老天糊弄他。零星的闲言碎语也在此时飘进了他耳里“年轻轻的什么不好,居然偷东西,真不知羞。
”
“就是就是,那么多黑心官爷不去偷,居然偷云公子的银子。”
此时他们二人已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要逃跑虽不是不可能,不过恐怕凉州是待不成了。
云翳伸出了白嫩的小手,少年也不啰嗦,将钱袋塞回了他手里,算了,反正今日已有了一笔不小的收获了,也不在乎这笔。没料
到黑衣少年还未走两步,却被云翳拉住了,一脸“愤怒”的把钱袋摆在了少年的眼前,钱袋里居然赫然是一堆青黑色的石头!
人群立即如炸开了的锅般躁动起来。
“你倒是要不要脸啊?人家云公子辛苦养家容易嘛?”
“那么小一孩子成天给人抄书赚钱养家,饭都吃不饱了你还又偷又骗别人的银两,你爹娘如何教养你的?”
“……”
更有市侩泼妇为云翳不平者唾沫横飞的数到了少年的十九辈祖宗上,虽然他们并不认得少年的十九辈祖宗。
看着云翳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快哭出来的样儿,他当然不会相信云翳真的快哭了,以他丰富的经验来看,云翳不过是伪装
得十分妥当罢了,更甚至,他觉得云翳是在笑的。
不明就里的他完全晕了,他不过是捡了个钱袋,根本没有打开过,哪里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还不待反应
过来,他已经吼了出来“你栽赃我?!”
云翳“咬紧了牙”,狠狠的跺了跺脚“你胡说!快把银子还我!那不是我的银两!丢了我得赔了下个月的粮钱了!”
黑衣少年的眼神突然变得阴冷,暗含着一丝杀气,打量着云翳,这眼神让云翳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微微皱了皱眉头。
过了一会,黑衣少年冷笑了几声,明明已是春季了,周围众人却突然似掉进了冰窟中一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你掉了多少银两
?”
云翳有些纳闷,这黑衣少年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整一百二十两。”
此时已不再有人说话,少年扬起了眉“哦?”他总算清楚云翳为何栽在他头上了,不过是以牙还牙?
少年摸了摸怀里,掏出刚顺到的一百二十两,扔给了云翳,皮笑肉不笑的离开了人群。云翳蹙着眉头,看着少年的背影,总说不
出来的感觉,似乎是,对掠食者的恐惧?
他甩甩头,将少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连忙与四周的众人道了谢,急忙寻漆家婆婆去了。
此刻,黑衣少年正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屋顶,悄悄的随在云翳身后。他暗生怒气,自小到大,他第一次栽在别人手里,于他而言,
那些银两并不算多,随便杀个人的报酬都是几千上万两,只是他最近手头紧了,却居然被这小骗子骗了去,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
气,心里寻思着找个机会把钱顺回来,顺便,他不喜欢让看不过眼的人活着。
只是这厮,怎么转都在大街上,现在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任凭他号称杀手界的榜首人物,也不敢如此造次,只得耐心的跟着这小
子。
再说云翳,将石头倒了,银子装进钱袋,便握着袋子去寻漆婆婆,想这会估计漆婆婆还追着王员外不放,所以没去漆婆婆住处,
直接到了员外府的门口,果见漆婆婆被两个凶悍的护院拦在门外。
“员外!员外!老奴孙子要接媳妇……老奴两年的工钱要拿来给孙子接媳妇啊!”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可王员外又怎么听得到?
即便听到,也不会管的吧。
云翳连忙上前推开凶悍的护院,扶住漆婆婆,劝道“婆婆别哭了,银子我给你寻回来了。”他将钱袋放进了漆婆婆手中,解开钱
袋的细带,不多不少,整一百二十两。
漆婆婆楞了一楞,又看了一眼云翳,将钱袋塞回云翳手中“云公子,你自己养家已是不易,全凉州城谁人不知?老奴的工钱是王
员外欠的,当是王员外来还,你的钱,老奴不能要……”
云翳却温和的笑了,将钱袋压回漆婆婆手中“这确是王员外被人顺去的银两,不是我的,王员外没有说谎,我见着顺他银两的人
,把钱给你要来了,你就放心吧。”
漆婆婆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云翳“真的?”
“千真万确,我每日不过二两工钱,身上哪可能有这多银两?”他将漆婆婆苍老的手握紧,让钱袋牢牢拽在她手心里“婆婆快回
去吧,你孙子也快等不及了吧?”
“诶,诶!老奴谢过云公子了!”说罢,老泪纵横的她深深俯身拜了一拜才转身离去。
目送着漆婆婆急步离开的身影,云翳的脸上又泛起暖暖的微笑,伸了个懒腰,转身准备回府,正迈步间,却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
“喂!小子!”那不是刚被他戏耍了一番的黑衣少年又是何人?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房顶上,有些逆光,看不太清楚,但从轮廓来看,是那名少年没错。皱了皱眉,云翳并不想再和此人有任何
牵扯,毕竟,危险的气息谁都不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他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喜悦,不似刚才般冰冷。
“云翳”云翳答完,转身便走,也不管少年作何感想。
“你很有意思。”
云翳却装聋作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员外府大门,殊不知,他方才已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
春末时,院子里的几根粗壮的树枝,似乎由于两个时常光顾的“梁上君子”而变得有些弯曲了,然而他们看起来并不在意。
一位,自然是成天蜷在树上喝酒睡觉的君不再,另一位,却是前些日子遭云翳戏耍了的黑衣少年。
自称天一的他,为了能混迹云府,贿赂了云府上下,除了云翳没收他那本价值连城的古本珍藏。
“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计较那一百多两银子。”耿耿于怀的云翳边挤兑着天一,边搬了小洛给他找出来的梯子,攀到了院子里一棵
早已绿茵茵的树上去,在纷乱的树枝间,一个小小的鸟窝架在其中,云翳爱抚的摸着那些叽叽喳喳,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鸟,贴着
他指尖的绒毛柔软而温暖,让他忍不住摸了又摸,守在一旁的雌鸟也不在意云翳的举动,反而跃上了他的肩头。
在另一棵树上的天一,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悄然落在了云翳身边的树枝上,用手撑着脸,端详着正在逗弄雏鸟的云翳“如果雏鸟沾
上其他动物的气味,成鸟是不会再喂养它们的,你不知道吗?”
云翳扬起脸,硕大的眼睛因阳光而显得缤纷,透出淡淡的紫色光芒“我第一次与它们玩耍是在五日前,现在它们是不是快饿死了
?”
天一看着一脸玩笑样的云翳,忽而笑了。那些雏鸟一只只看上去又圆又肥,还活蹦得不得了,又怎可能饿了肚子。仿佛是听懂了
云翳的话般,雌鸟用头在云翳的脸上蹭了蹭,表示安慰,它并没有任何打算丢下雏鸟的意思。
“也许它能听懂你说话?”天一的目光落在云翳肩头的雌鸟身上。
“要不要试试?”云翳弯起了好看的眼睛,一脸的笑意却让天一觉得,他似乎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可天一偏偏就想看看他打算做些什么,即便很清楚前面是个坑,也要去试试看,坑到底有多深“你想怎么试?”
云翳立即将左手的手指伸了出来,雌鸟扑腾了几下翅膀蹦了上去,他看着雌鸟,轻声说“你要是听得懂我说话,便替我送份厚礼
给天公子吧?”又用右手指了指旁边的天一。
雌鸟歪着脖子看了看天一,又看了看云翳,而后跳到了树枝上,又蹦跶了几下,飞到了天一的头上。也不等分出胜负,云翳爬下
了梯子,向大厅里走去,还一脸“又得手了”的笑容;躺在另一棵树上的君不再“噗”了一声,见天一看向自己的方向,翻过身
背对他,不再发出响声。
天一不明所以的看着云翳离去的背影,阳光下泛着紫色光晕的长发已至膝处,柔软顺滑,轻盈的儒衫随风而舞,让他打从心底的
看着舒服。
对他而言,云翳,是生活在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中的人,干净,明亮,连心也不会沾染任何的污秽,而他的生命中,只有深不可
测的黑暗,冰冷而泛着恶臭的血液,以及永无止境的欺瞒;突然出现的暗夜明火,刺痛了他早已适应了黑夜的双眼,然而,绚烂
的美丽,他宁愿做扑火飞蛾,也不愿再沉溺于毫无知觉的冷漠中。
正发愣间,头顶似乎感到了一阵温热,雌鸟轻轻的落回巢边,为雏鸟们理顺被云翳扶乱的毛发,天一用手摸了摸头顶,再将手放
至眼前,一块不大的秽物贴在他的手掌上。
难怪君不再笑而不语了,心底泛起阵阵的暖意,脸上也跟着傻笑了起来,春末的阳光真是暖和。
六月的时候,凉州发了洪,城里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城外围河边的农田农舍遭了秧。
于此,云翳自然不会视若无睹,袖手旁观,在暴雨过后的几天里,几乎都待在河边,救人也好,救物也罢,只要他能掺把手,就
绝不闲着。他那忙得不亦乐乎,小洛却是提心吊胆,怕云翳有个分毫的闪失,可劝哪里劝得回去?干脆拖家带口的全拉到了城外
,连君不再,天一都给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