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般注意他的装扮,是因为之前老猜想他会以一副怎样奇怪的模样出现,不过此刻看来,苏跃挺正常。
只是,手上多了一样东西:戴了双纯白的薄手套!
我停下手里嘴里的动作,非常小心地瞄了几眼他的手:难不成戴手套是为了御寒?
“彬彬,今晚的演出你不用去了,反正小吉不在,你去不去都没关系。”苏跃淡淡开口,继而扭头冲我微笑,“就陪楚航去外头
转转,大过年的,真难为他跑这么远的路。”
我傻眼地看着他的笑脸,连打招呼都忘了,尽琢磨着可怕。
他,他,他,居然对我笑!……不询问路行风的事,也没彬彬口中的“火山爆发”……
这绝对不正常!
彬彬点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也没发生,将手里没吃完的三明治搁瓷盘里,又跑微波炉里热好一份,特殷情地递给苏跃:
“哥,随便吃点东西垫垫底儿,我们等你演出完了再一起吃大餐。”
苏跃接过三明治,竟温和地应了声:“好。”
我的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气氛压抑,没有人再说话。
我偷瞥着跟我们一起站在茶几前,慢条斯理吃三明治的苏跃,心里徒然觉得难过。
苏跃给我的印象其实不坏,直率、坦荡,有时就象个没长大的孩子,自以为是,任性骄傲。他喜欢路行风,会大大方方的警告旁
人,甚至吃醋,压根儿不考虑也不在乎周围人如何反应——这一点我永远做不到的,我和夏屿都做不到。
而此时的他,完全不象自己,却极象初认识时的路行风:微笑着客套,不露声色,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副看似亲近实是疏远
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演出
苏跃临出门前,还保持着诡异的微笑——他笑的不诡异,可我怎么瞧怎么觉得诡异。
“我说,你哥是不是人格分裂了?”防盗门关上的瞬间,我一屁股坐在了沙发褥子上。
“你去问他。”彬彬难得没动怒,手上麻利的收拾盘碟。
“那个,嘿,你哥会笑,还真让人不习惯哈。”我边摸烟,边摸手机,“给我个火儿,被你哥一吓,连烟瘾都吓回去了。”
彬彬转身,蓦地一巴掌把我嘴边的烟拍地上,还一脸愤怒。
我懵那儿。
靠,愤怒个啥子劲,不就是想点根烟吗?妈的,这也值得他愤怒?我脾气一拧,也愤怒地瞪回他,比谁的眼睛大。
“你想我哥回来杀了你,你就在屋里抽吧!”他将碟子往茶几上一撂,凶我。
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挠了挠后闹勺,讷讷:“一放松,差点忘了这茬儿。”
不想,他情绪激动,继续凶:“我哥都成这样了,你还跟我谈放松?你是干嘛的?看猴戏啊?”
我被他凶得莫名其妙,一楞一楞的,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猛地站起身,火大地揪住他衣领,“你他妈给我搞清楚,你哥犯
毛病不关咱的事!妈的,咱还闹心呢,大过年的,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不是看在路行风的份儿上,我吃撑了跑这儿来?!”边
吼,我边挥着拳头打空气,憋屈得想揍人。
彬彬任我暴走一气,垂着眼帘不看我;我一把将他扔沙发上,喘着粗气坐一旁,习惯性掏出烟盒,滞了一下,翻开盖嗅了嗅,又
塞回口袋。
“你小子这么大个人了,照顾你哥都不会?找我撒气有啥用……”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我不小心瞅见彬彬眼睑上的泪迹,
他小子敢情是闭着眼睛在哭。
见不得人流马尿,我烦躁地抱住脑袋,瓮声瓮气:“你也别太担心,看你哥刚才那样子,虽然有点不正常,但瞧着还挺平静,应
该不会出岔子的。”斜眼偷偷瞥见他在抹眼睛,“其实嘛,你该阻止他出门才是。”
“你也说他瞧着平静来着,若我冒失地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不是更要命?”彬彬的声音控制得不好,有些颤音。
“我说,你们在拘留所到底出啥事了?就呆了一夜而已,怎么会把苏跃弄成这样呐?”我也太大意了,一直没问明情况的引发点
。
彬彬挑眉看向我,犹豫着说:“其实,我和我哥抓进去后就没见着面,是分开关的,直到今儿公司来人,放出来时,我才见到他
坐在大厅长椅上。”
夏屿进过拘留所,还呆了几天,他出来后什么也没提,我也没问,也没发觉他有何不妥。可这次听彬彬说起拘留的事,我竟有些
后怕。
苏跃他们被抓进去后,是送往稽毒科的。彬彬眼巴巴看着穿制服的将苏跃和几名犯罪嫌疑人带到了另一处院子,自己和一群喽罗
留在了审讯室。
作完笔录,彬彬无意中在过道里听到几个民警说,他们适才呆的那家酒吧里,查获了少量冰毒,所以要重点排查他们这些外来人
口。然后,他被带进了一间小房间,当着一群警察的面脱光衣服,蹲在地上让他们检查。
彬彬说,他们搜完了衣服,就有人戴着手套来搜“身”,还把手指探入了后穴里搅,痛得要死。
“你说说,那地方能藏毒吗?塞个东西进去还不要了命?”彬彬忿忿不平外加嫌恶:“再说了,塞那里头谁还敢要?臭烘烘的。
”
我当时哑了半天,心里还特惊讶:看来彬彬这小子绝对不是GAY,可平时那些个亲昵的举动算咋回事?难不成只是单纯的玩闹撒
娇?!
讲到这里,我也大概猜出了苏跃的遭遇,恐怕比彬彬要受罪得多。
彬彬说,他们出来时,苏跃还跟公司的人商量晚上演出排名的事,一点苗头都瞧不出来。没想,只是到机场逛了一圈,来回才两
钟头,苏跃就发病了……
“等等,”我截断彬彬的话,蹙眉:“你说他刚出来的时候,还和平时一样对吧?”
彬彬不明所以地点头。
“奇怪了,”我拍拍脑袋,“难道他存心压抑着病情,为的是参加晚上的演出?今儿少去一次,你们公司是会倒闭还是会踢你们
出门啊?照理说,肯出面讨你们回来,应该不会踢吧……”
彬彬又点头,“接我们的刘经纪当时还叫我们休息来着,可我哥说无碍,坚持要参加晚上的演出。”
我沉吟:“那么说来,你哥认为今儿的演出尤其重要……”
不知怎地,我徒然感到非常不安,却又说不清问题的所在……
“彬彬,快,去把你哥追回来,不管用什么理由,一定要把他追回来!”我把发傻的彬彬扯起来就往外推,“你哥可能想搞个最
后的演出!”
“你说什么?别吓唬我。”彬彬说话都有些磕巴,慌手慌脚地套外套。
我也发觉适才这话说得不妥,出于安慰的拍拍他脊背:“兴许是我猜错了,我瞎猜的。去,去把他拉回来看着,也图个安心不是
?”
彬彬猛点头,摔门就冲了出去。
捂着乱跳的心,我赶紧给方泓打了个电话——此前在计程车里还向他报平安来着,这会儿,端出了告急的架势。
“糊涂!知道他犯病了,怎么还由着他一个人出去?”可以想象方泓此时在那头急得跺脚,虽说没见过面,可听话音儿也是个直
性子。
“我这不是已经叫彬彬去追了吗?”这天冷啊,可我却满脑袋冒汗,“我说方先生,方老板,你把路……咳,我哥先联系上,苏
跃就认他管,让他跟苏跃说两句,可比我坐这守着有效。”
对方默了一会儿,才平心静气地说:“小路现在就在我旁边,但这会儿还不能说话。”
“什么?你啥意思?”
我今儿是咋了,听不懂人话?怎么他们一个个说的话我全听不明白?!
第三十二章:住院
“小路住院了。”
方泓的声音低了八度,我脑袋“嗡”地一下,满屏爆白星。
静了片刻,指甲盖儿被我啃了两个。
“我说方先生,你逗我玩吧?”我干巴巴地调侃,心里跟猫抓过的绒线球似的乱,嘴上却没边的胡扯,“中午还嚷嚷‘雪大,路
不通,堵着呐’,这才几钟头就改住院了?敢情我哥就一环保主义者,天寒地冻也誓死不开空调,待车里头待成一冰疙瘩,结果
,抬医院去了……”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就大声笑起来,“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妈的,手怎么了?抖什么抖!
“楚航,你听我说,小路出车祸住院了,是真的,刚脱离危险……”
方泓这会儿象在哄孩子,那语调柔得腻人,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火气直往头顶上蹿。
“姓方的,你丫还真不是个东西!”不明白自己为何愤怒,只是情不自禁要发泄。
我截断他的话,骂了一嗓子,“啪”地合上了手机,关机。
疾步走进卫生间,未散尽的水气蒙着层浅薄的氤氲,消毒水味儿却比外面淡得多。我随手按下换气扇,放冷水洗了把脸,靠在还
淌着水珠的瓷砖墙角,往嘴里塞了根没点燃的烟。
扪心自问,我是在害怕,不愿意再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受不了,真的……撑不住了!
眼前的这些人和事,在几个月前与我丁点关系没有,死活没瓜葛,如今竟不打招呼,硬闯进了我的生活,左右我的情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一切就全变了,变得乱七八糟,越来越无法预料……
从……失业伴随着背叛的爱情,我还来不及整理好自己,就稀里糊涂多了个有钱的亲爹和在国外某处隐匿着的娘,然后亲爹没见
着面就埋了,再然后一拉风地多出夥亲戚朋友(苏跃他们也算是吧?);接着轮到夏屿,终于如愿以偿的拥抱了,却莫名其妙的
钻出个怀仔的新娘;现在倒好,一天之内,刚亲眼见着个“疯子”,一个可能会做出更加疯狂更加极端事情的“疯子”,又有人
跑来告诉我,疯子算什么,医院里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呐,那家伙,你叫他哥来着……
烦!
却无法逃避!
一波波接踵而来的冲击,将我推向未知的惶恐,如同误入敌军海域的孤舟——敌军不停地轰炸,始终只将炮弹击在贴近船弦的水
面,却不击中船身,象只调戏老鼠的猫,等着看你在跌荡起伏中提心吊胆,自行崩溃。
我已经很努力在适应所发生的一切,美好的或噩耗的,或大喜大悲,努力去习惯,只求个平淡平安。可这些家伙却老把我往事儿
里拐,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我……我都躲回乡下了,妈的,敢情还是躲不过,非得揪出咱来拿大顶?!
难不成当真是流年不利?
我晃晃脑袋。
不……不对,除了夏屿和小妹,这些家伙干我鸟事?……我干吗非得跟着他们转?自讨苦吃还是自虐?!真他妈奇了怪了!
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我深呼吸一次,推开手机,按下回拨。
响到第四声,方泓低沉的声音传来:“楚航吗?很抱歉,我一开始不该向你隐瞒小路……”
听不出半点火气,他说得很快,象是怕我又把手机关掉似的。
“等等,”我实在不想听路行风的事,只得再次打断他的话,“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苏跃有彬彬照看,我哥有你在,我
可以回去了吧?”
刚说完,我就扇了自己一耳刮子:我回家关他屁事,干吗要请示他?!不过说都说了,就算咱有礼有节,尊重人家。
沉默有些漫长,我瞄了眼显示屏,发觉其实从按下回拨到现在,不过才过了一分二十三秒。
“小航……”
这声音……
我蹙眉,心没由来地一紧。
“小航,你在听吗?”
这声音虽十分虚弱十分沙哑,我却依旧识得它的主人——是路行风。
仿佛只一瞬间,所有烦躁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那感觉如同走失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长,一下子彻底心安。
“恩,”我哼了一声,随即小心地问,“那个,你还好吧?”……声音温柔得不象自己。
诶,真他妈孬,适才刚提醒自己不关鸟事,这晃子,鸟都关咱事了!
“还好,谢谢,”路行风似乎想证明自己真的很好,语气含笑,“只是腿好象不太方便,大概得躺些日子,呵,幸好正在放假。
”
“哦。”我不知道该如何询问或安慰,只得什么也不说。
“小航,”他又唤我,“那事……别怪老方,是我叫他瞒住你们的。”
“哦。”反正骂都骂了。
说老实话,方泓那家伙扯谎不打草稿,一套一套的,编得滴水不漏,妈的,叫人窝火!
“苏跃他们……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哦……恩?不麻烦,”我终于清醒了点,随他的话题说下去,“虽然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听到这样的消息,但我还是想告
诉你,苏跃犯病了。”
第三十三章:火柴
N江那地儿的路况,我太清楚了,当初学车的时候,跑长途跑的就是N江。
N江地区的地势险恶,几乎见不着平原。公路盘山修筑,一面是岩石峭壁,一面是悬崖无依,山连山峰连峰,底下是川流奔腾的
江河环绕。记得老教练当时摸着油肚子特踞傲地说,想练手艺就得开这样的路!于是,我揪着颗颤抖的心开始遛弯——全是弯道
啊,大弯串小弯,弯左弯右钻隧道。
路行风原本可以搭个短程飞机到N江州富耘市,再改乘汽车到地市县或水电站去,又省时又安全。可因为电站离城远,得给电站
工地里看守材料和车床机器、不能回家过年的职工捎些过年物资,所以最终决定自驾车去。
昨儿夜里路行风接到苏跃他们的电话时,人正在电站工地临时住宅楼。原计划今天一早动身回K市的,可苏跃出事的消息令心急
如焚的路行风顾不得多思虑,冒险开夜车,计划着提早赶往富耘市机场,将车停在那里,乘机赶往上海。
从电站到富耘市,平时驱车大概要花上八个多小时,夜路的话,大概要多花上个把钟头——路上有几处地势相当危险,转弯过急
容易坠崖。白日里,随处可见道旁树立的大警示牌,写着“事故多发地段”或“此处曾丧生多少人”等等,驾车者难免心惊肉跳
,如今这季节又多蒙了层阴影:雪天,霜冻啊,路面打滑!
一般说来,离胜利近了,容易被胜利冲昏头脑,反而犯错误。路行风出事的地点离富耘市不足十五公里——长长的下坡弯道,车
轮突然打滑,车头一偏,冲出了水泥防护栏……好在此处崖壁离地面不算太高,丛木密集,车子往下栽的时候,一头卡在了斜坡
的树丛间。
方泓接到路行风的电话时,路行风还在摇摇欲坠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