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下头,一言不发。
“看看我,什么都忘记了,”艾萨克弯下腰,拍了拍雷纳德的肩膀,“我们不是来为过去忧伤的,我们需要庆祝一番!我的儿子在上帝的庇护!”
“父亲!”雷纳德忽然提高了声音,当看到艾萨克不解的视线时,他平静的开口道,“您刚刚回来,难道不应该去见一下您的妻子吗?”
艾萨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淡了,但他很快露出了笑容。
他低下头,看着雷纳德,声音温和,“但我更想看到我的儿子。”
“你有两个儿子,父亲。”
艾萨克没有理会雷纳德弦外之音的拒绝,他拉着儿子的手走进了内室,“我有一个礼物给你,雷纳德。”
走进父亲房间,公爵挥手示意仆人们下去,然后取出了用粗糙布料包裹起来的长形物体。
“看看,我给你带回的礼物。”
“礼物?”雷纳德愣了一下。
艾萨克笑着走过去,明亮的眼睛停留在雷纳德的脸上,他的声音轻柔,“我的儿子,你难道忘记了,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满十二岁了。”
啊,生日。
雷纳德隐隐头痛。
“雷纳德?”
“父亲……也许您不记得了,”少年低声道,“我的弟弟,您的儿子弗瑞德里克,他的生日和我在同一天。”
艾萨克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依旧微笑,却已经带了危险的气息,“也许你应该先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没有等雷纳德继续说下去。
打开布包,里面的东西让少年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把剑,”他脸上的惊喜不言而喻,“你修好了那把剑。这不可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父亲。”
艾萨克少见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一个来自东方的老匠人,它虽然花费了不少,可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雷纳德挥舞了一下那把长剑,脸上的惊喜之意难以言表,“这太不可思议了。”
“和你一样,我的儿子,当你受封的时候,你会需要一把配得上你身份的剑。”
“受封?”雷纳德愕然的看着艾萨克,“我还没有满十五岁,父亲。”
“你是郡里最好的剑手之一,雷纳德,也是最年轻的一个,所以……”艾萨克摊开手,“我想你或许值得接受一个国王的封号。”
“父亲,我……”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艾萨克皱了一下眉,转过头去,门被缓缓推开,站在门口的金发年轻女子脸上带着淡漠的神情。
“大人,治安官来了,他说有事情告诉您。”
艾萨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冷的道,“让他稍等片刻,伊莎贝拉。”
城堡的女主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只是清清冷冷的道,“他说是很重要的事。”
“……”
“父亲。”在艾萨克说出更多话之前,雷纳德打断了他,“您应该去见治安官。”
公爵的脸上带着不耐烦,他起身,冷冷的道,“我知道了,让他在正厅等我。”
伊莎贝拉颔首,然后恭敬的让开在了一边。
恭敬,但是冷漠。
这对夫妻本该是得到整个郡祝福的金童玉女,却生活在如此的境遇中。
雷纳德跟在后面走了出去,当他走到伊莎贝拉的面前时,还是躬身行了礼,“母亲。”
伊莎贝拉冲他点了点头。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因为不会说英语,她几乎很少和城堡里的人说话,也是因为伊莎贝拉,雷纳德和弗瑞德里克从小就说了一口很好的法语。
小的时候,伊莎贝拉对雷纳德还是很友善的,至少还有几分亲昵,可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艾萨克过分的宠爱让她开始逐渐疏远自己。
“雷纳德大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西奥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
雷纳德瞥了他一眼,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总是像幽灵一样出没吗?泰德。”
“如果您希望的话。”
“请不要嘲笑我,先生。”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嘲笑,雷纳德大人。”
站在门边上,雷纳德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总算鼓足勇气,推开一条门缝。
大厅内,弗瑞德里克正一脸亲昵的依靠在伊莎贝拉的怀里,原本冷漠美艳的金发女子,此刻脸上也带着温和的微笑。
一时间,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雷纳德抓住门把的手慢慢落了下来。
“怎么了?雷纳德大人。”正在打扫房间的西奥多转过身,看到雷纳德闷闷的走了回来。
“我不饿。”
“您一整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
“那么就待会把食物送到我的房间里。”
西奥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如果艾萨克大人问起……”
“告诉他我已经睡了。”
雷纳德闭上了眼睛,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可是,有些东西却总是挥之不去,难以抹灭。
迷迷糊糊的睡去,感觉到额头上温热的触感,他呻吟了一声,然后慢慢睁开双眼。
艾萨克的脸正带着复杂的情绪,他静静的看着自己,那种视线中的眷恋,让雷纳德战栗的发抖。
“父亲……”雷纳德猛地缩起身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雷纳德,你已经长大了……”公爵痴痴的呢喃道,“你已经长大了。”
“父亲,”雷纳德不动声色的推开了艾萨克,“既然我已经长大了,我可否问一个问题。”
“问你所有想要问的。”艾萨克的眼中带着迷恋,他慢慢靠近了雷纳德的脸,好像享受着少年唇瓣间淡淡的呼吸。
“我的母亲是谁?”
艾萨克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他从雷纳德身上爬了起来,转身站在床边,沉默的望着外面。
“我已经十二岁了,父亲,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谁?”
公爵的脸色阴沉,“你不需要知道。”
森冷的风填充了那寂静的空气,远处的黑暗中,几个火把燃起,如同天边的星火。
“……”知道艾萨克怎样都不会说了,雷纳德低下头,故作轻松的问道,“治安官说了些什么吗?”
“有一些身份不明的黑骑士出入郡里。”
“治安官找到他们了?”
“不,他们……他们说那些骑士消失了。”艾萨克表情怪怪的。
“消失?他们跟丢了?”
艾萨克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些黑骑士如同烟雾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这是治安官说的,你怎么看,我的儿子。”
雷纳德笑了笑,“我会说治安官喝多了。”
“……”艾萨克沉默着,没有说话。
“您在担心什么,父亲。”雷纳德皱了一下眉。
“没什么,”艾萨克很快的笑了笑,“那么,你喜欢那把剑?”
“呃,关于那把剑,”雷纳德犹豫了片刻,“我想您应该给弗瑞德里克,毕竟,这把剑是他在家族的遗物中找到的。”
“怎么了?”艾萨克的眼睛里涌起一丝不悦,“一个父亲不能给他的儿子一件完美的礼物?”
“我只是说……”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雷纳德,又来决定它们应该属于谁。”
“……”接着,室内又是诡异的沉默,这种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大概怎么看都不正常,雷纳德从床上坐起。
“你不用为弗瑞德里克感到难过,我是你们的父亲,我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你们两个。”艾萨克漫不经心的答道。
你真的知道吗?父亲。
雷纳德没有开口,他只是安静的坐着,等艾萨克继续说下去。
可是,公爵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默默的在雷纳德身边坐下,注视着少年黑色的瞳仁。
“父亲?”
忽然被轻轻的扣住下巴,雷纳德皱了一下眉,他闻到艾萨克口中颇为浓重的酒气。
“你知道吗?雷纳德……你长得很美。”
艾萨克痴痴的看着少年的脸,“我没有意识到,你甚至比你的母亲更美。”
“父亲……”
公爵死死的扣住了少年的腰,他炙热的吻落在雷纳德的唇上,就好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少年的皮肤。
“父亲!”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雷纳德面色苍白,狠狠的推开了艾萨克。
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淡漠的黑眸中,满是惊慌失措。
“雷纳德……”艾萨克迷醉的呼唤着。
少年猛的撞开门,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自己的房间。
雷纳德感到无法呼吸,好像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污浊的身体,那其中扭曲的欲望似乎无法消除。
太肮脏了。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从未出现过。
一直逃出了城堡,雷纳德慌不择路的冲入了树林。
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无数个深夜,他因为畏惧父亲的欲望而瑟瑟发抖。
是否这一切已经无法再回头。
“啊啊啊啊啊啊!!!!”他发泄般的大喊出声,空旷的树林内,只有入眠的鸟儿被惊醒,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到更遥远的地方。
我想要离开这里。
雷纳德听到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这样说。
“有个蠢货打扰了我的睡眠,”树上的人影轻盈的掠下,雷纳德微微喘着气,惊讶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金发少年。
“弗瑞德里克,”他皱起眉,“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床上睡觉。”
“哦,我在我的床上睡觉,雷纳德。”弗瑞德里克向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雷纳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上了树。
粗大的树干之上,竟然是一个鸟巢似的小屋,门的高度也只能容纳一个少年的身材,里面不仅放着食物和睡觉的床铺,甚至还有几本书册。
“你一直住在这里?”雷纳德惊讶万分,“城堡里没有人知道?”
“父亲所关心的只有他的大儿子,没有人会在乎我在哪里,”弗瑞德里克狡黠一笑,“再说了,我每天都会在床上塞两个枕头,没有人会知道。”
雷纳德无奈一笑,“你住在一棵树上。”
“比住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城堡里要好得多。”
雷纳德意外的很同意这个说法。
“而且,我还有不错的东西,过来看。”弗瑞德里克神秘兮兮的拿起油灯,慢慢的靠近窗户,“看。”
雷纳德将信将疑的凑过脑袋,一阵细细的叽叽喳喳声音立刻传来。
“鸟巢?”
“杜鹃,我看到它们在这里筑巢,它们是我现在的邻居。”
鸟巢里已经布满了鸟蛋,雷纳德忍不住伸出手去,却被弗瑞德里克打了一下。
“小心点!”
“我不会把它们弄掉的。”
“不是这个,”弗瑞德里克板着脸,“如果沾上你的气味,大鸟就不会哺育自己的孩子了。”
雷纳德愣了一下,虽然不信,还是老实的收回了手。
3.恐惧
“那么,让我听听你从城堡里面跑出来的理由。”弗瑞德里克双手抱在胸前,故意老气横秋的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雷纳德平静的答道。
“出来走走也没必要大喊大叫吧?”
“抱歉打扰了你,我会回去的。”雷纳德转身。
“别像个耍脾气的小鬼一样,雷纳德,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弗瑞德里克将一些肉干抛给了自己的哥哥,“你饿吗?”
一天没吃东西,雷纳德早就饿了,当下不客气的拿过肉干大嚼起来。
“慢着点,你吃起东西来像是一个没钱的穷鬼。”
“闭嘴,不然我会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弗瑞德里克一脸的不信,他挑衅的扬起眉,“你觉得你是谁,伟大的骑士雷纳德·菲尔斯顿·诺里斯。”
“……”雷纳德不再理睬弗瑞德里克,只是安静的吃着肉干。
酒足饭饱之后,两个少年懒散的在小屋的地板上躺下,侧卧而眠。
直到窗外的鸟儿开始轻轻唱起歌声,雷纳德才睁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的弗瑞德里克正小猫似的打着呼噜,金色的短发柔软的落在额前,可爱异常。
他禁不住一笑,转过脸去,忽然脸色变了。
雷纳德几乎是纵身跳下了大树,好像接住什么东西似的摔入了灌木丛中。
被声音惊醒的弗瑞德里克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被吓得脸色发白,“雷纳德!雷纳德!”
许久才传来雷纳德细细的声音,“我没事……”
弗瑞德里克顿时一阵咬牙切齿。
金发少年手脚轻盈的下了树,看到雷纳德摔得七仰八歪的落在地上,手里还小心翼翼的护着什么。
“你简直是个愚蠢的笨蛋,居然睡觉也会从树下掉下来!”弗瑞德里克一阵龇牙咧嘴。
雷纳德却没有理会弟弟,反而小心翼翼的打开手,掌心温热的小东西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唤,让弗瑞德里克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只幼小的杜鹃。
“你不会就是为了……”一时间明白了雷纳德掉下来的原因,弗瑞德里克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他蹲下身子,轻轻的摸了摸那雏鸟脑袋上幼嫩的绒毛,“你就是为了它?”
“嗯。”雷纳德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看树顶,要将鸟儿放回鸟巢去,怕还需要费一番力气。
弗瑞德里克半天看着他不吭声。
“你早点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呆一会。”雷纳德转身,攀上枝桠,“它一定是自己找食物的时候不小心滑下来了。”
“怎么可能?”弗瑞德里克简直要在心中叹气了,他看着雷纳德,“因为大鸟无法负担这样数量的幼鸟,杜鹃在出生的时候,最强壮的雏鸟会把它的兄弟姐妹推出鸟巢,这样,它也就可以安安心心长大了。”
雷纳德轻哼了一声,“我才不管这些,只要把它送回鸟巢去就好了吧。”
“你以为呢,幼鸟身上已经沾了你的气味,怕是大鸟怎么都不肯在养它了,你救得了它一次,救不了它第二次。”
不一样的气味啊……
雷纳德的抱着幼鸟的手陡然僵住。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弗瑞德里克与自己没有一丝想象的容貌,慢慢低下头,却依旧伸手小心翼翼的护着幼鸟。
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弗瑞德里克只是一脸愕然的看着雷纳德。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雷纳德摇了摇头,“我们回城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