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辉那里出来,我找到鲁宁,把图纸往鲁宁手里一塞,“鲁宁叫上你的人,跟我挖土、夯墙、盖碉堡。”
“大人,我们是运粮兵,不是工程兵。”鲁宁看着图纸为难的道。
“周辉那边不给我人,我能动的就你那一千六百人。”
“可是……”
“你我也请不动是吧?那好,我现在就站到城头上去,戎狄兵来了,就叫他们往我这里射。”说着我用力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膛。鲁宁对我挺紧张,八成是德宗早给了他命令保护我,这咱能不好好利用?
果然,鲁宁抓住我拍胸膛的手,“工程兵就工程兵吧,只要您需要,咱就当工程兵了。”
要说还是京城里出来的鲁宁,这风向转得就是快。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尤其是我的那八个侍卫,狠狠地用,别跟他们客气。”
第十九章
戎狄兵自上次攻城之后,倒是消停了几天,我借这个机会,带着人城上城下的忙活着修碉堡的事,索性卧虎关每年都要加固,工具、材料都是不缺的,而且在我的忽悠下,还额外煽动了一些便宜劳力来帮忙,所以关口上的几个碉堡,修筑的进度还是挺快的。
这天我站在城头上指挥工程。
“那里要夯实了,对。”
“那边不要填土,那口是要留着的。”
“那个谁谁谁,就是你,去看看糯米浆准备的怎么样了。”
正说着,突听了望塔上,号角声呜呜吹响,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出什么事了?”我惊问道。
我话音未落,“快走。”崔诚揪着我的脖领子,把我向掩体里拖。
轰隆声不绝于耳,巨大的石块像冰雹一样落下来。砸在城墙上、地面上,石屑翻飞,砸在掩体上、人体上,血肉横飞。
“这是什么?”我冲崔诚耳边叫道,轰隆声实在太大了,这么喊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楚。
“石炮。”崔诚也在我耳边大喊道。
“石炮是啥东西?”
“看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我们这边关隘稍高处的位置,出现了许多兵士,他们正在操纵着一种,装置有配重物由杠杆牵引的抛石机,进行还击。
“还有这东西。”我在视察防务时,竟没注意到,真是失职呀。
“只有风向和风力都适合时,戎狄的蝙蝠兵才能飞上城来,风力不对时,就用这种石炮发起攻击。”崔诚解释道。
在一阵乒乒乓乓的石炮互攻后,攻城战又开始了。
“大人,我们撤吧。”崔诚道。
我看了看,我那些已经被砸成烂泥、无一幸免的碉堡残骸,咆哮了句,“孙子们,我会再回来的。”就撒丫子向城下跑去。这回我早就看好了路径,不会再撞错地方了。
******
“你们说,戎狄人什么最厉害呢?”晚上,我和锦堂、鲁宁再加上崔诚和满堆儿,我们五个,一边啃土豆一边闲聊。
“当然是蝙蝠兵,那东西会飞的,他打咱们容易,咱们打不着他。”鲁宁首先吐槽道。
我想起第一次见那东西,呼啦啦飞起来时的情景,“象一群苍蝇一样,找个苍蝇拍,拍死丫的。”
“哈哈。”那四人笑开了。
“我觉得是攻城塔,”崔诚道,“那东西一靠上来,一点折也没有。”
满堆儿也点头同意。
“有没有试过用火攻。”我问道。
“嗯,曾试过了,以前曾经有人试着用火棉绑在箭头上射出去,不过,攻城塔上那牛皮特别厚,很难射的进去,即使射在上面也很难点得着,等它靠上来了,就更点不了了,因为里面的弓箭手厉害着呢,根本没人能挨得上去。”
“这样啊。”我心中隐隐一动,低头寻思起来。
这时,锦堂开口道,“我觉得,是一种带倒钩的箭,今天从关上抬下来一名伤员,那是个从三品游击将军,身上的护心甲有这么厚,”锦堂用手比划了一下厚度,显然是极厚实的,然后接着道:“但那箭竟穿甲而入,击碎了他第三根肋骨,直插心脏,虽然一时还没断气,但也终于没救过来。”说罢,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
“那是阎王勾。”崔诚接口道。
“阎王勾?”
崔诚解释道:“这关上的老人都知道,这阎王勾并不是每次都出现,但每次出现都是一箭穿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逃得活命,而且专拣这关隘上官职最高的射。”
我摸着胸口,吞了口口水,以后上城墙,打死我也不穿官服了。
隔天,我小心翼翼的将一张图纸放在周辉面前,客客气气的道:“周将军,我打算做这东西,您看成不?”
周辉没看图,只瞥了我一眼道:“你那碉堡不建了?”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个没长性的。
“当然是要接着建的,不过我觉得这东西的效果,更能立竿见影。”我陪着笑,把图纸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周辉终于把目光投到图纸上,“这是啥?”
“名字我还没起,您看,这东西内里是装填火油的,外边涂上一层红磷,由抛石机抛出去,它就会在空中变成一个火球,打哪哪着,要是打在攻城塔上就最爽了,轰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解释了半天周辉也没接茬,我又涎着脸道:“周将军,您看?”
“听着不错。”周辉道。
“您同意了?”我喜道。
“你去弄吧。”周辉点了点头。
“那能不能给我拨点银子?”我客气的把手伸过去。
“银子?”周辉挑眉问道。
“嘿嘿,别的都好说,可是这红磷,军械库可没有,要到外面去购买,这需要银子呀。”
周辉哼了一声,“你是钦差,该给我这边关送银子的,你找我要?”
“那银子不是都已经给你们了吗?”
他拍了拍手,“该发的发了,该用的用了,没了。”那表情像是在说,你一个京官,别找我这边官哭穷。
“没……好,好,算你狠。”我怒气冲冲的冲出周辉的大营。
鲁宁迎上来,“周将军怎么说?”
“他不给银子。”我气哼哼的道。
“可那东西,说不定真的有用。”鲁宁惋惜的接过我手里的图纸道。
“鲁宁。”我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鲁宁。
鲁宁避开我的目光,垂着头道:“龙大人,在下俸禄低,而且还有七十岁的奶奶、六十岁的爹、三岁的娃娃、还有老婆……”
“打住。”我挥手制止了鲁宁继续哭穷。你说你编瞎话,还不编的可信点,你七十岁的奶奶,能生出你六十岁的爹?鄙视。
银子,银子,到哪去弄点银子呢?我在周辉大营外转圈圈,最后咬了咬牙,“把那辆马车卖了。”
“还有,从今天起,咱们带来的人都不许吃小灶,兵营伙房里供应什么,就吃什么,把银子都给我省下来。”
第二十章
戎狄的蝙蝠兵在头顶上空飞舞,戎狄的攻城塔在关口下方逼近。
我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兵服,躲在关隘的角落里,一边从崔诚、鲁宁、满堆儿的三面盾牌缝隙里往关下张望,一边咕哝着:“我把皇帝赐给的马车给卖了,又把自己带来的人,嘴里的食都给夺了,要是还不成功,我就去撞墙。”。
“龙大人放心,咱们试验的时候都好好的,不会有问题的。”鲁宁安慰我道。
“看着攻城塔的距离差不多了,罗胖子那边怎么还不放弹。”我急于看到成果,有些心急的道。
“龙大人别急,罗胖子一直摆弄石炮那东西,有好几年了,他那眼睛就是尺子,他一直跟着咱们试炮,那龙火弹能射多远,他心里有根。”我最后给我设计的那宝贝取名叫龙火弹,听着就威风。
正说着,抛石机那里传来轰隆声,巨大的火球,一个接一个的向城下的攻城塔飞去。
“开始了。”
龙火弹一落在地上或是挨上东西,立刻碎裂开来,里面的火油四溅,一个火球就变成无数个火头,劈劈啪啪的燃烧起来。
攻城塔当然也不能幸免,只消被一个龙火弹砸中,就会大面积起火,扑也扑不灭。
我看着一个又一个攻城塔被龙火弹点燃,里面的戎狄兵惊慌的四散奔逃,然后被烧成架子的攻城塔轰然倒地,心里亢奋不已、热血沸腾,怪不得西方人那么推崇屠龙勇士,看着比自己巨大太多的庞然大物,被自己干掉,实在是太爽了。
除了这种兴奋感外,另外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轻松、坦然,今年这关上也许能少死不少人吧,权当我还上了债,又兼还了利息好吧。
思及此处,我双手交握于胸前,轻声吟道:“魂兮魂兮,求予我以宽赦;魂兮魂兮,求赐你们以安息;英魂归去,勿堕幽冥;乡路不远,魂丝牵挂;……呜呼哀哉!尚飨——”我的声音很轻,但似乎穿越了这喧嚣的战场,飘荡于天地洪荒之间,一时之间心境竟如洗涤了一般空灵,我身后的鲁宁和崔诚也似是沉浸其中,久久不语。
“啊哈,戎狄的最后一架攻城塔也完了,龙大人,您真是太了不起了。”一根筋的满堆儿大叫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向关下看了看,“哈哈。”我开怀大笑起来,得意洋洋的道:“以后你们别叫我龙大人了,叫我屠狼钦差。”
“屠狼钦差?”雷丰瑜笑着合上奏折,“这小子又让我吃了一惊。”
“龙大人真是给陛下争气,也不枉陛下如此提拔他。”大总管太监安庆,应声附和道。
“他的龙火弹有这般威力,真想知道他那个碉堡又是个什么情形。”雷丰瑜靠在椅子上,摸着下巴,寻思半晌道:“叫龙跃暂时别急着回来,把他那个碉堡,给我建好了再回吧。”
“是。”安庆嘴上应着,心里却暗自叹息,龙大人可真是可怜,别的钦差去边关,最多三四个月,龙大人这一去都小半年了,眼看着就到年关了,边关又苦又冷的,啥时候才能熬到头呀。
视察完碉堡的建造情况,我裹紧身上肥大的军用棉袄,“雷丰瑜这个混蛋加三级。”我第一万遍在心里咒骂着,一边冒着雪哆哆嗦嗦的往回跑。
回到屋里,把沾满雪的棉袄脱下来丢给满堆儿,我就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冻死人了。”
锦堂把火盆里的火拨旺了,往我床边推了推,“自作自受。”戎狄兵今年到底是没能攻下卧虎关,第一场大雪落下之时就撤军了,锦堂没什么事情了,就整天赖在我屋里,美其名曰:照顾我。其实是因为我这儿暖和。边关艰苦,火炭是有配额的,我死缠烂打的才让周辉给我多批了些。
“你说我开始时,怎么就脑瓜一热的提出了个碉堡呢?这下被雷丰瑜抓住不放手,在这冰天雪地的边关,熬了一整个冬天,鲁宁手下那一千六百个运粮兵的口水,都快把我给淹死了。哎。”
“行了,天天念也还是这样,不如先睡会儿吧。”锦堂给我掖了掖被子,然后取了几个土豆埋在火盆低下的灰烬里。边关没什么好吃的,只有这土豆管够,所以我们没事就烤土豆来吃,即解饱又暖和。
我闭眼刚眯瞪了一小会儿,土豆还没烤熟呢,崔诚就来了。
“龙大人……”
“刚睡了。”锦堂对他摆摆手,“过会儿再来吧。”
“没事,不睡了。”我坐起来,却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把被子拽起来裹在身上,坐在床上对崔诚招了招手。
“龙大人,您昨天教我的字,有几个又忘了。”崔诚苦着脸的对我说。自从有一次我对崔诚说:‘光靠打打杀杀,是难有大的成就的,要想真正成为高级将领,就得读书识字。’从那以后,崔诚就拿个小本子每天跟在我身后,稍有空时,就叫我教他认字。不过他十八九了,这个年纪启蒙,有些迟了,所以挺吃力,往往头天教的字,第二天就忘个七七八八了。
“嗯。”我估摸着就是这事,从床上下来,跑到书案前,翻出了本册子和一本薄薄的书,然后又跑回去钻进被窝里,把手里的册子递给崔诚,“这个给你。”
“这是……”崔诚打开册子,疑惑的看向我。
我指着册子里的内容对他解释道:“我把常用的字都列在这册子里了,旁边配上了图,你看这个旁边画着长矛的字,念‘攻’,进攻的攻,它下边另有两个小字,是 ‘长矛’,这样你就能从一幅图上认三个字了,再看这个画着一面盾的是个‘守’字,下边的是‘盾牌’两个字,依此类推,你看看,可看得明白?”
崔诚看了几页,喜道:“龙大人,您这个办法太好了,画得也真好。”
“呵呵,那当然,我是状元咩。”我得意的笑道。
满堆儿羡慕的道:“为这个册子,龙大人可熬了好几个晚上呢。”
“满堆儿,你要是羡慕就和崔诚一起学呗。”我道。
满堆儿不好意思的抓抓头道,“我不学了,我不想当官,明年我就回老家娶老婆了。”
我把手里那本书也递给崔诚道:“这本书,是我从周辉那里找出来的,是本兵法书,写得很简单易懂,你有兴趣也看看吧。”
崔诚看看册子又看看书,突然抬起头来,“龙大人,你要走了吗?”
我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走,现在还没确定,不过戎狄兵撤了,碉堡也建的差不多了,我估摸着,也快了。”
一霎那崔诚的眼眶就红了。
看着这个即使受伤、流血也不皱皱眉头的大个子,此时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我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努力,总有一天会……”
“不知龙大人可在?”这时,屋外有人高声问道。
“在,何事?”
“周将军请龙大人过去一趟。”
“周辉请我去?”
“京城召你回去的折子下来了。”周辉开门见山的说道。
“哦,”我本想做些依依惜别的样子,但实在难掩唇边笑意。
“哼。”周辉轻哼一声,“到底是吃不得苦的公子哥。不过,”他话锋一转,“还算是干得不错。”
来此半年,难得听他夸奖,我立刻心花怒放了,觉得这半年的苦,倒也没白吃。
看我得意洋洋的样子,周辉也是微微一笑,拿出个折子递给我道:“看看这个,可还满意?”
“这是?”我狐疑的道。那折子是蓝底带朱红色花纹的,看这样子该是外放官员给皇帝的奏折。
“你来之前,雷丰瑜那小子就发过来手谕,让我就你在边关的表现,呈份折子给他,如今这折子已写好,只等你一走,就送进京,状元郎先给我品评品评写得如何吧。”
对于周辉会怎样评价我,我还真是很好奇,于是接过折子打开细看,看着看着我不禁嘿嘿的低笑起来,“不知周将军竟是这般好文笔,嘿嘿,真是文采风流、妙笔生花,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