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麟见夜无影使出乾元经‘黄钟大吕’时,便已隐约猜到两种极其相克的武功或可兼有,此时听独孤绝崖这般讲,便试道:“你是说,乾元经和玄坤诀练到一定境界,可以两人双修。所以,即便送给你,你也学不了?”
独孤绝崖笑了:“这下三滥招式,谁稀罕学!你可知,夜玛颐阿訇和你们那开国皇帝,是怎么死的?”
游麟心中一凛,奇怪道:“怎么死的?”
“你不知道不打紧,看看游晟和夜无影怎么死,就知晓。”独孤绝崖笑道。
游麟忽然之间听他提到夜无影和自己父皇,显然是对其中渊源知之甚详,怔了怔道:“你乱说什么……你这人好生大逆不道。”
独孤绝崖道:“大逆不道?哈哈!什么是道,什么是逆?”
游麟不想和他理论,单刀直入问:“你到底是谁?”
“你先说说这梵文的意思。”独孤绝崖将他拽到满是扭曲笔画的石壁前。
游麟沉吟道:“上面写的是这观音画像的来历。他说他从无量劫来……”
独孤绝崖打断道:“无量劫?”
“在梵文中,天和地从诞生到毁灭称为一大劫。也就是我们说的乾坤覆灭。无量劫,就是数不清劫数,硬要算一算,大约是三百多万亿亿年……他那会儿本来成佛解脱了,但不忍心看生灵受苦,所以又立誓来到各世普度众生。”游麟看着那些深入石壁的刻文,顿感触目惊心,“然而……众生愚钝至极,造业之速,救不胜救。譬如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兵燹战乱,诸如此类。他说在临近无量劫的世界里,凡人掌握了极大的……的甚么甚么,一次便能摧毁成万上亿的生灵。他们的力量非常强大,不再对天地万物持有敬畏和慈爱之心,也再也听不见他的感化。他目睹了那些人荼毒完别的生灵,又自相残杀,迎来了注定的劫难。才发现众生是不可渡的,于是绝望之余,自毁誓言。各世界的三身也因此崩裂为千片。”
独孤绝崖笑道:“一次摧毁上亿生灵,若真有这般神功,倒真能扭转战局了。”
游麟瞥了他一眼,继续直白地翻道:“他有个师父,不忍看他落得如此下场,就将碎片合为一处,让他变成了如今这千手千眼的模样,给了他无边法力,让他继续完成自己普度苍生的誓言。这种法力密咒,他想传给众生,之后‘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其恶心调伏。我若向畜生,其生大智慧’。往下还有详细的注明,习了他的陀罗尼密咒,就知道遇见毒疫,如何如何;遇见盅术,如何如何;遇见军阵,如何如何;坠崖当如何,走火入魔当如何。按咱们的理解说来,大抵是门武功了。”
独孤绝崖思索道:“原来如此。”他拉着游麟往前走,又看见一大段梵语。
“嗯。这就是他在前文中自吹自擂的陀罗尼密咒了。”游麟欣然道。
独孤绝崖喜道:“说给我听。”
游麟噗嗤一笑,清清嗓子正经吟道:“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呼嚧呼嚧摩罗,呼嚧呼嚧醯利,娑罗娑罗,悉唎悉唎……”
“甚么乱七八糟!”独孤绝崖抬手照他膻中拍了一掌,见他踉跄两步咳出了血,咄咄逼人道,“看来在这迷幻之阵中,我虽伤你不得,但你还是知道痛的。不想吃苦,就老实翻来听!”
游麟只觉胸腔中扎了无数冰刺,难受得很。“我哪里……不老实了,陀罗尼密咒,本来就是这般翻的……”
独孤绝崖哪里肯信,将他提起来轻声亵笑道:“小猫儿,看来我方才是没喂饱你了,不如我们来试一试,你那处容不容得下我这拳头?”
游麟怒火顿生,偏头敛去眼中杀意,挤出谄笑温顺道:“你武功盖世,我怎敢骗你。梵文向来有四例五不翻,这陀罗尼咒,是诸佛菩萨于禅定中所发出的密语,一词含摄无量义,根本找不着词儿翻。复何况,翻密咒,向来存梵音而不取其义,才能应验。你见哪个和尚念密咒是用中原话的?”
独孤绝崖疑道:“果真如此?”
游麟点头道:“依我看来,这念咒需要调息,其音变幻牵动内息,本身就是一门内功。你且往下看,‘遇见魑魅,当施宝剑手’,宝剑手即是那观音画像右上顺数第八位的拳形,然后往下,是梵音密咒一句,这便是此招的调息运气之法了。再譬如‘遇见怨敌,当施金刚杵手’,将画像之拳形与内力游走之箭头端详了,再与这梵音密咒结合……”
他说着说着,不觉齐掌化拳练了起来,默念梵音调息,再参照观音壁画,果然不再有走火入魔之感。待看到‘除却胸中病痛,施宝钵手’,心中一动,边念密咒调息,边照画像存想使真气游走,一股混热之感由丹田而生,上窜至太阴之会中府,过侠白穴,膻中神气顿时清爽,混浊的热气变得十分清凉,待到了列缺,在脉象处盘旋轮转片刻,陡然冲上鱼际,掌心顺势照托住宝钵般的手势一展,列缺、鱼际处聚集的内力霎时宏然涌出,竟是忽热忽冷,奇怪至极。他旋掌凭空打出,只听得破空之声犹如龙吟虎啸。喜悦之下,抚上让独孤绝崖拍过的膻中,竟再无冰刺之痛。
独孤绝崖见他这般展示,才信了几分。但一想到这密咒是那千臂观音画像的心法,那观音的手势又像极了乾元经玄坤诀,再想到这观音毁誓言碎千片的诡异经历,便无论如何也不愿照练。他耐心等游麟演练好了整套密咒招式,方道:“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快想破阵之法罢。”
游麟体会到至阳内力和至寒内力相互调剂的玄妙,内心很是欢喜,暗想这样一来,心脉受得那点儿伤也就不足虑了,也就不再怕劳什子唐门。因此也很想破阵出去和夜敛尘相聚。他放眼环视,发现这许多壁画,都和这观音的手势有些关联。譬如画着许多饿鬼的一处壁画,应了密咒所言‘遇见饿鬼,施甘露手’。而那壁画上,正有巴掌大小的色泽脱落而成的黑斑。当下走上前,按掌法与之贴合。刹那间,那画满饿鬼的壁画片片崩落,露出一个鎏金的巨大“观”字来。
这个字,独孤绝崖自然也看得明白,就让游麟依样画葫芦,按照千臂观音的招式和密咒指示,破解了一块又一块壁画。待到诡异的黑斑壁画全部脱落崩裂,所有鎏金大字全部显出,上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游麟呆了一呆,喃喃道:“这不是随处可见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么,定林寺大费周章,建造铁桦藏经阁,布下种种迷阵,就为这个?”
独孤绝崖也皱起了眉头,俗话这些老生常谈,他也听过,根本不是甚么武功,更莫说扭转战事的宝物了。
两人正踌躇间,忽闻批驳崩毁之声。转头看去,那曼妙的千臂观音,也片片脱落,呈出白净的壁面,以及几道干净利落的线条来。这些线条构成个雄鹰侧头展翅的轮廓,边缘勾勒出群山座座,其中又有几道好似道路的线条,交汇于正中心某处。这中心又有梳齿般众多青色纹路,好似水道织成的密网,其中用朱砂点了一点。
游麟和独孤绝崖顿时醒悟,不约而同脱口而出道:“蜀州。”
两人面面相觑,各有计较。游麟心道一声,那水网密布之处,不就是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一诗中,‘风烟望五津’的岷江。夜无影要他去蜀中唐门,是否与此有关?
独孤绝崖则想,岷江水域那朱砂一点,必是益州无疑了,可《般若心经》又是何意,与益州有甚干系,难道那宝贝在益州,心经正是线索?
正猜疑不定,四周石壁轰然开裂,两人脚下忽然不稳起来。游麟吃了一惊,抬眼间竟于头顶石壁的罅隙中看见了夜幕和星光。他愣了愣,凝神仔细一看,开裂的不是石壁,而是铁桦木板。天旋地转间,他又莫名其妙摸到了铁桦地板,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藏经阁地上的,而这藏经阁四壁的木板早已裂得不成形状,东一个大洞西一个裂口,枯荣双树全部倒在了地上。游麟无暇多想,几步窜出裂口,飞身落地,怔怔看着顷刻崩塌的藏经阁。
“离一切虚妄相,即名诸佛,善哉善哉。”游麟背后突然有人轻念了一声。
游麟转身看去,原来是那英俊的武僧。而武僧旁边傲立不动的,赫然就是夜敛尘。
“敛尘~!”游麟大喜,一扑而上,手脚并用搂脖盘腰亲昵抱住。
“……”夜敛尘无动于衷往后栽倒。
游麟这才觉不对,赶紧将夜敛尘捞起,一探脉象,知是玄关要害让人锁了,便照陀罗尼密咒所授,掌易为拂,捉住夜敛尘肩臂一捋。
夜敛尘这才活动自如,将游麟紧紧搂住,千语万言如鲠在喉,不知说甚么好。又赶紧扣住游麟脉门,将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定无碍,神色稍霁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伤势如何?”
游麟笑道:“没事没事!说来可话长了!”
夜敛尘逡视一番,疑道:“那怪物如何了?”
游麟道声“糟糕”,他本想问清楚独孤绝崖的来历,以及乾元经玄坤诀的奥秘,孰知一心练那密咒调息之法,将此事抛诸脑后了。这会儿四下一看,哪还有独孤绝崖的踪影。
忽而一阵错杂的脚步声自大雄宝殿传来。游麟又道一声“糟糕”,自知弄塌定林寺的藏经阁,引来了不少僧人,便问夜敛尘如何是好。夜敛尘则看向武僧。
武僧和善道:“两位夜隐帮的施主且回厢房歇息,此事贫僧自会向方丈禀明。”
夜敛尘面沉似水应允,睨了游麟一眼,大有回去再算账之意。游麟似有所悟,讪讪笑道:“原来定林寺和夜隐帮也是一伙的。叨扰叨扰,得罪得罪。”
武僧单掌一礼,并不多言。
眼见众僧将至,夜敛尘带着游麟绕路避开,悄无声息摸回了下榻的厢房。夜敛尘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游麟很了不得,昨夜毁了驻防城正殿,今夜毁了定林寺藏经阁。金陵说大倒也很大,照游麟这个破坏法,不出一月他夜隐帮怕就再无藏身之地。可游麟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只能听其娓娓道来。
第四十五章:红尘万丈
回了厢房,夜敛尘拿火折子点了蜡烛,秉到榻前竹凳上搁着,要游麟坐下细讲。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那藏经阁会塌,”他见夜敛尘脸色不大好,就率先示弱道,“兴许是阵一破了,它就会塌。真怨不得我。”
夜敛尘叹口气,坐下疲惫道:“怎么回事,你好好讲。”
游麟真不知该如何讲起,关怀道:“先瞧瞧你的伤。”
夜敛尘沉默片刻,算是默许了。游麟下榻蹲跪,小心翼翼替他解开腿上扎紧的布条,又将夜行裤缓缓除去。夜敛尘那双结实匀称的腿,随之露在黯淡的烛光中。肌肉紧凑的大腿处,密密匝匝绑着一层绷带,绷带让血浸透,不成样子。游麟托起他的膝盖窝,将黏腻的裤腿从赤裸的脚踝下剥出。这般一动,那绷带里蕴着的血,分成道道红线,蜿蜒爬向衣袍底处,流进了暧昧的阴影里。
游麟看得发痴,不觉犯迷糊道:“敛尘你真好看……不……疼得紧么……”
夜敛尘沉心静气看着游麟。大抵是为了方便,游麟半蹲半跪在榻前,分开他的腿往上托起,终将让血浸透的衣物除了去。他这般好整以暇俯视着,才发觉初见时清秀灵动的少年,眉目渐长开了些许,总藏着俏皮戏谑的桃花眼,此刻瞻玩着他腿上的血,无端一黯,又浮起几分霸道和情欲。美则美矣,却凭添妖异,莫可逼视。
游麟也忘了自己要作甚,只道夜敛尘分着腿没半分抗拒,便更进一步,将那沾血的膝盖窝搭在自己肩头,一边自然而然伸手抚慰那衣袍底处柔软的欲根,一边埋首眷念地舔吻光裸的腿根,将几丝湿润的血味攫尽,细细啃噬。
夜敛尘倒吸口凉气,回过神撑着榻,沉声缓道:“游麟。”
游麟听得怔了一怔,恍然抬起头来,对上夜敛尘冗杂的目光。
夜敛尘避开游麟似征询又似压抑的灼热视线,从怀里掏出瓷瓶装的金疮药来,用拇指推开瓶塞,平静道:“替我解开绷带。”
游麟闷闷照办,又暗自惊心。他方才竟想就那般把夜敛尘上了,丝毫未顾念夜敛尘的伤势。这会儿解开绷带来看,三道狰狞的刀伤,唐突地横陈在夜敛尘腿上,竟是上下贯穿的。
游麟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好生欺负,但又决不允许别人去欺负。复何况夜敛尘,他都舍不得欺负狠了,处处让着容着。此时见到这陌生又扎眼的刀伤,怒火大起,愤愤道:“谁干的?”
“我干的。这就是三刀六洞。”夜敛尘放下瓷瓶,摸摸他的头,冷声叮嘱道,“你以后莫再胡闹。”
游麟伏在榻沿任夜敛尘摸,兀自想了想,忽然记起,之前白玉璋说过夜敛尘腿上扎了三刀,只是他见校场上的夜敛尘是夜无影假扮的,就以为白玉璋说的全是假话,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夜敛尘犯帮规受这伤,怕是多少和自己有点关系了。
“弄点水来。”夜敛尘瞧出游麟全然不懂如何照顾人,不得不提点道。
游麟明白过来,这伤口要洗了才能上药。应了一声,赶紧提了水壶,用凉水洗净自己的手,又浸湿了盥洗架上挂的毛巾,催发内力一握,那毛巾顷刻蒸出热雾。他这般运气,自觉心脉已无大碍,夜无影存在他手少阴心经的阴寒内力也并不闹腾,想来是让那陀罗尼密咒调和了,任督二脉阴阳两股内力并存,又各行其是,玄妙至极。
夜敛尘瞧那毛巾热气腾腾,又见游麟脸上有了些血色。虽不明就里,但也明白游麟恢复了武功,心里为之一宽。却更好奇藏经阁之内发生了何事。
“痛不痛的?”游麟用毛巾替夜敛尘敷拭了腿上血痕,又蘸了些金疮药替他匀上。
夜敛尘稳声道:“还好。”想想,又道:“难为你一个皇子,为我做这些事。”
“哪里的话~”游麟从他怀里摸了一堆千奇百怪的暗器,又继续摸,好容易摸到备用的绷带,替他重新包扎了,却捆得挺难看。夜敛尘瞧着这乱七八糟的手法,不禁微微一笑。
游麟干咳声,吹灭烛爬上榻,抱住夜敛尘的腰吧唧一口,沉默片刻道:“莫说包扎伤口,以后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我也会做的。这些事儿得慢慢学,你莫要取笑我。”
夜敛尘诚然道:“你整日惹麻烦、应付麻烦,何来闲暇端茶递水、洗衣做饭。”
“……我方才困在迷阵里想好了,如果此番不死,待到杀了殷其雷,你家老爷子告诉了我行刺我的主使是谁……真相大白以后,我俩就跑得远远的,我不做什么储君亲王,你也不做什么刺客。躲起来过小日子,岂不是好。”游麟摩挲着夜敛尘微微起伏的小腹,畅想道,“找个山谷抑或云深处,靠近水的地方,盖间茅草屋。你想打架,我便陪你打架。饿了我们就去狩猎,卖给山民换点粮食。实在穷很了,我就去官府偷点银子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