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巫龙吟眼看就奔到离城墙不足三丈的时候,“啊!”城楼上一声女人的尖叫,紧接着,一团黑影,也从夜合欢跌出来的那个豁口,直直滚了下来。
‘嘭!’的一声巨响,黑影成球状,跌到冻得坚硬的地面上,滚动了几下,居然踉跄着站了起来。
同时,城楼上如飞跃下几道人影,直扑黑影,一个女子边跳边大喝,“抓住他!他跑不了!”
巫龙吟一愣之下,倏然明白,这跌成一球的黑影,一定就是裕峒。
想必他被翠花、杀贰、杀肆几个,用一块奇怪的黑网给网住了,半天也挣扎不开,和几人缠斗中,抽冷子从豁口跌出来,想从城下混战的兵将中,逃离要容易些。
“……”龙吟无声地冷冷翘了下唇,第一次,他脸上昙花一现的笑意,是让人心寒发冰的。
‘啪’一声,手一松,巫龙吟扔下了手中长枪,手腕一翻,擎出了兵器‘缠龙丝’。
再也没有抬头向上看,合欢,你呆在上边一定很难受,但是,你稍微忍一小会儿,且看你的乌鸦,如何为你,复仇!
第二三二章:埋骨1
“小子,死了没有?”
一道乍听无情,其实又深藏着关切的声音,愣是把几近魂飞魄散的夜合欢,给唤回了一缕意识。
吃力地抬起沉重的头颅,夜合欢撩开阖上半天的眼皮,用模糊的视线,在离他两丈远的侧上方,豁口,看到连之寒伸出一张英挺的脸,正垂头打量他。
看清是连大侠,头一个念头,很奇异地,居然是——这家伙舍得他老丈人的暖被窝,跑城楼上吹西北风来了?
“……咳……”夜合欢想要取笑他一番,却发现,满嘴里都是血腥的味道,甚至有血水,阻碍了他的咽喉,让他忍不住呛了一声。
这一呛咳,扯得他胸腹间剧烈疼痛,终于痛得他意识开始回笼。
意识回笼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不知抓到裕峒那老杂毛没有?
然后第二个念头,他就想不顾皇帝的威武形象,对暗箭射他的狗屎,来个破口大骂。
有这样偷袭人的么?趁人家刚翻到城墙外倒吊的时候,给人家胸口一箭!还有没有王法了!个丧天良的东西!
咳,话说咱合欢皇帝,倒不是为了他胸口上侧那支弩箭发怒,虽然那支弩箭,硬生生穿透他的左下肩,硬生生把他钉在了夯土的城墙上。
他发怒的原因很简单,他夜合欢,堂堂大夜国的皇帝,威武雄壮,呃,这形容词可以忽略,居然被人挂烧鸡似的,给挂在了城墙上!还一口气给挂这么高!
他挂烧鸡也可以原谅,两国半夜决战,谁让他堂堂一代帝王,闲着没事翻到城墙外边来玩,倒霉催地被箭射,也是他点背,点背不能怨社会不是?
但是,关键是,最不可原谅的是,他不好把自个儿挂在无数士兵的眼前吧?
想想吧,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夜合欢出糗——
夜国兵卒十万,炙国怎么的,也得个五六万,零散编外人员不计算在内的话,也十五六万双眼睛,乘以二的话,就是三十二万只眼睛。
这多只眼睛看着他夜合欢挂鹌鹑,这么严重伤自尊的事,你让合欢皇帝怎能不怒发冲冠?这没法活了!
至于合欢皇帝为何把人的眼睛,要乘以二,以只来论的事,咱就不追究了,毕竟,精神受到这个严重的刺激,可能导致‘烧鸡’皇帝的算术出现时差,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有件事,却不得不追究,精神的刺激是无形的,那么生理呢?
那明晃晃的一只怒箭,生生穿过胸上骨,从肩胛透出,直到替代了他手里的弯月刀,把他人都钉到墙上。
你说,他感觉不到痛的么?还是痛到极处麻木了?或是,他又做到鬼魂与身体分家的灵异事件了?
这个问题,亲眼所见的连之寒是最有发言权的,眼见夜合欢翻着白眼咳嗽,他才算是放心地吁了口气。
若这个小昏君谠么被钉死了,他还真没办法向他的辰辰交代。
巫奕辰听到外面打响,心急如焚,奈何身带重伤,动弹不得,心里更夜合欢孤注一掷的战法担忧。
正愁得没处是,见连之寒没事人一样,在他眼前前后左右轩悠个不停,就板着脸逼他出来帮忙。
连之寒强不过他,只得一步三晃的来到前城楼,还没等他晃到城楼前,就听到上面绿花几个的惊吼。
数声惊吼里,都是‘何大’的称呼,这让连之寒心里打个突,不会这么悲剧吧?傻小子皇帝嗝屁了?
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连大侠就冲上了城楼,然后就看到翠花几个,正围攻网在黑网里的裕峒,却没看到小昏君嗝屁的‘尸体’。
想抓个小子问问,奈何都打得眼红,谁也不带理他的,抱着早死早完事的心态,连大侠一巴掌就冲网兜里的裕峒拍了过去。
得,就是这一巴掌,裕峒借用了夜合欢同学的招数,连人带网从豁口跌了出去。
于是,连之寒大侠,就无比疑惑地,发现了被挂在城外面风干的人形萝卜,夜合欢皇帝。
“我说,你要不要下来?”连之寒挪到夜合欢头顶的豁口,再次把头伸出来问。
我草!某欢心里暗骂一声,大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舍得下来的样子了?难道老子挂在这里乘凉咋地?
但他此时,真是连翻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那被箭穿透的地方,真的没觉出痛来,倒是右手一只攥着‘弯月刀’攥得手抽筋,格老子的,到底本皇帝被挂在大家伙儿眼前几个小时了?
用无比郁闷泊眼神,夜合欢对连之寒示意,大侠,俺是真心诚意想下去滴。
然后呢?然后,夜合欢就下去了。
至于夜合欢怎么下去的?
这件事,直接导致夜合欢对连大侠的态度,由原来与巫奕辰同等老丈人的地位,直线下降至丈母娘的位置。
也间接导致了,连之寒在余生很多年里,不停地,为这件事付出与巫奕辰两地相思的代价。
那么,明明应该与示例罪人等同的行为,明明可以用这次行为,化解在绝谷里拆腾夜合欢的旧恨,那么胜造七级浮屠的行为,咱正气盎然的连大侠,是如何做到让合欢皇帝咬牙切齿的地步的捏?
“小龙,龙吟徒弟!还有那红眼小妖精!你们家合欢在上边玩够了,这就要下去了,你赶紧过来抱住了!”连大侠是如此振声高呼的,那音调,却偏偏怎一个正经了得。
听听,都听听来,喊这么暧昧的话不要紧,还这么大声,难道大侠你不晓得,俺挂在这儿,有多么的,高处不胜寒的啊!
虽然吧,因为连之寒这一声振臂高呼,原来士气低迷。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炙兵,甚至正节节败退的夜国士兵,立时振奋了精神。
更别提,在城下拼尽全部力量,正对抗强大的裕峒的巫龙吟,还有远处,正以不要命的招数,对炙焰道帧展开疯狂攻击的炙焰寒天,都不由同时停下动作,谁也顾不得自己的对手。
包括阁里成员,甚至包括暗军众人,都带着狂喜的,难以置信的,和虔诚的心情,往夜合欢这里看来。
这样的当口,除了夜合欢会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外,谁还能有这闲心?
“……合欢……谢谢师父……”龙吟的凤眸,几乎是闪烁了晶莹,简单几个字,竟然哽住好几次,同时,真的就伸出双臂,做出接住夜合欢的姿势来。
这还不要紧,绿花、杀贰、杀肆几个,也紧张兮兮伸出双臂,就连翠花,也伤势要接他的样子,连裕峒也顾不上盯住了。
“……”我不要啊!某欢还没开口抗议,只觉眼前灰过一只鸟人,然后肩头部位‘嘎嘣’一声他就自由落运动了。
‘嘭’一声,巫龙吟抱住若流星般跌下来的夜合欢,噔噔噔连退十几步,卸去夜合欢的冲力,然后城墙边蹲下,轻轻把他放了下来。
“……合欢……”龙吟垂头,好直勾勾的眼神,真是和寒天一般无二,盯着夜合欢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轻轻把手放到夜合欢脸上,感觉着他脸上特有的温度,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唔……”他妈的,夜合欢再次低咒大侠的没人性,居然就这么把皇帝抛下来,那箭倒是断了,可箭尾还在他胸前颤悠呢,这一跌,愣是挪了位,疼得他想自杀。
“欢欢!”几乎是瞬间,红衫似火的寒天,带过来一股挟着雪花的冷风,直愣愣冲了过来。
入眼就是寒天带着血渍的艳丽脸蛋,还有旁边龙吟那张如冰似玉的容颜,夜合欢心知,自己这一次,真是把他们吓得不轻。
龇了牙,声音嘶哑地笑道:“这偷袭的人,还算得挺准,呵……这只是意外,我没事……”
‘啪’的一声,寒天对他脑门就是一巴掌,看他肩头结成冰状的血水,心里不舍,但又恼他不知死活,刚才真以为他这么死掉了,红眸似火,狠狠咬牙道:“你一天到晚都想的什么?这还没事!你怎么不直接死了干净……”
“你觉得怎样?”龙吟对总是口无遮拦的寒天蹙眉,打断他的话,用手探查了下夜合欢上胸的箭尾。
夜合欢笑眯眯,龇牙摇头,“没事啊,有啥事,一点都不痛……啊!寒天,你想谋杀亲夫……”
寒天见他强装的样子,忍不住又爱又恨,伸指戳了下箭尾,果然,夜合欢就惨叫了一声。
“这叫没事?你该庆幸,袄牧的紫金箭,从来不侵毒还有,”连之寒跃下城墙,道:“你还应该庆幸,你的身体在绝谷的时候,被我改造得很成功,嘿……”
“师父?”龙吟不明白连之寒的话,询问地看着夜合欢。
“呃……哎呀,裕峒抓到了没?”夜合欢不想让龙吟知道他当时奄奄一息的情况,赶紧四处搜寻裕峒的影子。
绿花、蓝花几人,眼见夜合欢无恙,心下大石落地,自然赶着捉拿首祸去了。
“姓裕的老杂毛,看你往哪儿得肆!落到本大爷手里……嘿嘿……”
夜合欢就整个上身倚在龙吟怀里,左手臂被寒天小心翼翼抱着,看着依然没挣脱那黑网的裕峒,无比张狂地笑曰。
第二三三章:埋骨2
其实夜合欢这人吧,抛开那层温雅的表象后,骨子里,是既狂妄又嚣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就算他胸口上,还血淋淋插着一根断箭,也是一样不耽误他发挥欠揍的本性。
别人不说,龙吟和寒天两个人,同时对他怒飞媚眼,都没制住他站起来的冲动。
硬是半拉身子倚在龙吟肩上,另半拉左臂赖在寒天怀里,木乃伊似的,龇牙咧嘴扭曲着脸,走到围殴裕峒的战圈外,嗯,说风凉话。
另外吧,夜合欢自觉自己一直都是个很文明的年轻人,说个时尚词,那想当年,何总也算是商业圈里的一枚文艺青年来着。
类似于‘老杂毛’这样粗鄙的词汇,怎么会出自文艺青年的口哩?当然若是腹诽的话,再粗鄙都可以忽略,因为又没人钻到他脑子里偷窥。
虽说夜合欢为自己粗俗的用词,稍微反省了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但一个人再次九死一生之后,对这辈子最大的仇人,五马分尸的心都有,说句难听的话罢了,那是可以谅解的,对吧。
况且,这样血肉横飞的雪夜,这样生死一线的战场,每一秒都有惨叫传来,每一分都有生命消逝,这种谁笑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的时候,谁还会在意谁都说了什么粗话,是不是?
但是,还真就有人在意了,还在意的暴跳如雷。
裕峒这辈子,从小被同胞兄弟裕牧忍让着,不足弱冠,就被矣古族奉为大祭司,受族人崇敬。
甚至整个炙国,也因他一张和裕牧一般无二的明丽模样,被所有人恭敬着,就连从来都和他相看两厌的炙焰钬,也因为裕牧的原因,一直让他三分。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环境,膨胀了裕峒一生的自以为是。
本就任性蛮横的性格,造就了他一世的唯我独尊。
可以说,连因为仰慕他明丽风姿的下人,偷看他一眼,他要不高兴了,都会一招把人毙命于掌下,或是高兴了把人当药人养虫,勿论胆敢言语对他不敬之人了,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他一眼,言语不敬就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若是有人戟指怒目骂他‘老杂毛’,岂不是要翻来覆去死上一百次都不够?
这样张狂生活了一辈子的人,除了裕牧敢对他的作为指责外,谁敢说个不字?
如今遇到个夜合欢,不但胆大包天毁了他多年来最渴望的梦想,更敢当着无数官兵面前,骂他老杂毛,怎能不气得他暴跳如雷。
人依然被困在网中,裕峒指风如刀,丝毫不耽误从包围圈里袭击夜合欢,绿瞳如狼般森厉,“这样都没射死你,果然是个异世妖魂附身,哼,一群无知小儿,居然为个妖魂卖命……”
啧,又来个新词,妖魂也出来了,妖魂、妖孽、妖怪,哪个好听?
夜合欢斜挑着眉毛,看龙吟和连之寒齐齐出手,轻松化解了那几缕指风,歪了嘴对寒天笑,“娲族妖孽,说说,你是个妖孽,我是个妖魂,有啥不一样,貌似有人还长了双绿豆眼睛咧!”
“娲族嫡系里,没有姓裕的,他裕氏兄弟不过是娲族分支,长的绿豆眼就是娲族人了吗?不过是杂了血统。”寒天让人大跌眼镜地为娲族正名血统问题。
这话说得妙,某欢赶紧着他家美人话尾,其声震天,“说得好!王八也长的绿豆眼,难道王八也是娲族人不成?裕峒,你莫不是被打傻了,这么着急来娲族认亲,告诉你,没有我的旨意痛,谁也别想冒充娲族人!娲族,自今日起,乃天翔大陆神之一族!神族,你个杂毛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做梦!”
“……”大部分人吧,听到以上的话,都产生了无语的共同点。
不为别的,他怎么就能从人家裕峒骂他的那句话里,愣是能扯到娲族是天鹅肉上来的?
当然,这与他亲亲的小鸡美人,炙焰寒天的默契配合,是脱不了干系的。
裕峒自然更是怒从心起,掌风越见凶猛凌厉,让绿花、蓝花几人左支右绌。
即使裕峒满头满脸都是翠花撒的迷粉,即使裕峒一直无法摆脱那张黑网,短时间内,若双方都没有外援的话,就会依然处于胶着状态。
“小子,这么耐疼,是不是在绝谷时,我替你调整经脉的关系?你说实话。”
连之寒站在旁边,冷眼瞅着,夜合欢这小子,胡扯起来眉飞色舞的,到似乎那箭头是插在别人胸口晃悠似的,忍不住附耳过来问道。
连大侠一直站在外围,没有参与蓝花等人围攻裕峒的行动,想他一代成名大侠,讲究的,最是名正言顺的侠义本色,自然不屑为这种群殴行径。
只有在裕峒偷袭夜合欢的时候,怕一个不小心,这小皇帝就嗝屁在眼皮子底下,才有一招没一招地,阻挡那锐利的指风而已。
夜合欢见问,心里那是相当的新仇旧恨一起上涌,但脸上却是温良谦恭的笑容,那眼神,更是诚实到老实巴交的程度。
先扫了龙吟一眼,龙吟正皱眉打量双方短兵相接的战斗情况。
于是夜合欢点点头,等看到连之寒脸上出现得色了,又摇摇头,道:“这真不好说,难道不是我天生就这么耐折腾的?不过好像以前我挺怕疼……唉,连大侠你看看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哪里能想透是什么原因?咱等擒住这绿豆眼,空闲了我再仔细琢磨怎样?”
连大侠立时大大皱眉,他能走上神医之途,夜合欢这个证明就是最关键的,哪里等得他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