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难道……
心里不曾有不详的预感,却有紊乱起来的心跳,就像,在得知他坠入深渊之前那一刻的心情。
‘咣’一声就推开了门,白衣如雪,面白更如雪的澜听雨,让寒风刮散了一屋子热火朝天。
“哇呀,我就说他能醒!”顽仙一下子从垂头丧气换成精神百倍,飘到澜听雨身边来,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个不住,“看看,他都去了九成九命的人,都被老夫给救回来了,小欢不过拔个箭,绝对死不了……”
“啧啧,果然是厉害啊!”连之寒砸吧着嘴,也走了过来,端详着澜听雨白如纸的脸,道:“醒倒是醒了,就不知命是不是真的保住了,金箭穿胸,血若泉涌的小欢,那可说不准……”
只要是顽仙说的话,连之寒是一定要和他对着来的,无论这事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就算因此让很多人心惊胆颤,他也照说不误。
龙吟一手扣住夜合欢的脉门,正试探性地,往夜合欢体内输真气。
从夜合欢缓慢的脉息中,他相信夜合欢没事,只是顽仙拔箭的过程太过突然,失血过多让他后力不继,应该不是伤到了胸腹要紧部位。
女大夫翠花,正双指翻飞,若勤劳的小蜜蜂般,不停地把捣好的药粉,往夜合欢伤口上擦抹。
但似乎那药粉不大管用,从那半个拳头大的伤口处,汩汩而出的血,若小溪般,把药粉冲走,翠花就不停地往伤处撒药。
见到澜听雨进门,翠花双眼大亮,既为他终于醒过来而高兴,又为总遇庸医的何大擦了把汗,‘拈花圣医’若在,她心里就对医治夜合欢多九份把握。
呃,在顽仙拔出断箭,创伤药也止不住血流,顽仙点了胸前要穴居然也没稍止,然后,翠花对他何大活着的希望,就剩一分把握了。
而寒天恐吓完顽仙后,就蹲在榻前,紧皱着秀气的剑眉,正和一脸惊惶的依羚,一边一个,用毛巾紧紧摁住夜合欢伤口边,片刻,那血水和着药粉,就染红了毛巾。
看不到夜合欢的脸,可他半边身子染红的样子,让澜听雨晕眩得更厉害,一阵接一阵的眼前发黑。
“大人?”小翠和小柳也被夜合欢的样子吓了一跳,之前她们只是见到昏睡中的陛下,巫大人也脸色平静地吩咐她姐妹看护国师,哪里晓得陛下居然伤得这么严重,小翠忍不住扯了下澜听雨的手臂,心道国师大人您可别吓晕过去。
“扶我,过去。”澜听雨费力吐出几个字,他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是硬撑出来的。
及看到夜合欢面无人色的脸,熟通医理的兰澜听雨,却反而缓缓松了口气。
“他,没事吧?”巫龙吟紧盯着澜听雨的脸色,见他稍缓的表情,心下也松了口气,问道。
炙焰寒天更把双红眼挂在澜听雨脸上,只等他说出不吉利的话,就立马扑过去宰了顽仙那老头,给他家欢欢报仇先。
翠花挪开位置,让澜听雨坐到夜合欢身侧来,并把手里半罐子药粉,也默默递给了他。
澜听雨接过药罐,低头闻了闻,摇头,“这药,不行。”
“什么?行不?老夫……”顽仙一听他说他配的药不行,激动了,若不是看这白头发老头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老夫就用一根手指捏死他!
连之寒跟过去冷潮热讽,“夜合欢若大江东去日夜白替他易筋换骨,恐怕早就被你折腾死了,你说他有多少血禁得住你这么流?不懂装懂!”
“师父!”巫龙吟头一次发现,他师父原来如此具备当‘娘’的特质,针对性的罗嗦,简直令人发指。
澜听雨只管低头琢磨着道:“不是说,这药不行,是好药,只是对他不大管用……尚缺一味要紧的药材。”
“缺什么?”龙吟和寒天同时问道,包括顽仙和之寒都前后问了这话。
依羚和翠花又多了一句:“您说来看看我们有没有。”
“嗯,”澜听雨闭了闭眼,把眼前时隐时现的星星给忽略,道:“他血性热,又似乎含有一种阳气过重的东西,若得阴性极致的一味药,比如雪山冰莲之类,当然很快能止住。”
“我有。”连之寒毫不吝啬表态,“不过,那冰莲被我熬成露了,功用不知还在不在。”
龙吟更道:“既如此,那用‘雪寒功’慢慢行走他内息,岂不更快些?”
澜听雨沉吟未决,依羚弱弱地,小声请示道:“我这儿,有往生湖里的黑龙须,还有一部分毒髓,那时候他曾用过,不知……”
“往生湖?”澜听雨漆黑的眸子一亮,“就是魔域里那座会移动的往生湖?”
“对啊,就是它,那可是老夫的湖,哼哼。”顽仙一听往生湖来劲了,赶着扬起鹤发童颜的脸,对连之寒挺了挺下巴。
“会移动?没听说,里面全是狗屎倒是真的。”连之寒打击顽仙不遗余力,连大侠风度都顾不上,虽然不管说多难听的话出来,人连大侠依然是风度翩翩。
“嗯,可使得上?”依羚拿出一瓶绿油油的膏状物,递给澜听雨。
事实证明,夜合欢皇帝,是与绿油油鼻涕状物有不争之缘,当然,也证明顽仙家的往生湖出品,实属居家旅行必备之精品。
绿油油的鼻涕一加入,那汩汩流淌的鲜血,立时被冻住了一般,很奇迹地,止住了。
见证这番奇迹的人,止不住地咂舌,既为顽仙家的‘鼻涕’奇效,也为澜听雨医术的精湛,起码人家比一甲子前就以神医出名的顽仙,可高段上一截。
“谢谢。”龙吟这才是真的放下心,轻声对澜听雨道。
澜听雨精神一放松,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就在龙吟这声谢谢里,一头扑到夜合欢身上,彻底陷入了黑暗……
而夜合欢皇帝,再次从鬼门关晃荡了一圈之手,愣是睡了三天三夜,用挺尸般的姿势,直睡得大家觉得不对劲,特别是寒天,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他。
之后,在寒天再次忍不住,伙同顽仙一起,偷偷扒拉他眼皮的时候,不期然睁开了迷迷糊糊的双眼。
于是顽仙就对尚处于不知东西南北的夜合欢,表功道:“小欢乖徒啊,你这条命啊,可真是被师父我拣回来的,你差点就死翘……”
“胡扯,不是你拣的,是白头发拣的,你先起开!”寒天用力把顽仙挤到一边,捧住夜合欢的脸蛋就揉了几下,红眼似火,红唇薄艳,嗓音锋利,“姓夜的,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敢动辄死去活来的,我就,切了你!”
老子又死去活来了?夜合欢眨巴着雾煞煞的牛眼,想起被风干的事,然后想起顽仙拔箭的事,再然后,他想起昏死前那唯一的愿望——俺的听雨哥哥不是醒了么?
第二四一章:明了
夜合欢并没有完成他唯一的愿望,澜听雨强撑着诊治完他后,再次陷入了昏迷,和他一样,直挺扦和了三天三夜,并且,依然没有清醒过来的征兆。
炙焰寒天一见夜合欢四处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他在找什么,知道他担心的一定是澜听雨。
心里不爽利,但又见不得他如沙漠里的鱼样的张吧嘴,先灌了一杯水给他,然后道:“找什么?白头发治完你也睡过去了,就在你旁边的屋里,你都没死,他自然也没事。”
夜合欢刚要用笑容表达老天有眼的感激之情,顽仙就咋呼道:“小欢,你媳妇没用那瓶里的玉玲珑,居然也醒过来了,可惜我还没问他怎么用,他就又昏过去了,到现在也没醒,我看似乎不大……”
“顽仙师父,我师父请您去前厅喝茶,”门口一道冷冽的噪音,打断顽仙的话头,板着千年不融的一张寒冰脸,扫了夜合欢一眼,“醒了?小柳,小翠,把粥端上来。”
顽仙见龙吟进门,就晃悠着往外走,嘴里嘀咕,“小寒没让我喝毒药就是好心了,还肯请我喝茶,哼,撒谎都这么没创意,和小寒没让我喝毒药就是好心了,还肯请我喝茶,哼,撒谎都这么没创意,和小寒一样没趣,真是……也不知小欢看上他哪里,冰块似的,也不怕冻死……一个红彤彤的眼珠子,一个白头发老头……唉,老夫的乖徒,也是个怪物……”
后半句因为走到了门口,嘟囔的声音就小到微弱,夜合欢和小翠等人听不到,但龙吟和寒天却是听得清楚。
不由对视一眼,头一次,两人算是有了灵犀,几乎不分先后,手指俱各微动,‘啪’‘啪’两声微响,就听门外传来顽仙跳脚的声音,“两个死小子,敢暗算老夫!哼,就这雕虫小技就想整到老夫?老夫玩这个的时候,你两小子还不知在哪里……”
正喝粥的夜合欢,听顽仙的话觉得可疑,就挨个打量他美人老婆,龙吟正垂眸察看他伤处,长而翘的睫,纹丝不动,隽秀如玉的脸孔,清冷依旧。
而寒天,艳丽着一张倾城容颜,却直勾勾着一双红眼,盯着他的脸,一眨不眨,着了魔的样子。
喝了碗热粥,夜合欢可算是有了底气,把门外骂大街的顽仙当配音,对红眼迷蒙的炙焰美人笑道:“小鸡,大哥我长得英俊不凡,我一直都知道,但也不用这么明晃晃的崇拜吧?那太让我骄傲了。”
‘啪’一声,话还没完,某欢脑门就挨了小鸡一戳,寒天红唇一撇,不屑道:“就你还英俊不凡,看你一眼屎的样,恶不恶心!我是在想,那玉玲珑装在蓝瓶的夹层里,那只粉色瓶里,会不会,也有什么?”
“着啊!”再次随着惊喜的一声,连大侠空降而至,眉飞色舞,“小红眼,聪明,这都能想到,赶紧把瓶子拿来,切开看看。”
连之寒刚刚正呆在澜听雨屋里,看依羚和翠花鼓捣各色药材,一时被顽仙骂街给吸引出来了,一进门就听到寒天的话,想起顽仙切开蓝瓶,从夹层里取出一枚五颜六色的小石子,不由对另一只粉瓶的内容,大为期待。
“不给。”寒天对大侠恩师不假辞色,“玉玲珑都已经取出来了,找不到用法是你们太笨,这只粉瓶,谁也别想动!”
“不让切你还拿出来说什么说!”连之寒被剥夺了研究新事物的机会,怒叱。
“师父,”龙吟看着夜合欢苍白的脸,真是,好人都受不了顽仙和他师父接二连三的骚扰,不由出声:“顽仙说不能让国师再睡下去,今晚子时之前,一定要研究出玉玲珑的用法,这会儿大概已经去……”
“他难道敢拿刀切开那小石子不成?切坏了可就没戏了,真是蠢!”连之寒没等巫龙吟说完,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和顽仙一样,嘀咕了一句话,“小龙也学坏了,居然这么对师父,真是,那小昏君有个什么好……”
这话说是嘀咕,声音可不小,夜合欢也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龙吟瞬间晕了绯色的耳垂,和故作镇静的清冷面容,再看了看一边站着的,红衣妖娆,颜色动人的寒天,心下一阵柔软,一阵酸涩。
他夜合欢是没什么好,可偏偏他招惹了他们,既然已经避无可避地招惹了,那他只能倾他一生之力,来好好对待他们,只要他们不嫌弃他,那就算要了他的命又有何妨?
“……那个,”龙吟当着小柳小翠两丫头的面,不好对夜合欢含情脉脉的眼神怎么样,只好努力找事说,“听雨既然醒过来一次,这次有了玉玲珑,相信顽仙总会找出用法,另外,此次一战,炙国大败,炙帝陨殁,我们又擒了他们太子,关于降表及和谈之事……”
龙吟说后半截话的时候,偶尔扫过寒天的脸色,夜合欢倒明白他的意思,虽说寒天自辞了炙,但毕竟,他炙国皇子的身份无法改变。
炙焰钬沙场陨殁,炙焰道帧战败被擒,炙焰静湖人迹渺渺,降表及和谈之事,似乎唯有寒天有资格了。
而炙焰寒天,却愣是在此时,突然从一根筋直窜到聪明绝顶,直勾勾瞪了巫龙吟一眼,然后又瞪夜合欢,“你们都看我干什么?你和静湖明明有偷偷摸摸的事,打量我都不知呢,你再给我装混试试!”
“呃,呵呵。”夜合欢为小鸡的脑袋终于正常而感叹一笑,点头道:“果然小鸡是最聪明的,不过我和你二哥那不叫偷偷摸摸,那叫私下协商,今日的局面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基本都在预想之中,他只等你一句话而已,那么,寒天,你的选择呢?告诉我。”
寒天眨了眨淡红色的瞳,狭长的眼,长长的睫,一丝水雾,一丝调皮,嘟着红唇凑到夜合欢脸颊,作势欲吻。
就在小柳小翠害羞地调过脸,龙吟也觉得尴尬调开眼的时候,却听夜合欢一声惨叫:“啊呀!小鸡你干嘛咬我!”
‘噗嗤’两声笑,俩丫头看着她们陛下脸蛋上,明晃晃两排牙印,偷笑出声。
龙吟看着夜合欢因为被咬疼了,而泛起水光点点的双眼,也甚是无语。
一个夜合欢就够不着调了,再加个孩子气的炙焰寒天,以后的日子,会有多‘精彩’,完全可以想象到。
寒天咬了夜合欢脸蛋子一口,心里算是爽快了,笑出了酒窝深深,道:“难道你想让我和你一样,每天都一个人坐在高殿上,看一群丑八怪胡说八道?还是你肯跟我回炙国去?蠢猪!”
一句话,让夜合欢突然发现,龙吟、听雨、寒天,包括他夜合欢,四个人中,看的最明白的那个人,不是生生死死两世为人的夜合欢,也不是几经磨难红尘羁绊的澜听雨,更不是看似冷情实则重情的巫龙吟,反而是不通事物固执倔强的寒天。
灿然一笑,夜合欢点头道:“对,那个位置,确实没什么好,啊,龙吟,等回去后,我就宣布你为暗帝的事,到时候啊……”
到时候啊,我就可以这样——我今儿下江南,明儿访西北,后儿去凉国做客,大后儿去炙国串门子,大大后儿去矣古族座上宾,再大大大后儿……
呃,不对哦,貌似把夜国扔给龙吟很不厚道啊,再说,把巫大美人一人扔家里可舍不得……
‘啪’‘啪’两声,龙吟和寒天同时两个爆栗敲到某欢脑门,敲散了他哈喇子一地的异想天开。
寒天磨牙道:“到时候怎样?你要是敢四处勾勾搭搭,我真切了你,不信你试试!”
龙吟抚额道:“不会有暗帝,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胡说八道的毛病?唉!”
“……俺没有……”夜合欢弱弱的反驳声,无比可怜地,又被门口一阵噼里啪啦声给淹没了。
顽仙打头,连之寒紧跟,依羚和翠花在后,四人横冲直闯就进了门。
“小欢,小欢,”顽仙冲冲嚷嚷,“我找出救你老头媳妇的法子了!真的!”
对澜听雨,夜合欢从来就没有‘他再也不会醒来’的想法,他一直笃定地认为,在没有他的允许前,听雨绝对不会有事,醒过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他对顽仙的惊喜,相当沉稳地点头,“嗯,那感情好,什么好法子?”
顽仙看夜合欢反应平静,有点无趣,枉费他这么神秘冲过来报喜了,“就是——”
“是什么,你快说!卖什么关子你!”连之寒急赤白脸地斥道,这老不修,四人围在一起研究那枚小石子,他一高就蹦出去,说是知道方法了,害的他和依羚翠花三人,也只能紧跟着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