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被像三岁孩子似的对待着,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可是老保姆在他家资历深,视他如自己亲生的孩子,又是那个人留下来的顾命大臣,他实在他不好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要不然这耳根好几天都不得清静。
他们一起往回走,一边走,老保姆一边还唠叨着,什么他从小底子薄啦,差点就没养大啦,还有以前不顾身体做劳什子明星啦,最后就唠叨到那个人身上。
“大少爷要是还活着,看到你这样,肯定又得心疼了。”一偏头,看到他手中夹的烟,就唬着脸上前一步,伸手要夺他的烟,“抽抽抽,你这身体能抽烟吗?要是大少爷……”
他忙将未吸完的烟扔到旁边的垃极箱中,然后举起双手,“好了,我怕您了,我都听您的,成不?”
老佛爷这才息了怒,抬手点着他的额头,“你这样要是让大少爷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余文青陪着笑,然后转回头又看了眼那亭子。
如果那个人真知道心疼,又为什么要离开他,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却还是把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全部压到他的身上。
刚走到客厅,就看到章岳霖坐在沙发上,一看到他进来,对方立即站了起来。
章岳霖四十来岁,年纪不大,却已有了白头发。余文青对此的解释就是那人太过精明,用脑过度,头发都闹革命,不跟他干了。
余文青忙示意他不用客气,可是老家伙仍然微弯着腰站在那里,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
但这人心里在想什么,余文青永远都猜不到。
这就是那个混蛋调教出来的好下属。
老保姆好像这时才想起刚刚去找他的原因,一边脱围裙一边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是章先生找你有事。”
余文青笑着摇了摇头,老保姆一看到他,还能想得起谁来。
他摆了下手,示意她可以离开,然后在章岳霖对面坐下。
“找我有事?”已经是下班时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章岳霖这个老狐狸是不会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的。
“嗯,有点。”章岳霖等他落了坐,自己才坐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拙于言辞,本份老实,实则城俯很深,精明滑头的老家伙,就不禁感叹,还是那个人厉害啊。虽然人不在了,余威犹在。他现在的一切,生活,或是事业,全都被那人在生前就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
恐怕他到死,都不用担心遇到什么麻烦事解决不了。
章岳霖把一份资料推到他面前。
“文青你看一下,明天要不要见报?”
余文青一边端着茶杯暖手,一边拿起面前的些东西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微微的变了变,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下,在想消息可不可靠。
其实肯定可靠,都有照片为证。
看相片的质量,应该是偷拍。
他都不知道是该夸他手下的员工敬业,还是感叹现在的人心不古。
章岳霖盯着他手中的资料,“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病情有多严重,但肯定不会太轻。估计真是报道出来,中天的股票就……”
余文青摆了摆手,重重的呼了口气,伸手揉了把脸,然后用手指点着桌上的那叠东西,“我知道了,这些东西先放我这里,我考虑一下。”
章岳霖既然会拿这些东西过来,自然就是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说明他自己拿不定主意。
这个老狐狸从来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不过现在是信息时代,他们既然可以拿到这个消息,就难保其他人不会拿到,余文青这么一踌躇,说不定就会让别家得了先机。
“不过你也不能考虑太久。”章岳霖站起来,想走又没走,到底还是交待了他一句。
余文青点了点头。
等到章岳霖走了后,他将手中的茶慢慢的喝完,这才给云海潮打了个电话。
毕竟他们曾经在同一家公司做过事,又都曾是星娱的支柱之一,私交甚好,他不想落井下石。
电话很快就通了。
“海潮,你现在在哪里?”
“老家。家里有点事。”
那个消息看来的确是真的,因为那些照片里面,有一张就有云海潮。
他想了想,不打算拐弯抹角,“海潮,你爸爸是不是病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好像在犹豫什么,然后他听到云海潮说,“是有点不舒服,不过不严重,劳你挂心了。”
对方明显在防着他,他也知道沈亦天这一病非同小可,沈家封锁消息也是情有可愿。可是他没有想到云海潮竟然连他都想瞒,难道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都是假的。
“海潮,我知道你怕什么,不过我告诉你,我手上有一点资料,正在考虑明天要不要见报。”
“文青。”对方急急的叫了他一声。
他不吭声,等着对方再开口。
对方咳嗽了一声,才低声道,“我爸爸是病了,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闯的过去。”
他心中一紧,难怪沈家人这么紧张。中天差不多就靠沈亦天一人支撑着,他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还真是要命的一件事。
“医生怎么说?”
“动手术,三成机会都不到,不动的话,活个两三年。”那边说到那里沉默了一下,“三年后他也才五十七岁。”
他也觉得难受,因为他自己经历过这种事情,而且那个人比沈亦天还要年轻的多。
“什么时候动手术?”
“就这两天。”云海潮叹了口气,“本来他是想等倾城生日过了再动手术的,不过医生说越拖的久,手术的风险就越大。”
都这个时候了,沈亦天还放不下孟倾城,还真是痴情。
他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那个人。
那个人,又何曾放下过他。
想到这个又有点伤感,他靠到沙发上,伸手压了下鼻根,“这个消息我这边先压着,我保证,我这里绝不会先泄露一点风声出去。”
对方说了个谢谢。
他笑道,“谢什么,老朋友了,又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担心。”
“承你吉言了。”
余文青先是笑了笑,然后眉头一皱,“不过你家的下人,我想应该换换了。”
那边“啊”了一下,然后沈声道,“谢谢。”
第二十九章
他收了线,这才上了楼,先进浴室里冲了澡,然后躺到床上捧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慢慢的翻着。
是那个人喜欢看的东西,他翻了四年多,还是没从中找到什么会让他感兴趣的内容,相对于他感兴趣的时尚杂志,这种杂志实在太过沉闷了一点。
翻了几页,觉得有头有点晕,他取下眼镜,用手指在鼻梁凹处按压着。
他有轻微的近视,以前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不方便戴眼镜,现在在看电视或是看书时,偶尔会用一下。他还记得以前那个人最喜欢看他戴眼镜的样子,但自从两人关系弄糟后,他就故意的和那个人作对,一次都没戴过。
现在他就算戴了,也没有人看了。
他从床头柜上拿了烟过来,将烟咬到嘴里,刚准备点上,又顿了一下,然后默默的将烟和打火机都放了回去。
他从小身体差,要不是有那个人和老保姆的细心照顾,可能真的没命活到现在,后来一大半为了兴趣,一小半为了赌气,又跑去唱歌做明星,过那种生活作息极没有规律的生活,惹得那人整天为他提心吊胆的。而且那时他因为年轻,脾气大,手下的助理,经纪人挨骂,那是家常便饭,其他的人,就算是歌迷,他脾气一上来,照骂不误,为此没少得罪人,还不都是靠那人在后面跟着擦屁股,帮他文过饰非,他才有幸没有那么多负面新闻泄露出去。
即使这样,那人在自己面前也没落着好,就算他为了自己的身体,多说了两句,都会让自己爆跳如雷。余文青现在想想,都会觉得很奇怪,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就像个火龙一样,整天都有那么大的火,逮着谁喷谁。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自己似的。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偏过头,那个还穿着校服,明显刚从学校下自习回来的少年微笑着站在门口,“叔叔,今晚泡脚没有?”
余文青立即有点头疼,本能的将脚缩了起来。“已经泡过了。”
贺长吉那个蒙古大夫,出的什么馊主意,要他每天泡脚的,这不是折腾人吗?
“真的?”少年走了进来,虽然在微笑,但那笑容却一点暖意都没有。“我看看。”说着就来掀他的被子。
到底还有没有人权了,这一屋子老老小小都把他当小孩来看了。
“我老实交待,没有。”他忙举起双手投降。
少年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双手掐腰,用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看着他,“叔叔,你要秉良说多少次才行?”
他刚刚放下的双手又举了起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就忘了这一次嘛。”
“昨天你也是忘了这一次,前天也是,你说还有哪一次没忘的。”少年抿了下嘴唇,指着门口,“是你出去,还是我将水端进来?”
他哪里敢劳驾这位先皇遗孤,忙掀被下床,趿上拖鞋就往卧室外面的起居室走。
那位先皇遗孤立即拿了一件外套跟上,命令道,“穿上这个。”
他迫于淫威,只得就范,对方脸上总算有了丁点笑容。
虽然每天要泡脚他嫌烦,但真的将脚放进那放了药材的热水里时,他还是舒服的叹了口气。
少年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掐时间。
每当看到这个样子的少年,他就觉得好像是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一样。
“秉良,你为什么每天都要这么坚持?”他指着自己的脚。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看不出明显的情绪,“爸爸把你交给了我,我得照顾好你。”
余文青想一头撞墙上死了算了。老佛爷一把年纪,把自己当成她的责任,章岳霖早生华发,当自己当成他的使命,而眼前这个才不过十二岁的小毛头,竟然也一本正经的把自己当成一个保护对像。他……他……他余文青好歹也是有手有脚,思维正常,三十好几的成年人吧。
“秉良,你听叔叔说。”他拉着少年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摸了下他的头,“叔叔比你大,又是你长辈,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叔叔照顾你才对,你这样的孩子,只要把自己照顾好,再将学习搞好,不给叔叔惹事,叔叔就很开心了,知道吗?”
少年摇了摇头,“秉良从来不惹事,叔叔你不用担心。而且爸爸生前交待过秉良,叔叔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我好好照顾叔叔。”
余文青看着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少年,直拿手拍自己的额头,“他去世时你才多大啊?”
“八岁。三岁看老,秉良那时候已经快三个三岁了。”他看了眼手表,沉着脸,“好了,叔叔,脚提上来。”
余文青的头立即又大了起来,想摆出长辈姿态来命令对方,可是少年又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没办法,他只好腆着脸微笑着,
“不要了,好不好?”
少年连口都懒的开,只是沉着脸和他对视着。余文青在这种对视中慢慢败下阵来,低着头,乖乖的提起脚。
少年忙拿了条干毛巾将他脚包住,然后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用手不轻不重的按摩着。
余文青有种想死的冲动。
要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人,每晚都得接受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年的脚底按摩,他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疯狂了。
但不可否认,小家伙干得不错,他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呵欠。
等按摩完,少年给他穿上保暖袜,将拖鞋拿到他面前,看着他穿上,又吩咐他先回卧室,这才转身去洗手。
余文青回到卧室,架上眼镜,又拿过刚刚丢下的书,靠在床头慢慢的翻着。
等少年洗完手,再返回卧室时,手中就多了一杯牛奶。
“睡前要把这杯牛奶喝完。”少年交待完之后,才拿了浴衣进浴室冲澡。
余文青早就见识过少年的坚持,根本就是个法西斯,比他死鬼老爸要专制的多。他虽然极其讨厌牛奶的腥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那杯比毒药还难喝的东西灌下去。
少年出来后,看到空着的杯子,视线在余文青脸上停留的好几秒钟,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是把牛奶喝掉了,而不是倒掉了。
余文青忙高举双手,“我真的是喝掉的,没有倒。”
少年微微笑了笑,走到床前,伸手抹了下他的嘴角,然后给他看他手指上的奶渍,“嗯,这次很乖。”
余文青忽然间就觉得不舒服,丢下书冷眼看着面前的少年,“秉良,我告诉你,一个人,在什么年龄,就应该做那个年龄段的事,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就像个小老头一样,你憋不憋屈啊?”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将他丢到一边的书又放回他面前的被子上,笑道,“叔叔,你弄错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代爸爸做的。”说着转过身去吹头发。
余文青盯着他的身影恨恨的看了好久,才继续看面前的杂志。
少年吹干头发,开始坐在一边的书桌前看书,温习功课。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然后走过来上了床,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各自捧着一本书在看。
两人互不干扰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少年一抬手,看了下时间,“好了叔叔,该睡觉了。”
说着就伸手帮他摘掉眼镜,又将他手中的书拿掉放到一边,然后凑过来,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是代爸爸给你的。叔叔晚安。”
这是每天必需的程序,余文青从一开始的震惊,抗拒到现在已经完全麻木了。
自从少年在一个打雷的雨夜跑进他的卧室,他就没能再把少年赶离这张床。少年的离由很简单,他害怕。
余文青当时嘴都快气歪了。真把他当成三岁小孩还是怎的?余文正那老东西在世时,可一次都没带这小东西睡过,这小东西那时候怎么不说害怕了。
可是他拒绝不了这小东西,这人固执起来,比那老东西还可怕,简直就是余文正的升级加强版。
少年关掉灯,只留了壁灯,然后在他身边安静的平躺,过了一会儿,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余文青在昏暗的光线中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
少年说的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代他爸爸做的。而少年本人,余文青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着轻微的恨意。
是他让少年在不满十岁时就失去了父亲,还要把自己当成以后人生中的一个责任。
虽然少年才十二岁,但是他非常早熟,五六岁时说话就像个小大人一般。余文青在想,少年可能己经模糊的感觉到,他的父亲和他的叔叔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
他等了一会儿,感觉少年应该是真睡熟了,才悄悄的掀被起床,又将被子掖好,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进了另一个房间。
里面一片黑暗,他也不想开灯,就这样摸黑走了进去,然后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黑暗里是无边的寂静,曾经睡在这张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眼睛慢慢的习惯了黑暗,在朦胧的光线里,他伸手慢慢的抚摸着身下的床单,然后匍匐到上面,将脸埋到枕头里。
他们从来没有在这张床上同床共枕过,那么多年,除了秉良妈妈在世时的那短短的几年,其余时间,那个人都是一个人寂寞的躺在这里。
现在也是一个人寂寞的躺在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