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扉(出书版)BY 苍海

作者:  录入:06-20

你是一个称职的军官,是军队里的精英,我欣赏你,并不单单只因为这方面原因。当然了,我不认为我们能成为朋友,但我很愿意跟你相处,和朋友不朋友没有任何关系。」

他直视着那双流露出浅浅愕然的蓝眼睛,叹息般地微笑起来,「可惜,我已经是你眼里他妈的人渣。」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两个人几乎没有交谈,各走各的路,只是相隔不到一米,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毕竟他们是不可能分开的。

斯考特的死,不能说是这场冷战的导火索,但如果不是当时阿瑟有意没使用抑制剂,费依怎么都不可能讲出那么难听的话来。

人渣,这算是对一个人最根本的诬蔑了。

费依并不认为自己讲得过重,他只是说出自己认定的事实而已,自然不会因此而后悔或是尴尬。

但是阿瑟接下来的那番回应让他感觉不大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不对劲在哪儿。

他弄不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怎么会获得了阿瑟的好感,他做了什么吗?充其量就是一些他应该做的事情罢了。仅此而已。

总之他不希望阿瑟对他产生好感,他既不需要,也没办法接受。

所以他用缄默来对待,什么都不说不做,这样子总不会再给阿瑟造成什么多余的想法了吧?

反正阿瑟也说了,他们俩不可能成为朋友。这话半点不错。

而费依向来懒于分拨感情给那些无关的人。他不冷漠,但不介意冷血。

至于阿瑟,他为什么也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某个词眼而受到重量级打击——虽然看样子完全不像,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这就只有他本人才清楚了。

撇开凝固的气氛不谈,这几天过得还算顺利。

不论是V病毒感染者,或是那些追踪而来的武装分子,他们暂时都没碰上。

每天在山林高地间穿行,哪儿有路就拣哪儿走。累了就小歇,饿了就打几只野味,反正岛上物产多,打猎也有费依的军枪——典型的大材小用。

至于行动目的,仍然像以前一样:找,找人,找村庄或城镇,找一切脱离困境的可能。

近两天的天气似乎略有好转。这个下午两人穿出树林,来到了一座矮丘前。放眼望去,过膝的草浪随风翻滚,绿茫茫的一片,充斥全部视野。

这么看起来,只要给予适当开发,说不定落后岛会是绝佳的度假胜地——前提是它没有沦落为吸血鬼之岛。

往丘陵上走了一会儿,阿瑟忽然把费依叫住,边把抑制剂取出来边说:「先注射吧。」

费依一愣,疑问地看着他。

「还记得前几天你发作过一次吗?」阿瑟问,指的是三天前的事。

当时的情形和费依第二次发作时类似,依然是在自控与失控中挣扎,险中求存。

费依点点头。阿瑟接着说:「我计算过了,对你而言,抑制剂的有效期大概在三四天左右。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我想在发作之前先注射预防,这样比较稳妥。」

费依想了想,的确很有道理,于是配合地往阿瑟走过去。

偏偏世上就有那么凑巧,或者说极不凑巧的事。

费依刚迈出去两步,脸色忽然一变,紧揪着领口杵在原地不能动弹,目光异常地闪烁起来——发作的前兆开始显现。

阿瑟立即快步跑向他,想赶在他失去控制之前把他安抚下来。

!!一声枪响。

费依应声半跪下去,他的右腿被击中。

阿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什么事最紧要。趁费依受枪伤所牵制,他顺利完成了注射。

每次从发作到抑制,都是一个极度损害人身心的过程。发生在人的身体内部,腐蚀性的病毒与强制型的药剂之间的交战,其惨烈度可想而知。

就像前几次那样,平静下来的费依感到筋疲力尽。想站起来,就只能在脑子里想想,成不了现实。

事实上,自从与斯考特交会那天过后,费依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太好。由于斯考特的连番攻击,他的伤口出现感染,并伴有轻度发烧。

可以说,这几天他都是凭着一股意志力拖动身体,带着阿瑟前进。

如今他再次从发作边缘被强拉回来,受的折腾已经相当够呛,甚至又添了新伤,还能不能继续撑下去,看来是个大问题。

无论阿瑟对费依抱着怎样的想法,总之阿瑟不希望他有事,这是无庸置疑的。

阿瑟把状态虚弱的费依搂在怀里,抬头望着枪声传来的方向。

很快,丘陵顶上出现一群人,看样子是普通平民,每个人手里持着霰弹枪,脸色极不友善地向这边走过来。

他们来到两人面前,见费依还活着,端起枪就想送掉他的命。

「住手!」阿瑟大喊,当然用的是本地语言。

他用身体把费依护得更紧,仰视着那群人,沈声问,「为什么要杀他?」

见阿瑟居然会说当地语言,那些人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只是当他们瞪着费依的时候,那眼神就像要把他拨皮抽骨一样,仇恨到极点。

「他是个魔鬼。」回答阿瑟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人,名叫利安德尔·卢瓦尔省,褐色的头发和眼睛,脸庞很方正,是这群人里相当于领导角色的人物。

「魔鬼?」阿瑟被说得一愣,很快就意识到什么。

「你们曾经遭到过攻击是吗?」他推测着问,「攻击你们的人,也是穿的这种衣服,是这样吧?」

「没错。」利安德尔·卢瓦尔省看了看阿瑟,大概是在狐疑他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镇上很多人都被魔鬼杀死了,还有很多人也变成魔鬼,魔鬼毁了我们的镇子。」

利安德尔·卢瓦尔省说,「这个人也是魔鬼,必须得杀。至于你,要看情况而定——假如你也会向魔鬼转变的话。」

阿瑟想了想,镇定地发出质疑:「你凭什么说这个人是魔鬼?你看到他攻击谁了吗?难道说,穿同样衣服的就一定是同样的人?」

利安德尔·卢瓦尔省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有些东西不需要等发生了才看出来。这个人身上有魔鬼的气息,我们都感觉到了。他就是魔鬼不会有错。」

其他人立即附和地连连点头。

没想到这些一口一句「魔鬼」的迷信分子,居然对自身的感觉这么有信心,更要命的是这种感觉还是正确的,阿瑟一时半会没了主张。

眼看有几个人举起枪就要射杀费依,情急之下,阿瑟索性将错就错,色厉词严地说:「就算是魔鬼也该有机会。你们镇上也有人成了魔鬼,难道他们想变成这样,难道他们全体该死?不错,这些人的确是被邪恶的气息蒙蔽了身心,但他们的内心还是想要变好的。

谁都没有权利否定,甚至剥夺他们内心向善的希望。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扼杀掉,你们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假如天上的神明看见了,会不为之痛心吗?」

他的唬弄果然奏效。

一席长篇大论之后,那些人开始犹豫不决,面面相觑。包括利安德尔·卢瓦尔省,也露出困顿的神色,迟疑地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和魔鬼朝夕相处了十几天,我了解他。」

说着,阿瑟一脸怜惜地抚摸着费依的面颊,眼里满是夸张的温情——或许他骨子里具备着还没发掘出来的戏剧天分。

多亏了费依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否则要是让他看见阿瑟此时的表现,就算知道是在演戏,他仍然会被一波又一波的鸡皮疙瘩给淹没掉吧。

「他需要我,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帮助。」

阿瑟温柔万分地说,继续扮演他的「天使」角色,如果头上戴一只光环相信效果更佳。

「他不想被抛弃,不想变成魔鬼,我很清楚。他已经失去上天的眷顾,不能再被同类所抛弃了,否则,他就是被我们大家给逼成一个魔鬼。你们……真的希望那样?」

他问,眼神无辜而又哀戚,被这种眼神扫视着的人们顿时从脚底窜上一阵战栗。

那些人终于摇摆了,纷纷把请示的目光投向利安德尔·卢瓦尔省。后者明显局促起来,搓了搓手,又挠挠头,干巴巴地说:「呃……这件事需要商量,我也做不了主。要不这样吧,我们先把你们俩带到镇上。最后要怎么做,还是让镇长来定夺比较稳当,你们觉得呢?」

他向其他人寻求肯定,也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肯定。人们集体点头赞同。

这些人没有一个下得了定断,所以选择把难题丢给别人。

阿瑟忍住不冷笑,无助似的缓缓低下头:「看来只能这样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把事况推到这一步,已经是局势的极限。除此之外,他无技可施。

但愿那个镇长同样是一只容易唬弄的呆头鹅吧。

******

利安德尔一行人所来自的城镇,翻过丘陵再走不远就到了。

从城镇房屋的建造来看,这里虽然称不上繁华,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比起先前那两座村庄要略为现代化一点,但也只有指甲壳那么大的一丁点。

反正不管城镇之前曾经怎么好、怎么适合作为旅游景点,现在都已经没落了。

刚踏进城门口,阿瑟就看见旁边的广场上凌乱地摆放着许多尸体。那些尸体都是平民打扮,有男有女,有的是被直接咬死的,但更多是死于枪击。

毫无疑问,这就是利安德尔他们那群人干的。

当然,相信他们也并不愿意成为杀人凶手,谁让这些人变成了他们眼中的魔鬼。

大概是一下子死了太多人,尸体还来不及下葬,所以暂时摆放在这里。死尸堆周围燃烧着东一簇西一簇的火苗,应该是来祭奠死者的亲人们留下的。

阿瑟看到,在一具白发妇人的尸体旁,站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男孩腿边有只又老又瘦的狗,在「呜呜」地低鸣着。

也许精通人性的狗已经理解了死亡的意义,但未经人事的小男孩还不懂得,扯着老人的袖子叫唤着:「起来呀,奶奶,埃布尔饿了,要你给它喂吃的呢,别人给的它都不吃。奶奶,别躺了,快起来吧,不然埃布尔就要饿死了,奶奶……」

阿瑟以认真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幕,很快又收回视线望着前方。

「我都干了什么?」他嘀咕着,面具般漠然的脸庞,越发地显得空洞。

街道边,那些还活着的人,对于这两个外来客,尤其对费依,统统是用仇愤而又惧怕的目光看着。不过因为是跟利安德尔他们在一起,那些人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一行人顺利抵达目的地,镇长家在城镇东南面,是一幢有上下三层的楼房。

利安德尔·卢瓦尔省先把昏迷中的费依抬上二楼,让他背靠着床脚坐在地上,并用绳子把他的双手绑在床脚。

显然这些人还是不敢怠慢,以对待「魔鬼」的待遇,来对待其实已经不具备威胁、至少目前暂不具备威胁的费依。

然后,利安德尔就带着阿瑟到书房去见镇长。

镇长是一位蓄着白胡子的老人,眼光锐利,表情严肃,看样子就不大好相处。

其实早在对上照面的那刻起,阿瑟心里就涌上很不好的感觉。

老人家通常都很固执己见,尤其是迷信起来的时候,这个镇长看起来似乎更是如此,想要说通恐怕不那么容易。

而当房门被推开,刚才阿瑟看见的那个带着狗的小男孩走进来,对着镇长喊「爷爷」的时候,阿瑟的感觉顿时更糟糕了。

老伴因为魔鬼而死,这意味着什么?

——镇长一定对所谓魔鬼深恶痛绝。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镇长的表现更充分地验证了这一点。

他对于阿瑟的言论,没有像利安德尔·卢瓦尔省他们那样重视,似乎是耐着性子勉强听完,然后就让利安德尔·卢瓦尔省把阿瑟送上楼。

至于要怎么处置「魔鬼」,镇长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说要好好想一想,跟镇上的人商量商量。

听镇长这样说,阿瑟意识到事态多半要恶化了。

镇上的人深受「魔鬼」所苦,和他们商量,能商量出什么好结果?

******

利安德尔把阿瑟送到费依所在的房间,然后就离开了,留了两个人在门外看守。

这时候费依已经醒来,腿上的伤早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做了处理,但脸色还是很不好。原本肤色健康的脸颊上,蒙着一层不正常的暗红,眼睛里也布着血丝,看来发烧得更严重了。

他看着阿瑟进房间,挑了挑眉,没有开口讲话,可能真是疲惫到极点。

大概是为了防止阿瑟放跑「魔鬼」,他也被绳子把双手绑在另一根床脚上。

房间里约莫安静了好几分钟,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地干坐着。

最后,阿瑟先打破沉默,低声问:「长官,你有没有干过什么让你后悔的事情?」

费依摇头:「没有。」

「包括接受这担任务?」

阿瑟微笑了一下,很淡,几乎看不出来他有笑过,「如果不是因为任务,你就不会和我接触,也不会失去队友。遇上我,你不后悔?」

费依狐疑地瞥他一眼,很难想象他居然会讲出这种话。

「没什么后不后悔的。」

费依缓缓呼出一口气,让人觉得他每讲一个字都要费相当的劲。

「任何事终归都要有人做。就算我不做,还是会有其他人来。他们未必能比我处理得更好,当然我现在的情况绝不算好,但谁又知道其他人会不会办得更糟。」

听着他的话,阿瑟眼中渐渐浮上一些类似于迷惘的东西。

看来这两人之间,对于彼此的不能理解,并不是单方面的。

费依常常感到弄不明白阿瑟的心态,而阿瑟又何尝读得懂费依的想法呢?

无法理解一个人,有时会令人不愿跟对方相处,而有时则会引发人更浓厚的兴趣,想要去接近去理解。

显然费依是属于前者。至于阿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种,或者两种都不是。

费依注意到阿瑟那茫然似的表现,不禁奇怪:「为什么想到问这个?」

「没什么。」

阿瑟摇摇头,垂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那样子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想得入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像在自言自语,「我好像常常干一些让我自己都感到胡涂的事。小时候,曾经有个邻家的小孩,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卖国贼的贱种』。隔天我就用剪刀剪掉他的食指,放在冰柜里冷冻起来,放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有一天我打开冰柜,看到那截手指,我觉得很吃惊——我干了什么?我把那东西拿出来,准备还给它的主人,但等我找过去,才发现那小孩一家早就搬走了。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只好把手指扔进垃圾桶。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想明白,我为什么要剪掉他的手指?又不能吃,摆着又不好看。」

他停下来,转头看向费依,以一种寻求答案般的目光。

「你能帮我分析一下吗?我当时干嘛要那样干?」他问,语气很真诚。

然而,就算费依不把这当作恶作剧——事实上这实在很像一场恶作剧。

连做的理由都没想清楚就做了,事后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这样做,试问这可能吗?

好吧,即便费依勉强告诉自己说「可能」,然后以认真的心态来看待,他也还是给不出答案。

阿瑟在想些什么,他有弄明白过吗?似乎从来就没有吧。

可是面对阿瑟那罕见的清亮透澈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费依做不到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只好从最基础的方面来分析。

「他辱骂了你,而且是指着你的鼻子。」费依沉吟着说,「为了报复他,你就剪掉他的手指。」

阿瑟一愣:「报复他?为什么?」

费依再次开始怀疑这是恶作剧的可能性。他翻翻白眼:「因为你生气他骂你。」

阿瑟想了想,摇头:「不,我没觉得生气。事实上他也没讲错。」

这回愣住的人轮到费依。他皱起眉头,专注地观察着阿瑟的脸色,奇怪的是不论他怎么看,都没能从中找出在开玩笑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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