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下了。”昭乐抿着唇,一脸坚毅。
魏慈明扭过头瞪着练武场周围的宫人和侍卫,浅笑道:“杀!”
昭乐被师傅突如其来的的命令吓得一愣,抬起头看着魏慈明,露出惊愕的表情,见魏慈明又皱起了眉头扬手作势要打,立即一声令下:“杀!”
练武场的宫人和侍卫吓得跪在地上浑身战栗,那里面不乏伺候昭乐多年的,实在想不明白素来温和的魏大人为何会下此命令。纷纷膝行到昭乐太子身边,拉着太子的衣摆,跪着乞求太子饶命。
昭乐闭上眼不去看脚边的宫人侍卫,手起刀落,热烘烘的血溅到了他脸上,一个还带着热气的人头已经骨碌碌地滚了出去。跪在他脚边的宫人们吓得倒在了地上,颤抖着手不敢再去拉他。
魏慈明拿袖子蹭掉了昭乐脸上的血,一面拉着他走出练武场,一面道:“他们都是因你而死,你不可亏待了他们的家人。”
“是。”昭乐点点头,心里想着那个被自己杀掉的宫人,不由一哆嗦。
魏慈明感到了身边人的颤抖,便加快了脚步拉着昭乐回到寝宫之中。
待他摒退众人后,才拉着昭乐坐到床边,搂住他低声道:“好孩子,没有外人了,你怕就说出来,没关系的。”
昭乐伸出手回搂着魏慈明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低声道:“师傅,我很怕。”
“怕什么?”魏慈明抚着昭乐的头发,其实此刻他也是心有余悸,饶是平日里见过不少被处以死刑的犯人行刑的场景,这会儿见到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亲手杀人,他仍旧是有些怕的。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昭乐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个滚走的人头。“那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我觉得眼睛都要瞎掉了。”
魏慈明搂住他,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昭乐的背,像小时候哄昭乐睡觉那样。
昭乐趴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师傅,我记住了,以后不能在人前示弱,是我错了。”说着他又往魏慈明怀里蹭了蹭:“日后上了战场只怕要杀更多的人,我心里还是会怕,怎么办?”
魏慈明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该死的人,每个人活着都有他的意义。然而要平定这个乱世却不得不杀人,若是你不肯杀人,便注定是要被人杀掉的。”
“没有别的办法么?”
昭乐始终没有抬起头,魏慈明的胸口已经被泪水浸湿,他无奈地摇摇头:“土地,金钱,权利,只要这些还在,这个修罗世界便永远无法避免争斗。想要结束争斗,只有强大起来,一统天下,方可将这个修罗世界变成一个清平世界。这些年来这句话,只怕你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昭乐摇摇头:“师傅,我爱听你说这话,每听一次,我便坚定一些。”
“好孩子。”魏慈明扶着昭乐躺下,为他拉好了被子,轻轻拍着他的背。“今日不读书了,你躺一会儿,为师去给你煮碗定惊茶来。”
昭乐点了点头,接着便把头藏到了被子里。
他咬紧了唇不许自己再落泪,心思却飘到了楚国。楚政说过有能力保护他,若是楚政一统天下,那么他是不是就不用杀人了呢?此时的楚政是有这样的能力的,他的希望大概是能够寄托在楚政身上的。
魏慈明再进来的时候,昭乐已经窝在床上睡着了。魏慈明为他掖了掖被角,将定惊茶放到床头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走在齐宫之中,偌大的齐宫似乎都弥漫着血的腥气,魏慈明抬起手掩住了鼻子,快步走出了齐宫,准备去军营看看另外两个徒儿。到达军营时,伍齐射和李寄书正在巡视士兵们的操练,魏慈明径自进了伍齐射的房间,坐在火盆旁等着他们。
伍齐射听说魏慈明到了,便交待李寄书独自巡视,先行回去拜见师傅。
“齐射。”魏慈明本想伸手招伍齐射走近一点,但刚刚将手抽出手笼觉得很冷,便又塞了回去,只冲伍齐射扬了扬头。
伍齐射会意,走到魏慈明身边坐下,笑道:“师傅还是那么怕冷!”
他们几个与魏慈明年纪差的并不算多,相差最多的一个文知礼也只是和魏慈明差十岁左右,比起魏慈明和昭乐师徒间那酷似父子的感情,他们六人与师傅魏慈明的感情反而更像兄弟。
魏慈明拢了拢衣裳,斜了伍齐射一眼,道:“不错,为师最是怕冷。你既然知道,怎么也不见你这不孝徒儿去给为师猎个狐狸来做衣穿。”
伍齐射挠着头嘿嘿一笑,心里明白师傅这是玩笑话,便笑道:“师傅这大老远跑来只是为要个狐皮么?大不了明日我便去猎上几只来给师傅送去。”
“罢了!”魏慈明抬抬手。“我可不要那骚臭的狐狸皮,有这一件便够了。”
“师傅。”李寄书开门进来,冲魏慈明行了礼也不过去坐,转身去到桌边倒了杯茶捧到火盆边来给魏慈明后,方才坐下。
魏慈明捧着茶杯点了点头:“还是我大徒儿知礼仪。”
“若说知礼仪哪个比的了文师弟?”李寄书笑笑,往火盆里添了两根小木枝。“师傅此番前来是为了前些日子楚赵两国的那几场仗吧?”
魏慈明点点头:“不错,楚政将战争的方式改变了,令很多国家都措手不及。”
伍齐射道:“过去的打法大都是要几个精英,从而一对一的对阵,成就英雄。而如今这种打法,则需要更多的人和全新的战法。”
“为师前来正是要说这件事。”魏慈明抿了口茶,觉着味道不如宫里的好便放下了。“如今我们依旧需要精英,也依旧需要塑造英雄。然而,需要更多的是要服从命令,敢于前进的士兵。”
又落雪了,稀稀落落的雪花自空中落下,像是一个个小巧玲珑的仙女,为这个流淌着鲜血的大地,盖上一层庄严的白。
第二十一章:相煎何太急
楚政侧身躺在床上,右手撑着身子,左手拿着杯酒晃来晃去,两条长腿早已搭到了桌子上,漂亮的小宫女跪在他腿边为他捶着腿。他很舒服地眯起眼睛,叹道:“还是这宫里好,行军的日子可真是不舒服。”
那小宫女近来很得宠爱,便大着胆子说道:“陛下万金之躯……”
不等她说完,楚政已是一脚踹开了她:“国家大事哪容你个小丫头插嘴?敬德呢?去把敬德给我叫来!”
小宫女被他踹的滚了两滚,踉跄着跑出去喊敬德。直到跑出去后才想起前几日得胜归来之时,陛下已将敬德送给了荣升将军的顺德,这会儿已不在宫中。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小宫女抬头看到了一只大狗,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冲了过去。见到李斯正蹲在那里给大狗梳毛,很欢喜地说道:“我方才看到那狗便猜太傅大人在此,果不其然。”
李斯头也不抬,冷冷地回了一句:“这狗可是我丈夫。”
“大人……”小宫女后退一步,语气怯怯。“我不是有意冒犯您……您丈夫的。”
“无妨。”李斯轻蔑地一笑,说不好是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那小宫女,抑或是在嘲笑这个无情的世界。他站起来看着小宫女,用一种很温柔的表情:“怎么了?”
小宫女几时见过这等表情,红着张脸答道:“陛下要找敬德,可他……”
“知道了。”李斯制止了小宫女,牵着自己的狗丈夫绕过小宫女时,回头冲小宫女微微一笑。正当小宫女被迷得不知所以的时候,李斯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小宫女自然而然的往前踏了一步,与此同时,那只大狗扑向了小宫女,人立而起一爪子便拍在了小宫女脸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一条伤口。
摸着脸上的伤,小宫女含着泪不敢叫喊,直到这时,小宫女才反应过来,刚刚太傅大人冲她招手时,用的是平日里牵狗的左手。
李斯抬手叫过那只大狗,站在那里看着小宫女,方才的温柔不再,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道:“还不上前引路?”
小宫女咬紧唇,拿了手帕摁住伤口走到李斯前面引路。
小宫女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滴到了地上,温热的血滴到地上的积雪之上,红艳艳地融开一个小小的凹陷,像极了梅花。楚宫中没有梅花,李斯也是许多年没见过梅花了,这时候见了他禁不住想起了原先在晋国的日子,那里的人大抵都是喜欢梅花的,一到冬天,便会有馥郁的梅花清香在空气中飘荡。
“陛下。”李斯盯着床上的人,很温和恭顺的样子。其实,楚政此刻躺在床上那种放浪形骸的姿态令他略微不满。但是他深知即便说了也是无济于事,况且他的徒儿是成就大事者,也不必拘此小节。
楚政侧头见来人并非敬德而是李斯,连忙翻身坐起来,摆出一副正经模样。
李斯看着他,这才露出了笑容,又唤了一次:“陛下。”
“师父。”楚政挠挠头,有点儿尴尬地看着李斯。“我忘了敬德已随顺德出宫去了,方才想起来再叫那丫头时,哪儿知道她已跑远了。我实在不知她会去饶你,待她一会儿回来我便罚她。”
李斯掸了掸袖子:“不必了,那丫头被我丈夫挠花了脸,就算是已经罚了吧。”
听到李斯提起丈夫二字,楚政再一次陷入了尴尬,他曾不下一次同师父提及那大狗的事情,然而每次均被师父拒绝。
师父总是说,这丈夫我是认下的,陛下做媒,先王作证,那是何等荣光?况且,我这丈夫可比旁人听话懂事的多。
“师父。您何必……”
楚政的话被李斯那看似古井无波,实则隐藏怒意的目光阻了回去。“陛下,您回来后可去看过长安君?”
“未曾。”楚政拿着酒杯走到桌后坐好,吩咐人给李斯倒了茶。“成乔他心中恨我。”
李斯道:“到底是亲兄弟,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正月里本该是合家欢喜的时节,好赖也过去看看他。”
楚政想到此刻成乔的处境,认为这心结是解不开的,便反问李斯:“师父去看过成乔了?”
李斯的狗丈夫此刻正温顺地坐在李斯脚边,仰着头看楚政。李斯摸摸它的头,笑道:“成乔他也恨我呀。”
楚政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用力将酒杯放到桌上,严肃的样子简直像是要他去赴死一样。“师父,我们一同去看看成乔!”
依旧是那座小殿,雕梁画栋的小殿,挂着厚重的棉帘,阻挡了寒冷的北风进入。若非里面偶尔会传出阵阵哀嚎,这里倒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推开门,往里走几步再一转身,便能看见那跪在床上的长安君,双手双脚依然被沉重的铁链拴在墙上。人比刚被关起来时消瘦了不少,脸色也变成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听见有人进来,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楚政第二次见到成乔被关起来以后的样子。
当初关起成乔之日,他看着侍卫们将昏迷中的成乔锁在床上。那时的成乔,虽狼狈却掩不住那股子张扬狂傲。如今的成乔,竟像是个活死人一样,如此可怜。
他忍不住走过去坐到床边,伸过去想要摸摸成乔的手,停留在一半的地方,不敢再往前。
成乔感到有人坐在了床上,微微睁开一点眼睛,却因为殿里黑暗,看不清来人。“好大的胆子,这里也是你坐得的?”话说的威风,然而调子虚弱的仿佛濒死一般。
楚政深吸一口气:“成乔,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后,成乔浑身一震,想要往后蹭蹭躲开他,却因锁链的钳制而无法躲闪,弄出了很大的动静。锁链咣啷啷的声音深深刺痛了楚政的心,他不知道师父此刻心情如何,他只知道他很想要抱住这个可怜的弟弟,然后放了他。
成乔因无法躲闪,很认命地抬起头,盯着楚政的眼睛,问道:“你是来杀了我的?呵,这样也好,我这么活着倒不如死了。”
楚政没理他,抬手捏住成乔的下颌骨,迫使成乔张开嘴,探过头去审视着成乔的舌头。那舌头上面有很重的一道印迹,楚政看过之后,更加心疼:“成乔,你咬舌自尽?”
成乔冷笑一声:“咬舌自尽?被关进来以后我什么法子没试过?可每次都被你的人救回来,你楚王陛下不许我死我便死不了,不是么?”
“成乔,你果真如此恨我。”楚政皱着眉,语带悲伤。
成乔听到他的话,淡漠地扭过头,审视着眼前的楚政,揣测那悲伤是真是假。
太傅李斯,楚王楚政,长安君成乔。
这三个楚国数一数二的人物,就在这间小殿里,很沉默地待了半天。
直到傍晚楚政和李斯离开时,成乔才缓缓开口:“哥哥,求你赐我一死吧……”
已出了门口的楚政,听到这句话时差点摔倒,他捂住胸口,快步离开了这里。
第二十二章:声子渡江夺临沛
天正七年正月未出,天下八国皆已集结军队,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密夫人坐在床边抚着已经很大的肚子,在心里算着自己临盆的时间。
梁王已站在房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他觉得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已经全都消散之后,才走进去。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朗声道:“不必起来行礼,只坐在那里便好!”密夫人点点头,坐在那里等着梁王过来。梁王坐到床边,将耳朵贴在密夫人肚子上听了听,问道:“今日觉得如何?”
密夫人道:“还不错,现下战事繁忙,大王不必日日抽空到我这儿来。”
梁王笑着抱住密夫人:“你肚子里可是我大梁日后的大将军呢,我岂敢怠慢?”
“若是个女儿怎么办?”密夫人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哈哈,这话你要去问羽儿,是他定要个弟弟的。我和聘聘倒是希望你能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聘聘常说想要个妹妹的。”梁王摸着密夫人的肚子,笑道:“当年李姬怀羽儿和聘聘的时候,我觉得惊讶极了,想不到才这么大点儿的肚子里,竟会有两个生命。”说着,他抱着密夫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阿密,我已失去一个李姬了,这一回我实在不愿失去你,你一定要保重身子。”
当日的李姬,难产而死。
密夫人拉着丈夫梁王的手,低声道:“自然,我会看着羽儿他们都长大成人的。”
梁王拍拍密夫人的手:“羽儿和昭乐都是你的孩子,我真希望他们可以和睦共处,保护好自己的国家。”
“羽儿和昭乐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想这是不难的。”密夫人靠在梁王怀里,闭上眼睛想象着昭乐的模样。
梁王道:“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齐国与别国开战,我想派羽儿带兵前去相助,以促进齐梁的邦交,也能促进这两兄弟的情谊。”
没等到梁王派公子羽出兵,齐宫之中的昭乐,已经开始井井有条地布置自己生命中第一场战役。
“殿下以五千人对战吴国三万人可有把握?”魏慈明如是问。
昭乐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盯着魏慈明道:“无把握又如何?难不成让我下令全国,自此齐国人再不食盐么?师傅,我想过了,我国国土虽辽却一直受制于人,与制盐技术有分不开的关系。”魏慈明满意地笑笑,等他继续说下去。“天下八国,唯有我国善制丝绸,可是丝绸并非必需品,可有可无。而吴国可以不足我国半数之地日益强大,正是因为他们善制食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