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背着公文包穿得像个小老头的张绪清独自一人走在路边时,还是下意识地停下车,像个不怀好意的跟踪狂,悄悄跟了上去。
张绪清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了,他走路的时候喜欢低着头。
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常常会因为一些突发状况而弄得手足无措。
他知道大家多数时候并不是有意的,但是也会有人故意给他难堪。
虽然在生活中迟钝了一点,但他并不是一个傻子。
在专业领域中做出了成就,自然非常开心,因为他从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得到了他人的认可,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获得荣誉之后,接踵而来的会是这么多的麻烦事,复杂的人际关系平添了他许多烦恼。
比起众人的鲜花掌声和阿谀奉承,他其实更希望有一个真心实意愿意分享他快乐的人在身边。
讲座结束之后,那种落寞与孤独就更加明显了。
张绪清拒绝了学校里给他安排的公寓和生活助理,每天从学校回来后就步行回家。
他一方面想要人陪,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生活被人介入,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宋凯一直尾随着,直到张绪清上了楼,他才停下来站在一楼静静听着那个规律的脚步声越来越低,心里猜测着它会在几楼停下来。
直到寂静的黑暗中响起开门的声音,宋凯咧着嘴,仰着头看到三楼的一扇窗户亮起了灯光,忍不住笑了出来。
前些年张绪清住的这片区域拆迁,张绪清也赔到了一间60平方米的套间,方向地段都算不上好,但是胜在离A大近,比起之前住的年代久远的砖瓦房,张绪清已经不能再满意。
两室一厅,他一个单身汉住着已经绰绰有余,而且自由。
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旁边,是另一扇黑黔黔的窗户,那是宋凯的家。
或者说,那是宋凯的爸留给他的遗产。
从宋凯懂事起,他和他爸的关系就不怎么样。
明明是父子亲缘,却闹得如仇人般。
宋凯也曾怨恨过他父亲,当他站在街上看着别人家庭和睦的时候,当他上顿不接下顿挨饿的时候,当他被人打的抱头鼠窜的时候,当他被人鄙视嫌弃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为什么别人的爸就能为自己的儿女撑起一片天空,而他得不到一丝关爱也就罢了还要日日忍受打骂?
他对他父亲的怨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只是变的不再鲜活。
宋凯出去闯荡的这些年一次也没和家里联系过。
家里的亲戚也都怕了他爸那个酒鬼加赌鬼,深怕他找上自己借钱,对于那个和他爸一个德行,被长辈邻里断言以后一定要吃牢饭的死小孩,自然也是不闻不问,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冷漠的父子亲情,疏离的亲戚关系,从来没有让宋凯感受过家庭的任何温暖。
他看着开朗,实则内心封闭,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深入他的内心真正打动他。
他做事很能放开手脚,因为他的羁绊很少,本就一无所有,如果他赢了,那就是战胜了命运,如果他输了,也不会比现在的境况更糟糕。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宋凯混成了什么样子,他就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对于那些曾被宋凯骚扰过的街坊邻居来说,也不过是街上少了这样一群小混混,又来了那样一群小混混而已。
当宋凯听说自己的父亲死于酒精中毒的时候,他还是无可避免地伤感了。
就这么死了?
他和他父亲形同陌路,但体内终究留着同样的血。
他也曾幻想过被他父亲扛在肩头看热闹的情景,虽然多数情况下他是被夹在咯吱窝下被藤条或是钢尺抽得直哼哼。
宋金强自从儿子离家出走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他虽活得麻木不仁,但也知道自己有个儿子。
他一直奉打是亲骂是爱为为父之道,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不听话,就得打,至于是听谁的话,听什么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宋金强打着打着终于把儿子给打走了,从此一点音信也没有,当他清醒了的时候,就开始后悔,儿子这一走就没人给他养老送终了,一后悔他就开始喝酒抽烟打牌招妓,然后开始妄想自家儿子出去闯荡世界,有一天荣归故里。
只可惜他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酒精中毒死了。
当这在宋凯看来无足轻重的血亲离开了的时候,宋凯还是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就像自己终于彻底被抛弃了一样。
他也曾经和一个女人呆过一段时间,没有领证,他就是想感受一下那种感觉,家庭的温暖,亦或是爱人之间的甜蜜。
如果感觉对的话,他就结婚,然后再生个孩子,只可惜,这种感觉不对。
宋凯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感觉,但终究还是没有凑合。
后来他又开始和男人交往,男人和男人之间,还不如男人和女人之间,但是宋凯并不厌恶。
他喜欢找那种十七八岁的清秀小男生解决欲望。
每当看着他们在身下喘息的时候,他都有种在凌虐记忆中那个男孩的快感。
宋凯觉得自己离变态也就只有半步之遥了。
他给他爹办了个超豪华的葬礼,十三辆奔驰宝马首尾相接着,浩浩荡荡地给他爹送葬。
至于为什么选宝马和奔驰,自然是因为这两种车,男女老少都认识,是好车。
宋凯把他爹风光大葬了,但是没有人说他是孝子,他要显摆的,不过是自己的风光罢了。
那次回来,宋凯又去找了一次张绪清。
小巷依旧狭窄肮脏,除了墙上门上多了几个大红油漆涂的“拆”字外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成功地叩响了那扇门,只是没有人来开。
隔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告诉他,“阿清有出息咯,出国去啦!”
他们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努力着,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
第七章
宋凯第二天就搬家了。当初,这套房子分下来的时候他来看过一眼后就再没多加理会,现在要搬进去住了,还得重新进行装修,动静闹得也不是一般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张绪清根本不知道自家隔壁搬来的是一个如狼似虎的邻居。
“嘟嘟嘟。”
“老大!”
“嘟嘟嘟。”
“老大!你的床我给你拉过来啦~”野驴一边按着汽车喇叭一边扯着嗓子嚎。
“你他妈叫魂呢叫!手机买回来摆着看的吗?”宋凯穿着裤衩人字拖骂骂咧咧地下了楼。
野驴靠在汽车门上嘿嘿嘿笑着,脖子上么指粗的金项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这不是给这床鸣锣开道么,我叫他们给你扛上去?”
“麻利点儿!”
“我说,凯哥,你又不是没钱,一张床至于么,这么搬来搬去的,就是大活人也经不起这折腾啊,你再去买一张一模一样的来不就得了。”野驴跟在宋凯屁股后头上了楼。
宋凯没有理他,拉了拉他脖子上的项链:“你这估计该有一斤了吧。”
“哪能啊,那得多少钱啊,再说这脖子也撑不住这重量啊。”
“要是撑得住,两斤估计都给带上了是吧?小心脑袋给人揪下来。”
“你怎么咒我呢你?再说我的脑袋是谁都能摘的吗?金贵着呢。”野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宋凯的新家,他弄不明白,为啥放着好好的大别墅不住偏来住这鸽子窝。
“凯哥,你这还不能开伙吧,到我家吃去,我叫我婆娘给你做点好吃的,或者,我请客,咱们下馆子去?”
“商贸城那边的KTV最近怎么样?”
“好着呢,有我坐镇,风调雨顺,呵呵。”
“最近多留点心眼,市里在严打,你盯劳点,少他妈让人搞猫腻,记住咱们现在是正经商人……好好干,到时候,把它开成全国连锁!”宋凯拍了拍野驴的肩膀。
“这指日可待啊凯哥。”
宋凯亲自监督着人把床搭好后,跟着野驴出了门。
“我说,你为什么搬到这个地方来啊?你那别墅买来都还没怎么住呢,住别墅多气派多舒服啊,再怎么着也找个繁华一点的地方嘛,你这地方,超市都不知道开在哪儿,凯哥?凯哥?看什么呢你?”
宋凯刚看到张绪清了,虽然只是在车窗外一闪而过,但是还是看到了他正在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有说有笑的。
“看我媳妇儿。”
“什么?!”
张绪清提着夏启青给他的鸡汤回了家,夏启青说是家里保姆熬的,知道他喜欢喝,所以用保温杯装了一壶,特地给他送了过来。张绪清很开心,不过上楼的时候差点给宋凯家门口堆着的装修材料拌了一跤。
张绪清的日常作息异常规律,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有时候还会留宿实验室,一直没有给宋凯见缝插针的机会。
宋凯除了每天忙活自己的事业,所有的脑容量都贡献给了如何和梦中情人搭讪并且能有进一步发展上。他坐在装修格调简洁大方的办公室里。他原本是想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一副江上如此多娇的国画,再在旁边搭两个一人高的青花瓷瓶子的,但是被装修的人拒绝了,委婉地告诉他这样实在上不得台面,张绪清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便随设计师去了。他开着衬衫领子,两条长腿交叠着摆在办公工桌上,指间夹着吸了一半的烟头,整个办公室给他搞得乌烟瘴气。
宋凯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秘书的手都已经敲疼了。他放下腿,熄了烟之后,又整了整衣领子,说:“进来。”
漂亮婀娜的秘书进来对他说:“老板,意格建设的代表来了。”
“知道了。”
秘书漂亮的大眼睛悄悄给宋凯递了个秋波,只可惜宋凯没看见。她有些失落地退了出去。宋凯近来对她很冷淡,虽然当初他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之间除了肉体和金钱关系外不会再有其它。但是,她是真的喜欢宋凯,算得上年轻有为,算得上英俊潇洒,尤其是在和那些大腹便便的谢顶大叔相比时,简直可以算作是各色老板中的极品了。凌琳一直想要找一个能够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男人作为依靠。而宋凯比她的预期值还要高出好几个度,她自然忍不住多些遐想,况且她长得又漂亮,有几个男人不喜欢又漂亮又懂事的女人呢?但是,男人在有些方面太潇洒也不是一件好事,凌琳有些愤恨地想。
宋凯在凌琳走后也打上领带往会议室方向走去,意格建设是此次承建娱乐城的建筑公司。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娱乐王国一直是宋凯小时候的梦想,而现在他正在将他的梦想付诸行动,格外有干劲。不舒适地拉了拉他的领带,他厌恶西装领带,但是他总是强迫自己这样穿着,因为成功人士都这样。
张绪清今天回家的比较早,电视台都还在放新闻联播。他摸黑打开了灯,一阵白光闪过,灯泡发出了“兹兹”的声音后突然就不亮了。张绪清又试了几次,才确定灯被烧坏了。他试了试其他的灯,都不亮了,有些蒙,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喂?阿清,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很吵闹,嘈杂的音乐声夹杂着鼎沸的人声。
张绪清说:“启青,我家的灯好像坏了。”
“什么?”
“灯都开不起来了。”
“是不是保险丝烧坏了?”
“我不知道。”t
“我现在走不开,你能再多等我一会儿么,或者你打电话给电工让他过来看看。”唐启青站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话筒里传来他柔和温润的声音。
“嗯,”张绪清应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来?张绪清话还没说完,唐启青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张绪清不知道怎么联系到电工。
宋凯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张绪清正坐在门口借着楼道里的灯光看书,眼睛几乎贴到了书上,着实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这么爱学习的人。
“你,这是怎么了?”
张绪清正专心呢,也被宋凯吓了一跳,他抬起头认出这是这几天才刚搬来的邻居,忙站起来对宋凯说:“没,没什么,我家灯坏了。”
“是保险丝坏了吧。”宋凯自来熟地抓紧机会献殷勤,到张绪清屋里查看了一回,对他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屁颠屁颠地下楼买了新的保险丝又拿了些尖嘴钳螺丝刀之类工具回来。
“你帮我把手电筒拿着。”他对张绪清说完,撩起袖子就上场了。张绪清一边帮着照明,一边看着他捣鼓,觉得这个邻居真热心。
十分钟后。“行了。”宋凯拍拍手转过身,恰好能够看到张绪清长长弯弯的睫毛和笔直的鼻梁,他拿拳头堵住嘴咳嗽了一声,试了试玄关处的灯,没亮,便对张绪清说:“你去开开其他的灯看看。”
当灯光亮起来的那一刻,宋凯有些失神。张绪清似乎都没什么变化,还是和十年前看到的一样,清瘦,白皙,透着股呆气,不见老。
“谢谢你。”张绪清对宋凯说。
“不用客气,门口的灯,灯丝估计烧坏了,要等明天买个相同型号的灯泡换上才有用。”宋凯微微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睛。
回到自己家后的宋凯带着点雀跃带着点欣喜,他哼着调调,手脚轻快地脱了衣服,悠然地泡到了浴缸里,想到张绪清时,又忍不住像个傻瓜似的笑了出来。纵使张绪清对他来说如同高岭之花般遥不可及也改变不了他生活技能九级残废的事实。然而宋凯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无能,反而觉得这样的张绪清很可爱。他光着屁股站起身去拿张绪清犒劳他的苹果,重新躺到了浴缸里,幸福地咬了一口。
“一个只会读书的呆子。”宋凯勾着嘴角自言自语,我是那么喜欢你。
第八章
张绪清挂完电话收拾好自己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他以为今天夏启青会过来帮他看看电灯,但是他似乎很忙,只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确认了一遍,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就挂了。他很依赖夏启青,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依赖着他。但是他也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夏启青现在正在政府部门供职,政坛新秀,炙手可热,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已经结婚了很多年了,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虽然他和他妻子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表面上的融洽,但他们毕竟是法律认可的夫妻。只这一点,就已经预示了张绪清若再近一步,将在他们生活中产生怎样的不正当性。他不可能去破坏人家的家庭幸福,他自己本就是一个受害者。但是他又实在离不开夏启青,这是他埋藏得最深的一个秘密。可他总是忍不住寻找一些机会和他多见几面,拿着十多年朋友的关系做掩护。可是每次见过夏启青之后,他又有一股深深的负罪感,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像是一个可恶的第三者介入了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一样。
张绪清觉得目前这样的状态就已经够了,不能再贪心了,他悄悄地喜欢着夏启青,夏启青拿他当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亲密的关系就摆在那儿,另一方是否也对他抱有同样的心思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而宋凯总是不容易满足的,他的天性就是如此。每见一次张绪清,他想要接近他,认识他,了解他,让他为自己哭为自己笑的欲望就越加强烈。宋凯觉得他们之间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张绪清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甚至没有女朋友,而他又对张绪清抱着这样的心思,现在两人之间又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去追求他。
他看上了张绪清,所以就想牢牢把他掌控在手中。之前他三番两次地退缩,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他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但是未来的人生之路还很漫长,如果只是安于现状,他可以从现在一直预见到自己70岁80岁时躺在摇椅上的情景,只有不断地去挑战,才有无数种可能。宋凯之所以能够在事业上小有所成,就是因为他比别人看得更长远也更透彻,人活一世,那么这一世就是属于他的,究竟是被生活牵着鼻子走,还是自己掌握主动权,宋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