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今良摇摇头,身体的疼痛算得上什么。他早就习惯了,只不过心理的难过不舍,好像是第一次冒出来,新鲜地滴淌着血肉,他太害怕这感情了。
「我不想……真的不想利用他……」
「利用他?」
「我也不想让唐蒙在我的婚礼上出现……」
他想像那场面,几乎快要发疯。在没有发生那一切之前,任何人站在他的婚礼宾客台上,他都会很高兴,可那么单纯的心情根本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好无助。
阮今良声音发涩地央求,「大哥,你帮帮我……」
「作为弟弟站在姐姐的身边,这样也不可以?」唐龙似乎很不解。
可阮今良却很自私地连连点头,「是……只要他不出现……怎样都可以。」
「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阮今良扁着嘴,似乎是为了坚持自己的坚持,「我不喜欢的人,公不公平……跟我都没有关系。」
「我只想静静地结婚……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可……我……也许再看到他一次……我就会爆炸……」
你这个懦夫。阮今良骂自己。唐龙沉吟了半晌,他手中缭绕的青烟,魅惑而又张扬。
「你真的不介意……有可能会伤到他?」
阮今良点点头。他都不在意大哥用怎样鄙视的目光看待自己了。
「要一个外人理解真的很难啊……」唐龙缓缓地摇摇头,「我们兄妹三个人,经历了常人无法体会的痛苦,一同长大。我怎么也没想到,弟妹竟会喜欢同一个男人。」
「……」
不需打量自己,阮今良都明白唐龙对自己这份「分量」,感到多无解。
「我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这等霸道的话,也只有能够使出万全之策的男人,才说得出来。
阮今良抬头看向大哥。
如果我有这样的力量……他内心汹涌地喊着……
哪怕只有一点点……
弟弟……我也不想……
……让你为我受伤……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有如天籁之音,吧阮今良从地狱里唤醒了。
不愿面对现实,根本也没什么用,被唐蒙捉弄得又一次掉进圈套的自己,是猪头到没药可救的姐夫。
唐龙感觉到电梯门的开启,专注于荧幕的他转过身来,给了妹夫一个和煦的笑容。
不是没看到阮今良所做的丢人的事,但唐龙恐怕是现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男人。他转而移开视线,用责怪的目光看向唐蒙。后者却漫不在乎地整理好领带衣服,从电梯里把姐夫推出来。
他达到目的以后,倒真是表现得潇洒。阮今良很稀奇他居然头一次不黏在自己身边了,尤其在唐龙在的时候……
可当他看到荧幕上方一个视线视窗里的面孔,顿时如鲠在喉,知道唐蒙为啥会「聪明」地老实起来了。
妻子唐子晴(在唐家人眼中还不是他妻子),作为唐门领导层中的一员,对家族事业稍有涉足,出现在内部的视讯会议里很正常。
但阮今良太慌乱,被人看到时忙着关注他和唐蒙看起来想啥?居然没注意到左下方的视窗上面,妻子好奇的目光始终在看着他们。
这下子真的比当众被抓到偷情还要可怕。子晴究竟看到什么了?她会怎么想?天啊——难道她发现了——
阮今良头皮发麻,可他很快从子晴疑惑的目光中察觉,她其实好像并没有看见啥。虽然其他人窃窃私语,各有各的盘算。但在这场闹剧里最重要的主角,貌似还被蒙在鼓里。
阮今良松了一口气,这么想真的很卑鄙,但他还是感到好庆幸,都快虚脱了。
恶狠狠瞪了唐蒙好几下。
唐蒙像偷腥的小猫般笑,舔了舔爪子,又在姐姐面前扮乖巧。
两姐弟寒暄两句,原本看起来好像挺严肃的会议,大家因为看到了大八卦,而一脸猪肝色。唐龙利落地解决完今回事宜,就将视窗独自留给了久未见面的阮今良和子晴。
「你们夫妻很久没见了吧?」唐龙笑如春风,言语中对妹妹道不尽的宠溺。
唐子晴像小娇妻般害羞起来,点点头。她身着鹅黄色温暖的长裙,女性的柔弱与风情扑面而来,阮今良的心都要融化了。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才是我的所爱。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了事实,我跟唐蒙那也不过是重复了太多遍的错误。
阮今良朝荧幕前一站,唐龙便向倚立在楼梯旁边、冷眼旁观的弟弟做了个手势。
「很久没到小羯哪里去了吧?」
唐蒙闻言一怔。
「我带你去看他。让他们小夫妻单纯相处一会儿。」
「……」
奇了怪了,平时被大哥指挥一下都要了命的唐蒙,这会儿居然格外乖。他执拗的视线似乎只在姐夫后背上黏了半秒钟,就默默散去。
唐龙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两个同样高大、俊美非凡的男人一前一后,从内室一侧的门走了出去。
阮今良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小心翼翼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直到听到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才悠悠长叹一口气,在妻子面前放松称了一瘫烂泥。
妻子娇笑着调侃他:「你怎么衣服偷腥成功的样子啊?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为什么不能秀一下甜蜜,我很想念你呢……阿良?」
阮今良内心冷汗冒个不停,脸上也只能僵硬地笑着。和妻子的团聚近在眼前,这让他感到幸福。可同时,唐蒙又在不远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某种答案,这让他如坐针毡……
那些总是偷情不断、彩旗飘飘的男人,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高啊。他已经要精神崩溃了……
而且究竟哪边才是偷腥,他现在也闹不清楚了啊……
和妻子的视讯会议结束,时间已近深夜。
阮今良看了眼荧幕上的时间,妻子像婴儿般在镜头前酣睡了。鹅黄色的衣裙把她包裹得就像雏鸟般,与世无争。一想到明天就能够见到这样的娇妻了,阮今良真为自己此刻复杂的心绪,感到不解。
明天……一切都会结束的吧……
他走过去推开唐龙兄弟离开的那扇门,意外的,门外居然不是什么房间。
刺耳的夜风迎面吹来,门外居然便是妙楼顶层距离地面数百米得高空,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人都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的。可唐龙和唐蒙是怎么离开的?唐蒙明明从这里出去的啊。
阮今良瞧了半天,才发现黑暗中有座狭窄的钢索桥,非常古老了,架设在此处和另一节塔阁之间,道路极为凶险。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遥远的黑暗中却传来了清晰的打斗声,和碎裂声。
有人的怒吼声,分明是熟悉的声音。阮今良也顾不上害怕脚软了,顺着钢索桥散步并作两步地迈了过去,直到落地才开始害怕。
他匆忙朝声音发起处跑去,另一端的塔阁和唐龙所在的那端外型相似,都是向外突起的菱形空间。推开门进去,内饰比起大当家的办公场所,更添几分奢华。偌大的空间摆满了豪华的实木桌椅,宾客散尽,上面整理得都很干净。
只不过靠近另一侧的一张桌台前面,唐龙、唐蒙,和一个辨不清面目的男子正在相峙而坐,隔着偌大的空间都能够感到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
唐蒙在大哥面前,着实叛逆得让人费解。就算长兄如父、从小对他管教得过分,他也不该对唐龙像是对待仇人似的?可若说是恨,又好像并不完全是那样。阮今良是看不懂这兄弟俩的感情。
他赶紧朝那张桌子跑去。看情况,他们看起来好像正在吃夜宵,很多精美的小点心还摆放在桌上,地上也杯盘狼藉,有相当一部分食物都撒落在地上。
而另一个陌生人,方才远远望去时阮今良以为是个小女孩,近一看,却是个身形娇巧可爱的男孩。
他的打扮实在有点太夸张啊?虽然妙楼内外都装点得风雅古韵,但小男孩还真的打扮得如同乖巧的古代侍儿,剪裁合体的刺绣绢衣,包裹着他玲珑有致的身段,裸露出的细长脖颈白得像雪一样。茶色的长发束成唱唱的发辫束在脑后,整个人伶俐得紧。
可他长相可爱得让人想去咬一口,瓷娃娃般地脸蛋上,带着不合年龄的深沉冷静,对面前两兄弟的危险姿势,他丝毫没有紧张。看到阮今良,却反倒很不耐烦。
「传说中的姑爷?」
小男孩只大量他一眼,嘴角就勾出皮笑肉不笑,还很鄙夷地向唐蒙传递了个「眼光真不怎么样」的讯息。
阮今良很是莫名,第一次见面就被鄙视,我招你惹你啦?
第九章:寒盟信誓
眼前的妙楼主人东方羯,不仅是妙楼名贯天下的大厨师,更是唐龙青梅竹马的伙伴。跟贺南那种代代相传的家臣不一样,东方羯才不理会唐门之中的长幼卑微,他和唐龙素来以兄弟相称,感情要比真正的亲兄弟还要更好。
正因为如此,又比唐蒙长几岁,他向来以小少爷的另一种兄长自居。唐蒙每一次来妙楼,来看望的不是自己的亲大哥,而是这个表里超不一、力量比身体要强势几百倍的俊俏厨子。
今天稍早时,与以往一样,东方羯为这次重聚,精心准备了茶点和夜宵。可席间的两兄弟,却无把酒言欢的美妙,他们的对峙从一开始就剑拔弩张,似乎早就酝酿好了这场战斗。就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
数年未见的唐蒙,身上流露出越发危险的气息,连东方羯这般连龙肉都敢拿来烹制的你男人,都惶然于他的仇恨源自何处……
而大哥唐龙,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恐怕早已怒不可遏了吧。他统领唐门多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挑衅他,更何况是来自亲弟弟的背叛。
东方羯从大当家被黑发遮住的阴沉表情,读到了山风欲来的危机。
他要阻止局势恶化,却着实没有这个胆量……
不要说大当家唐龙,就连看起来只是耍小孩脾气的少爷唐蒙,都不是他们这等平常人敢于去触怒的神袛。
唐蒙平时对长辈恭敬柔和,玩耍嬉闹啥的他都可以表现得跟正常少年一样,但一旦触碰到唐蒙的底限,他立时便会如同整片炽热燃烧的天空,将目野之内所有一切化为灰烬。
真是因为唐蒙无法控制的个性,整个唐门深感不安,才会在他十岁以前就硬是将他安排到了东洋生活。这么一个孩子从小就远离家庭,像个孤儿般地长大,听来是不可思议的残酷事情。但东方羯却深深地理解,唐家人对他的那种惧怕。
惧怕的不是显而易见的危险,而是不知道遁藏在何处的黑洞。
唐蒙若是有一天发现事情的真相……
东方羯禁不住全身发抖,他不敢想像那时候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伺立在一旁,企图见缝插针地在两兄弟之间挽回情势,努力修复着他们表面上早已荡然无存的兄弟情谊。
而就在这时候,阁楼的门不知不觉间居然打开了,东方羯感到脚边一阵凉风袭过。
唐蒙突然像震怒的狮子般起身,朝大哥唐龙袭去,唐龙起身避过,唐蒙的拳头划过他的脸,重重地击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顿时血流如注。他整个人也因为收势不住,而重重地撞倒在地,现场一片狼藉混乱。
就在这紧迫的时刻,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身后,正在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东方羯一眼就认出,他是照片里看到过的家伙,可这个家伙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究竟在搞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迈着脚步,身体微微向前倾,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青年男子,脸色苍白,神情也很疲惫,他的短发很柔顺地伏贴在耳后,歪着头脖颈像小鹿似的优雅修长。
可他所做的事情,却是寻常人都不敢想象的危险。
阮今良瑟瑟缩缩地走了过来,好像是迈入什么危险地带的小动物,睁大了眼睛,带着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和神经大条到完全没智慧可言的愚蠢。
他不是没看到这边已经紧张到了什么情况,可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带着讨好般的笑意把现场所有人打量了一圈。就站到了唐蒙的身后。
不知为何,他那懵懂而又奇特的眼神,居然让东方羯不自觉间有心头怦然一跳的感觉。
真是见了鬼。他心中大骂。
这家伙是白痴吗?
没有看到这里已经要火烧眉毛了?
阮今良看上去害怕得快要晕倒了,不知道来自哪个次元的力量,还能够支撑他站在这里,像要劝合般地走进唐蒙和唐龙两兄弟之间,把唐蒙的手臂从身后拉了过来。
东方羯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真是自不量力!!
这种会将周围草木卷进地狱的暴风眼,在唐门内外,向来都是众人避之不及的必死领域啊!!就连他身为唐龙的密友,也算是唐蒙的长辈了吧,从小到大两兄弟若有分歧,他也不敢插口一句的。
可这个笨蛋普通人……他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在大马路上劝架那么简单的事吗?
他是白痴吗!是白痴吗!是白痴吗!!
东方羯倾身向前,正待唐蒙出手时候去阻止他。就连唐龙这样的身手,都经不住他的一击,要是阮今良被打到,估计今天妙楼内就会出现血淋淋横尸当场的惨剧了。他可不想收拾完动物的尸体还要收拾人类的。
东方羯皱起眉,起身想要拉住阮今良。可唐蒙一下子就转过身来,他的手臂好像感觉到熟悉的温暖,回过头来面对姐夫。
东方羯瞬间被他脸上的表情震住了。
前一刻还对大哥露出一副目呲尽裂、恨不得将敌人吞吃入腹的架势,下一刻,却突然就对姐夫露出一副犹豫而且又万分委屈的模样。
他那副表情跟神态,没办法让人相信是在同一个人脸上会出现的!
唐蒙扁着嘴,满是抱怨地对姐夫哼唧道:「姐夫你好慢啊……等你很久了~~」
「啊?!」东方羯像是生吞了一只蝎子,脸色青白古怪,快被小少爷刹时间变幻莫测的样子雷翻了。
「你给我过来!!」阮今良扯住唐蒙的胳膊,像训斥小孩子似的低声吼他,还把唐蒙从地上硬是给拽了起来。
唐蒙的拳头还血淋淋的,上面除了有唐龙的血,还有他自己受伤后流的更多血,顺着手臂流下,在他们站里的地方聚起一片小小的血滩。
阮今良皱眉,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他从一旁的桌子上面拿过一叠餐布,盖在唐蒙的拳头上。
东方羯也像是顿时从恍然中清醒,急忙飞奔着跑去取出清水和医药箱,「大当家……您的伤……」
唐蒙皮笑肉不笑的,「小羯你太龟毛了,我大哥哪有那么脆弱?他长得像个花瓶……里面却是实心的。怕是比我们都要结实得多吧,哈哈……」
唐龙并不反驳他的讽刺,默然无语地接过他的纱布,盖在自己伤口上,眼神冷冷地望着弟弟。
阮今良真想痛K唐蒙的头,要不是看他已经伤得很重的份上。
「唐蒙这个白痴……他根本不懂长幼尊卑……我替他……替他向您道歉了……」
说完阮今良立马毫无尊严地来了个几乎俯体一百八十度的大鞠躬,额头都快撞到地板了。
唐蒙一见他对唐龙卑躬屈膝的,心里就超级不舒服的,他把姐夫一把拉过来,硬是按在椅子上,「姐夫你给我老实点。我和大哥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一点儿礼貌也没有……」
「哼,我不需要对自己的亲大哥大过于礼貌吧。」唐蒙冷笑道,「大哥和我们在一起的数年间,不知经历过多少危险。他最喜欢让我在兄弟相残中体会到『修行』的真义……是不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