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却装作不明白,「带未来的姑爷到莺姐这里祭拜,也是理应的。他还不是唐家的人,用不着守这里的规矩。」
「什么啊~~」唐蒙不满道,「管家你真扫兴。」
「我妈妈是个那么有胆量的女人,可她调教出来的你们这帮家奴,真是一个比一个更缩头乌龟。」唐蒙嗤笑着,「难怪你们连一个女人和几个孩子都保护不了。」
他的话,好像一针见血地戳到了贺南的痛处,阮今良敏锐地感到管家眼中鲜红得即将要滴淌出来的怒意。
啊啊,这种愤怒他太熟悉了,自己每次被唐蒙刺激到时,估计也是这副样子,恨不得把眼前的恶魔吞进肚子里。
可贺南的段数实在高太多太多啦,他的怒意在瞳仁当中周转一圈,只在一张一合之间,瞬间就消逝无踪,恢复了平静。还望着小少爷长叹一口气。
阮今良突然想到,当年唐莺遇难时,唐蒙的年纪还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子晴和大哥唐龙也都非常年轻,唐蒙所说的「几个孩子」,就是指他们吧?
以唐蒙的个性,若他知道当年妈妈被害的真相,怕是恨不得掀翻房顶,去报复那些狠毒的族人吧?这样的他被家族驱逐、流离异邦,也就毫不稀奇了。
阮今良从来没想过,唐蒙离开家园,居然还有这个原因。
他以为这小子只是从小就太混蛋了,神见鬼厌的,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唐门唯一一个还保持着原始血性的男人。不仅拥有唐人的高贵血脉,而且还更像普通少年那样,有血有肉,天不怕地不怕。
「少爷,很多过去的事,您不明白……就是真的抖出莺姐死的真相,也不能够改变任何事。」
「哼,你以为我有兴趣去弄清楚,你们当年的那些龌龊事?我才没那个闲工夫!」
唐蒙冷冷地,皮笑肉不笑地朝贺南靠近:
「就算击落我妈妈飞机的命令,是由贺南你亲自发出的,我保证……我也绝对不会憎恨你。」
贺南蓦地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因为我知道,你背后的指令是由谁发出的。」
在贺南的执意要求下,就连唐蒙也没办法把姐夫再塞回自己的轿车,而是必须经由管家的支配,在他郑重其事的车队保护下,在夜幕当中徐徐地向前驶进。
进入市区后,四周再也没有莺丘上那冷清寂寥的景象,处处霓虹闪烁。
阮今良坐在宽敞的加长型轿车的后椅位上,和若有所思的管家面对面。
贺南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连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他颤抖地端起一杯清水,想要递给管家,后者却根本没注意到。
阮今良的手尴尬地停在半中央,身为主人他居然连家奴都想要巴结,还真是天生的贱骨头啊。想起唐蒙对自己的评价,阮今良恨不得自己掐自己,咕咚咚把递出去的水自己喝了个精光。
豪华车队沿着莲城湖畔周遭一圈杨柳扶疏的私家路,缓缓朝湖畔中心、由一排塔桥连接的高高的宝阁塔驶去。
算上顶层在内,仅有九层的塔群建筑「宝阁楼」,是莲阳城中从古至今蔚为传奇的建筑,明清时代由皇帝御赐、亲临现场奠基而打造的,在莲城人心中对宝阁的崇敬,丝毫没有散去。
宝阁楼附近本来并没有城墙的,但大家都很自觉地不去走近。远远望去宝阁塔矗立于莲城湖中心,宛如梦幻般的神武。阮今良小时候就很喜欢从家里的小楼朝这边端望,幻想着住在那里的人究竟是人还是神。
可有朝一日,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够亲自站到这里?!
豪车停在宝阁塔下,四周一片漆黑,阮今良还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脚底的石头被岁月打磨得庄严,渗着丝丝的凉意。
阮今良在黑暗中仰望着直抵苍穹的宝塔,才发现宝阁塔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高。
「这里是……」
「这里是『妙楼』,历来都是唐门当家办公的场所。姑爷,这边请。」
贺南下车拉开车门,把阮今良迎出来。
阮今良愣了一下,「妙楼?这里不是叫宝阁塔吗?」
阮今良又端望了几下,没错,这里的确是那座他从小仰望了很久的宝塔。那森严如宝剑、一怒参天的气概,好像自古来就流传着不少镇妖和匡持天道的传说。可是没想到,这里居然会由帝王封阁,化身为黑道家族的权钱交易之地。唐家的权势,由此可见一斑。
「什么时候改的名呢……」阮今良有点不情愿地嘀咕道。
「是大当家改的名字呢。」贺南笑了笑,「妙楼在唐家传了好几代,直到这代当家时,才改的名字。」
他指的大当家是说唐龙。如此别有风致的名字,跟唐龙本身的风情妙意,搭配得恰如其分。
唐龙恐怕是少有的不惧怕宝阁的庄严神威,不仰赖于所谓的「神授天权」,连皇帝取的名号都敢轻易更改的男人吧。
历来的权势之人,好像都想找一个风水宝地,来给自己充张声势。谁会真的有胆识与天理对抗,尤其是唐门这种对古礼尊崇如尚的古老家族。
唐龙表面上看起来亦步亦趋,波澜不惊,实际上他真的做了太多改革激进的事情吧?
而且……他还真是不信邪,阮今良内心嘀咕了几句。
他正在琢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比他们车队跑得快多了,早就在这里等待的唐蒙,从一旁的凉亭里踱了出来,他站在姐夫身后,一身正装却摇着一把看起来很妖孽的扇子,真是搞怪。
「哈哈,我大哥究竟是不信邪,还是真的太讨厌宝阁塔的一身正气啦?」唐蒙很是风凉地说,「在妙楼眼中,我大哥这号邪气的人物,放在几百年前,都是要好好被『镇压』一番的吧。」
他哈哈大笑,当着管家的面毫不客气讥讽唐门最高的权重人物,可此番言辞再配上唐蒙那一身近乎妖异神族般的华丽美貌,又引发了阮今良另一番旖旎的幻想啊……
这么说来,还真的是。这两兄弟,虽然身为男人,可都有着不似人的气质,唐龙的气势如虹,唐蒙的诡谲多变,都是蛇一般的姿态。
难怪外人看来两人总是不对盘,均为帝王属性的两个家伙,即使面对面不说话,都会展露出如同盘斗般的惊险气势吧?
阮今良捏了一把冷汗,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若是真的进入唐家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岂不是会被两人像捉弄小老鼠似的撩来拨去,还自感喜不自胜?!
平民的命运真悲哀啊……
他哭丧着脸,被唐蒙搭拉着手臂迈进妙楼。
与门外的低调沉稳截然不同,妙楼的朱红色大门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曼妙炫丽的水晶琉彩灯笼在四面八方悬挂,整座大堂空无一人,却摆满了各种价值连城的盛世奇珍,各种阮今良这样的普通人只能在画册上得以一窥的稀奇异宝,他居然都能够跟它们在一个空间里呼吸了?!
听贺南管家说,大哥唐龙最善好的就是收集古董,他来到妙楼以后,重整了这里所有由古代名匠精心绘制的长廊石柱,那些石柱图案据说比故宫还要耐人寻味,因为阮今良在这里看到不止一个朝代文明的图案图腾。
要修复有数百年历史的名阁,要花费的巨资恐怕是老百姓想也不敢想的,更不要说这些在任何一座著名国际拍卖行,都能够拍出天价的宝贝了。唐门在几代前一直是江南一代富庶得惊人的大家族,可财富也远远达不到通天达野。直到唐龙这一代,短短十几年间居然比祖先上百年汇聚的财富还要多啦,真是让阮今良这样的普通人咋舌不已。
要做唐家的掌门,不仅要有手段,商业头脑也必须是人中龙凤啊!唐龙这样的奇人,若不是生于黑暗氏族,恐怕没几下工夫就会登上富豪排行榜,成为万千女性歪歪到死的啥啥巨子什么的。
第七章:一昧误终生
人站在妙楼当中,四周很空旷却摆满了历史,真是如沧海一粟般。
妙楼的大堂从底层直跃塔顶,高度十分惊人,一进大厅都有种宛如抵达通天塔的神圣感。而圆形的长梯在巨大的雕刻花纹当中循图案搭建,与周围融为一体,巧夺天工,非常让人惊叹。单单是这座扶梯便有百年的历史,是当世绝无仅有的手工建筑奇迹。
来到妙楼的人物,无论富贵还是权势倾天,都必定要从这座看似摇摇欲坠、却满载着历史浓重气息的长梯扶摇直上,而上面几层的塔廊则是赏湖风景绝佳的厢房。
古代多少名人墨客为能登上此处一览莲城美景而煞费苦心。据说当年有位后来惊世闻名的书画才子,出身寒微,为了能够登上塔顶一览绝色,在大堂之上就摊开纸卷,三天三夜只饮酒,不食一粒粟米,奋笔疾书出后来闻名天下的书画绝笔。
关于这座奇塔的故事讲也讲不完,后来的革新运动里,曾经有莫名其妙的外人,提议要斩断莲阳人对名塔的那种近乎神明般的崇敬,要推倒这里,夷为平地,结果整座城的人们倾城而出,抵死不从。而唐家据说还派出了军队般的森严保护,才能使名阁留存至今。
现今的妙楼是个名副其实的奇珍汇聚之处,能够在妙楼一边饮酒登高,一边欣赏奇景奇珍,简直是令人发指的享用。
阮今良看到那些门口安放着石灯笼的厢房里,透露出粘稠灯光。能够在深夜期间还停留在妙楼享用晚膳的,身份实在太暧昧非常了。打开这里任何一扇窗户,恐怕都会是一桩大新闻,他这个普通老百姓,还是别瞎想了。
「妙楼的东方羯厨师,手艺非常好,有很多大当家的朋友不远万里乘飞机到这里来品尝他的厨艺。」
唐门管家贺南很骄傲地说。他当然没必要向阮今良解释,行事低调隐秘的唐门,为什么要网罗那么多大人物,黑道家族的鸿阁盛宴,也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
「是啊,我让小羯煮他最有名的浮羹『一昧误终生』给你吃,包你吃过以后就上瘾,一试误终生哦。」
唐蒙对妙楼很是熟悉,虽然他很多年没回来了,但从小就把造价可敌国的名阁当成自己儿童乐园的小鬼,让人无法不羡慕嫉妒恨啊。也难怪他对什么都很少上心,对他这种见惯大场面的人来说,土包子姐夫老是大惊小怪的,才是让人很奇怪吧。
他被唐蒙拉着,走在那些看起来都快摇摇欲坠的扶梯上。跟想像中完全不同,本以为客人都是顺着雕花的古老扶梯前往楼上的,谁知没有走几节,他便在一堵画柱后面看到一扇宽大的门廊。
唐蒙探手朝旁边的密码盘中输入几个数位,门廊应声而开,极具现代化的豪华电梯间朝他们敞开。
原来外表看来甚是古朴的妙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每一层回廊不仅有着极其精密的现代化设备,还为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设置了重重保安装置。这里每层楼一个保安也没有,对前来登高的秘密人物来说,既享有隐私被保护的安全感,又没有保全监视给人带来的不舒适感。
不过话说回来,又怎么会有贼敢潜进唐门盗宝呢?那不是比古代胆敢进入皇宫盗宝的轰贼还要猖狂胆大?类似盗帅楚留香那样的?
阮今良笑了一下,唐蒙不知他在乐什么,却在电梯打开的瞬间搂着姐夫的腰,一把就将他掳进电梯。
他对身后想随之而来的贺南道:「管家大叔,你搭下一班电梯吧!这里面实在太挤了!」
唐蒙抬起脚很不斯文地把电梯门踢上,贺南管家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被给关在了外面。
阮今良目瞪口呆:「这里很挤?」这怎么说话的?这里的空间明明大得足够装得下十几个人好不好?
「哼,管家大叔在这里净会碍事!」
「碍事儿?」阮今良费解。
唐蒙那一脸阴险的坏笑,明显是有诡计。鬼灵精怪的小子,总该不会想在电梯里做什么吧?
看姐夫那么防备的姿态,唐蒙抱着手臂很不情愿。
「哎哟,姐夫,你把我想得那么坏哦!」
「你不是吗?」
「人家只是想偷偷跟姐夫讲几句话嘛。」他拉扯着阮今良的衣角说。
「什么话啊?」阮今良没好气地白眼。之前那么久,也没见他要讲什么。这时候突然神秘兮兮的?!
到了妙楼后,唐蒙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看得出来这对阮今良来说宛如城堡般的天下,他却没有愉快的儿时回忆。
虽然在姐夫面前还强作无谓,但跟唐蒙接触久了,就渐渐了解他,张狂任性的表面下,藏着一个很空虚寂寞的小孩。
不过他好像本来就是小鬼吧?
阮今良托腮想着……
不光是里面,就连外面,都是一个超级无聊——任性淫荡——大脱线的——
臭小鬼!!
阮今良在心中狂放地怒喊,他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控制盘,只有九层楼的距离,怎么电梯却好像驶得特别慢啊?
电梯终于停在第九层楼,镂花的漂亮字体「玖」在眼前绽放,门廊缓缓打开,呈现在阮今良眼前的是一间宽阔大气的内室,电梯居然是直达唐龙的办公室的。
办公室与妙楼大堂的古朴装饰风格截然不同,十分之庄重简约,注重效率的唐龙在自己的房间里安装了可以连接到世界各地分部堂主的卫星通信设备,而他的房间各个角落也整齐有致地摆放着随手即用的资料和仪器,望上去蔚为壮观。
华衫风流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荧幕前,姿态气定神闲。他偌大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并没有唐门平时那些进进出出的下人伺候,更彰显出现代化的管理方式。
而唐龙面前的是一整面犹如墙壁般阔大、图像非常清晰的荧幕。荧幕被切换成数十个小视窗,里面正有数十名唐门的高层人员,正在激烈的视讯争辩当中。
他们面向大当家,纷纷力陈自己的意见,神情激动,本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谁知就在几秒钟以前,电梯门悄然打开,所有人同时看到里面出现的两个人时,统统噤住声音,表情像活吃了兔子似的吃惊。
「啊……」
阮今良的脸都快僵掉了。唐门内部显然正在进行一场视讯会议,而妙楼的内部电梯也是直达他所在的顶楼内室。
他起初并不知道,所以唐蒙又一次在电梯里「耍」起无聊时,他以为这小子只是又精虫上脑了,或是恶作剧啦……根本没啥,也没想过要反抗。
反正他都习惯了。
可是……
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习惯是个多么害死人的东西啊啊啊!!!
可恶的唐蒙啊!他在明明知道电梯打开就是内室、而且屋子里还有人的情况下,居然故意在半分钟前勾引姐夫。
电梯刚刚开始启动,他就贴过来,说:「姐夫姐夫,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就告诉你。」
「我才不要!」阮今良想,躲得远远的。
哼,摆明着就想趁没人的时候偷袭他,傻子才会上当!
「哎哟,姐夫不要这么冷漠啊!难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难道你不会?!
阮今良瞪他一眼,懒得理他。这小子越来越无聊了!难道自己陪他玩得还不够吗?公共场合,车站,咖啡厅……好像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这家伙都留下了他「猥亵」自己的证据吧!!
拜托,他是扮演痴汉大叔上瘾了吗?这个死小鬼!
仅有两人的私密空间又撩起了唐蒙的兴趣,可姐夫才没心情陪他呢!
他故意走到一边不搭理他。他们都是男人,若真是阮今良咬牙坚持,唐蒙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这么说来,那些他都完全可以拒绝的场合里,他又是咋回事啊……)
被他洗脑吗?阮今良越想越气。
偷袭不成,唐蒙还真有办法,他的脑袋转动得跟阮今良不是一个次元的灵活,姐夫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他都是哪里飘来的捉弄自己的馊主意的?
「哦?姐夫你难道不想从这里出去了?」
阮今良本来想继续不理他,却熬不过唐蒙的理所当然,转而歪头瞪着他:「你究竟要怎样?!」
「我想念姐夫的嘴唇了……」唐蒙把手指放在软软的嘴唇上,挑逗又恶质地说,「如果姐夫不答应,亲我一口,我就不告诉你,打开电梯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