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初娘亲你还说,就他这双手怎么也看不出是个男孩儿。想起那时候娘亲的音容笑貌,禤瑄目光黯淡。
“我累了,你下去吧。”禤瑄说道。
缎香答应着离去。
这最苦的要数昭和,这会儿他正端着净鞭跪在地上打颤儿,口齿不清的说道:“陛下,皇……皇后……娘娘歇息了。”一句话说得他差点哭出来。
“咳……咳……”
轩辕泓咳嗽半天,垂着丹凤眼内寒光凛凛,生生能冻死人。扶在合德手腕上的手,指尖都跟着颤抖,一想到今日禤瑄再次无故出宫不知道去向他就气得牙痒痒,他已经为那夜的事情退让了,为何还要和他作对。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昭和这次真是哭着说的,眼泪滴在大理石地上,双膝软的他都没有了知觉。
若是以前他职位低微不知道皇上的厉害也就算了,可自从他跟了皇后,接触了这宫里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开始害怕眼前弱不禁风,即将吹灯拔蜡的皇帝了,他没见过哪个皇帝可以吹灯拔蜡一拔便是十几年的。一想到那几个无故死掉的苏拉,昭和就不住哆嗦,他不想成为其中的一个,可他做的事情没有样儿是好相与的。
合德在一边帮着轩辕泓顺气,他最有眼色,此刻开口这么不智的事情他才不会做,他不会傻得得罪禤皇后。
轩辕泓装腔作势咳嗽了半天,偷眼看了看已经吹了烛火的凤宫,半晌才说道:“既然……咳……咳……既然如此,你也算是忠心的,合德来啊……咳……咳……”又是一阵猛咳,差点吓得昭和吐血,等咳够了才说道:“赏!”
“谢……谢陛下,谢陛下。”昭和听了一颗心可算落下了,一个劲儿磕头,这三个月他在这里挡皇帝的御驾和吃饭一样,每晚睡觉都觉得背后毛冷风,生怕一觉醒来脑袋就搬家了。
轩辕泓不理会昭和,转身走了。夜色正浓,偌大的皇帝寝室中只有轩辕泓一人,半眯着的丹凤眼中流转的冷色比天上泛白清冷的月色还刺骨。
三个月来他除了在朝堂议事就再抓不住他的身影,每每去凤宫也被拦截在外,送去奇珍异宝求和也不见成效。一想起那清冷孤傲的水翦双目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的双手握紧了拳头,这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第23章
沧溟宫殿之上二十四条不同形态神情的掐丝镂刻纯金盘龙迎着那升起的日头晃得闪耀,光可鉴人的青色大理石地面光滑夺目清晰的映照着殿顶的绝妙繁复彩绘和大臣们卑躬屈膝的身影。
禤瑄坐在龙椅后侧前面挡着琉璃珠儿穿成的帘子,前面还放着幔帐,从里面向着外面望去是一清二楚,从外面向着里面则是模糊只见大红宫衣的身影。
自从轩辕泓班颁昭他为天德皇后这位置就是属于他了,算起来禤姓让他在大臣面前的威仪更胜轩辕泓。
一个早上从天蒙蒙亮开始大臣们就奏报各地大事小情,轩辕泓一边听着一边长短不一的咳嗽,脸色一刻不如一刻,几乎都是抬手指点左右二相拿着主意,眼看着这位主儿半点气势能力也全无。
“可还有本奏来?”合德尖细的嗓音拔得老高呼道,见无人再上本奏折净鞭一甩喊道:“退朝!”肃穆的大殿上回音不断,掉地上一根针鼻儿都能听见。
“恭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大臣齐声高呼道。
轩辕泓碍着殿上的大臣不好回身去看身后一动不动的禤瑄,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的不满,扶着合德的手臂祥装虚弱的离去。对于禤瑄他如何也狠不下手,只那一次已勾起他深处疼痛,所以可以忍耐三个月之久。
禤瑄也不理会,见轩辕泓没了身影才起身而去。掀起那琉璃珠帘的刹那,朝着廖鄚淡淡的瞥了一眼。
这一眼实实的落在禤子梁眼里,他明白这是自己的女儿要‘斩草除根’了,这份沉稳远超过了年纪。他对禤瑄可以轻易驾驭轩辕泓以是颇感意外,轩辕泓从不曾越过他和廖鄚任何一人下决策,却是毫无预兆的封了禤瑄为天德皇后。这是何等大事未经商议便宣之于众,反驳了便是驳了自己,不反驳便是默认了皇后的地位。
更让禤子梁觉得可圈可点的地方是禤瑄拉拢廖鄚的本事倍感威胁之意,一个自己拉拢多年未果的人禤瑄轻易便可收入麾下,这是如何的智谋和气魄,不过他还用得着禤瑄,只要自己的女儿和自己还在一条路上,那么所做之事便可容得,无论如何都是为了禤家,这点度量他有何况是自己的女儿怎么也是一个字写不出两家去,想着禤子梁乐得清闲视而不见转身离去。
城外青山楼外楼,城外亭坡俨然成了禤瑄和廖鄚聚首的佳地,三个月来的谋划今日已是见了分晓。
眉目清明温润,面色沉静无波。素衣玉带横陈腰际,举步沉稳若轻,山风吹来衣阙拂摆大有仙风道骨之姿。
禤瑄亦是儒衫加身,两人站在一处远远望去如一副水墨山水画,倒像是要入境赶考的书生。
若然两人间的谈话却是几百人的性命握在指缝之间,唇壁相碰飞灰湮灭再无转寰。
“谢谢。”廖鄚虽然修身养性从不外流情感,此刻亦对禤瑄动情外流。即便是利用也做得恰到好处,即便是利用也是用情来换,这样的交换让廖鄚觉得值得。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禤瑄亦学着廖鄚的口吻说得云淡风轻。
廖鄚淡笑摇头,有谁会相信灭掉让人闻风丧胆的‘夺魂’会是举手之劳,不是深仇大恨就是大言不惭,而眼前透着阴郁气息的少年却是对他有心了。
抬手禤瑄从袖口中取出一份名册交给廖鄚说道:“就只是这上面的人了。”漠然的双目愿望亭外缭绕这白雾的青山远景,这景色怎的他都看不腻,宁静祥和的气息洗涤他心灵的污浊晦涩。
廖鄚接过名册拉开七八个折,他心中早已有个大概,扫了一眼双目疑惑的望向禤瑄说道:“这么少?”
禤瑄看了看廖鄚,这折子上都是灭族之人少说也有三百人之多。廖鄚只一眼边说是少,这不是狠厉而是无心,一个无心性冷之人做起事才干净利落,不会多亦不会少。水翦双目清澈如清凉的潭水,幽深而泛着波光,叹了口气说道:“几日前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做人还是要做没有节操的好,没有节操便可保命于一时,若是有了节操坚贞这等高尚的品德反而更容易送命。”说着目光下垂看向名册。
廖鄚听了禤瑄的话睖睁得双目蒙上了层淡淡的纱雾,一向知道眼前的少年聪明过人,却每每让他出乎意料之外。廖鄚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论人性斩草除根一绝后患才是上上之策,但是血腥的代价失去人才的损失也是可观的。
“剩下的如何处理?”廖鄚思量前后问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处理得当。”禤瑄勾唇说道,依然算不上是笑意。
“这人情卖的好。”廖鄚霍得温和笑道,他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举步上前一步,担忧说道:“你这是在和他争权,他不会放任的。”
“那又如何,让我入宫便早该想到。”禤瑄接得极顺,知道廖鄚口中的他是谁。
“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廖鄚叹息说道。
“错了。”禤瑄缓缓摇头,眉目生辉自信说道:“别忘记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
一句话让廖鄚沉默了,他无法说出否决的话亦无法做出任何承诺。他向来是律己果决之人,他亦然是这样教导过轩辕泓,如今他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沉吟半晌才接道:“那要看你是否与我同行。”一句话是既是承诺又是试探,毕竟是久经权术之人,不会被几句话迷了心智太久。
禤瑄低廖鄚一头,两人相距五步之遥,听了廖鄚的话禤瑄眉峰一挑,仰起头勾着寓意不明的唇启口说道:“他日的事情谁又能真正掌控。”说完越过廖鄚朝着亭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别误了吉时,我可是很期待这场激动人心的大戏。”唇际挂着残忍的笑意俨然已经预见了那些血流成河惨叫惊天的景象了。
廖鄚本没言语,忽的想起了什么转身叫住禤瑄说道:“你可见了我的传家玉佩。”见禤瑄目光冷淡没有波折又说道:“上面刻着一个‘廖’字。”
低头看了看着被廖鄚拉着的手肘,禤瑄垂下眼帘淡然开口:“没有。”抽回手臂转身而去,漠不关心。
这样的回答让廖鄚无法定夺,说不是他,那玉佩明明就是那日不见的,说是他,他要拿东西又有何用!若是他真的要他是否就真的不愿意给呢?连他自己都理不清头绪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一般无法清醒亦无法回头。
高挂在夜幕当空的新月如眉痕悬在柳梢,淡淡的冷纱穿过花树,寒意渐浓。镂空刻花儿木窗上糊着上好的宫用窗纸,上面映着灼灼昏暗的身影。
那是轩辕泓心心念念的人,那夜的美妙依旧徘徊在他的心中不去,唯有不足便是不能两情相悦。若不是顾及了他的身子……想到这里他青筋暴跳,举步入屋。
他的身后寂静无声,昭和的身影再遍寻不着。深宫冷寂,多少污浊只出现在夜晚,唯独那孤傲冷月望尽一切。
宽大繁复的黄袍包裹着这个血统尊贵的男人,脚下的步伐有力而无声,只有在夜晚才显露出真正的轩辕泓。
水晶帘哗啦一声被撩起,禤瑄惊讶的抬头却见到了让他寒到骨子里的人,同样是漆黑寂静的夜晚,那晚的伤害历历在目,背后结扎的疤痕就是最好证明。他没空多想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衣,起身不疾不徐转到轩辕泓的身前拜道:“臣妾恭迎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轩辕泓本见禤瑄顺从缓和了思绪,入门的火消了一半。
“陛下上座。”躬身抬手迎着轩辕泓坐上了软榻,心中想道:‘明日定要让缎香把这软榻整个儿扔掉。’面上则是低眉顺目的说道:“臣妾不知陛下要来,也没个准备还望陛下见谅。”
轩辕泓是带着火来的,一进来以为依着禤瑄刚烈的性子两人必是要争执一番,怎奈被禤瑄突来的恭维捋顺了气儿,自己一心想征服的人主动示好,如何不觉舒坦。等他坐上了软榻,看着禤瑄那一副奴才疏离的样子才明白过来这是软刀子白刀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屋子里面就两个人极为安静,禤瑄隐约听见轩辕泓气息不稳知道是被自己气的,也不等轩辕泓发难,小心后退一步又开口道:“想必陛下此刻还没用膳吧,臣妾这就去叫缎香和昭和来伺候着。”这是句堵口的话,这个时辰哪里还有人要吃饭。
禤瑄才转身便被轩辕泓拉住一个用力带入怀里,和断线的木偶一样,禤瑄半点也不挣扎,实实的撞进了轩辕泓的怀里。轩辕泓不想禤瑄一丝一毫也不反抗,力道大了两人双双跌入软榻之上。
眩目的动作让禤瑄的心跳如鼓,说不害怕是假的,上次他花蕊内壁只血就流了近十天,锥心刺骨的疼痛都是拜眼前的男人所赐,他是又恨又怕。压住恐惧稳着气息说道:“陛下漫漫长夜又何必如此着急。”
不温不火的话却听得轩辕泓心思摇动,贪恋的身子就在自己的怀里,当下忽略刚才要发的火气。丹凤眼流光一闪七分欣喜三分不置信的问道:“你愿意?”双臂一收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禤瑄身上独有的味道环绕了轩辕泓,不会像女子脂粉味道过重,亦不会像是男子太过汗气。
禤瑄隐忍着这些不适,暗自告诫自己这是躲不过去的。头头是道的说道:“陛下乃是万金之体,九五之尊,能得陛下垂爱实在是我的福气,当日我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陛下不宽厚才不治我忤逆之罪,可见是皇恩浩荡,我又怎么会不愿意。”这些话一出口,禤瑄都觉得这当朝弄臣非他莫属了。
且说轩辕泓一面觉得禤瑄是想通了,一面觉得这天下间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禤子梁再玩弄权术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何况是禤瑄这样年弱的少年,折了他的羽翼自然而然就乖巧伶俐了。
帝王的自负让他沾沾自喜,忘记了禤瑄的心性为人这些日子的冷遇。
胜利的喜悦可以冲昏人的头脑,管你是什么帝王将相。只想要占尽自己心爱之物的一切,只有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掌中,藏在自己的百宝囊中才会觉得那是自己的,占有便是填满轩辕泓空荡心灵的唯一方法。
禤瑄忍耐着恐惧,忍耐着那些让他颤抖的浅吻,细碎的吻落在禤瑄颈项锁骨还有那不甚明显的喉结上,忍耐着被轩辕泓的气包围着。
禤瑄脑海中满满的都是那夜剧烈的挣扎和疼痛,满目都是自己屈辱委身于下的狼狈,那些恍若不属于他的压抑断续呻吟声。
寝室内两具身体交缠,一个热一个冷,就在轩辕泓伸手去结禤瑄腰带之际,只听禤瑄清冷空荡的声音说道:“陛下若是想交合发泄便快着些,臣妾这身贱骨头虽然得隆恩圣宠无限荣耀,可这外面的眼睛若是发现了去毕竟还不是时候。”
轩辕才松开腰带的手停滞在这句话里,恍如迎面让人打了一巴掌还疼,怒目而视说道:“你……”
禤瑄睁开半闭着的水翦双目,瞳仁黝黑晶亮闪烁,有别平日的漠然,真心说道:“臣妾可是为着陛下着想,还望圣上明鉴。”
轩辕泓气得喘着粗气,丹凤眼冒着熊熊的烈火,他一脚踩在软榻的垫木上,一腿半跪于软胎上,一个使劲抓住禤瑄额领子把他拽了起来。
看着禤瑄依旧一脸的不咸不淡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双手握紧了禤瑄的肩骨疯了一样摇晃,口中压低了声音怒喝道:“为什么?我哪点不如他,他能给你的我能给你千倍万倍,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臣……臣妾愚钝,完全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禤瑄被摇晃的有些发昏,头晕目眩,可心中却是畅快无比。
轩辕泓本也是和廖鄚一样修身养性内敛的性子,平日甚少动气,都是极尽谋算坐享控制权欲的人,所以此刻轩辕泓越是生气禤瑄就越是痛快。
报复一个人不只有死这一种方法,像轩辕泓这样人是视死如归,倒是生不如死来得狠厉,若然像他这样居高自傲自负天下的人拉他下马才是上策——兵智者,摧其神。
第24章
轩辕泓握着禤瑄肩骨的手指用力深陷骨节越发苍白,怒火中烧此刻手下已经没有了轻重,禤瑄痛的咬住了下唇高傲的不肯吭出声来额头忍不住冒出细汗,水翦的眼眸冷漠没有一丝的温度。
“你不知道?”轩辕泓怒极反笑,诡异森冷的笑容昭显了他阴冷的性格,这才是真正的他。丹凤双目中徘徊的说不出是无情还是疼痛,咬牙说道:“若是你真的不知道,那‘夺魂’如何一夜间化为乌有。”说着再度摇晃禤瑄单薄的身子,几近低吼说道:“你是我的,你这一辈只能是我的,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
水翦淡漠的眼眸,深不见底空洞窒息。每多见一次就深陷一分,想要得到什么有害怕失去,那是很久以前才会有的悲凉之意。
父皇活着的时候母后不是他的最爱,那个女人死后他也不是父皇的最爱。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展翅高飞博学游历,而他却要困在这若大寒冷的皇宫。
高高在上手无实权,一无所有身不由己,这些轩辕泓早已看淡。如今他只是想留下一个人,难道也要和他争吗?
紧紧将禤瑄搂在怀里,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溶为一体才会放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禤瑄执着至此,本是一个游戏,一个棋子,如今却是不能割舍。也许是他再也无法忍受若大冰冷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长门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