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用脑袋顶他的下巴,问。
“真的……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觉!”望山一巴掌拍在结罗屁股上,瞬时被两根指头夹住了皮肉,疼得哧哧叫唤起来。
等他一松手,结罗赶紧爬起来,“我去关院子门,你去床上睡吧,我等会抱被子睡卧榻
好了。
他这是惦记着,飞涧还在院子里呢,这红鹰最听从命令,主人没让它飞走,它是会一直等在原地的……可千万不能让望山发现了。
踏进后院,刚对飞涧做出了离开的手势,便听到望山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他要往院外张望,结罗忽的脚底一滑,扑在了他身上,就像是投怀送抱一般,干脆顺势把手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两人眼眸之中,深潭的颜色都愈渐加深……
望山微微一低头,将眼中一直贪恋的,那如花瓣柔软的唇瓣含在口中……仔细碾压,追逐,捕捉,舔舐,席卷,细细品尝,一寸一寸,在每个角落烙下炙热的痕迹,反反复复,不知厌倦。
——仿若找到一个永不愿停息的甜美较量。
……
两大一小,翌日是在一张床上醒来的。
睿儿刚刚睁眼,揉了揉眼,小脸往左边一转瞧见了爹爹,小脸往右边一转瞧见了望山,便咯咯咯咯挥舞着小胳膊小腿笑了起来。
望山揪了揪睿儿的鼻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笑:“你也喜欢这样是不是……那把你爹爹嫁给我……好不好?”
话音一落,腿肚子被狠狠踹了一下。
“今日三殿下要与我们议事,你若是不想去……就呆在房里吧。”吃罢了早饭,望山对结罗说。
“去,为何不去?”结罗下巴一抬,“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着显得我怕了他,我为何要怕?”
望山笑:“是,你不怕他,有我在你连天地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这话听得倒是格外受用的,结罗转脸对他扬起笑来。
一时间,万千繁花次第开,都在望山眼前争相吐蕊。
傅君泽倾斜着身子,靠坐在厅中上座,看着望山与结罗一同进来,眼神稍稍收紧。叶祯、紫夜坐在了另一边下座,与他们面对面。共同参与议事的,还有一个从刚开始就站在三王子身边的长髯老者。
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将众人一一看过,略点头,笑而不言。
议事开始,傅君泽开口便提出了要痛击逝水族,速战速决,要众人想法子。最先说话的,便是他身边的那位老者,他的想法倒与结罗、望山之前的主张不约而同,不主张力战,主张固守,等逝水族疲敝,再寻找最适当的时机出击。
“曾夫子,你不觉得这样如此打仗太过保守吗?想我手中兵卒,个个骁勇,那群蛮子如果不肯归顺,就当迎头痛击、斩草除根!”傅君泽倨傲地说着,侧脸问望山,“望山,你说呢?你肯定赞同我的想法吧。”
结罗心里叹息,咳,真真任性狂妄的小鬼一只,麻烦。
就听得望山声无波澜道:“属下赞同曾夫子的策略。”
傅君泽脸一黑,也不用让叶祯、紫夜说话了,这两人是望山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眼珠子一转,冲结罗道:“听闻先生足智多谋,也说说你的高见吧?从刚才就跟哑巴似的坐在这里,我差点忘了还有你在了……”
望山登时眉毛倒竖,便要开口辩驳,被结罗伸出的手臂拦住了。
结罗面色不改,朝着傅君泽勾起一侧眉毛,拱手道:“圣人有云,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殿下,在下与诸位君子同座,惶恐慎重之,怎敢随意开口哪。”
这段话,不爱读书的傅君泽显然未曾听过,皱皱眉,问曾夫子:“他说的什么意思?”
曾夫子轻笑颔首,捋了捋胡须道:“殿下,先生说的这句话,讲的是与君子说话时的三种过失,第一失,若没轮到自己说时就先说了,这是急躁;第二失,轮到自己说了却不说,是错失良机;第三失,不看别人脸色便轻率开口……谓之,睁眼瞎。”
傅君泽不悦侧目,“那么先生,此时当是开口良机啊?”
“既然殿下问了,在下即便愚钝,也是要费尽思量,将心中谋略托盘而出的。”结罗恭恭敬敬垂首,道:“要速战速决,并不困难……可命士兵做一千余草人,披上黑衣,趁夜深之时用绳索吊到城下。逝水族族长库尔沙个性暴躁,不够缜密,看到这些黑夜草人,必定以为我们派人偷袭他们,不敢等待派人查探,便会下令张弓射箭。不久,他们会发现城上吊下来的是草人……这时可令士兵将浑身插满了箭的草人拉回来,既消耗了他们的箭,也充补了我们的军备。
这还不算完,如法炮制,接下来三四日内,可每夜都用这般法子引诱他们射箭,渐渐地库尔沙便不再相信我们派人偷袭……等再过一日,果真派出五百名精干兵卒坠下城去,他们定然以为又是草人,不会加以防备……如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们的兵卒便能顺利冲入贼营,他们猝不及防,还有不败之理吗?”
“妙,简直妙不可言!”曾夫子顿时击掌赞叹。
望山脸上亦是一派春光盎然之色,起身走到结罗旁边,伸长手臂将他往身后一带,对傅君泽拱手,“此计甚妙,不但可保存实力,出其不意,还可减少伤亡,一举成功,望山同表赞同,请殿下即刻定夺。”
你这是请我定夺吗?摆出一副慨然维护他人之势给我看!傅君泽心里不忿,却也找不到地方发火,只得鼻子一声闷哼,道:“那便依照先生之计行事吧……这件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但愿,战事如先生所言……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言毕,甩开袖子,带着曾夫子抛下他们离去。
结罗长吁了一口气,斜了一眼望山,似笑非笑道:“他昨晚上,该也不是这般趾高气昂对你说话吧?”
望山抿嘴一笑,“结罗这是在吃醋么,嗯……他昨夜可一直趴在我耳边说话来着……哎……我说笑的,你别走啊……”
急急走了几步,结罗猛然回头,“他爬过你的床吗?”
“没有!”望山大骇。
“那你爬过他的床?”抱着胳膊,又问。
望山惶然答:“怎么可能!”
结罗一撇嘴,摸着下巴自顾自嘀咕:“看来那小子没被压过?太好了……他以后一定会被人压的……最好压他的,是个忘恩负义的大混蛋……”
望山抬着手,脚步踌躇,这回没敢追上去。
叶祯在后面捅了捅紫夜的胳膊,低声问:“先生这算是……被爷收服了?”
紫夜摇摇头,拢着嘴道:“我看,谁收谁还不一定呢。”
第二十九章
依照结罗的计策,果真,三日过去,库尔沙夜夜上当,白白贡献了几千支好箭喂与草人。结罗隐遁在夜色笼罩的城楼上,注视着远处火把通明的营地,心里暗自思索。这次,也不知是何人撺掇了逝水族人来围攻射月谷,看这个阵仗,库尔沙几乎将族类全部的兵力都拉了出来。库尔沙原本也是偏安一隅的,和三郡都未曾有过节,虽然不服从朝廷的管束,但也算安分守己,不轻易找上官兵的麻烦,如今,他应当听闻三殿下替代大王子接管了三郡事务,如果没有高人指点,或者其他不得不打的缘由,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冒险来攻啊?
想了想,觉得事情根本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待草人被收回后,他迅速走下城楼,想要和望山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闪现当日在楙月谷遇到的黑纱人,心里隐隐不安,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与黑纱人脱不了干系。若这是黑纱人在背后捣鬼,这番计策恐怕会被识破啊。
得想个法子,将这人引出来不可!
急急往望山房中走出,岂料还没推开门,门里就走出一个人来,斜着眼角笑看着他,慢吞吞道:“先生这般着急,莫非是有急事要找望山?”
结罗拧紧了眉头,随即又放松了下来,淡淡一笑:“三殿下深夜造访望山,怕也是有要事相商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一只手探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臂。“诶,别急着走啊。”
结罗稍微偏过头,扯出胳膊来,道:“在下还是明日再来好了。”
抬脚就要出去,听到傅君泽冷哼一声:“这几日,望山有事出谷了,都不在谷中……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与你辞行吗?”
他出门了?结罗身子一定,心道,这下不妙,自己的计策能够得以实施,是三殿下碍于望山和曾夫子的压力,才不得不答应的,现在望山不在……他莫不是故意派他出谷,好借此机会对付我吧?望山也当真可恶,什么事这么急,至少走之前该给自己说一声,让我有些准备啊。
仍是面色如水转过头来,盈盈笑道:“既然望山不在,那结罗所虑之事,只能斗胆禀告给三殿下定夺了!”说完恭敬地行了个礼。
傅君泽眼神促狭,将让他了进来,手却是不安分的,顺着结罗的袖子就探了上去,用力摸了一把,又轻轻一捏,疼得结罗眉头一皱。
“哈哈哈!”傅君泽挑眉瞅着他笑,“先生甚是有趣,这几日躲避本王子犹如见了蛇蝎,今夜怎么……反倒亲自从上门来了。”
心里一阵恶心,被这句刻意调戏之言气的手掌发麻,但结罗只得忍了再忍,颔首道:“三殿下说笑了,结罗生性是孤傲了些,但如今也是殿下的臣子,岂能不处处为殿下着想思虑。何况,望山平日常常告诫结罗,不可拂逆了殿下,所谓君为臣纲,殿下虽尚年幼,但资质非凡,如能励精图治,何愁……”
说道这里,故意勾起一弯笑来,轻抬眉梢瞟了傅君泽一眼。
饶是从十五岁起便在万花丛、脂粉乡里打滚的傅君泽,此刻被这般娇嗔的目光一瞥,也忍不住心神荡漾,发起了愣。
心里暗笑,难怪难怪,望山会被他迷住。但他从不认为,仅凭着美色,就能得到望山青睐,现今算是明白了几分,这妙人儿不但容颜绝色,而且心思沉稳、颖悟绝伦,的确不能将他视为优伶一般的人物。
最重要的,他竟然胆大到敢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若非是望山授意与他,那便是……
“本王子可是被父王放逐到此地的,先生这番话……怕是说不得,不可说啊……”佯装生气地扬起脸,傅君泽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架势来。
结罗面不改色,道:“非也,三殿下若非具有真龙之相,如曾夫子、望山、叶祯等人,如在下这等心怀天下之人,又岂能甘心甘心跟随?殿下,结罗斗胆,道出了殿下心中所想,还望殿下恕罪则个。”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小弓人,一席话说得胆大妄为,却又滴水不漏,比之曾夫子,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傅君泽沉下脸来,轻声道:“就算是望山,也不敢说出这番话来,不过……我不能罚你,因为你所言得确深得我意,然而本王子一向行事低调,起初也不想与大哥争夺些什么,只是他欺人太甚……王权之争,根本是避无可避,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早做图谋的好。不过,本王子也并不是非要这个王位不可的,逍遥自在才是我心所想,可惜……望山和曾夫子不以为然,硬要辅佐于我,呵……我若是不坐,倒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忠心哪。”
何必故意借此强调望山的忠心呢?结罗自觉可笑,只怕这个傅君泽还真不太傻,看得出望山的野心勃勃,但他如今凡事都依仗望山,没了望山,只怕连三殿下的位置也是坐不稳当的。这番说道,也是试探我的来历与目的吧。
结罗微微一笑,抬头道:
“从天朝起,国君之位,历来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三殿下与大王子相较,从表面上看,胜算的确不大。然而,君王之位,能者居之,论才能气度,三殿下不亚于大王子,何以不能得之?
君王掌握着六种权利:生之、杀之、富之、贫之、贵之、贱之。生杀予夺、贫富贵贱都是君王一人说了算。什么是权,什么是天,王就是权,王就是天!既然我们都甘心追随殿下,殿下难道就不想成为我们的这片天吗?”
傅君泽一拍桌子,顿时大笑起来:“好好!先生所言极是,本王子非常高兴!”
瞬时起身,一阵风被长袍带起,丝丝凉意掠过结罗的脸。
下巴转瞬被他轻轻抬起。
“既然望山说了,你是他的人……只要你乖乖效忠于本王子,留你又何妨?”手指稍稍用力,揉捏搓弄起来,“不过你千万不要自作聪明,以为望山能够为了你违背于我!他终有一日会厌倦你,所以现在的你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不要逾越了做下属的身份,你的眼睛里藏着什么,本王子可不是一点也看不出的!”
结罗一扭头,对着傅君泽的眼眸,笑出声来:“殿下,有些东西,有些人,是您的,别人怎么夺也夺不走。您何苦威胁在下这个任谁轻轻一捏就能捏死的小卒呢?”
傅君泽伸出拉起他的头发,抿嘴冷笑:“说得好,但愿你不要忘记今夜说的话。”
这顿没有刀光剑影的掐架完毕,总算转入正题。结罗提出夜袭当日,应用诱饵将库尔沙背后的主谋者诱使出来,实行计中计,否则唯恐偷袭之计被识破。
傅君泽略微想了想,自己拿不定主意,命人喊来了曾夫子。
曾夫子一听结罗的顾虑,认同地点了点头,对傅君泽道:“逝水族此时来犯,的确应谨防有诈……先生说得有理,但该由何人去做这个诱饵呢?”
傅君泽别有深意地对着结罗扬起嘴角,“先生想出此计,那该派何人为饵,先生想必也早有考量了吧?”
结罗一咬牙,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先圣鬼谷子有云:微饵明,小鱼食之。缗绸饵香,中鱼食之。缗隆饵丰,大鱼食之。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如殿下信得过结罗,就让我去吧!”
“噢?……如此甚好,甚好。”傅君泽连忙应允,让他下去准备,还主动提出会好好派人照看睿儿,让他不要有所顾虑。
等结罗走出去,傅君泽才皱眉问曾夫子:“刚才他说的那一大段,又是何意?怎么总是弄些我听不懂的先圣之言出来?哼,故意讥讽本王子的学识不高吗?”
“呵呵,殿下息怒,先生大才啊,非一般谋臣尔。”曾夫子仍是一副泰然模样,笑道:“鬼谷子的这句话是说,若钓丝细微,鱼饵可见,小鱼就会上钩;若钓丝适中,鱼饵幽香,中等大小的鱼就会上钩;若钓丝粗长,鱼饵丰盛,大鱼就会上钩。鱼因为贪吃香饵,才会被钓上来;人如果得到了君主的俸禄,就会服从君主,任凭君子驱使。所以应有香饵来钓鱼,这样鱼便可供我们烹食;国君如用爵禄来招揽人才,人才就能为其所用,尽其所用……先生这是对殿下表达忠诚之心,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