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望断(雍正 穿越 第三卷)——寻常巷陌

作者:寻常巷陌  录入:06-18

傅鼐也算看着胤祥长大的了,素来看他都是开口带笑人见人爱的贵胄公子模样,虽然知道他才华政见俱是一流,得四爷一等一的爱重,也见过他使些手段,但因着太近的关系,总难改变心里那个英武少年样儿,眼下自己成了待宰羔羊,看着人家站在对面冷言冷语磨刀霍霍,才觉得巨大的压力当空坠了下来,十三爷面上竟似乎仍然带着笑,便更吓得人胆战心惊了,真真明白什么叫寸语诛心,言辞杀人了,一头冷汗的同时又恍然惊觉当年粉嫩可爱的皇十三阿哥竟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更拥有久居上位的天家气概。

不禁苦笑。

“嗯?!”

“十三爷容禀,您也是素知奴才的,傅鼐如何人,敢做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扰乱地方公务,”傅鼐整个脸缩成了一团,皱皱巴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确是王爷手札,您一看就知,又何必难为奴才……”

不错,这的确是雍亲王亲笔,令他背着胤祥转交督抚,自出了这事儿,借着胤祥胤禵的关系,胤禛已经赶着跟康熙请了过问监责之权,眼下发文督抚名正言顺,言明“京观”一事出自雍邸,皇十三子不过力争之后不敢有违兄长之命,然心底宽和仍开释部分确系裹挟之良民商贾,不可妄自揣测,不避规避王府,当据实上报,不得有违。

四爷不愿十三爷担这滥杀之名,试图隔空遥控,却没想到他爱弟钦差当得能耐超出想象,督抚不敢妄为,竟然转呈本尊,十三爷又因为四爷要替他承担恶名生气……好大的圈子,这兄弟俩啊……

傅鼐莫名背了黑锅,哭笑不得。

胤祥却面容整肃负手立在案前,凝眉望着这份信,“所以说这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

“奴才不敢说。”

得,这算是默认。

胤祥突然怒火直冲紫府,“这算是什么意思?!”

傅鼐沉默,并不答话。

“说呀!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本是,不敢说话了?!”

“十三爷,您明白的。”傅鼐微微低了头,略微沉吟,仍是沉了音慢慢道,“这回,您还是,听四爷的吧……”

“若是不听呢?”

“王爷怕是不会太高兴,您知道,但凡与您有损的,王爷都不会高兴,”傅鼐抬起头,直视这位他看着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皇子,“您也不会不知道,这回您做的事儿,有多厉害……”

胤祥轻轻盖上了眼,“这残暴好杀的恶名,我担不得?”

“担不得。”

“我担不得,我四哥就担得?”

“这……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胤祥眉目冷冽,看得傅鼐一个哆嗦,又垂下了眼睛。

“四爷不怕恶名。”

“我十三爷怕?”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傅鼐心中叹息连连,他早就知道,搅进主子兄弟俩的事儿就没个好儿,“十三爷,您饶了我吧……”

胤祥细微地勾了勾唇角,稳稳地回到位子坐下,将案上的玉如意握在手心把玩,果真温润的很,“我记得打小儿四哥就怕我太顺遂,见天儿找茬也要压一压我,不怕说与你听,你家王爷那时候整日跟个孩子说什么身份不足恃,君恩不足恃,父爱亦不足恃,什么有恩宠必有冷落,说不定今日宠眷优渥明日就冰霜雨雪了呢,要永远记得看清自己的路,认清自己的心,一切唯心而已,说什么响不乱人语,其清非管弦,什么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什么声名利禄,不过外物,不为外物所动,方能惊涛化碧波,坎坷变通途,娘娘还笑说他要教出个小和尚来……看来他有远见的很,指不定就是给今日打下的伏笔呢……”

“我的十三爷呀,这么大的事儿您还说笑……”

“我并不曾说笑,家兄日日忧虑我太平阿哥不经世事不受切磋琢磨不能成才成器,那今日之事岂不正是大好良机,之后就算有骂名滚滚残暴不仁之名也不过炼心而已,正好让我经历经历一朝从人见人爱幡然而下的味道,以后办差也能坚定心性百折不挠,”胤祥手指从如意上划过,落在腰间扇子上,睁开眼睛,笑的洒然,窗外光线跃然,正照的他面庞光泽动人,“不过炼心而已,声名乃身外之物,四哥日日说与我听,他精通佛法,自己竟然看不透吗?”

“十三爷,奴才僭越,说句心里话,四爷这辈子做人做事,俱是为国为民,堂皇端正的,有何事不可与人言,哪里有一丝半点的顾惜自己名声?要不现在能那些官员能尽往那几个好说话的善人主子面前凑,不敢来触雍邸的霉头吗?四爷不在乎这个,奴才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他连瞧都瞧不上这个……”傅鼐看着他,心中滚过千般思量,终于还是张口哀劝道,“可他在乎您,再小的事,他都在乎,在乎的紧,您成败得失、您心志高下、您衣食保暖、哪怕您不在乎的,他都在乎,您高兴不高兴,他最在乎,您受的罪,他巴不得亲身替您受了,现在这些污言秽语他不在乎,可他不愿意看您沾上一点半点儿……奴才求求您,就别让四爷操心着忙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胤祥握着扇子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声线低沉而嘶哑,他再次闭上眼睛,怕发红的眼圈太过明显,怕难以自制的泪水汩汩而下,他知道的,他真的知道,这些兄王于他的深情厚谊,这二十年来一点一滴,这言辞不能穷尽的倾心爱护,这理想志趣的共鸣契合,他都看在眼里,更牢牢记在心里。可他没有想到,这些他以为私密的、只存在于目光流转之间的情谊,已经明显到傅鼐都看的清清楚楚,他更没有想到,被一个外人一口道破的感情竟然他如此动容,那些分明是他知道的,他一点也不应该觉得惊讶和冲击,可是喉咙自己在发紧,声音自己在哽咽,鼻子自己在发酸。

扇骨因时光而柔软光滑,扇面一点点推开,灿烂的桃花对他微笑如昨。

胤祥重新控制好情绪,目光温柔地抚摸过桃花吐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对着傅鼐,却不看他,青年的声音回复优雅而绵长,似乎仍在怀念旧日的时光,“我知吾兄爱我之至,不舍得以此恶名加诸吾身,然而胤祥对兄王的依恋爱慕也是相同,将心比心异地而处,我又如何舍得为保全自己将这名声推到兄长头上?让他受世人诟病受朝野指责一分我就自责心疼十分,你也知他痛我所痛苦我所苦,不如替我免了心上这一遭大痛苦大业障吧……”

傅鼐正待再劝,胤祥已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音。

转目正色道:“就这样了,不必再说。烦劳就此回京,转告四哥,如他所言,胤祥此生,身份不足恃,君恩不足凭,所依仗者,为兄王是也。兄所往,祥饮马执鞭相从,声名利禄,不过浮云尔。”

三日后,皇十三子胤祥封土造台以筑京观。

尽斩倭人首级,以其尸为基,于近海处层层相累,聚土夯实,以其首为顶,封土而成塚,以壮军威,并示后人不忘武功。

于其上勒石以记,正面曰:禁暴、戢兵、定功、安民。

背面曰:不以礼乐废兵戈。

至此,江南事毕,举国震惊。

皇十三子恶名始扬。

123、对阵

醇酒如注。

年羹尧提前回京述职,八阿哥九阿哥招呼了一群同僚京官设宴款待。

席上觥筹交错不表。

他自从入仕便是步步高升,这回回京便有风声大抵是要入阁了,人场便难免愈发喧闹热烈起来,少年有成、才俊儒雅、砥柱栋梁的话一车一车地往外倒,又都是读圣贤书出来的人,便是推重吹捧也比别人说的好听些,气氛便更热闹了,直如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一般,两位主人家许是自重身份,倒没怎么絮叨,只偶尔在众人托拱时恰到好处地附和上一句两句,却偏偏有点睛之功效,再衬上天家玉带金盘,勾连交错,满目霞光,更是大好,一顿餐饭正叫一个宾主尽欢。

年羹尧听着这许多赞美之词,也难免有些飘飘然,在人群中进退有度应对自如,也可知他蒙恩受赏也不是凭空而来。但转目一对上八爷九爷一团和气的笑脸,心里就不禁一冷,将警戒心提到了万分,一旦冷了心肠再转目看着锦绣场胃里便生出一股厌恶恶心气来,他看似一帆风顺,但经历了当初由士子班头沉沦六道轮回的三年,眼看着往昔身边把盏交欢的旧友一个个跃过龙门登科及第,立刻锦绣衣衫明月夜,春风得意马蹄疾,自此变相逢陌路,青眼不在白眼常留,他那些倨傲心性立时变作了他们琼林宴上的谈资,此刻一路青云,再回头看这些往来奉承,自觉心境大是不同,看透了人情世故,竟觉得自己恍若隔世宛若新生一般,当真是万千喟叹无可言表,苏秦当日所受前倨而后恭,如今也为他所享。独自立在这万千锦绣言辞琼浆玉液之中,面上带笑,左右逢迎,心中却冷静到了十分,也再一次生出对雍王的感激之情,他最艰难最沉落的三年,本已无颜入府,却意料之外地被四爷特意派人招了回去,亲自劝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云云。若非当日四爷十三爷不弃,恩遇如故,并愈发信任倚为左膀右臂,阖府上下,不曾慢待,以他傲骨折损后的颓废,也不知还有没有今日年羹尧了。

待众人退散,只留下主客几人,适才被酒馔带的微醺的气氛蒸出些微的浓度。

八爷这几年虽饱经波折,被君父亲自一贬再贬,只沉末僚,但在外人面前仍是温和可亲的笑模样,并不把日常颓废气带出来,眼见他轻轻拨着茶盏与年羹尧闲话,胤禟在旁敲边鼓,年羹尧应付了一盏茶功夫便有些不耐,今日这饭局本就是被几个同科同年好说歹说裹挟来的,打算应付了就算了结,他一会儿他还要去雍邸拜见王爷呢,在外置换了点精致的小玩意儿,王爷阿哥就喜欢这个,哪有这个闲时间在这儿磨嘴皮子,况且四爷可不是什么佯装大度的人,要惹火了他还不定被训叨到几时呢。

正待要告辞,八爷又挑着眼笑吟吟看他。

“亮工有大才,胤禩素来是知道的,虽说适才人人艳羡你步步高升,但胤禩看来,那只是燕雀之羡鸿鹄,亮工是合该九天展翅的人物,眼下这些还远远不足以施展你胸中块垒……”

可算说到正题,年羹尧竟然听得一愣。

胤禩上身微微前倾,一手按在扶手上,很见清减的面容上竟带着十二分的真诚惋惜,连年亮工自己都不由微微动容,旋即心惊,虽说有王公贵胄捧架,但也难怪八爷广结善缘呐。

“谢八爷赏识,年某感激不尽,那些话都是同僚热络谦退,虚暂几声,四爷常常教诲要躬身自省,年某几斤几两,自己也还算清醒,眼下如此,乃是圣上洪恩,奴才当粉身碎骨以报,衣食保暖,为国为民得尽绵薄之力足以,年某并不敢奢望非分之福。”

年羹尧也算历练几年,眼下说起话来也算是圆满,胤禩碰了个软钉子,却并不恼怒,只抬眼朝胤禟瞅了一眼,得了个不动声色的笑意,便又带上了笑纹,热络关切,“亮工书香世家,谦恭自牧,当为士子朝官表率了。不过话虽如此,胤禩自来最怕见易老难封之事,眼下正有几位王爷也极赏识亮工之才,不如……”

“万万不敢当。万万不敢当。”年羹尧听这话面上感激涕零,心里却极难看,话虽好听,却分明是鱼钩上的香饵,眼下他得雍王看重、受陛下重用,平步青云,八爷居然能说出什么易老难封的话,言语是要为他某好处,却生生把他推到了不忠不义辜负圣恩的地步,也亏他说得出来,“庄生直言愿曳尾而行,羹尧虽不敢比美,却不存妄志。今日得享天恩,已是勉力,八爷赏识之情年某谨记在心,却万万不敢再妄蓄大志,贪天之恩。”

胤禟一听这话便脸色大变,手握成拳浑身一绷就像要扑出去一般,但他坐在胤禩身边。

八阿哥拍了拍弟弟的手。

示意自己没事。

胤禟一双眼睛刀子一样挂在年羹尧身上。胤禩本也不是沉稳的人,一头被人顶了回来,还像不知道似的用皇父斥责自己的话将他顶了回来,心里便郁结着一股凉气,只不过九弟这般上心上脸的反应,叫他心头一暖,更把他燥性压了下来。

既然生意谈不妥,那变没什么好说的了。

端茶送客。

年羹尧谢了宴饮就走,将将到门边,又被人突然叫住。

“年大人?”

“八爷?”

胤禩目光闪了闪,却并没有接上对方双眼,略一犹豫,才开口发问,倒像是真的很有些迷茫,“别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别人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可你,你们,信誓旦旦,到底,所图何来?”

年羹尧皱了皱眉,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踌躇半天,终于缓缓转过头来,诚心诚意道:“年某虽位卑才低,却还想,做些事情,而现在也正能做些事情。”

“可八爷……恕羹尧僭越,即便您,一逞夙愿,恐怕连自己,也……有心无力吧。”

说罢,不顾胤禩错愕当场,立刻告辞而去。

胤禩面色时青时白,额上青筋直跳,脸色又禁不住晦暗下来。

突然肩上被人用力握住。

回身去看,果然是身材壮硕的胤禟,多年来陪他历经风雨不离不弃的弟弟。

反手握住他火热的手掌,使劲捏了捏,勾起一个艰难的笑容。

他早就知道自己心志虽高心性却躁,性格里更有一种天生的怯懦和柔,因此虽能顺利游走王公大臣之间,得人人面上一句好,但真正行动起来,要去争些什么,又优柔寡断没有定心,一遇挫折便心生怨怼,还好有胤禟在。

这个弟弟虽然人长的不甚体面,又因好利不受皇父待见,但自来却是他一伙人中真正中流砥柱,最让他艳羡的是,他身上自有一股熔铁锻钢之热力,心性果敢,坚韧不屈,百折不挠,遇上再大的困顿之境都有新点子,即便不是常常奏效,却让人不由心生依赖。

眼下,不知他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

坐在轿中,擦了面漱了口就敲敲轿壁转向雍亲王府去了。

从轿下摸出个匣子,取出一盏整块玉雕刻的莲花灯,机关一碰,就慢慢转了起来,莲叶轻动,散发明辉,栩栩如生。

最近十三爷未归,对上自家王爷,还是小意儿些好。

匣子底下,倒是几本薄薄的册子,在那些督抚道台看来微贱不值分毫,连翻的兴趣都没有,不过工农杂书而已,却是他费尽心力私下收集,在南方为官这几年,按四爷要求,他们几个都关切于水利事务,将防洪防涝抗旱减灾之法一一誊录,连带着农利之事都暗自留心,又自己整理分类,才有了这么几套杂书,也算有脸面来见四爷了。

一路被人应了进去,却见一只虎皮小猫在书房门外打转转,小爪子抓耳挠腮的私下乱撞,看着倒是好笑得很。

只怕是府里新养的。四爷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尤其是这书房,便是大阿哥不得传报也不许擅近的,更何况一只宠物。

进去一五一十交代了今日宴客及问答,不仅未见责,反倒被四爷说了几句应付过去便罢了,何必如此刻薄,小心给自己将来落埋怨,显是为他着想,听得年羹尧心热,又觉得奇怪,据他所知雍王爷刚毅肃厉,可不是如此软面的人,今日脾气也忒好了些。

出来还不曾打听,府里快要溢不住的洋洋喜气便告诉他答案了,原是佟皇后身子渐复,十三爷又归期将近,近来四爷心情大好,满府满部都沾着喜意。

推书 20234-06-18 :谁与花间老 上+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