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保佑恋爱中的子民,傻子都看得出他们非常相爱。
你这头猪!
赵英宁恨恨地在心底咒骂自己,私底下患得患失的小男人情结,却又难免觉得心酸。
不知道徐倏影会不会也和我一样?
偶尔会这么想,算算日子,他大概也该从东京回来了吧。居然连一条短信电话都没有。越想越觉得忿忿,手机拿出来
又收回去,收回去又想着拿出来。赵英宁严重鄙视自己的这种矫情的行为,索性卸下电池板,赌气把它扔到床下。
电脑开着,音箱里飘荡着叮叮咚咚仿佛雨声的钢琴曲,蹬掉鞋子躺在床上,夏天来了,地下室的房间依然是如此阴凉
,阴凉到连骨头都会被寒气激得缩起。
傍晚时候出门,到学校去走一走,顺便买一包烟。一个人叼着烟在校园里来来回回,黄昏的天非常美,天空堆积着大
朵大朵的云,紫色的光晕染开去,像是洒在白布上的颜料。一幢幢宿舍楼教学楼整齐地矗立着,经受着来来去去的风
雨。
8点酒吧开张,回去的时候,路灯已经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带着毛茸茸的边。
一只流浪猫悠然从脚边蹿过,它的尾巴高高竖起,冷不丁地扫过赵英宁裸,露的小腿,微微的凉意。
夜晚的工作很简单,客人不多,最近有些小感冒,小米体恤他,也没让他上台,所以整个晚上,他都静静地站在吧台
后面调酒,擦洗杯子,一直持续到半夜。
11点的时候,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她推开酒吧沉重的大门,挟裹着烟草和香水混合的气息。冰冷而神秘的气质令人侧
目。
阮绢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她今天没有穿黑色,而是一袭酒红色的短裙,和她那辆跑车一样的颜色,妩媚却又不觉
突兀,没有任何化妆的脸,灯光下看起来,仿佛丧失水分的花,正走在萎谢的路途上。
赵英宁吃不准,为什么,她又来找自己。
“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随便给我调点什么吧,今天忽然很想喝酒。”
女人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
“我想你家的酒窖,绝对比我们这儿大。”
“呵呵,是啊,可惜,我家不是开酒吧的,没有像样的调酒师。好像,你这酒,还是从我那里搬来的吧。”
“啊?”
“随便调一杯什么吧。”
赵英宁叹了口气,他注意到,Shine远远飘过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不知道他注意到了什么,笑得如此猥琐又意味深长。
“南方绿如何?”
“没问题。”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微笑地打了个响指。
赵英宁转身,从冰柜里取出苹果和柠檬,先将青苹果切成块状,再把切好的苹果和柠檬草,一起放入调酒壶,用捣棒
将苹果和柠檬草捣碎,熟练地提取原汁,随后,加入冰块,用力摇均匀,经过双层过滤倒入冰镇好的三角酒杯中。整
个过程,不过两分钟。
“喏。”
把装饰好的酒杯推到女人面前,淡黄色略显浑浊的液体在杯中轻轻荡漾。她轻呷一口,闭上眼睛,像是要仔细品咂鸡
尾酒的况味似的。
“不愧是专业的。”
“呵呵,过奖了。”
“最近,没有和徐倏影联系么?”
“啊?”
赵英宁洗着杯子,听到男人的名字,手一滑,差点把酒杯摔了下去。
“之前你家的遗产案子,他不是找过你几次么?我想,你们多多少少会认识吧?而且,他不是这儿的幕后老板么?”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赵英宁嘲讽地反唇相讥,他低下头,企图躲避女人玩味的目光,有些恼怒,有些焦躁,却无从发泄。
“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阮绢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旋即干脆地说出来意,
“我说了,我已经不想再做你的生意了!”
赵英宁忿恨地把抹布摔到水池里,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承她的情,买她的酒,为什么总是要站在被逼迫的位置。
“呵呵,先听我说完你再生气也不迟,年轻人,要沉住气嘛!”
女人把喝空的酒杯推向赵英宁,依然端着好整以暇的微笑神情。
“我没有兴趣!”
赵英宁攥紧杯子,眉头蹙起。
这女人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能激怒他人的潜质,或者天赋。她了解一个人的习性,刻意去激怒他,点到即止的试探
,并在弄假成之前收手,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而此刻现在他越发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话先别说这么满,我想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
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看得出由于对焦不太准,导致光影模糊,照片拍摄的是两个并肩行走的男人,他们靠得非
常近,一个人在打电话,而另一个人则微笑地望着他。
“你在哪儿拍的?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照片里的两个人,居然是赵英宁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徐倏影和靳朗。
“他们公司楼下,想不到这两人居然还有交情。”
没等赵英宁接口,女人冷冷地说接着说,
“他不是郁放的朋友么?我还记得你的那些照片,他们总是在一起。”
“是。”
而且,不仅仅是朋友而已。
上扬的女声尖锐地响起,充满了讽刺的语调。
“哦?It's a small world”
“靳朗和徐倏影都在端云大厦工作。”
手掌用力,攥紧了杯子,赵英宁下意识回答。
照片上的两个人并肩走在春光明媚的马路上,头顶是大片嫩绿的梧桐叶。不得不承认,阳光下里的他们,看起来格外
地相配。
“一个小保安,一个律师,竟然这么亲密。”
“老实说,我不知道,也完全不清楚,他们居然认识。”
略显虚弱的辩解,靳朗很少提起工作的事情,什么时候起,他居然和徐倏影有这样的交情。他根本全然不知。那郁放
会不会知道呢?
“那你猜,到底是这个小保安太会八面玲珑攀附权贵,还是我们的徐大律师实在是过于无耻,生冷不忌呢?兔子都不
吃窝边草,他倒好。”
阮绢探起身,目光冷冷地逼向赵英宁,她说得非常恶毒,尤其在念起“徐倏影”这三个字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靳朗不是这样的人!”
本能的想要反驳女人对靳朗的诋毁,因为,他是郁放在意的人,郁放在意的人,当然,也是自己的朋友。还有一句话
,被下意识地憋回喉咙,
徐倏影也不是!
“哦——看来你是完全不知道。”
“你又想暗示什么?”
“没什么,这个男人,他可是坐过牢的。”
她指了指靳朗的脸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
啪地一声,掌心的玻璃杯,因为用力过猛,终于脆裂,尖锐的玻璃渣刺破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过失杀人罪。我专门调查了一下,他的档案非常精彩,居然还是曾经的中考状元,上清华的苗子,可惜因为杀人被
捕,被高中退学。像这样的人,他怎么能和徐倏影处的那么好,想来也不足为奇。物以类聚嘛。”
一字一句,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如同一枚枚楔子,被狠狠地钉入心脏,刺激得人无法呼吸。
“我不相信!”
“郁放大概不知道,你说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会有多伤心?身边的人居然和杀父仇人的儿子交好。呵,真
像在拍电视剧。”
女人没有理会少年濒临失控的表情,只是继续地自问自答,
“这孩子受的苦太多了,我只是想补偿他,想保护他。”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郁放已经不是孩子了,另外,不管靳朗有没有坐过牢,我都不相信他会伤害郁放。”
难以自制的气愤,下意识地,手掌越捏越紧,黏黏的液体顺着掌心流下,却一丁儿也感觉不到疼。
“为什么?你很了解他?”
听见少年的不假思索的反驳,阮绢沉默良久后问。
“不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他。”
赵英宁轻轻回答,他想起靳朗的样子。
这个男人总是淡淡的,淡淡的说话,淡淡的笑,淡淡的站在郁放的左边,他的所有喜怒哀乐都是淡淡的,没有侵略性
,好像在寒冷的日子里,放在你面前的那一杯热气袅袅的珍珠奶茶,吸引你把它捧到手心,喝进胃底,暖到心里。他
是如此善良。
“呵呵。”
女人的笑容听起来一点都不真实。
不远处,Shine抱着吉他唱着温柔的歌,过了12点,客人渐渐多起来,小米不停地在吧台和桌子间穿梭来去。他有些狐
疑地望着赵英宁和阮绢,人人都在饮酒谈笑,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之前剑拔弩张的怪异氛围。
两人没有再说话,沙哑的歌声轻轻飘荡在小小的酒吧里,忧伤的歌词,似乎撩起了他们的心事。
There's heaven above you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一曲唱毕,阮绢站了起来,她说,
“我活到这个年纪,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赵英宁沉默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整个晚上,她只喝了一杯鸡尾酒,离开时,却像醉酒了似的踉踉跄跄,走到门口,
她转身望住赵英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神情。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好几次送错了酒,差点打翻托盘。小米终于受不了地开口问他
,
“你是怎么了?”
“没,估计有点低血糖。”
“和刚才的客人有关系?”
“没,没有。”
“你啊!”
“真没事儿。”
“今晚早点休息。”
小米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再多问。
“出去倒垃圾,顺便透透气,你再苦个脸,客人都要给吓跑了。”
推开木门,沁凉的夜风佛面,赵英宁拎着垃圾袋走到后巷。
右手心的伤口,像个倔强的孩子不肯愈合。越无奈,越愤恨,越是握紧掌心,伤口崩裂,粘稠的液体浸湿手指。
漫天都是星斗,璀璨而美好,好久都没有看见如此清澈的夜空了。
赵英宁靠着电线杆,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呼吸,尼古丁让心脏慢慢回复原位,回复镇定。
必须得好好消化一下阮绢的话,甚至话里的话,脑子却一团乱麻,脸思考都不能。
徐倏影是一个喜欢在背后放冷箭伪善的小人。
靳朗则曾是因为过失杀人而锒铛入狱的阶下囚。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的脸都被粉饰漂亮的面具覆盖着,包括自己。
那面具之后的脸,是否皆是如此不堪呢?
生命最该死的地方,就在于它往往是越走越乱,越来越无法从中理出头绪。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想起好些个在郁放客厅里吃着简单晚餐的黄昏。
靳朗的纵容,郁放的调笑。
人有的时候,的确是贪心的,他多么希望韶光能在那一刻停留,只有美好,只有温馨。
把烧尽的烟蒂扔进垃圾堆,几个滑板少年打着唿哨从街头滑过。赵英宁背靠着电线杆,无数辆汽车经过路口,汽车尾
灯的流光轻轻扫过他所有所思的脸。
真希望一切只是在做梦,所有的语言,所谓的真实,全部都是梦魇。
烟盒渐渐空了,含住最后一根,火机没油了,怎么也擦不着,蹦出一点噗噗的火星却又瞬间寂灭,
嚓!
金属火机被引燃的清脆响声,一只苍白左手拢成半弧形,围住火苗,
这火光居然是幽蓝的,赵英宁诧异,路灯下,陆晓的ZIPPO打火机折射出清冷的光,他的左脸高高肿起,眉骨处有一道
裂口,还有唇角的擦伤,渗着殷红的血。
“怎么了?被揍了?还是被抢劫了?”
“呵呵,是啊,被你发现了。真是狼狈。”
男孩的声音含混,他自嘲地笑了,弯起的嘴角勾动伤口,让他忍不住发出嘶嘶地呻吟。
“下手真狠啊!”
“是啊,都破相了。”
微弱的火苗在男孩的掌中跳跃颤抖,时刻会熄灭的样子,赵英宁叼着烟,凑上前去,烟雾在两人间升腾起来,模糊了
少年的脸。
“疼么?”
“还算忍得住。”
赵英宁没有问他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酒吧的后巷,也没有问究竟是谁这么狠心。
陆晓跛了一只脚,半靠半依在电线杆上,因为伤口疼痛,好长时间一言不发。
沉默了许久,赵英宁伸手搀住他,
“走得动么?”
“恩。还成。”
“走,我请你喝酒去!”
“好!”
陆晓握住赵英宁的右手,少年的掌心黏糊糊的,他知道那是什么,却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掌,让那些温热的液体更多地
流到自己的手心,
一只黑猫迅速从脚边溜过,喵呜一声消失在夜色里。
空荡荡的午夜后巷,两个男孩振臂狂呼。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今夜,真是个奇妙的夜晚。
有时候还是会想,如果时光倒流,高山化为海洋,沧海归于沉寂,伤痕累累的我们,能不能忘却痛苦的曾经,悲伤的
过去?
如果能够再次选择,我是否还会选择与你相遇。
可惜,这世上,有一个地方永远都无法抵达,那就是如果……
第四十八章:悲怆
这是个来得有些漫不经心的夏天,你翘首期待,她偏要放慢脚步。冷是一瞬间的事,热也是一瞬间的事。你尽管做你
的等待,她依然是她的蹒跚。
徐倏影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驱车回家,被雨淋湿的城市有一种深蓝色的凉薄。高桥架上汽车的黄色尾灯连成一片金色
海洋,从天而降的闪电划破灰色的世界,一瞬间的耀亮。
最近也不知道,成日里在胡乱忙些什么,或者,他仅仅是想要保持忙碌的状态罢了。
雨刮器机械地摇动着,水柱从挡风玻璃上一股一股地淌下来,车外被雨水包裹,眼前一片模糊。
转个弯,往前开,沿路有好几个新施工的楼盘。这个城市正在一点点变成建筑材料的沙漠,到处都在拆拆建建,穿行
在钢铁架上的工人总是一脸茫然,吊车的机械手臂又是那么的冷酷。
人行道被无数的伞花遮蔽,雨水,从几万米的高空直直坠落,大片的人群如潮水般呼啸而过。
突然觉得有点饿,这一个星期,三餐总是并做一餐解决,靳朗有的时候会提醒他去吃午饭,他说,
“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这句话让徐倏影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机械地拉动嘴角以示感激。
我一直都对自己不好不是么?有这么明显么?明显到连外人都看出来了么?
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懈可击的呢。
就这样仿佛自暴自弃似的,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个晨晨昏昏。
后视镜里映出一辆酒红色跑车,在灰蒙蒙的雨天显得格外扎眼,它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行了好几条街。
有点儿像在拍悬疑电影的感觉,抑或仅仅是错觉罢了,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会真正关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