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一直不告诉我事实的真相,而你们又走得那么近,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真、真相?哪有什么真相?」
「佳葳跟我提过她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可是他心里老装着一个死人,所以后来他们无法再继续走下去了,你认识她那个男朋友吗?」
「我不认识……」
「是吗?她还说,他那个男朋友心里装着的那个死人还是个男人,她老是问我,当一个男人全心全意都想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意味着什么?你猜我是如何回答她的?」
「我管你怎么回答!你开不开车?你不开车的话我就下车了!」谢至桦漠然关闭了话题,他转身想打开车门但却被压了回去。
杨逸淇浅浅一笑,挨过来替他扣上安全带。「我想我应该认识她那个男朋友……我想我下次再遇到佳葳的时候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她,当一个男人全心全意都只想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那意味着『爱』——」
「让我下车!」
「马路上别开玩笑,乖乖坐好!还是你想拉着我去陪他?」杨逸淇按下中控锁防止谢至桦做傻事,他踩下油门驶上马路,让他们的车也融为这座城市的风景之一。
「原来我认识的那个人他为了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坚持不让任何人走进心里面……即便是我,也只是得到他的躯壳而已……你说,他有必要这样自虐吗?」
「我说的话,干你屁事。」他转过头去避开和他四目相交。看来顾佳葳果真什么事都对杨逸淇说了,过去的伤心往事一字不漏地全部被摊开在阳光下。
现在倒好了,他们俩之间终于没有秘密了,他可以竭尽所能地嘲笑他的愚蠢与纯情了。
「你的老板学弟是『那个人』的替身吗?」
「不是。」他回得斩钉截铁也异常冷淡,这家伙到底还想问什么?都不觉得自己闲事管太多了吗?
「那你为什么会对他流露出心痛的眼神?」
「我哪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继续否认不要紧,反正我看见的是事实。」
「你有完没完?」
「当然还没完,你的老板学弟是『那个人』的谁吗?能让你在他身边留那么久,关系肯定不单纯吧?」
「杨逸淇你住海边的吗?管这么宽——」
「我住哪儿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我家你不也常去?」
「无聊!我累了,我要睡了,你别再烦我了。」
「谢至桦,你又要当鸵鸟了吗?」
谢至桦背过身去没响应,心想这样也能让杨逸淇猜出八成,如果不是他太聪明就是老天爷根本不站在他这边。他问那么多对他有什么好处?若纯粹只是为了看他的笑话,那今天也该看够了吧?
他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在拷问他,为的是希望自己,别去破坏吴明嘉和顾佳葳的婚事吗?他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了?他有这么疯吗?因为哥哥不在了所以找弟弟替代,感情要是能够转让他又何必抱着回忆痛苦了十年?
「谢至桦你真的睡着了吗?」
谢至桦逼自己闭上眼睛,闭着闭着后来还真的跌入了梦乡,等到他再度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似乎正往下掉,他惊醒过来,却见车子正滑下一条照明微弱的坡道,他急忙确认了窗外的景色。
「这里是哪里?」
「我家楼下的停车场。」
「你家楼下?你不是要送我回公司吗?」
「是要送你回公司也确实有经过你公司没错,不过你睡得很熟,喊了你几次你都没醒,我就开回来了。」
「那、那你也应该送我回我家吧?怎会开回你家咧!」
「我又不晓得你住哪儿……还是你愿意告诉我?」杨逸淇拉上手煞车靠上椅背捺了下眉,谢至桦自觉理亏,讪讪移开视线。
「算了,我在这儿下车,我再自己叫车回去。」
「既然都来了就在这儿过夜吧?反正你又不是没在我家住过。」
「不会不方便吗?」他不是已经快要被淘汰了吗?现在是怎样?即便是即将一拍两散之刻,这个男人还是能拿出风度让他骂也骂不出来。
「你来我家这么多次了,有不方便过吗?」
噙着笑意的双眼,过于灼热的视线让谢至桦无法直视,隐约察觉到那份坚持,他没再抗拒扣住他的力道又坐了回去。
「别再和我吵了,常吵架很容易短命。」
「你想活很久吗?」
「为什么不想?这个世上有这么多美好的事,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哪像有的人就算想多活一天也没这份福气——」杨逸淇慢慢把头凑过来,直到那张刀刻般深邃有型的脸庞在视野放大,谢至桦才想起要推开他狼狈逃下车去。
杨逸淇跟着下车不慌不忙地从背后将他搂入怀里,再也不给他丝毫挣脱的空隙。「老实说看你这样我很心疼,你的老板学弟不该这样误解你的……」
他把头靠在颈肩上,没有亲吻没有磨蹭,就只是单纯的传递体温却让谢至桦觉得很陌生。
在他的记忆里,杨逸淇的口气总是轻佻不羁,因此像今晚如此低沉而沙哑的说话方式,让他顿时无所适从。
「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避风港……只是把我当成麻痹痛苦的良药,我不介意今后继续扮演这个角色下去……但,别再把自己绷得这么紧好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何况我记得我们好像还在吵架……」谢至桦微微挣扎了下,但口气比起先前已软化不少,杨逸淇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上偷了一个吻。
「你真健忘,我们刚刚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那笑声,轻得像是深夜里的雨飘然没入水面,虽然来势不急,却默默在心底泛起涟漪,圈圈点点之间,他突然想起他们已经维持这种关系超过一年了。
没想到一时的自我放弃让他遇见了杨逸淇这个人,比起爱人他或许更渴望被爱爱,尽管这个人并不爱他,他却是唯一理解他,而且愿意腾出时间宠溺他的人。
比起只能仰望的爱情,他很卑鄙地抓住手边这根浮木,明知这是极其自私的行为,但他也别无他法。
毕竟一个人真的好寂寞,偶尔想要喘口气的时候,大概也只有他这里能收留他了吧?
第七章
「距离上一段恋爱,至今几年了?」
「七年了吧?」
恍惚之中发生的一答一问,他闭上眼睛感觉着伏上脸颊的气息轻轻舔去他唇边的泪滴,当他再一次在杨逸淇的床上醒来时,谢至桦懊恼到想拿枕头闷死自己。
人在觉得脆弱的时候总盼望有双手能紧紧抱住自己,只是不晓得为何每次在他身边的,竟刚好都是杨逸淇——
他知道他很自私,也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杨逸淇,但他实在是无法拒绝他在耳边的温柔呢喃、无法拒绝他在进入自己身体之时,为了分摊他的痛楚不曾断绝过的抚慰之吻。
这一晚他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好,好到甚至忘了吴明嘉责难的眼神,还有顾佳葳当年握住他却又被他仓皇推开的手。
他替自己感到委屈但也找不到正当理由为自己辩驳,软弱如他,他无法抬头挺胸地告诉顾佳葳他喜欢的其实是男人,也鼓不起勇气对吴明嘉说实话,他的身体又一次背叛了他的哥哥。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杨逸淇的房间里穿上他给的衣服,被动地接受他替自己打领带的服务,即使西装有点不太合身,但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糟糕,甚至正经得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昨晚在男人身下哭惨了的模样,为了生活下去,果然每个人都需要一张面具。
「时间还早,我送你去公司吧?」整装完毕后,杨逸淇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手艺,他站在谢至桦身后毫不吝啬对镜中的人影投以欣赏的目光,扶在腰侧的手轻轻抚摸着,即使隔着一层衣衫也阻隔不了他对这个人的迷恋。
谢至桦回过头去,那带了点挑逗的气息恰巧擦过唇角,他微微一悸,借故避开了差点要点燃的吻。「走了啦!别又害我迟到了。」
他抓起床上的西装外套丢给他径自超前而行,杨逸淇跟在背后见他有些举步维艰,突然很想劝他今天干脆请假算了。
他从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但昨天晚上确实是做得太过火了。谢至桦一个人闹情绪也就算了,曾几何时他竟也开始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甚至还有些介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昨天晚上,当他整个人都埋在他体内时,他感觉到谢至桦在他的怀里近乎濒死的抽搐,他含着眼泪推拒着他的胸膛,压抑不住的呻吟不晓得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无法负荷自己带给他的快乐,他低头一望见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便忍不住想吻他。
这一年来他其实已经很少找别人了,因为他知道谢至桦除了他以外不会向其它人呼救,为了让他随时都能找到自己,他的手机总是保持畅通状态,只可惜这份体贴并未被察觉,人家顶多只是拿他当排遣寂寞的工具罢了。
他其实很想告诉他,假如他愿意对他那份无望的悲恋死心断念,他会张开怀抱好好呵护他的,只可惜谢至桦不只是根木头,还是根大木头,在他开窍之前,他永远都不会相信「日久生情」这回事,也不会相信这世上就是有人喜欢自讨苦吃,为了一根木头而放弃了整片森林。
杨逸淇的车才刚抵达公司门口吴明嘉的电话就进来了,谢至桦匆匆忙忙开门下车,连声再见也没有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大楼,被遗留下来的人自我调适得很好,心想自己就算再怎么献殷勤大概也赢不了人家学弟的十分之一吧?
等杨逸淇的车开走之后谢至桦才把注意力拉回到手机上,他在一楼大厅排队等电梯上楼,东张西望地确认四周有没有熟人。
『学长?学长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有啊,刚收讯不好……有什么事吗?一大早就打给我?」
『你在公司吗?』
「嗯……怎么了?」
『我在地下室看见你的车,很惊讶你怎么会比我早到……』
「吴处长,一个礼拜上班五天,我总不能天天都比你晚吧?这样成何体统?」他边握着手机边把领带拉松了一点,幸好他人已经到公司了,要不然他还真不晓得怎么向吴明嘉解释车子的事。
『说得也是……对了,你现在人在哪儿?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我在一楼啦,刚跑下来买咖啡。」
『哦?那有买我的份吗?』
「当然有啊,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上去了。」
『那你上来之后直接到我的办公室来吧。』
「嗯。」电梯门打开时谢至桦也调头往回走,转角处的吴明嘉退后几步藏住自己,默默把手机塞入口袋。
他面无表情地目送谢至桦走出大楼走到路边等红绿灯过马路,不得不开始相信很多真相在被发掘出来之时都是出于巧合。
他今天只是恰巧早到公司、只是恰巧想下楼买杯咖啡、结果就恰巧目击谢至桦在门口下车并且对他撒了谎——
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明明就是搭别人的便车来的,为什么要骗他呢?
吴明嘉没有搭电梯,而是拿着装满热咖啡的纸杯走向安全门拾级而上,太过壅塞的空间会阻碍思考,他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思考思考。
他总觉得谢至桦的那辆白色轿跑很眼熟,似乎是他昨晚刚搭过的Audi A5 Sportback……送学长来公司的人是KAM的杨协理吗?他们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一起吗?
学长直到现在还是在他面前强调他和杨逸淇不熟,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对他说真话?而且学长和KAM的人走得这么近,莫非是另有想法吗?
这个杨逸淇从旧公司离职的时候带走了一票人,以他如今在KAM呼风唤雨的能耐,要是他开口挖角的话,学长应该会心动吧?要是他本身这个意愿,为了避嫌,理当不会花一整晚的时间陪他应酬才对……
结论是,学长真的有想要跳槽的打算吗?
吴明嘉打住脚步,回想起谢至桦下车时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与其说他和杨逸淇是厂商和客户的关系,在他看来倒还比较像是熟稔的朋友,倘若他直接去逼问他,他会老实交待他和杨逸淇的关系吗?
要是下车的那个人是顾佳葳也就算了,毕竟这个未婚妻他从头到尾都不想要,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谢至桦和杨逸淇有什么瓜葛,要是连他都背弃了自己,他待在这家公司还有什么意义?
吴明嘉推开安全门把手里的咖啡扔进垃圾桶,区区一杯咖啡而已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可惜,但活生生的人在失去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等待下去了,再等下去,谢至桦或许只会离他越来越远,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他的。
关上门后,吴明嘉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谢至桦买上来的热咖啡,即便口感比平常还要来得苦涩,他也都忍下来了,他啜了一口之后把纸杯握在手里,「学长昨晚有和杨协理去续摊吗?」
「没有啊,不是说好直接回家吗?」谢至桦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打开杯盖加了一颗奶油球,明明只喝黑咖啡的人不只奶油球最后连糖包都加了,吴明嘉移开视线,故意流露出失望的口吻。
「是吗?我想说难得有机会独处,若能趁机和杨协理拉近距离倒也不错。」
「唔嗯……他那种Position的人我想还是你去Social比较适合……需要我再安排你们会面吗?」
「不用了,我想暂时以学长为窗口就可以了,杨协理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和Alex不也Contact得挺好的吗?」问到这里答案也差不多都出来了,学长确实有事瞒着他,而且这件事肯定和杨逸淇脱不了关系……
这个男人果然不是普通货色色,才接触没多久就开始挖他的墙角了。
吴明嘉搁下咖啡走到谢至桦附近的沙发坐下,他犹豫了好一会才道:「学长,关于昨晚的事我想先向你道歉。」
「道、道什么歉?又没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不该随便发脾气的,你和佳葳交往那都是过去式了,我说不计较就不会再跟你计较……你喜欢和谁在一起本来就是你的自由,但以后有什么事都先让我知道好吗?」
「明嘉,关于这件事不管佳葳那边的说法如何,我还是得郑重再向你澄清一次,我和她真的只是老朋友而已——」
见他情绪激动,吴明嘉觉得自己竟有些被说服了,他闭了下眼,忽然语重心长道:「那么学长一直以来,都没交过女朋友吗?」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失礼吗?」
「怎么会呢,我也可以先对学长坦诚,我从来都没交过女朋友。」
「欸?」
「我不交女朋友是为了学长,那学长不交女朋友,是为了我哥吗?」
「明、明嘉……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至桦失笑道,因失去感知能力而僵硬的嘴角,让他的表情极度不协调。
谢至桦眼神闪烁像是迟迟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他一再回避着身前那双犀利却异常冷静的视线,最后却不经意瞥见吴明嘉微微弯起唇角,淡淡抛下一句。
「其实学长也用不着否认,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沉默凝滞了将近十分钟,谢至桦先是深呼吸,后来在迎上吴明嘉始终胶着不去的目光之时,又胆怯避开了。
「学长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我长得太像我哥的缘故吗?」
「没这回事……是因为……」
「我和他就那么像吗?像到你在背对着我的时候老是露出哀伤的眼神……学长就真的、那么喜欢我哥吗?」
「明嘉?」凝望着他的眼深沉得像是要落下泪来,吴明嘉仰起头吐了口气,又是若无其事。
「可是我哥都走了十年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尽管如此,学长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谢至桦很想假装没听见,但一字一句确实残酷地凿进他心里。他没说话,只是忍不住把脸埋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