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这儿。”我把握了更有趣味性的选择。
“好,那就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吃早餐。”商卓夫冲我挥了挥手,快步走了。
我翻阅起他放在桌上的病历,绝大多数都是外科,看不懂,就把那些专有名词拆开,形成自己的解释,越发的有意思,居然熬到了天亮,甚至还眯瞪了会儿。
“睡醒了吗?”商卓夫凑近我,柑橘香。
“嗯。”我揉着眼睛,不好意思的笑着。
“去吃早餐吧。”他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深蓝色的西装。
这个男人,亡命的英俊。“你不应该活着。”我说着,不经意的,说出了心里话。
“为什么?”他不恼,只是饶有意味的笑。
“你活着,很多人都会痛苦。”我摸着戒指,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之一。“你的样子很会骗人。”
“嗯——”商卓夫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秒:“的确。我们都不应该活着。”
第一六一章:同类4
我不应该活着。如果我妈也那样想,我就不会痛苦。商卓夫并不为此痛苦,抱起双臂打量道:“我觉得你需要换身儿衣服——”
“换衣服?”
“我们要出去吃饭啊。”
“不是在医院吗?”我不认为自己有别的去处。
“我不喜欢医院的食物。另外,我研究过你的病历了,就我个人来看,你很有病态的美感。”男人有独特的见解,于我而言,是褒奖。“我跟你的主治医师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出去吃饭。”
我换回了正常的衣服,商卓夫束起了我的长发。“这样更好,我喜欢看你的脸。”
我妈也喜欢看我的脸,看另一个人,而男人只是看我。我们去了一家窄楼里的西餐厅,商卓夫要了三分熟的牛排,血淋淋的,我缺乏食欲。“很好吃的,不尝尝么?”他替我另要了一份鸡肉蔬菜色拉,撤掉了自己的盘子。“这样你就不会恶心了。”
“没关系,我不饿——”
“你的身体是饥饿的。”他抿着红酒,不在乎早餐的隆重。“只是你的神经抑制了讯号的传达——”
“厌食症。”我明白他的所指。偶尔,我还是会想要吃东西,偶尔,我不觉得自己生病了。
他轻笑着,挑眉:“这不是什么大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脱离无聊的疾病。”
“脱离吗?”我以为是治愈,可商卓夫有自己的认知。
“脱离。”他压低了声气,笑意渐深:“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等到你完全理解的时候。”商卓夫打了个响指,侍应又替他斟满一杯红酒。红酒,水晶杯,跟他修长玉白的手相配。
我不理解,也不打算理解,和一盘色拉作斗争,胜利得惨淡。饭后,他送我回了医院。“可以把剩下的烟给我吗?”我拉住了他,盯着他的西裤口袋。他不止给我烟,还送我一只镶钻的十字架打火机。“谢,谢谢——”他抓住了我拿打火机的手,掰开了我的手指,疼痛,打火机掉到地上,“啪”的一声,他看着我的十字,抚摸。“沈晨宁,我想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
等到哪一天?我完全理解的时候?他不给我答案,剩下我一个人。我捡起了地上的打火机,边角雾了,磨损的痕迹,颤颤巍巍的点燃了烟,不再思想。
夜晚,我坐在窗台上,锁死了房门,小贵走到我身边,踮起脚,亲吻了我的额头。“晨宁,不要接近那个人。”
“哪个人?”我喜欢她的紧张,丰富而活泼的紧张。
“那个医生。”
“商卓夫?”
“那个人。”
一切回到原点。那个人。小贵说的我都会听,可是现在,我不想听了。“如果我接近他呢?”
“晨宁!”她很愤怒,语气说明不了暗涌。
“如果我接近他呢?”
小贵颓然,继而悲伤:“晨宁,别这样,我杀不了他——”
真难得,还有小贵杀不了的人。我把小贵抱到怀里,可怜她:“那就杀了我。”
“晨宁——”
“杀了我,你就没有缺点了。以前你总说我漂亮,可是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个人比我漂亮,所以,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我漂亮的人,耐下心来,你总会找到的——”
“不,没有了,那个人——”小贵哽了,眼泪就挣脱了束缚:“晨宁,就算还有比你漂亮的人我也不要了,不要,我爱你,怎么办?我爱你啊!我不杀人了,也不抱怨你瘦了,不在乎你和别的人做爱,你爱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我听话的,一直听话……”
如果一开始就是听话的女孩儿多好,如果一开始不被我的皮囊迷惑多好,如果一开始我就相信她的话多好。那么多好也掩不了日久弥新的缺失。“小贵,对不起。”
“晨宁,不要!”她拉着我的衣服,用力的摇头。
“如果你现在不杀我,我就要离开了。”我笑着,亲了亲小贵的脸颊。真是可爱的女孩儿,瘦瘦白白的少女样,一直留在回忆里。
“商卓夫,我可以留在这儿吗?”我敲开了他的办公室,扮演顽劣的好病人。
他顿了顿,把我拉进了门。“沈晨宁,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一直吗?“一直”可以持续多久?我已经厌倦一个人了,到最后,还是只有我。“商卓夫,我好累,可是不能睡觉,那些梦都不是好的,一直做梦——”一直。
“没关系,你以后都不会做梦了。”他抱住了我,冰凉的怀抱,有了支撑,安然。“沈晨宁,我们慢慢来。”
慢慢来。我不想再前进了,睡着。
醒来,阳光耀眼,商卓夫微笑着,走近我。“快吃午饭了。”
“你没回去吗?”我捂住眼睛,满足于没有梦的睡眠。
“没回去。”他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和墨蓝色的牛仔裤,没有多于的饰物,却妖孽得仙气。
“你回去吧,晚上还要上班——”我拧开门锁,却没打开门。商卓夫抻着手抵住了去路。“可以让开吗?”
“我们去吃饭。”商卓夫笑着,牵住我的手,毫无避忌,不理会来往的人,还和过路的护士友好的打起招呼。“上车。”
“我不能擅自离开医院。”目前为止,他对我都是好的,目前为止而已。
“你可以。”他的表情,莫测。
“那我可以出院吗?”
“可以。”他回答得轻浮。“不相信我吗?”
“不相信。”
他扬起嘴角:“你只能相信我。上车。”
相信吗?不相信。可是我打不过他,打不过也说不过,顺从。我们又去了那家窄楼餐厅,这次他叫了一份白酒蛤汁意大利面,给我的。“你不饿吗?”我搅着面条,悻悻。
“不饿。”他要了和上次一样的红酒。
他看着我吃面,不再说话,似乎在考虑什么,却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我吃不下了。”放下餐叉,等待发落。
“嗯,回去吧。”他签了单,随意的口气。
“回哪儿?”
“先回医院,办理出院手续。”
出院手续非常简单,一个签名。商卓夫翻出了我藏在枕头里的药。“还给我!”我有点儿恼。
“阿米替林?”他抓起一把药片,坏心。
“不知道!还给我——”
“反正你又不吃。”他把药倒进了垃圾桶。
我不吃,可别人以为我吃了,不知道护士小姐知道了我的恶行,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一刻钟后,手机响了。“沈晨宁!你丫的出毛医院!作死呢吧!站着别动!姑奶我立马送你驾鹤西去!”我望着盲音的手机,突然萧瑟了。驾鹤西去,怎么个驾法?跟驾车一样么——
“不走吗?”商卓夫回头,笃眉。
“不走了,有人来接我。”我坐到行礼箱上,裹紧了外套。
商卓夫笑着,递给我一根烟。“女人?”
“女人。”
他不再问了,不走,静静的抽烟。
护士小姐跳下跑车,就怒发冲冠的奔过来,最后一步拐了道。“你丫——啊,这谁啊?帅得这么惊天动地的!hello,handsome guy ,I love you”义愤填膺的转含情脉脉,点儿都不突兀!
商卓夫邪魅狂狷的一笑,拉起了我:“Sorry,I love this guy”
“呃,我听不懂英文。”我很诚实的表达了我的文盲境界。
“那我们说中文好了。”商卓夫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倍儿亲切。
“操!早说啊!姑奶我都打好法语草稿了。”护士小姐扶额:“连西班牙文都整遛了了!怎么没用武之地呢!嘿,帅哥!你gay啊?”
商卓夫一顿,笑了:“我不介意性别。”
“就是双性恋啰?擦!我还有50%的成功率——”
“可能你没这个机会了,我现在只对沈晨宁感兴趣——”
“我?”我不想和不省心的人在一起。
“不可以吗?”商卓夫揽过了我,挣扎不开。
“我不和男人——”
“别说谎。”他卡住了我的戒指,坏笑:“没人骗得了我。”
我说谎了,我的谎言一再被人揭穿,已经没有了面红耳赤的尴尬样,相反,更为自然。不过是个谎言,被揭穿的谎言而已。
第一六二章:同类5
护士小姐插进了逼迫的气氛,有自己的气场:“沈晨宁,你丫的是想死不好意思说吧!有病不治!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都不想干。”对于死亡,我从来就是好意思的。
她把我教训成了孙子才罢手:“算了,回家——”
商卓夫却不让我走:“他跟我回家。”
护士小姐张大眼睛探照灯似地来回照:“怎么着!想拐带良家妇男!您哪位啊——”
“鄙人商卓夫,这是我的名片。”商卓夫递上名片,款款。
护士小姐从头到尾的打量:“想吃沈晨宁?他在床上折腾一个回合都够呛。”
我被低看了,却不想反驳,与其折腾,不如规矩。“商卓夫医生,谢谢你,我想我们还没有熟到同居的地步——”
“我们不需要熟悉。”他搂过了我,拎起行李箱:“回家。”
不是我的家,手脚的摆放都局促,缩在一处,挖掘稀薄的安全感。商卓夫的房子太大,说话都有回音,家具少得可怜,一间房只得一张床,淹没在羽绒的床里,呼吸胆怯。“喜欢吗?”他亲吻了我的头发:“我不需要熟悉你,你真好闻。”我的味道,好闻,只得消毒水的气味。“沈晨宁,你不用假装,眼泪不可耻。”眼泪不可耻,可耻的是我,商卓夫的话真美,美不过一秒。“和我在一起。”这个男人真奇怪,莫名的求爱不计较相识的短暂,我们才认识一个星期啊。微不足道的一个星期,我都干了些什么?想不起来,缩在商卓夫的怀里,睡着。不幸的幸运,他令我安神,不幸,幸运。
“你要出去吗?”商卓夫走进更衣室,把我手上的军装外套挂回了衣栏,取下一件墨绿色的羊绒大衣:“外面冷。”
“我要去咨询室,和护士小姐约好了。”我扣上了大衣扣子,即刻温暖。
“无聊吗?”他帮我把头发扎成马尾。
不无聊。有个人24小时在我身边,出去带着我,回家带着我,连上班都带着我,不抱怨我的少食寡眠,不介意我短促的激动和长久的低落。突然变得依赖,又莫名害怕,这个男人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啊,我还有钱,和这幅摇摇欲坠的身体,可是他不缺钱,也不碰我,拥抱和亲吻都是真心实意的,再无其它,想不通,矛盾就搁置下来,静静的横在我跟他之间。“我想去咨询室看看。”我说着,低下头,逃避。
“好,我上班之前去接你。”他亲了亲我的脸颊,给我围上围巾:“下次争取要把午饭吃完。”
“嗯。”我很努力的吃东西,不想让他失望,开始期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说不定这是我最好的时光了,最后。
咨询室变了,大装修过,全是护士小姐的品味。贫乳幼齿的小护士对我愣道:“您,您预约过吗?”
“我是这儿的老板。”我说着,居然心虚起来。
“啊?”小护士大叫:“医生姐姐!有个帅哥说他是这儿的老板——”
“他的确是这个的老板。”护士小姐靠在办公室门边,风情摇曳的。她升格成了“医生”,质的飞跃。“进来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踏进了办公室,原本属于我的地方,整个一邪教圣坛。“您帮把这个——”办公桌上的阴茎木雕栩栩如生。“拿回家珍藏好吗?”
“靠!姑奶拿它招桃花呢!懂什么!”护士小姐又从桌子里拿出一个更大的木雕坐镇,默了一刻,才道:“最近好吗?”
“好。”
“商卓夫对你好?”
“好。”
“你们上床了吗?”
“对这个感兴趣?”我笑着,摸出了香烟:“有烟灰缸吗?”
护士小姐推给我一个烟灰缸,H牌的,奢侈。“想当初我们还一起看BL呢,没想到你丫真是gay,弯得太直白了,点儿过程都没有。”
“不算弯,我以前也喜欢过男人,你知道的。”她阻止过我对余谨谦的妄想,干净利落。
“我以为你只是随便想想。”
“现在也是随便想想。”
“你们上床了?”护士小姐倾身而来,笑得鬼魅。
“没有。”我喜欢她的八卦劲儿,落到眼里都是小聪明。
“没有?”
“没有。”
“哎——”她长叹了一口气:“没劲儿,都一个月了,还不上床。”
“要是上了,说不定我就死在床上了——”
“体力不济怪谁!你这个月长点儿肉没?”护士小姐捧起我的脸,看了仔细:“好像没变——”
“没变。”体重和心情都没变。
护士小姐怔了怔,笑了,说起我的瘦,和瘦有关的漂亮,以及“受”的程度。我听着她的调侃,自我揶揄。她又说起商卓夫,说那个人来历不明,跟那个医院关系神秘,她让我注意他,又不说清楚注意哪里。我应着“好”,倒不在意。那个男人如何都无碍,我只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