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千山鸟飞绝——茶蓝

这是威力极强的招数。只见到强劲的金色光芒离开顾长晏的手，追着白雾而去。山摇地动，附近的树木几乎全

被摇晃得折断了，惊起一片宿鸟，叽叽喳喳地叫得惊恐万分。

顾长晏被大力反冲得就要向后倒去，却是越梁快步过来稳住了他。

数息之后，终于重归平静。

顾长晏紧张地向四周打量，却并没有看见烬的身影。

成功了吗？

他将手轻轻放在越梁的小臂上，不太确定地问：“越梁……烬……死了吗？”

越梁也不能确定，只是谨慎地四处望了望。

一片寂静，并未曾看到烬的身影。

隔了半晌，越梁终于微笑道：“不管它有没有死，只要现在不在这里就行。”他牵着顾长晏的手，“来吧，我

教你布这个逆天之溯的阵。”

天色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越梁布完了阵，似乎无事可做，默默的在祭台边坐了下来。

顾长晏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陪他坐下。

夜里的龙骨山极其安静，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入耳。顾长晏见越梁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山下的方向，轻声道：

“越梁，你真的要你父母死？”

越梁似乎怔了一下，缓声道：“我不知道。”

顾长晏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轻轻压住：“你恨他们吗？”

越梁沉默良久：“我不知道。”

顾长晏道：“除了让他们死，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见越梁沉默不语，继续道，“父母毕竟是生身之人。况

且你也说过，在不知道一切的时候，他们也曾给过你爱。”

越梁忽然笑了：“可是他们背弃了。”

“可就算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也不应该让他们无辜地去死。”顾长晏正色道，“越梁……我一直觉得，你是

良善之人。”

越梁轻笑：“宝贝，你现在才想这些，不会觉得太晚吗？”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

顾长晏摇头道：“我始终信你，是良善之人。”

越梁看了他半晌，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山路上忽然传来了草木被触动的声音。

两人害怕是烬，警戒的站起身来。

但出现的，却是万老爷的脸。

跟在他身后的，是万夫人。

“……爹。娘。”越梁轻唤。顾长晏握紧了他的手。

万夫人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垂泪唤道：“小越……”唤了半声，喉头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再

也说不下去了。万老爷沉默的扶着他，沉声道：“我们来了。”

四人相对无言。打破沉默的是越梁，声音淡淡地：“时候不早了，爹娘请上祭台。”

祭台之上，此时万分安静，只有中央处闪着一些微弱的光。万氏夫妇一言不发的走了上去。越梁紧跟在后面。

顾长晏虽然觉得越梁不会如此狠心，但看这个架势，心里又有几分不安稳，想着怎么也要再劝劝越梁，于是也

紧紧地跟了上去。

万夫人走到祭台上站定，忽然回过身来，柔声道：“小越，你可以靠过来一点吗？”

越梁一言不发的靠过去。

万夫人忽然扑过来，死死地抱住越梁，然后大声哭了出来：“小越……小越……娘对不住你……这么多年……

娘一直……一直没睡安稳……”

怀胎十月生的儿子啊，视若掌中宝一般的看他长大。虽然养不得，可是……可是却也放不下啊。

顾长晏觉得眼眶有些湿。他见越梁虽然木然没有神色，但手却微微握拢，分明就是极受触动却又强撑着，心下

稍安，退了几步，让人这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便听万夫人道：“你跟静儿，都是娘的心头肉。你要娘为你去死，娘绝没有半句怨言，只求你，在娘死后，好

好照看静儿。他……他也跟你当年一般大……也快成没娘的孩子了……”说到这里，她又凄然的掉下泪来。

越梁轻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万夫人肩上。

万夫人似乎更是伤怀，身体不住的抖动，万老爷也跟着叹了口气走过来，扶住万夫人，抬起头对越梁道：“小

越。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大概是命。当初我们的确是无计可施，对你也是狠了些，如今你要我们拿

命来赎罪，也由得你。”

三人默默的对着不发一言。顾长晏静静的看着。希望他们三个人能解开心结。不知道为什么，顾长晏隐隐觉得

越梁心中，肯定会有其他的办法。

但此时，空气中却传来一声冷笑：“哼，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不畏死的英雄。原来你之所以会想到逆天之溯这阵

，不过是为了让别人的死来成全你自己活命。”

顾长晏心中一凛。

是烬。

它竟然没事。而且，在这种时候回来了。

“你们真以为，像春回大地这种程度的法术，便可以置我于死地？”烬的笑声带着一种极尽藐视的嘲弄，“越

梁，你的如意算盘只怕要落空了。今日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就连你，也不行。”

第四十一章：空然旧梦（8）

越梁放开万夫人，缓缓地走到顾长晏身边。

烬的身侧开始凝起一团阴气。阴寒的白雾虽然在微弱的光芒之下不可见，但顺着风向传来，丝丝入骨，顾长晏

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万夫人不明所以地跟上来，越梁却横伸左臂，将她拦在了身侧。万夫人被阴气一触，全身直哆嗦，双手环抱着

就要向地上蹲去。万老爷连忙冲过去扶起她来，厉声向烬喝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烬咧嘴笑了：“我是来送你们一家人去地府团圆的。”它扬起手，冰寒的白雾向四人兜头罩下。

蓝芒与金芒都在这时候明亮了起来，与白雾一撞，撞出巨大的响动，顾长晏与越梁两人都不由得退了一步，万

氏夫妇更是被震得摔在了地上。

烬似乎十分得意，一双无神的眼睛笑出了皱纹：“越梁，秋震。有我在这里，你的逆天之溯绝不可能顺利完成

。眼看天雷将至，你还有什么办法？”

顾长晏听它这样说，不由得侧过头去看越梁，却见他嘴角轻轻的挑起，然后，缓缓的抬起手来，竟然伸向顾长

晏，压在他的肩骨之上。

“越梁？”顾长晏茫然的低下头来看向自己肩骨上压着的手，“你……”

但话音未落，肩骨处忽然一阵刺疼，有什么明亮的白光自肩内处破体而出，被越梁的手生生拉出体外。

那是一把利刃。

透着丝丝妖气，发出刺眼的白光。

烬似乎若有所觉，凝起白雾，向光刃砸来！

但光刃忽然白芒大作，只得一瞬，已令白雾消逝于无形。

“这……这是什么？”烬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掌控的惶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主人的气息？”

“妖骨花之刃。”越梁轻声道：“是从你主人的白骨堆之上诞生出来的。这东西，连你主人的妖力都可以压制

。”说到这里他忽然自顾自的笑了，“烬，我刚才就说过，今日你大约只能在祭台之上，跟你家主人道一声永

别了。”

“你……你利用他的身体，来替你养剑？”烬忽然对着顾长晏大声道：“你知道他要用逆天之溯来做什么吗？

他是想要用你们三个人的命，来换他自己活着！”

越梁默不作声，高举起光刃，向前劈下。烬的话音未落，已然被光芒包围，然后消逝在茫茫夜色之中。

越梁转过身来，只见顾长晏呆呆地压着肩骨上的伤口，怔怔地看着他。越梁默不作声地走过来。

顾长晏忽然道：“越梁……”他只唤了这半声，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似的停下来了。

越梁盯住他，也不发一言。

顾长晏沉默了一阵，忽然道：“越梁。我来东边之前，就已立过血誓，为消解此劫，就算魂飞魄散也无妨。你

需要我的命来破劫，我不会反抗，可是你爹娘……”

“小越。”万老爷忽然开口，“我们来此地，早就没存有活着回去之心。只要你好好照顾小静……只当我们把

之前欠你的债，都还了。”再看万夫人，虽然泪雨涟涟，却不住点头。

越梁却轻轻的笑了。他伸出手来，明亮的蓝芒乍起，将三人紧紧的罩在了里面。

万氏夫妇都是常人，只得一瞬，便已失去了意识。顾长晏挣扎了一下，但他的法力无论如何敌不过越梁，渐渐

地也开始现了昏迷之相。

越梁眼看着三人慢慢地倒在地上，静立了一阵，才弯下腰去，将三人一一的拖到阵里固定的位置。

逆天之溯，大约是这个世间唯一可以消灭墨兰封印的阵法。

只要将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消除，墨兰的封印将会无可附着，离开越梁的身体。可是，这样强大的阵

法，又怎么会不需要活人的献祭呢？

越梁轻轻的走到顾长晏身边。

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只与这三人有关了。

自师父教会他这个阵法以来，日夜修习，为了凑齐各种需要的物事四处奔波，终于让他在这个日子到来之前准

备好了所有的东西。现在烬也死了，这世界上与自己有着劫绊的三个人也都躺在了祭台之上，所有的一切，终

于可以在此时结束了吗？

越梁紧紧地握手成拳，师父当年的话又浮现了出来。

逆天之溯此阵，出路不止一条，真正的结果，将会在你心中选择。

越梁轻轻的俯下身去，在顾长晏脸上印下一吻。宝贝，今天过了，一切将不复存在……

……

顾长晏迷迷糊糊的醒来，觉得有些头痛。

身下有些碎石硌得他很不舒服，他揉了揉眼，努力的张开。

怎么会躺在这里？这是哪里？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四下望去，却见一对中年夫妇躺在身边不远处。

“醒醒？”他慢慢的走过去，摇醒了他们，却见中年夫妇也神色一片茫然：“我们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顾长晏总觉得头痛如裂，想不起之前发生过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皱着眉揉了揉额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对中年夫妇从地上站起来，也各自回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于是只好跟顾长晏道了个别，沿着山道下去

了。

这里之前似乎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山林之间还能见雷火烧过的痕迹，但自己醒来的时候躺着的空地上，却干干

净净的，不见一丝烟尘。顾长晏茫然静立了一会儿，也沿着山道走下去了。

山下是一个很热闹的集镇，顾长晏问了一下当地人，原来是叫做万家集，继续打探了一下，这里竟然地处东方

长岭国之内。自己怎么会不远万里来到东方？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问遍了人，却也寻不得根由。只听说昨

夜里劈了一阵惊天大雷，对面龙骨山上被天雷引燃了山林，烧了一阵，后来却又奇怪的灭了。大约是神明显灵

。

顾长晏想不起来，又问不到，只好不去纠结，转而跟人打探回家去的方向。

巧的是，走了几步，正好遇到山中曾见的那对中年夫妇，手里牵着一个男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不知道要去哪

里，顾长晏冲他们笑了一下，他们也回他一笑，还让那男童羞涩的唤了一声大哥哥。

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同在一处醒来，估计也是缘份，顾长晏默默的祝福了他们一家人，然后转身

向别人指点的方向而去。

万家集的出口处有一个很大的牌坊，顾长晏行到此处时，忽然微怔了一下。似乎像是遗落了什么东西，觉得自

己不能再向前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像是再走下去，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物事一样。

不得已，他只好沿路返回，一直走到接近龙骨山的时候，心里莫名地有些狂跳，似乎像是接近了什么与自己十

分有关的东西，竟然有些激动。

他一步一步的走回山上去，停在自己醒过来的地方。

那里有一片空白的地。

地的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蓝色的光芒。

顾长晏轻轻地走过去。

那是一个蓝色光球。飘浮在离地面一寸的地方。

顾长晏犹豫了一阵，缓缓地伸出了手。

第四十二章：空然旧梦（9）

雪山之颠，是一座巍峨的庙宇。

住持大师手持念珠，闭目静坐。

轻巧的脚步声之后，虚掩着的门被谁慢慢推开，有人站在门口，挡住了光。

“顾施主，你来了。”住持大师睁开眼来，容色平静。

“是。”顾长晏盯着住持大师的双眼，“我来了。秋震……神君。”

住持大师垂下眼去，平静地道：“你知道了。”

外间似乎又开始下起了雪，无声无息悄然铺落在地上。秋震缓缓的自坐席上站起身来：“你还活着。便是说，

这灭世一劫，已然破了。”他声音很轻很平淡，却不是疑问，而是带着一种确定后的失力感。

顾长晏轻轻点头：“灭世一劫，确实破了。不过我想，神君所期待的，大概并非这样的结果。”

秋震自嘲地一笑：“你知道我在期待什么？”

“你想见他。”顾长晏肯定地道。“你引我来此，教我佛缘心法，又让我一路向东，去寻那墨兰封印，其实并

非想借我之力消解灭世之劫，反而是想以我的性命为引，破了结界，放灭世魔重生。”

秋震淡淡地笑了：“爻匀山一战，我负他一片情深，拼却性命，引他入彀。若非如此，他尚要祸害世间不知几

千几万年。我若要放他出来，当初何必要舍？”

顾长晏盯了他半晌，微带怜悯地道：“所以，你后悔了。后悔你当初所负他的深情。”

秋震静默了半晌，微叹了口气。

“爻匀山一战之后，众神决意消除记忆以彻底断绝灭世魔现世的可能。那么多神祗之中，偏偏只有你的记忆流

落了出去。其实不过是因为，你后悔了。”顾长晏微顿了一下，“附在我身上的那丝记忆，时时刻刻地流露出

悔意，正是因为在你放走那段记忆之前，就后悔了。”

秋震目光落在远方，一动不动的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没错。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你身上那丝记忆，的确是当年我趁机悄悄放走的。”似乎过了漫长的许久，秋震终于开始说话，“当年丢失

了记忆，上界诸神大约也是看出了我的悔意，于是将我放逐到这里，不许离此一步。数万年来，我一直待在这

雪岭之上。”

当年为了众生，辜负了他。

这样的孤独，大约是报应吧。

“后来有一天，我站在这雪岭之上观天象，忽然发现魔星渐明……”

“于是你想到借这个机会，救他出来？”

秋震无声地笑了笑：“当日里放走那丝记忆，可是却不知道它流落在何方，所以……我散布了灭世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