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总是被重新剥开的伤口倒不是特别疼,因为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可龙添的泪,真的是太碍眼了。
他发誓伤好后,一辈子也不要再看到龙添的眼泪……
眼见这小祖宗不气了,铭宇小心翼翼地问:“我说小添啊,已经一个月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这话一说,小添的眼眶就红了。
“呃,你当我没说……”一脸郁闷,铭宇苦恼极了,现在伤已经好了,武功也没什么损伤,而且经过这次劫难,顿悟许多次后经脉扩张,内功比之前深厚许多,他想要出去,不仅是给娘亲朋友报平安,也想去寻找藏锋。
“你都好久没来神仙谷了,师父又出去了几个月没回来,我一个人把你治好,你却只想着离开,太可恶了!”小添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铭宇头疼地追上去,连忙解释:“小添,乖小添,我不是不想陪你啊,你也知道我遇到了大事,现在我娘定是担心死了,我得去给她报个平安。”
小添极为鄙视地瞪他一眼,说:“等你报平安,干娘肯定早急疯了,你到我这第二天我就飞鸽传书告诉干娘了,干娘回信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让你走!”
铭宇表情扭曲,心中大喊——不是吧!
“你老实交代!到底出去要干什么!”他嘟着嘴瞪住铭宇,毫不相让。
铭宇无可奈何,他这干兄弟,都被龙祭那老混蛋惯坏了!都二十五的人了,动作神态还像个十岁孩子,龙祭那老混蛋也不知怎么想的,自从十岁收了龙添当徒弟,就没让他离开过神仙谷一步……独占欲也太强了……
“小添,若是你师父出事后生死不明,你会不会急着去寻他?”铭宇决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小添很认真地说:“当然了,师父是我最亲的人了,不过,他从来没出过事。”
铭宇一脸黑线,心想——那老狐狸要是能出事,这天下就真的大乱了……
“我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就像小添的师父对于小添那么重要的人,现在生死不明,我必须去寻他,小添,你明白吗?”想到藏锋,他心中绞痛,但坚信对方没死的铭宇,只想一直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藏锋为止。
小添似乎为难了,犹豫半晌才说:“那,我和你一起去找!”
“啊?”不是吧,小祖宗,你要跟我出神仙谷了,龙祭还不杀了我?
第五十九章:碧玉葫芦
小添似乎为难了,犹豫半晌才说:“那,我和你一起去找!”
“啊?”不是吧,小祖宗,你要跟我出神仙谷了,龙祭还不杀了我?
“你要和他一起做什么?”突然一道温柔的男音从背后响起,语调中带着隐隐的笑意。
夏铭宇登势背脊发凉,僵硬地转头看过去。
龙添早已惊喜地飞扑过去,一下子跳进来人怀里,撒娇般大叫:“师父师父师父!小添好想你啊~!”
男人抱住怀里的少年温柔地抚着他的长发,柔声说:“师父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乖乖的?”
少年猛点头:“我很乖哦,没有到处乱跑!”
男人微笑着,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一旁的夏铭宇,淡淡道:“既然伤好了,就走吧。”
无奈地摇摇头,他对龙祭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改天事情都处理完,会回来看小添的。”
说完招呼上万户侯,就要离开。
却在这时,男人缓缓说道:“且慢。”
疑惑回头,却迎面有个东西飞来,夏铭宇条件反射的接住,一看,立刻失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那是一个碧玉葫芦,翠色明亮,阳光照射下流光辗转,价值连城,但它所代表的情义远远不止价值连城可以比拟的,这是一个曾经一直系在夏铭宇腰间的葫芦。
男人慢慢回头,白发随风舞动,遮住他深邃精明的眸子,他说:“你想找的人,已经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了。”
紧紧蹙眉,夏铭宇捏住手里的葫芦,咬紧唇不语,该回的地方,逝竹崖吗?
他为何,不来找我?
嗫嚅着想问出口,却怎么也不敢问。
男人见夏铭宇脸色越发惨白,不由微叹口气:“我此次下山,一半原因是为他疗伤,你若想知原由,当面询问岂不更好?”
沉默了一会,夏铭宇抱拳道:“多谢了。”说完,纵身上马,万户侯一声嘶鸣,带着他的主人奔向谷外。
小添有些茫然的询问:“师父,那葫芦是?”
男人温柔地看着小添:“是一个很惨的男人送给夏铭宇的礼物。”
“咦?那为何会在师父这?”
“师父一年前下山偶然救了他,这次下山也是为了再去为他治伤。小添,师父不在的时候孤单吗?”显然,男人并不想和好久不见的小徒弟讨论不相干的外人。
小添开心地摇摇头:“不会,虽然有些寂寞,会非常想念师父,不过有铭宇在,我还是挺开心的,”说到这,他又蹙起眉来,愁眉苦脸地说:“铭宇好像有很多仇家啊,这次伤得好重,再来晚一点我也救不了他了,让他一个人出去行吗?”
男人一听,白色的剑眉微微一蹙,有些不屑地说:“他有何需要担心的,就是出事也是他心甘情愿,你见他哪次不是栽在美色上?这种人就是咎由自取,活该受罪,无需担忧。”
“师父,他是我义兄啊。”不满地撅着嘴,他真的很担心铭宇。
“乖徒弟,你有空为义兄担忧,不如多想想师父我吧。”说完,微笑着亲上怀里少年的唇。
心里默默决定,等会就在谷口立上牌子,“狗和夏铭宇不得入内”。
……
日夜兼程,夏铭宇已然顾不上刚刚痊愈的身体,只一心想尽快见到藏锋。
龙祭刚将碧玉葫芦交给他时,他心乱如麻,什么事都往最坏的地方想,猜测藏锋是不是已经嫌弃他,已经不想要他了……
恐惧蔓延全身,令他很长时间沉浸在消极中无法清醒。
可赶了两天的路,看路边匆匆而过的景色,他突然就想通了。
不论藏锋对他现在是什么想法,他都必须去见他。
或许只远远看看他是否安好,或许会与他见上面说几句话,即使不能回到从前的亲密,朋友却还是可以当的。
因为,曾经一度绝望的认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和藏锋相见。
曾经恐惧地想着,或许他和藏锋早已天人永隔。
却在即将凄苦寻找一生的时候,突然得来令人欣喜若狂的消息,他爱着的那个如墨如画的男人,还好好的活着。
回到他的逝竹崖,在苍茫的雪色世界里,继续他远离尘世的飘渺人生。
铭宇知道,自己真的该感谢老天。
老天待他不薄,即使双腿残废,还有小添这个弟弟为他治伤,他的爱人在为他牺牲许多后,却化险为夷遇上了龙祭,他的娘亲朋友,徒子徒孙也都摆脱了舒服,现在活得恣意潇洒。
还有那个他一直放不下的人,再也不如记忆中那般脆弱凄苦,他权势滔天,手腕高超,谈笑间可令敌手灰飞烟灭,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欺辱他。
铭宇微微一笑,事事顺遂心意,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他并不怨恨谁。
如今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去逝竹崖,亲眼见见藏锋,确定他是否安好。
于是他低声对万户侯说:“兄弟,再快一些,我好想他,好想立刻见到他。”
万户侯微微转头,嘶叫一声,似回答似安慰,然后用更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眼中隐隐有泪水聚集:“到头来,还是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呢,也只有面对你,我才能这般提出无理要求了。”
他清楚,自己总是为身边的人带去麻烦,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
庸庸碌碌,混混沌沌度过快四十年的夏铭宇,而立之年才终于发现了心中真爱,还未能好好珍惜温存,未能与对方相谐到老,就突然间夭折了所有情义……
来到逝竹崖山下,仰头望去,绝崖峭壁上突兀地横出参差不齐的竹,它们几乎是与崖壁垂直的生长着,在苍凉的环境下,依然挺直背脊,傲然而立。
如同这座崖壁的主人。
铭宇拍拍万户侯的脖子,让它自行去玩耍,然后展开身形,提气运功,如仙鹤展翅,纵身而上!
几个腾挪跃上崖壁,轻点翠竹借力向上,远远望去仿若仙人御风而行,洒脱出尘!
十几个弹指的时间,手腕一撑便已翻过崖面,来到顶上的世外仙境中。
这个名叫逝竹崖的世界,被翠绿的竹林遮挡住,不时有高山上的大型飞鸟扬声鸣叫,林间刮过柔和清风,和崖外猛烈罡风完全不同。
信步而行,铭宇被这里的景色吸引住,唇边一抹怀念的涩然笑容。
“等出去后,带我去逝竹崖看看吧。”
“好。”
……
言犹在耳的对话,废墟中的一切都是那样清晰。
他很想问问藏锋,为何失言?为何要……嫌弃他?
想到之前对那人顺从的自己,背脊上汗毛直竖,不由苦笑,自己都这般嫌弃自己了,何况是藏锋?
走过这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崖前山石上,一道墨色身影静静矗立。
被竹林挡住的罡风凶猛吹袭,裹着那人宽大的白色广袖呼呼烈响。
但那人始终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漆黑长发随风飞舞,划出一道又一道优雅的弧度。
铭宇呆呆望着对方背影,仿佛此刻已成永恒。
第六十章:泪的痕迹
“何人。”立于崖上的他突然动了,缓缓侧身,冰蓝色的双眸不带丝毫感情,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他本有些怒意,崖上不该有如此不知分寸的仆从,突然闯入他冥想地方,乃是重罪。
可他却在望见身后人时,心中惊讶。
眼前的少年,显然不是崖上弟子,他一边诧异于对方毫发无伤的通过前方竹林阵形,一边又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情绪。
这人,他似乎是认识的,而且,不是泛泛之交。
在他正思考何时曾见过这少年时,更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僵硬地立在那里,一身烈火般红艳的衣袍与同色的长发纠缠着被风吹动,在来回舞动的火色长发下,隐隐可见被泪水浸湿的脸颊。
胸口突然绞痛起来,他莫名其妙地蹙起眉,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见对方默然不语,不回答他的话,心中却并无不满,只是再次开口询问:“你是何人。”
这话好似一个禁忌,才说完,少年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接着猛然弯下腰,身形伛偻着,红发倾斜而下,洒在地面上。
他不经感到一丝恐惧,还未弄明白到底发生何事,便不由自主靠近那少年,想要将他扶起来,抱入怀中。
少年感受到他的接近,却猛然站起,一脸惊惧地看他,接着转身跑走!
……
铭宇疯狂的跑起来,他害怕,他真的害怕。
藏锋转身望向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完了。
那张脸,那张曾经俊美凌厉的脸上,竟留下了深刻的疤痕……
从右眼眉骨处,笔直的一道疤痕划过眼脸,延伸到下颌。
在眼下处似乎被深深刺入过,看起来仿佛一滴泪永远留在他的右脸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藏锋冰蓝的双眸是那样美丽,他的脸永远令自己感到安全又幸福,怎么可以留下这样的伤痕?
但是,明明是龙祭救了他,依龙祭的性格,只要他能治好,就绝不放过,龙祭虽然性格古怪,却不会故意为病人留下疤痕。
这让他胆寒,龙祭都无法消除的疤痕,当初到底是有多么的深?!
泪水被风吹落,他五感都已麻木,只一味地奔跑再奔跑,仿佛要将那即将汹涌而出的悲伤情绪全部抛开。
他埋头狂奔,却不曾看向前方,突然撞上一堵柔软的墙,头晕目眩下被一双手拦住腰,大概是冲撞太猛的关系,那人连退几步才终于抱着他站稳脚跟。
“莫在林中乱跑,有阵法。”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沙哑而有磁性。
慌乱抬头,脸上的泪水都被他看见,铭宇连忙推开男人,胡乱擦着眼睛,却怎么也擦不掉不断滑落的泪,只好低垂着头,任红发遮挡脸颊。
突然,脸被抬起,男人有力的手指擦拭着他的眼角,那双冰蓝的眸子泛出淡淡温情,右眼上的泪形伤痕有种凄绝的美感,令铭宇心中绞痛。
“别哭,为何哭?”他有些疑惑,看到少年哭得这样凄惨,好似一把钝刀在缓缓割着肉。
“你……不认识我了?”哽咽着说道,铭宇近乎乞求的语气令藏锋不知如何回答。
“大夫说,只是一时而已,我会想起你。”他未说已经忘记,只是告诉少年,他早晚会记起他。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忘记,因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中汹涌的感情,莫名的痛苦,都在告诉他,他与少年相识,并且,他爱着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藏锋抱紧少年,轻声道。
铭宇双肩微颤,但因为这温暖安全的怀抱已经安稳许多,他反手回抱住藏锋,语带哭腔:“夏夏,我是夏夏。”
藏锋唇角弯起,带出淡淡的笑意,轻轻吻住少年红润的耳垂,在他耳畔低语着爱意:“夏夏,我爱你。”
“呜……”头立刻埋入男人胸口,他猛然开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执着地问:“真的吗?真的吗?你还喜欢我?”
“我知道,我爱你。”他所有的感受都在提醒他,他是多么的爱这个少年。
自从被大夫救起,自从苏醒,他就忘记了近三年的事情,但他不曾慌张,不曾恐惧,只是觉得心里有一块巨大的空洞,好似有极为重要的东西被人生生挖去。
他很想记起那到底是什么,但却并不急,因为潜意识里清楚,即使忘记,也终有一天会记起,即使无法记起,也绝不会遗忘当初种种感情。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在三年里就将他心中最重要的地方抢走的人出现。
如今,终于出现了,他内心被埋藏的种种感情也再次浮现,一切都恢复到当初模样,即使没有过去,他们还有现在,并且可以创造未来。
藏锋一直都懂,只要感觉还是那样深刻,一切都不会改变。
“藏锋,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不会受伤,脸上也不会留下这样的疤痕……”铭宇的泪终于停止,他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摸着许久不见的俊脸,近乎虔诚的划过那道泪疤。
藏锋并不在意,握住在脸上来回抚摸的手,冷然地声音透着柔情:“并未疼痛,你无须担心。”
脸上犹带泪痕,有些悲伤的微笑起来:“真好,真好,我还能再见到你……”
原来他并不是失约,也并不是不要他,他只是被迫遗忘了。
若是记得自己,肯定会全天下的到处寻找吧?
“留下,让我慢慢记起你。”藏锋突然如是说,抚着少年火红的长发,忽然有种直觉,似乎这句话一直是他想说的,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希望少年留在逝竹崖,陪伴他左右。
铭宇没有任何犹豫,轻轻点头,然后满足地笑起来。
可以陪伴在藏锋身边,这是一年来心中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像做梦一般成真了。
他幸福地感到害怕,害怕何时就突然从梦中醒来,发现都是假的,他还是那个残废的夏铭宇,还在那地狱中受尽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