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趣的注意新闻画面,暗房物品零乱散落,其中三张较大张的黑白照另藏玄机,最怪异的一张照片是房东微笑着的独照,而且背景全然空白,不知道怎么拍出来的。
但壹玖的员工多半都能看见相片里摄入了江瑞原的魂魄,那种遭受怨力诅咒的照片还是尽早烧毁才好,只是警方一定会收作办案证物之一。
柜台小姐想起什么,跟黄杏芬聊道:「你师父说招不到何先生的魂魄,已经过两天了。」
另一位小姐接腔:「可是何平的尸体好像没再变化,本来血色尽失的肌肤又慢慢恢复弹性和血气,那状态还让人以为是要还阳了。」
「哦,八成是气泉啦。」黄杏芬舔了口棒棒糖,看到魏孟亭走出来立刻凑上去探听:「师父、师父,何哥哥救成没有?」
随后出现的朱莉娜像在生气,一脸凝重的跟在魏孟亭后面,魏孟亭摇摇头,朱莉娜在其后嘀咕:「该不会是太排斥人家叫他乳名了。我看还是用本名招吧。」
黄杏芬疑惑道:「乳名?」
「阿平的乳名叫汪汪。」朱莉娜说。
黄杏芬扭曲着脸,硬憋着不敢笑出来。
魏孟亭看见小丫头调皮成性,无奈的揉她头,哄道:「你去游戏室玩吧。」
「噫,不要啦。我也想帮忙啦。」黄杏芬挽着魏孟亭的手,后者很快抽身。
「你年纪不小,不要这样。」魏孟亭很郑重的纠正她的言行,黄杏芬耸肩,在师父转身后吐舌扮鬼脸。
陈初刚回来,还是那副精明干练的嘴脸,他朝朱莉娜和其他人温温一笑,说:「有消息了。」
所有人竖起耳朵,陈初接着讲:「造奇大将会在今夜凌晨卯时一刻在阴间发船,我们等的人那时会被接应至阳间,届时请龙女用虹道接引他回肉身。」
魏孟亭神色微变,问陈初:「造奇大将,是统帅阴间所有水府兵船的那位?」
陈初微笑颔首,让人讶异究竟是谁请得动那个刚正不阿、绝不接受关说的大将。
所有人还有点状况外,黄杏芬率先举手发问:「龙女是指这庙里菩萨身边的龙女吗?」
魏孟亭轻轻拉着黄小妞的手肘往身边带,压低嗓音解释:「龙女还不必请到远方的那位,我们这里就有了。」
众人目光一致看向朱莉娜,朱莉娜还状况外的抱胸站着,狐疑蹙眉:「慢着、慢着,干嘛看我?」她忽然觉得何平工作的地方,每个人看起来都深藏不露,而且心机很重,打什么主意啊!
干净的大水沟旁,有个紫发紫眸的孩子赤脚玩耍,蹦蹦跳跳往前走在何平前面,路不宽不窄,沟旁长满许多花草植被。
最好认的有花鬼针、咸丰草、小米菊、水柳、天胡荽,他觉得更漂亮的还有半枝莲、早苗蓼、睫穗蓼,可爱的是细累子草,老是分不清楚的是鹅儿肠和另一种不知道是什么花……
「繁缕。」前面那孩子出声回答他心里疑惑,嗓音像深林水涧般空灵好听,又说了遍:「它叫繁缕。比较娇小,柱头有三裂,鹅儿肠的是五裂,茎比较紫红。」
「原来如此。」何平随手从衬衫外套的口袋拿出小笔记,仔细记下特征,朦朦胧胧的意识到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因为他不认识那小孩,对于自己正置身何处也摸不着头绪。
「我们现在去哪里?」何平问。
孩子边走边跳,轻灵地转了圈笑答:「去你跟他的元辰宫走走呀。难得来一趟,多走多逛嘛。」
「元辰宫?」怎么好像有点耳熟,是不是哪里听过。
「你该听过观落阴,就是人的魂识投射到阴间的东西,类似核居,不过核居是最隐密的部分。元辰宫嘛,就是投映出自己存在的另一种形态。」
何平继续跟在孩童身后走,干净漂亮的大水沟偶尔有鱼虾游过,旁边不时有攀满植物的篱笆跟围墙。印象里他记得自己正在和刑玖夜看电视,阴间频道虽然很多,却常会被盖台,然后还收讯不良,最好笑的是他发现刑玖夜爱看购物频道。
由于他懒得和刑玖夜抢电视看,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他们在等某人讯息,伺机偷度还阳,然而照这情形,何平认为自己可能掉进梦里的世界了。
「这是我在作梦。」他自言自语笑了出来,前面那孩子应了声。
「是作梦没错。」
「鬼也作梦?」
孩子停下脚步,回头俏皮而神袐的勾起一抹笑痕,晶紫的眼眸如水晶般璀璨,眸色特殊。何平想起刑玖夜打斗时眼白变得漆黑,瞳仁则宛如钻石般银亮。
「任何有心之物都会有梦,你的梦也许是谁的现实,你的现实也许是谁的梦。这不过是种情况、一种认知、界限。何平,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事?」
他茫然盯着那孩子许久,突然会意过来惊呼:「月牍!」
「嘻嘻。快来,你看这是你唷。」
何平加紧脚步跟上,越过围墙看到的是一栋二楼的白色建物,门口一块牌子写了何平的名字。外观看来有不少落地窗,周围绕着自水沟引进来的活水,边缘栽种了许多花草,还有青蛙跳出草丛,外头摆了两张藤编椅,架了大阳伞。
院子角落有大树,开满白色小花,月牍笑嘻嘻说:「是棵光棍树呢。一簇白雪枝头挂,光顾开花不结果。」
何平有种被取笑的感觉,要这么说也没错,因为那棵正是他的花树,是棵树冠开满白花的油桐树。他呆呆站着,有些事情似乎不须言语,当下便能会意过来,只是不晓得要如何反应。
「这是你的花树。」月牍说。
「我的,嗯,嗯,我知道。」
「注定是不会结果呀。」
「咦、为什么?」
「你不知道油桐是雌雄异株吗?」
「这个不是反映我意识的屋宅而已,我应该可以改种别的吧?」
月牍歪着头看他,一脸好笑的说:「可是你爱的人是男的,你跟他要怎么生小孩,有开花也不错了啦。」
何平红了脸,他觉得跟月牍相处一点都不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连客套都没有,讲得真是一针见血。
「这是你在操弄我的梦,我不想知道那么多啦。我要清醒。」
月牍紫眸微弯,这孩子生得无比漂亮可爱,但这外表加上那种神袐的笑还是有点诡异。
「你怕?你不是一向好奇第一,取材万岁,怕什么。」
「有时也要适可而止。」何平咕嘟的咽下口水。
「这又没什么,观光嘛。观、光,顾名思义就是看着黑暗中的光,宇宙里的光,看尽光所勾勒出的事物轮廓。这也是上课,免费替你上课,不取代价的哦。不过这袐密你别跟任何人讲,你知我知就好。做白工的话我会被茶坊次主骂死的。」
「你是主人,怎么还要怕次主?」
「欸,你不懂。」月牍摆摆手,扬手一捞,两人一起进了屋子,屋里装潢干净明亮,客厅桌上有本簿子,何平好奇要去翻,月牍出声解释:「那是流年簿,可预知未来。」
何平迅速把手缩回来,他并不想知道太多。
「翻翻没关系啦。就算预见了,只要还没发生都是可能转变的。」
「不要。」
「好啦,你这儿大体上没什么特别,我们去另一边玩。」月牍笑着带他到另一处,门一打开,就看到遍地赤赭,绛红的旗帜满布荒原,景象与刚才截然不同,肃杀阴森。
何平不安的紧跟在月牍身后,月牍提醒道:「别踩着有裂缝的地方就不会被虫子啃掉。」这不提醒还好,一说何平更怕。原来四周就像沙漠一样危机四伏,仿佛暗处生满了眼睛在打量他们。
月牍说:「其实不是我让你作梦,是你自己有需要才召我来。对我来说,这只是场邂逅而己,但对你而言是场冒险,因为在这梦里有你想窥探却又犹豫不敢去知道的事。」
语毕,眼前出现了一道边缘有点生锈的合金门,何平有股冲动想打开它,就像心中早就知道里面有什么一样。
「我就送到这里,你慢慢参详。有空遇到再喝茶聊天?嘻嘻。」何平一回头,月牍已经不见。门外天色暗得很快,那些觊觎他的东西正悄然逼近。何平紧张得握住门把用力一转,踉跄冲进门内,并立即转身把门锁好。
门内同样有股惊人的臭味,他猜想那应是尸臭。从门口往里望去可以直接看到屋子后门,这是间格局较深的房屋。后门那里好像有个影子,他看不清楚,想往前走却踩到湿滑的地毯而摔坐在地。
整片米色地毯都被某种东西浸成诡异的深色,接近地面才感受到那味道有多恐怖呛鼻,何平几乎快呕出眼泪来,他害怕想着:『这不会是尸水还是什么,天啊。』
后门的影子像是察觉前面客厅动静,慢慢起身移动,是个小学生。那孩子看起来面无表情,双眼十分深邃,像在思考什么,也像是什么都没在想。
小孩来到客厅冷冷盯着何平,后者倒抽了口气,被一种熟悉感吓到。这种冷峻的神态不应是孩童会有的,还令何平想起刑玖夜,何平暗讶:『这么说来……不会吧。他是阿玖?』
仿佛又是初次和刑玖夜打照面,何平非常紧张,原因无它,成年的刑玖夜已懂得收敛自身煞气,但眼前的孩童对自身凌厉迫人的气势毫无自觉,冰冰冷冷的十分惹人厌。
小刑玖夜冷哼,说他:「原来是只迷糊鬼……还刚死不久,鬼气淡得不象话。」
何平心里暗自怨叹,这人小鬼大的死小孩,居然撞见鬼也是这副高傲的态度!
「我还以为是谁回魂了。」小刑玖夜径自低语,还瞟了何平一眼,不屑的说:「回你身体那里等,自然会有下面的官差带勾牒来领你。」
何平还没回话,就看小刑玖夜的表情古怪,突然间一只黑手掠过他侧脸抓向刑玖夜,何平想也不想抱着他往旁边躲,两人滚了一圈。
小刑玖夜挣开何平怀抱,挺身上前朝那团黑雾大声暴喝,从幼小身躯发出不像人类的声音,犹如钟鸣雷响般的声音回荡屋里,驱逐了黑雾。
何平呆看数秒,刑玖夜小朋友回头更加不以为然的说:「刚死的菜鸟别笨着出头,那是恶鬼,你应付不来。」
「这屋里是不是有人死?」
刑玖夜淡漠瞄他一眼,选择无视。
「欸,我刚才踩到这地毯湿湿的该不会是……」
「今年夏天特别热。」刑玖夜小朋友冒出一句乍听不相关的话。
何平看了看这孩子确实满身汗,白色制服都湿得隐约可见肤色,屋里完全闷热状态,恶臭到他快要待不住了。
刑玖夜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的告诉何平:「与其说是尸水,倒不如说,那个人融化了。」
融化了。何平彻底吓傻,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来看刑玖夜的元辰宫吗?该不会是他误闯了他的过去,可是照年纪来讲这也太久远了。
「欸,那个——」何平伸手想去碰他,可是眼前一切雾化散去,变成另一幅光景,是已经成人的刑玖夜在一间露天酒吧看夜景,被女人质问的画面。
「难道你没有爱过谁吗?还是你不相信爱啊?」
问话的女人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而且长得好眼熟,何平讶异低呼:「这不是那个几年前忽然没在演艺圈内活动的名模吗?」
刑玖夜坐姿慵懒,一脸无趣的看着夜色,随口应她:「我信啊。世上有真爱,但那不关我的事。」
何平见状,忍不住撇嘴低骂:「根本就是个坏胚样嘛。」
「你对我完全没好感?」女人不死心。
刑玖夜对这种问题感到无趣,仅对她报以怜悯的笑容,可恶至极。
何平这才明白,他看到刑玖夜的过往,每个片段都很破碎,但拼拼凑凑起来,就是个与爱无关的人生。
刑玖夜真的很贪心,必要时虽然也会八面玲珑,但多半是别人巴结这贪心术士,他无恶不作,最恶劣的是他还懂得避祸,从来不直接涉入那些肮脏事件之中。
无论现在何平认不认识刑玖夜,对那些往事都感到不堪入目。光一个贪字,无嗔无痴,就一个贪字,就能让刑玖夜如此面目可憎。
何平并不想逃避,可是他有点乏力,喜欢的人以前还真是可恨可憎啊。他慢慢蹲下来喘口气,任由景象自行流动转换。
依照刑玖夜的个性并不会主动害人,可是一旦有好处可拿,刑玖夜也不会拒绝帮上一手。刑玖夜对常人该有的情感并不特别感兴趣,认为那些都是多余的东西。
正因为他在「无爱」的环境下成长,哪怕是后来被陈初和其师父领养,他也无法体会人性中美好的那面。只因为他所见尽恶,更看过太多由好转劣的事情。
「阿玖,你是被黑暗吞没心神,才这么麻木的吧。」不可否认麻木是种保护机制,但也是害人的东西,就像毒瘾一样。
「真是一条怎么清都会被污染的臭水沟……」何平哑着嗓喃喃自语,抱头蹲踞角落。「太惨不忍睹了。」
真可怜。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处。
刑玖夜贯彻贪求一切的心,那是他活着的信念,无所不贪,他活着的动力就是享受「获得」的满足与成就,只要对方付得出代价,他就会替对方达成心愿,不择手段。
这么一个无所不贪,无所不取的无良术士,不到三十岁就渐失视力,而后行动不便,但仍持续其贪婪无情的人生,直到最后难逃劫数,在山间居所死于五雷轰顶,不留全尸。
对刑玖夜而言,人性说穿不过一个「贪」字。
「月牍,到底给我看这些做什么?」何平话音哽咽。
「是你自己想看的,你心里好奇他贪心的程度,你自找的呀。」月牍忽然又蹦出来回话。
何平吓了跳,瞪着眼不说话。
月牍抿笑,闲聊道:「贪不是错,错在干过了头。就好像作梦,我看过太多醉生梦死,但错也不在梦。对现实不执着的人是不会留意梦的,同样的,没有心的人是不懂得贪这种滋味,只是那恶鬼迷失在这字里,是你将他拉了上来。」
「我?」
「你变成他一部分,他也变成你的一部分。你又何尝不贪心,何平。」
「我贪心……」
「是呀。你搞不好比他贪,只是方式不同,际遇有别。你想在黑暗里挖掘东西,每当你将内心的事物化作文字,你所求之物便又近了一些。他造就你,你成就他。」
何平狐疑的瞪着月牍,月牍嘻笑道:「别怀疑。我说的都是你早就通晓的事,放在心里跟说出口是有差别的,你有什么话记得告诉对方,不管是什么话。」
无论清醒或盲目,抑或有无能耐,若是能拥有些什么好处,谁会推拒?
错不在贪。错在过了头,错在贪得无厌,错在……
因为何平睡得跟猪一样,刑玖夜拍不醒他改用掐的,一巴掌下去之后掐着何平颊肉骂道:「醒来。」
「唔哦……水沟、唔好脏……」
他蹙眉,一脸不耐,心想这蠢蛋又在作什么梦。「平,快醒来。时机到了。」
何平睡眼怔忪的睁眼,抹掉嘴边口水,眼神复杂望着刑玖夜,他记不清楚刚才梦到什么东西,只想一直盯着他瞧。
「蠢蛋,看够没有。」
几秒的目光交流,他们察觉对方心里藏了话未说尽,但有些东西是说也说不尽的,所以谁也没有先起头聊开。
刑玖夜突然搂住何平,一手在他胸口摸索,何平痒得笑出来,才发现原来他是在找红玉。他拈着红玉念念有词,而后向何平解释:「我暂时将红玉作为反经石,有便于你颠倒南北、跨越阴阳。」
「玖夜,你一定要来找我。」
刑玖夜笑而未答,端起他下巴在他唇间印下一吻。何平想推开他,因为他知道他城府深,这是要赌他要的承诺,刑玖夜后来还是松口允诺:「我答应过你就会做到,不然五雷轰顶。」
「还要加上勾小指,击掌,发毒誓。」何平伸出小指坏笑。
「跟你混久害我都得耍蠢。」他平着音抱怨,却仍是伸小指和何平勾在一块儿。
「食言就像日本歌谣唱的那样,吞一千根针。」
「你是女人啊,毒成这样。」
「我不是女人,何小平是小人,吱吱吱……噢,不要打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