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校门外,一辆眩目的摩托车停在路边。
林衡百般无聊,斜靠在车旁。
一群女学生迎面走来,瞥一下身侧,“田鸡”胆怯地抬头看他。
“靠!”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吹响了口哨。
女生们抬头张望,他看“田鸡”愈加慌张。
突然有辆自行车横冲过来,他摁下喇叭叭她。
车上的女孩子吓得摔倒。
哇靠咧!
粉色的内裤在眼前发亮。
一伸手,他将“田鸡”甩到现场中央。
女孩糗得赶紧站起。
踉跄摇晃两下,“田鸡”哆嗦一句。
“......美眉,给把咩?”
“切!~~~”
四周哄起嘘声一片,女孩瞪他一眼,跳上车飞速逃离。
灰溜溜垮着肩膀回来,林衡比个手势鄙视他。
“上车,把个美眉也没用!”
用力将他拽上后坐,“你就乖乖从了我,听到没?!”
排气管喷烟,引擎呼啸,摩托车拉风疾驶,林衡张狂的话被风声吞噬。
穿过永远梗阻的市中心路段,他骚包地将车堵在小巷入口。
“要不要送你回家?”
瘦弱的“田鸡”耸肩,“他们还在吵架,我不要送上去当炮灰挨打。”
林衡挽一把袖子,牢牢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今天起你给我搬过来住,不许摇头!”
“田鸡”隔着头盔看他,小鹿般的眼睛使劲眨了几下。
“我先打电话回去,让老哥打扫卫生、备好床铺。”
林衡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东掏西摸翻找手机。
咦?
大事不妙,他才搜刮的潮流机子,竟然、好像长腿跑了!
“阿衡,会不会掉在餐厅里?”
“田鸡”推推他,小声地提醒一句。
刚刚在匹萨店吃了午饭,那是最可能拉下东西的地方。
敲敲头盔,林衡开始一路飙车,横冲直撞,最高速升至一百码。
一进餐厅,他直冲收银台。
“喂,有没有人捡到手机?”
柜台小姐一愣,接着往楼梯一指,“金色的是吧?捡到的那位先生还在楼上用餐,穿白衬衫、黑色西裤、戴银边
眼镜......”
三步并作两步,林衡窜上楼。
白衬衫、银边眼镜......,白衬衫、银边眼镜......
BINGO!
目标瞄准,是靠窗而坐的男人。
他跑过去,头盔往“田鸡”怀里一揣,矗在对方的餐桌前。
“先生,是你捡到我的手机?”
清清喉咙,他手一摊,“谢谢你,请给我吧。”
严正容抬头,忍不住皱眉。
“哪部手机?请你形容一下。”
“金色的,屏幕很大,带操作系统的。”
林衡回答了一个大概。
“手机号码?”
“13614567899。”
“原厂出产的密码?”
“啊?”
林衡双手一撑桌子,心中的小火苗开始出头,“这种鬼东西谁知道?!”
“那好。”
取过纸巾抹抹嘴,严正容冷淡地继续,“你报十个最近拨打的号码,80%以上准确,才能证明你是物主。”
林衡顿时眼中冒火,“就是我的手机,要个屁证明?!警告你,快拿出来还给我!”
摇摇头,严正容无视他的怒气。
“对不起,是我捡到的,我要对失主负责。”
“负你个头!”
林衡吼了,“靠!你这人讲不讲理?!”
“阿衡,轻一点,别人在看呢,不要吵啊。”
直觉背脊火辣辣发烫,“田鸡”缩一下,拽拽他的衣袖。
幸好手机及时闹铃,打破了双方的僵持。
“对不起,你好......”
他火冒三丈地看着对方接通自己的电话,头顶心就快生烟爆炸。
“......林衡?请等一下。”
严正容移开机子,挑起眉毛问他,“请问你叫林衡?”
从鼻子里愤懑地哼一声,林衡憋气,掏出钱夹,狠狠将身份证摔在他眼前。
“先生,这能证明是我吗?你看这鼻子、眼睛、嘴巴......,像不像?啊,像不像?!”
严正容推推鼻梁上的镜框,毫不理会他的讥讽,伸手拿起证件,认真地将人和照片一一比对。
--我OOXX!一百遍啊一百遍!
林衡气结。
“很好,这样可以证明你是林衡。”
堪比审验偷渡客的检查完毕,严正容点头,将证件和手机一并放在餐桌上,正经地说道,“我喜欢事情清清楚楚
。”
终于崩溃了!
林衡一个劲地磨牙。
“谢谢你,大叔!!!”
拖着“田鸡”冲出店门,他痛骂了半天三字经,顺带问候楼上衰男的祖宗八辈,才稍稍解了点儿闷气。
莫名让冒失鬼骚扰一通,午餐时间被迫延长,严正容结账后出了店堂。
在回学校的路上,他看一眼手表,此刻下午两点十一分,脑子立即自发盘算,至六点半为止的这一时段,可初步
完成多少页的教案。
作为三十五岁的正教授、科研主任,他可算是技术科学院的楷模。
除了讲课,他常做研究,尤其是各项实验,必须心思缜密,有时哪怕一点小错误,就会导致全盘崩溃。
况且,他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舅父家中,虽不至于受虐待的苦,但寄人篱下,总得有自知自明,这诸多因素汇
集在一起,养成了他做事一丝不苟,感情内敛不放,几乎严谨到麻木的秉性。
所以,被新新人类的Y时代学生,“尊”称为“史前怪授”,他有自知之明,当然不生气,也不觉为奇。
推开办公室的门,严正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整齐地摆在固定的地方。
宽敞明亮的房间,桌椅和书柜放置工整,柜子里的每本书均按字母类别排列,一本本紧挨着站立,姿态笔直,好
似专业的模特儿。资料统一用A4纸列印,一张张四角对齐地堆叠。铁制方正的的文具盒,钢笔、铅笔、标记笔,
支支归好类别,放在不同格子中。而角落的工具桌上,还有笔记本电脑,MP3播放器,电磁炉,排放在一根直线上
。
“严教授。”
教学秘书敲门进来,“新学期任课的班级和学生名单,......给您。”
“谢谢。”
接过文件袋,严正容从抽屉取出字典,然后认真默读每一个学生的名字,遇到孤僻的生字和多音字,他查阅字典
,在上面标注好一个或几个正确的拼音。
按照任务表,顺利完成工作目标,天色已渐黑暗。
他关闭空调,打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流通。
抬头仰望星空,他一颗一颗地数数。
他知道自己是个很闷的人,不爱交朋友,别人也不喜欢和他交往,无聊的时候,他只有和大自然交流。
002
八月底又刮了一次强台风之后,学校开学,沉寂了两个月的大学校园重新热闹起来。
本着每一门课程,一头一尾两节坚持捧场的习惯,林衡大咧咧地横着身体,一人霸占了后排三个座位,顺势将头
靠在“田鸡”单薄的肩上,聚精会神地和PSP奋斗。
踏着上课铃声,严正容分秒不差地立在讲台正中央。
阶梯教室逐渐安静,他一份份摆好名单、计划和讲义。
以均匀的间隔点名,他声调平稳,一字不差,连最难的那个姓名,几乎每一位老师都会“故意”遗漏的“阚晓奫
”,也没有一丁点犹豫地准确念出。
“田及。”
“到。”
“林衡。”
......
--没反应?
严正容提笔,准备打上缺席的记号。
亏得“田鸡”反应灵敏,赶紧高举自己的右手,替好友补台。
“到!老师,他到了!”
一瞬间,满教室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后方。
“阿衡!”
小腿挨了一下,林衡这才回神,他懒得抬头,只晃了晃手,“到......”
“对不起这位同学,请遵守课堂规则。”
严正容面无表情地说教,“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靠,这声音,这调调,好像哪儿听过?
林衡斜睨一下讲台。
白衬衫,银边眼镜......
--妈的,这不是那天餐厅里的古板男?!
他猛然站起来,一甩手,“谢谢老师提醒,为了不浪费同学们宝贵的学习时间,我申请离开教室,可以吗?”
众人异口同声,倒抽凉气。
--真够胆大妄为,第一天就给教授下马威!
“可以,请自便。”
严正容不气不恼,语气平和地应允他的要求。
“阿衡,别走,要当课的。”
“田鸡”着急地阻拦。
“当就当,随便他。”
林衡大摇大摆,“哐嗒”一声,摔后门走人。
“好,下一位,李军。”
不看学生们惊愕的表情,严正容推推眼镜,无动于衷地继续点名,讲课。
如同掐准秒表,下课铃一响,他便点头示意,“今天就到这里。”
胡乱将文具笔记本塞进背包,“田鸡”第一个窜出门,撒腿向食堂跑去。
高高瘦瘦的林衡已在吃饭,小圆桌上摆满了餐盘。
“阿衡!”
他心急火燎,说话差点被口水呛到。
“你怎么办?这个......是严教授啊,‘史前怪授’就是他,这门课你一定被当了,被当了!”
“吵死了!”
林衡抬头,不耐烦地吼他,“不就当一门课么,屁大点的事也要大惊小怪。”
“田鸡”咬住嘴唇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搓搓鼻子。
该死,就是败给他这副模样!
林衡扔下筷子,重手重脚地,将他喜欢的菜挪过来,“废话少说,这些都给我吃光。”
“噢......”
“田鸡”听话,乖乖开始扒饭。
渐渐地,食堂里的学生增多,长排的队伍快延伸到他们的桌旁。
林衡已填饱肚皮,懒散地跷着腿晃荡,毫无坐相。
“田鸡”还在大口大口咀嚼,目光偷偷摸摸,停驻在他身上。
忽然,有长发的女孩走过来,“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
她含羞地站定在林衡身旁,细声细气地说话。
“没人。”
“有!”
结果同桌的两个人齐声,却异词。
女孩不知所措,视线在他们之间兜转一圈。
“哎,田田,你就喜欢和我胡闹,小坏蛋。”
林衡突然轻声低语,眉眼温柔传情。
“田鸡”呆住,筷子落进了汤碗。
“怎么拿个筷子也不稳?乖,还是要我喂啊。”
张大的嘴巴立即被塞进了一口饭,痴呆的“田鸡”眼珠愈加凸出,快掉出眼眶。
女孩顿时丢一个恶心嫌弃的眼神,扭头走开了。
林衡大爽,索性变本加厉地张扬,一口接一口“喂食”,不理会已满脸通红,好似完全蒸熟的“田鸡”。
“严教授,关于实验室配置的预算......”
陡然听见刺耳的名字,林衡敏感,歪着头微扬,对上了正要进过他身旁,上二楼教工餐厅的某个人......掩在镜
片后的目光。
“我会尽力争取。”
只短暂几秒,严正容收回分散的注意力,继续言辞谨慎地与助教对话。
吓!
最近一定是衰星高照,老是撞见烦厌的男人。
林衡一下没了兴致,狠狠推开椅子,拽起昏头昏脑的“田鸡”。
“走!”
“......阿衡?”
“陪我打网游。”
003
周末晚上开车回家,窗外月色清明,严正容在街口,等待绿灯亮起。
短暂的瞬间,他却分神,想起那个冒失,又鲁莽火爆的少年。
黯然苦笑了一下,他骂自己,真傻。
原版的那一个都不要了,居然又拿陌生人填充大脑?!
......看来有提早进入中年危机的凶兆。
走出公寓电梯,他抬头,一愣。
明显熏醉的脸凑近过来,手指翘起,戳戳他的胸膛,“九点正啊,严大教授,你真准时。”
严正容一把推开那双手,冷静地打开门,将来人扔到沙发上。
“说吧,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苏亚然?”
“阿正,这一次我真的玩了,......真的不行了!”
扁扁嘴看他,苏亚然的脸皱成一团,鼻涕和眼泪像要双管齐下。
“纵欲过度,勃起不能?”
严正容冷静,像在分析实验失败的成因。
“拜托,我哪有如此不济?!”
苏亚然扭扭上半身,矫揉造作地否认,“是他,......是他又拒绝我了!”
严正容摇头,不以为然。
原来是第一百零一次被人拒绝,--家常便饭的小事。
“赶紧地,你给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不可能,这一次我真的受伤很深。”
苏亚然生气地拧他。
“你这个老古板,你什么都不懂!”
“好好,我不懂,不懂。”
见他那娘娘腔的模样,严正容很不给面子地笑出来。
“本来就是嘛。明明乔治王那么爱你,对你那么好,你照样没心没肺地甩了他,结果一个人闷骚地心痛,你说你
懂个屁啊!”
严正容陡然缄默,即便被挑破了心底的伤口,却依然站得笔挺。
“讨厌,你就不会给点反应吗?真是一根筋的呆瓜。”
苏亚然一跳脚,很不屑地推开他,瘫倒在沙发上,“这个地方我现在征用了。谢谢你,晚安,不送!”
严正容却冷着脸,伸手将他拖到浴室门口,“冲干净再睡,否则明天洗沙发套。”
第二天清晨,苏亚然腰酸背痛地醒来。
餐桌旁,屋主已在吃早点。
头转一圈,看见古典座钟指向八点,他惊跳。
“阿正,你怎么不叫醒我?啊,要迟到了!”
“对不起,私人公寓,恕不提供叫早服务。”
严正容喝一口咖啡,酷酷道。
“‘对不起’驳回,你要补偿我,快,飙车送我去公司,今天有个试镜啦。”
苏亚然跺脚,不依不饶。
严正容叹口气。
--所谓年少时无知、交友不慎,大概就是这样的情状。
结果一路上被赶鸭子似地催促着,“快点、快、快......”,耳旁好像有成群的苍蝇飞过,魔音灌耳,头脑渐晕
。
因此,当右侧的小路突然“飞”出一辆摩托车时,他虽然反应了,但不够及时有力,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后视镜,
亲密无间地“接吻”了。
“靠!你开车不张眼啊?!”
摩托车急停后,车主头盔一揭,露出一张愤怒青年的脸。
严正容眼皮一跳。
林......衡?
--嗯,缘分、缘分。
“呸!你才没长眼呢!喂,你又不是狗,窜出来吓人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