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先处理一下。”
望着他,林衡目光炯炯,然后一抬手,将男人手中的东西打落在地。
“不用你费心我的伤,该死!”
他喘口气,继续怒吼。
低头捡起地上的棉球,严正容直起身。
他们就这样瞪视着彼此。
林衡忽然站起来,双手紧握成拳。
“严正容,你究竟想做什么?!当年我们讲好玩恋爱游戏,后来你说找回旧爱,要和我分道扬镳。但是已经过了
六年,你又跑来德国和我玩暧昧,我弄不懂你的想法。曾经,因为你那一句分手,我理智全无杀了人,上帝惩罚
我的暴躁,令我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最爱,注定后半生要为此赎罪,所以现在你说爱我,对不起,我要不起,也不
想要!”
一口气吼完,他闭上眼睛,强忍住泪,胸腔剧烈起伏,心脏的部位疼痛无比。
严正容悄悄,背过手撑住后面的书桌。
体内生出一种疲累的感觉,像胸口压着块大石,像脚踝绑了秤砣。
低垂着头,他又一次笑得很苦。
“我记得曾对你说过,真相往往伤人,你还记得吗?”
不明白他的意思,林衡抹一下嘴角的血,目光阴冷。
停顿一下,严正容取下眼镜,轻轻放在一旁,像是做好某种准备,未雨绸缪。
“乔治王是我最亲的朋友,就像你和田及一样。我们念同一所中学,考入同一间大学,毕业时又一同拿到MIT的
offer,但是后来我们却决裂,因为他说他爱我,他对我并非只是朋友间的情谊。我几乎没有任何的考虑,就一口
回绝了他,甚至还厌恶地告诉他,我和他之间,连普通朋友的关系都不想继续。乔治王尊重我的选择,所以他决
心离开,要转学去UCLA,走的那天,我没有去机场送他,结果由于未查明的机械故障,飞机起飞后就发生爆炸,
全体乘客遇难,他当然也在其中。......乔治王死的那一天,正巧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
林衡全身绷紧,他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
“乔治王......死了?早就死了?”
男人的最后一句,令他震惊,脑袋一片空白。
“对,乔治死了,美国留给我的只有伤心和痛苦,所以我不要留在那里。”
第一次,将深埋在心底的往事说出来,严正容的胸口似被掏空。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林衡面色冰冷,他逼近一步,咬牙怒问。
记忆中关于六年前发生的一切,居然在此刻,被全部推翻?
“理由是几张偷拍的照片,‘周刊’娱记拍到的,我和你接吻的照片,差一点就公开曝光了。如果、一旦那样的
事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自以为很伟大地拯救了我?”
林衡的指尖颤抖,他完全想象不到,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那所有发生的一切......竟是如此的荒谬。
“你他妈的随随便便,就这样解决了我的人生,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什么?!”
客厅的窗有半扇虚掩,冬天夜晚,风吹来,很冷,如刀割肤。这些风刀,仿佛也切着林衡的心,而他的内在,怒
得如火烧,他吼,声嘶力竭。
严正容抚住额头,“对不起。”
早就该丢到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和他,六年前不可能,六年后,只会愈加的不可能。
其实,所有的真相应该一早挑明,彼此或许还能尽释前嫌,心平气和地分手,从此两两相忘。
毕竟从头至尾,只是他独自一人的情动罢了,而除了恨,那个少年心中从不曾有他。
林衡气得勒紧他的脖子,忍了良久,终于痛哭,痛彻心肺。
“严正容,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热泪淌个不停,他无力承受命运的玩笑。
慢慢松开手,他跪倒在地,一把扯掉自己的衬衫,那片裸露的刺青,像最尖锐的刀锋,刺瞎人的双眼。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让我怎么做?......你让我怎么对他说?......”
严正容跟着蹲下身,伸手抱住他,眼睛很涩,喉咙很干。
林衡却猛然推开他,跳起来,浅色的眼眸如覆冰霜。
他咒骂,“妈的!”
又抓起桌上的镜架,摔出去砸上电视,火花猝闪,镜片落地、碎裂。
然后就这样敞开着领口,衣着单薄地冲出门,决绝离开。
严正容难过、愧疚、放不下心来。
他急急忙忙地追赶,连备用眼镜也忘记戴上。
隐约望见路对面有奔跑的人影,他跟着紧赶过去,没空再留心路况。
忽然身后传来巨响,林衡蓦地惊跳一下,他回头,正好看见高大的男人摔向地面,倒在紧急刹停的车前。
060
--车祸?
竟然又是车祸?!
宛如被一道闪电劈中,他整个人僵硬,只觉得是自己被诅咒,所有想要珍惜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在眼前倒下。
他眼眶多么痛,他又想哭。
是的,就在那一瞬间,他找回了被他狠狠抛弃,曾经眷恋着对方的林衡。
他硬生生割舍掉那个自己,切割后,他活得很分裂,很残缺。其实,他一直在乎那个男人,只是他不敢诚实面对
内心,因为他恐慌,他害怕先付出感情,去爱上一个不确定的影子。
但是,即便他现在明了,六年前,他也许已移情别恋,然而......害死“田鸡”的罪人是自己啊,如果抛下一切
过往,他又要将死去的人置于何地?所以就算自欺欺人,他也必须像强迫症那样,始终表演下去。
拽好衬衣领,林衡大踏步走过去。
慢慢地,严正容自己站起来,惊慌的车主愣在一旁。
看来像是虚惊一场,他只是手背处有一些擦伤。
“有空撞车玩自杀游戏吗?”
他抬头,模糊地看见有人向自己走来,皱眉眯起眼睛,他依然看不清楚,却听见了刺耳的话。
见他似乎安然无恙,林衡一颗心放下,所以继续冷漠地讥讽。
“你做不成第二个‘田鸡’,哪怕你撞一百次车,没感情就是没感情。严先生,生命只有一次,请你要懂得珍惜
,都一大把年纪了,何苦还要学别人玩煽情?!”
严正容没反应,只有脊背挺得过分笔直。
不一会儿,警车呼啸赶到,稍微处理一下,做完笔录,警察负责将受伤一方送去医院。
车主也很快离去,剩下林衡孤零零一个,在凛冽的寒风中落泪。
直到圣诞长假前,他都没有再见过“怪授”,那个古板却很温柔的男人。
听同事说,那场车祸伤到了严正容的肺,需要住一段时间的医院,开刀治疗。
林衡伤心难过,整个长假都泡在啤酒里。
他坐在地中海边,巴塞罗那竟似法兰克福,天天阴沉,雨纷飞,淋不湿人又不肯停,不干不脆飘了好几天,纷纷
乱,像他的思绪,到处飘移。
傍晚,前方的沙滩湿漉地黑着,像他的脸色隐晦不明。
阳光消失了,所以他的世界更黑暗。
因为阳光来过,所以现在更觉冷,有时想到那抹光,所以黑暗更难忍受。
以为已经习惯孤独,满以为已经习惯到可以享受起孤独,然后傲慢地嘲笑那些热恋的人,对他们亲昵的举止不屑
。
没爱情不会死,他这么想,心里不愿承认,是嫉妒那些幸福的人,只因为他不再拥有爱的滋润。
啤酒还没喝完,就都往地上泼洒。
拍拍屁股爬起来,他低头走入雨中。
061
假期结束,林衡飞回德国。
新年第一天上班,他打开电脑,收到第一封电子邮件,是公司人事部的公告。
“数据处理公司执行总监David Yan,即日起转任BNK法国总部顾问,由......”
只看第一句,林衡就被定形,像有人将他钉在位置上,他惊愕,动也不动。
不知怎么搞的,他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居然是乔治王的故事。
他想着,男人说过的那场事故,飞机在半空中坠毁,所有的一切灰飞烟灭,甚至连能够悼念的残骸、骨灰,也无
处可寻。
--从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原来懂得珍惜,是要在失去过以后。
六年前,逝去的“田鸡”教会他这一切,这一次、这一次......他究竟该怎么做?
“喂,老板这个周末走人,后天你去不去欢送派对?”
恍惚间,法国小个子拍他的肩,随口问他。
“David为什么要走?”
他不解,哑着声问。
“纯属小道,你听过就算。好像是老板要辞职,总部不放人,谈来谈去,就变成去法国当顾问,这职位应该挺清
闲,不过薪水就要少很多了。”
揪紧心肠,林衡心中一小簇的火苗,“嘭”地炸开,激烈地灼烧,蔓延。
他晕眩了,发疯了,冲上楼,在办公室门外狂摁对讲机,却根本无人回答。
“嗯?抱歉,老板还在尼斯休养。”
秘书小姐经过,好心地提示他。
林衡呆住,如雕塑,长时间伫立着。
欢送派对,他没有到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做傻事,他不要连累对方,在众人面前失态曝光。
周末上午十点,他却准时抵达机场。
法兰克福是航空枢纽,候机大厅人群扰攘。
林衡直往出境处,挤过人群,终于在僻静的一角,找到正低头看书的男人。
“......喂,喂!”
他过去,用脚拨开行李袋,深呼吸、俯身,一下子抓住对方的手。
严正容抬头,看见是他,怔住了,嘴唇微微张开,深邃的眼眸在镜片后打量他。
“我说,我、我问你......”
林衡结结巴巴,他胸腔绷紧,声音颤抖,“你、你想不想赌一把?或许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上你,但是、我愿意尝
试着接受你,我愿意努力地去争取,能有一天爱上你......,所以,我问你,你是否想和我在一起?......从现
在开始?”
严正容认真地听他说完,老半天也没啥反应。
林衡越来越紧张,掌心都开始出汗。
机场广播声响起,提醒前往巴黎的旅客即刻办理出境手续。
严正容用力挣开他,然后收起书本,低沉地开口。
“林衡,对不起。......你说得不错,我已经一把年纪了,赌博之类的事,我没兴趣尝试,因为我没有资本,也
没有时间来陪你再玩一次游戏。”
最后他弯腰拎起袋子,头也不回地走向出境关口,伸手递交护照,迈步进去。
成片的玻璃墙,将林衡阻隔在外,他沿着玻璃墙追随男人的脚步,却得不到一个回眸。
终于绝望,他豁了出去,用力拍打玻璃,高声地吼,“严正容!严正容!......严正容!”
周围人潮骚动,大家纷纷扭头看他。
航警立刻赶来,扣住他的手腕,严肃警告他的行为。
他不听,他不理会,只顾拼尽全力地吼。
“严正容,你不要走!......严正容你给我留下来! 留下来!......”
可是男人始终不曾回头,那堵玻璃墙仿佛插入他胸中,刻骨铭心的痛。
当那个挺拔的背影真正消失、再也不见时,他崩溃了,没有气力再抵抗,任由航警将他带离,投入警备森严的监
控室。
双手被铐牢,他低垂着头,嗓子干涩地问,“......去巴黎的航班、飞了没有?”
航警点头,随即让他闭嘴,安静。
关了大约半小时的紧闭,机场方面查明他的身份,大约判断他只是一时冲动,并无寻衅滋生的动机,便高抬贵手
放他离开。
失魂落魄地走出监控室,林衡低头,双手揣在裤兜里,不停地吸着鼻子,却突然地,被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
“我想我是前世欠了你,所以我不敢赌博,因为我觉得自己一定会输。”
严正容抛下行李袋,深深凝视着他,嘴角有些酸楚的笑。
脑子罢工,林衡已不去想这是人潮攒动的机场,他伸手,紧紧拥抱对方,然后用鼻子顶一下那崭新的银边镜架。
“你欠我的,这副眼镜都替你还了,所以你别担心会输,我保证,还是有50%的赢面。”
难得的日光,慵懒地映上他们相拥的身影,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呼出了爱的能量,一点一点,温暖了彼此......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