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烟逝 上+番外——天下谁人不识君

作者:天下谁人不识君  录入:03-28

那里有那么多的人,但那个时候在他的眼中,却只看到一个人。

隔着那掀起一线的低垂轿帘,只能够看到那气质高华的一袭紫衣,那样精致如画的素颜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但纵然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一眼望过去,那个人的模样依然和记忆中一样的清晰,还有那清泠淡定有如冰泉的眼眸依然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是在望着别的地方的。

原来,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五、相见似相识

御书房里非常的安静。

一阵骤来的秋雨刚刚停歇,窗外飞檐下的雨滴,滴落在层层玉阶上的声声轻响,都仿佛清晰可闻。

因为刚下早朝,君宇珩还是一身朝服,坐在宽大的紫檀御桌后,批阅着奏章。

偶尔翻阅奏章、提笔书写、衣袖轻轻拂过……这些细微窸窣的声音,反而令这里显得更加的静谧。

听到门外内侍的通报,君宇珩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悠然抬起目光,看了过去。

狄霖此刻第一眼看到君宇珩的时候,感觉竟是完全陌生的。

虽然还是同样的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然而此时的君宇珩,穿着繁复华丽的朝服,戴着华贵的白玉冠,全身笼罩在微微的阳光里,宛若天人一般,高贵、典雅、雍容、完美,一举一动都犹如诗画。仿佛在漫漫寒夜里,独坐于帐中,似乎已被无边的寂寞所侵蚀湮没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个并不存在的暗淡影子而已。

然而不知为什么,狄霖却还是由衷地觉得,那样一个深寒夜晚里,被冷厉夺目的剑光照亮容颜的那个人,才算是个真正的人,至少比起眼前这个完美无缺的人更为真实。因为在那个时候,那个人的眼中至少还曾经有过一丝的波澜,尽管这种人类情感的波动也仅仅只是一闪即逝。

狄霖心里这样想着,脸容依然保持平静,按照礼仪,从容迈步上前,叩拜请安。

君宇珩此刻第一眼看到狄霖的时候,感觉竟是有几分熟悉的。

只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并非是因为昨日那远远看过的几眼,那么远的距离之下,所看到的不过是个模糊的身影而已。

看着那因为长期习武而异于常人的轻捷举止,那仿佛满蕴着潜在力量的挺拔身姿,还有那骨节匀称、修长好看的双手,分明是见过的、熟悉的,分明就是那一夜潜入宫中行刺自己的那个黑衣人,他自信绝不会认错。

只有那双眼睛让君宇珩有一瞬间的些许疑惑,面前的这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睛无疑是秀美的,浓长的眼睫,清邃的眼眸,含着几分傲然,还带着些许与其年龄不符的奇特吸引力。

但却全然不是昨夜给他深刻印象的那双眼睛,尽管是同样的一双眼眸,但此刻没有了抛却一切杂念的专注和孤注一掷的执着,所以很可惜地看不到其中那仿佛可以在瞬间照彻长夜、焚尽万物的烈焰。

君宇珩无法否认那样的眼神曾经带给自己的震撼,在那个清冷漫长的夜晚,他几乎是满怀欣喜地以为,自己某样已经失去的东西又重新回来了,尽管他已经并不记得曾经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但就在那一刹那,依稀仿佛之间,黑衣人的那双眼睛和他已被尘封的久远记忆中的另外一双眼睛重合在了一起,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复杂感觉,象是无比的渴望,又象是有些莫名的恐惧,仿佛痛彻心肺,却又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想到这里,君宇珩的心不禁又是轻轻地收缩了一下,有些隐隐疼痛的感觉传来。

然而他的唇角却是向上一弯,微微地笑了。

君宇珩微微展开笑容,抬手让狄霖站了起来。

他的淡淡笑容温暖如春日的阳光,令人不自禁地感到亲切,想要靠近;然而他那双淡定清冽如幽深冰泉的眼眸,那眼眸中仿佛亘古永恒的沉静,却象是隔着道无际的时光长河,让人无法逾越,只能远远的仰望。

这本是两种完全对立矛盾的特质,然而却在他的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了种让人深溺其中、无法抗拒的奇异魅力。

“狄卿当年以稚幼之龄,孤身远赴西疆苦寒之地拜师求艺,这些年想必很是辛苦吧。”君宇珩看着狄霖,缓缓地开口,声音犹如春水中的碎冰轻叩,优雅而悦耳。

狄霖的眼神清澈如寒星,在他飞扬的眉宇之间,仿佛天生有种任何事物亦无法磨折去的傲然与不羁,这令他整个人显现出无法形容的夺目光辉。

君宇珩的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了那流星般逆着阳光飞掠而下的身影,还有那周身所散发出的连正午的阳光亦无法遮掩夺去的耀眼光芒。

“多谢睿王殿下的关心。”无论君宇珩的这句问话触及到了什么,狄霖并无动容,只是很平淡地回答,“的确很苦,但也都是值得的。”

没有到过西疆边地的人,可能永远也想象不出狂沙飞舞、风冷似刀的那种感觉。所以狄霖的肤色并不是贵族子弟常见的那种细嫩白皙,而是闪动着光泽的浅褐色,脸部如刀刻般的俊逸线条,总让人不自禁地联想起长空中自由翱翔的鹰。

君宇珩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又开口问道:“狄卿此次回来,可有何打算?”

狄霖的眼睛对上了君宇珩的目光,那幽静如深潭古泉的眼睛,深沉而幽美,似乎没有人能够看得懂这眼底深处到底有什么,然而在这样一双眼睛的静静注视之下,任何东西却又是无法隐藏,无所遁形的。

狄霖甚至很清楚地知道,君宇珩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时,就已经认出了自己,但他却完全没有发现君宇珩的神情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象君宇琤之前所预想的那样,君宇珩似乎也并不打算揭穿他。

“此次回来,唯愿以平生所学报效国家,为吾皇尽忠。”狄霖没有避开君宇珩的视线,神态自若,“此外,我狄家人丁单薄,如今也只剩狄霖一人飘零在世,所以狄霖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够重振狄家,以慰亡父的在天之灵。”

君宇珩凝视着狄霖,这双年轻好看的、尚未被世俗所沾染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明朗,没有丝毫的退缩与不安,从来没有人能够在他这样的凝视之下,还能保持如此的从容平静,以及骄傲。

平生第一次的,君宇珩忽然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是真的对阴谋权术一无所知呢?还是太善于伪装了,以至于连他都无法看透?

“年轻有志,定当前程似锦。”君宇珩微微颔首,轻轻一叹,“狄大将军有子如此,在天之灵亦可告慰了。”

“睿王过誉,狄霖实愧不敢当。”狄霖微一躬身。

君宇珩微微一笑,并不再说其它,只又随口问了些西域边疆的风物人情,狄霖一一作答,俩人相谈甚欢。

这时,门口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一探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何泰,进来。”君宇珩早已看见是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何泰,微一皱眉。

外面的何泰一惊,连忙进来,跪地请安时连声音都抖得有些变了。

“你不跟在陛下身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君宇珩虽只是轻声询问,却也满含着威仪。

何泰本就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现在又吃一吓,满脸都是汗,急着道:“就是陛下让奴才来的。”

“陛下让奴才来看看摄政王现在有没有空。”他抬眼小心地看了看君宇珩的神色,嗫嚅着说出。

“你去禀告陛下,等陛下用过午膳小憩之后,申时臣自会在练马场相侯的。”君宇珩在心中一笑,知道是小皇帝念念不忘骑马的事,也就不再多问了。

何泰连忙应声,胡乱擦了把汗,告退之后就一溜烟地跑了下去。

“狄霖,你父狄飞武大将军当年为国尽忠,先皇亦是感念其忠勇可嘉。”君宇珩又凝目看了狄霖片刻,忽然缓缓地道:“你如今既已艺成归来,本王就封你为正四品广威将军,御前行走,统领羽林卫。”

“狄霖定当不负先皇的厚爱。”狄霖虽镇定,但这个任命稍觉有些突然,他一怔之后跪下接旨。

“自林鹤声离职以来,一直是由简东云暂代统卫之职,”君宇珩静静地看着他,“你上任以后当先与他交接各项事务。”

狄霖清声道:“是。”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全力负责皇帝和皇太后的安全。”君宇珩的语声虽淡淡的,但是他清冽淡定的目光几乎要刺入人的心底,“只不过你要记住,象前夜那样的事情,本王并不想再看见了。”

“是。”只不过狄霖却似乎并无所动,依然镇定自若。

君宇珩挥手让他先行退下,而在狄霖将要退出之际,忽然又道:“申时你就随本王一同去练马场见驾。”

“是。”狄霖也并不多问,行礼后转身而去,留下一个翩然远去的挺拔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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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雪羽般的鸽子飞来时,君宇琤正半躺在四面临水的松木水榭中的软榻之上,隔着悠悠的碧水,似听非听着远远传来的清越笛声,偶尔闲闲地投些鱼食入水,引得湖中五彩斑斓的锦鲤时聚时散,水花轻溅。

他慢慢地自鸽子腿上的银管中取出一个小纸卷,展开看时,那极薄的纸上密密地用针刺了几行字。

君宇琤对着阳光看着,微眯起了眼,眼中渐渐浮出了几分了然的神色,虽然事情正朝着预想中的那样发展下去,但他却好象并没有多少欣喜的样子,反而是一脸莫测的寂落表情。

薄薄的纸片被他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揉碎,再一挥手,细碎的纸屑如片片落花般飘散在了湖面之上。

“他……可还记得……”从君宇琤的唇边逸出的低低语声仿佛叹息般地也随风轻轻飘散了。

六、武场显英姿

君宇珩带着一众侍卫缓步行来,远远地就望见小皇帝正在练马场边的亭廊中走来走去。

小皇帝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金丝满绣龙纹的紧身箭衣,束着五彩攒花金丝绦,头戴九龙攒珠金冠,齐眉勒着的抹额正中嵌着一粒深红的宝石,越发衬得脸如敷粉、唇红齿白,双眸乌黑,宛若粉妆玉琢。

亭中的案桌上各色弓箭物事都早已准备齐全,小皇帝正走来走去等得有些心焦不耐,忽然远远地看到睿王一行人迤逦而来,已是不禁喜动颜色,手足欲动地想要冲上前来,到底还是生生忍住,将两手背在身后,端起肃容,静等众人走到了面前。

众人叩拜行礼已毕,君宇珩缓步走上前,道:“臣方才因事略有耽搁,让陛下久等了。”

小皇帝声音清脆地道:“无妨,是朕来得早了些。”说着话,他那双乌亮有神的大眼睛一转,就注意到了君宇珩身后一众侍卫之中的狄霖。

君宇珩身边的这些羽林卫,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而出的个中翘楚,每一个都是神采非凡,英姿勃发。

此时的狄霖已是穿上了羽林卫的服饰,纯黑的衣服,鲜红的束带,腰悬长剑,更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

除了他的年轻俊秀、傲然不卓,他的周身仿佛还有种极其强烈的存在感,令他就算是静默地站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视。

“皇叔,他是谁?”小皇帝细看了看发现并不认识,颇感兴趣地发问。

“臣狄霖叩见吾皇陛下。”在君宇珩的目光示意之下,狄霖从容越众上前,躬身行礼。

君宇珩微微侧首对小皇帝说道:“陛下,这位就是忠勇侯、正四品广威将军狄霖,新任的羽林卫统卫。”

“朕知道你。”小皇帝想了想,然后眼睛忽然一亮,“你的父亲狄飞武大将军骁猛善战,是本朝第一战将。虎父无犬子,想必狄卿一定也是武艺超群吧?”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微臣数年所学也只不过是小有所成,又岂敢夸耀?”狄霖微微躬身,清音朗朗,不亢不卑。

看他口中从容自若地说着不敢,神态举止也极为恭谨,然而一旁的君宇珩却能够从那微扬的眼眸和抿起的薄唇中觉察出狄霖骨子里面的那份骄傲与不羁。

只是这份天生的骄傲与不羁置于眼前这个卓绝不凡的少年身上,却丝毫不令人反感,反而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奇特吸引力。

小皇帝正想再说什么,目光却已转到了一边。

那边早有一名内侍牵来一匹通体火红毫无瑕疵,高大神骏异常的骏马,此马佩着极其华贵的紫玉鞍辔,神态间亦是高贵踞傲不群,正是君宇珩的爱马“逐影”。

不过小皇帝的视线却是被另外一名内侍所牵过来的一匹小马给吸引了过去,那匹小马身量不高,毛片雪白如羽,长长的雪鬃飞扬,只有四蹄墨黑,小皇帝一见之下,情不自禁地就跑了上前。

那匹小马性情极是温顺,见有人跑过来,也并不乱动嘶叫,只转过一双大大水润的黑眼睛温顺地瞅着。

小皇帝的两只小手轻轻抚摸着马头,只感觉到手掌下那温热的毛片光滑柔顺,回头喜不自胜地叫道:“皇叔,这是给我的吗?”

“臣以为,这样的小马比较适合陛下初学,陛下可喜欢?”君宇珩看着,不由得微微一笑,犹如春水微澜。

小皇帝已是笑逐颜开,一迭连声地道:“喜欢,喜欢。”说着就抱住马头,直往上爬。

君宇珩上前将他扶上了马,自己亦翻身上了“逐影”,手控绳辔,不急不徐地护在小皇帝的左右,两骑慢慢地向着练马场中行去。

一众侍卫全都站在练马场的外围,遥遥观望着那缓缓而行的两骑。小皇帝身着窄袖箭衣,红衣鲜明,英气十足。而君宇珩却是一袭月白色宽袖长袍,只在领口袖边用银线绣着浅浅暗纹,高洁而素雅。端坐在那如同一团火焰般的高大骏马之上,午后煦暖的阳光给他的周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宽大的衣袂不时在风中有如飞羽般轻轻舒卷着,仿佛天人一般给人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

那样完美无缺的容颜、温润如玉的风姿,还有清冷如古泉的安静眼神和淡淡如清风的优雅微笑,似乎,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从未流露过冷酷、残忍或是其它什么激烈的情绪。当眼中看着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令人不自禁地想到风轻云淡,想到悠然物外,想到远天上的悠悠白云、古松下的泠泠清泉和碧水间的青青菡萏。

不过狄霖却也知道,身为承熙王朝的第七皇子,睿王君宇珩曾经在边关督军御敌将近三载,而且威名震摄,令敌军一度不敢来犯,这也是君宇珩能够最终掌握最高皇权的一个重要筹码。

然而没有亲眼所见,狄霖却是怎么也无法将这样的一个人与残酷的战争还有流血杀戮联系在一起。

狄霖忽然想起了前夜的刺杀,他不能否认那时候正是君宇珩的神情令自己失去了几分戒心,还有今晨在御书房中君宇珩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却还又声色不动的沉静淡定,不觉有些悚然心惊,顿时收起了纷乱的思绪,又抬眼看向了练马场中。

在君宇珩的护持之下,两骑并驰,小皇帝骑得已是越来越熟练,早将帝皇的尊严和矜持丢在了一边,时不时地发出欢快已极的清脆笑声,高声大叫着:“皇叔,再快点,皇叔,快来追我……”

狄霖远远地看着飞扬烟尘中那一大一小欢快奔驰的两骑,胸中不自禁地涌起了一些感慨,涌至喉头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好象从未有过这样嬉闹无忌的童年。

他的母亲虽名为苏府千金,却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妾所生,当年不顾一切地与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参将狄飞武私奔,苏府深感丢脸羞辱之余,早已是断了儿女的情份。狄霖出生的最初几年,母子俩随军而行,颠沛流离,吃尽苦头。直至后来父亲战功显赫,升官封爵,深蒙皇恩,苏幕远才又来一力拉拢。然而九岁时,父亲不幸战死,随后母亲病故,苏府却又忽然摆出一副不闻不问的冷淡嘴脸,偌大的将军府顿时作了鸟兽散。年幼的他经历了数度的大起大落,早早地便尝到了世间人情的冷暖和人性的凉薄。当他抛家去国,携着父母的灵柩随同师父远去西疆雪峰之时,幼小的心中不可谓是不悲凉、不彷徨的。

推书 20234-06-09 :My Boss——仅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