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风笑得一脸无奈:“法医,你没有常识吗?若是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我会通知工装队,让他们来拆除就行了。你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替死者找出凶手的,不是拆卸工具!”
罗文坐在他的身边,笑得同样无奈,“主任,没有常识的人是你吧?烟蒂是按灭在烟灰缸里的,如果家里现在没有的话,你告诉我,我可以去买。你的手是拿手术刀救人的,不是烟灰缸!”
郑福昌打完电话,站在房门口,听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妹妹,有他这个正常的哥哥心疼,足够了!
深夜的街道相当安静,乌云在天际中翻滚下压,雷声未落,狂风未起,有的,只是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沉闷的寂静。
警车的速度,比急救车快得多,这一点,毋庸置疑。
郑福昌双手握着方向盘,但是目光却停留在后视镜上,那里投射的,是罗文的满面阴霾。
究竟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你的眉头皱得这么深?明明有很多话想问他,为什么不问?是因为有自己这个外人在?
目光收回的时候,对上了罗文的视线,郑福昌点燃了一支烟,回手递了过去,这一次,罗文接过来直接深深的抽了一口,却被躺在他腿上的陈睿风拿了过去,同样抽了一口又还给了罗文。
“喂!我说,你小子不至于啊!多大的事儿啊!”
罗文笑了笑,陈睿风同样笑,“这不是至于不至于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这话说的?
郑福昌一分神,眼前突然出现的强光使他下意识的踩了一脚刹车,迎面而来的刺眼车灯从警车旁,擦身而过。
罗文用胳膊稳住陈睿风的身子,打开车窗去看那辆逆行而去的车影。
车速很快,他凝神去看的时候,只在它转弯的时候捕捉到了车身的颜色。银色的欧洲进口车型。
低头去看陈睿风的时候,发现他眉头深锁,刚才的刹车显然牵动了他的伤口,包着矿泉水瓶的毛巾被染红了一片。
“郑队,还有多远?我们抄近路吧,记得这里有一条路能够直接到急救中心,陈睿风他……”
冰凉的手,握上了罗文的手背,陈睿风睁开眼睛看着罗文,“我没事儿,安全第一。”
将玻璃升起,罗文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反握住手里的冰冷,用自己的体温,替他驱散痛楚。
郑福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将电话给了罗文。
后者没有伸手去接,就在刚才,他的左手穿过陈睿风的肩膀紧紧的抱着他,右手,握着陈睿风的手,
暂时,或者永恒,罗文不想放开陈睿风,就这么,一直紧拥着他。
电话的铃声仍在继续,郑福昌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罗文,按下了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里面传来了林朗鼻音浓重的声音。
“郑队,罗法医和您在一起吗?他的电话打不通。”
“我是罗文。”
“罗法医,您开免提了吧?就您现在的声音中包含的空间回声与声波距离感来说,您应该是开了免提吧?”
罗文感觉自己的头,快裂了。郑福昌低声的骂了一句。陈睿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将陈睿风仍旧有些凉意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罗文需要冷静冷静,电话那头儿听不见罗文的回复,有些着急。
“罗法医,您这会儿是不是不方便才把电话关了机?”
罗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反倒是郑福昌憋不住直接喷出了一句话。
“你小子有屁就放!”
“我没……”
“有话想好了再说!老子正开车,那小子正忙着,没空听你闲扯淡!”
电话就这么在郑福昌的一声怒吼后被挂断了,罗文身形向后靠了靠,他需要找个支撑点,以支撑自己和眼前这人的重量。
重,不在他与自己的身形,至于是什么……
察觉到他的这个反应,陈睿风将手里的毛巾放在车座下面,拉着扶手想要坐起身来,却被罗文抱得更紧。
“给我老实躺着,你的失血程度不允许乱动!”
“罗文,你是法医,不是医生。”
抬头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罗氏回答,温和中带着犀利。
“都一样吧。”
郑福昌开着车,心里的感觉……原来不是只有老子才会被说得哑口无言,原来老子还有个垫背的!
……
医院的夜,一如既往的静,正是如此,才显得呼啸而过的风,带着凛冽。
站在走廊里,手撑着窗栏,郑福昌看着第一道闪电发愣,震耳欲聋的雷声,瞬间袭来,窗户随着雷声发出“嗡嗡”声。
电话的铃声在这场雷雨中显得微不足道,按下接听键刚想吼几句,郑福昌听着电话里林朗的案情分析,脸色慢慢的转变。
“郑队,罗法医现在在哪里?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那小子有些私事要处理,他……”
“郑队,对于罗法医来说,是私事重要还是案子重要?!”
“……”
将医院的地址告诉林朗后,郑福昌挂断了电话,这小子……似乎和当初的罗文,真的很像。
那个时候的罗文……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窗外的雨,终是落了,很急,雨声伴着雷鸣,是夏季特有的气象。
坐在走廊的长凳上,郑福昌的脑海里,尽是罗文刚加入警队时的样子。
年轻有为,沉稳,冷静,除了满口的专业术语和为人处世有些冷漠以外,不可否认,这小子真的是个人才!
只是这个人才……
就是这么个从外表看起来冷漠的人,在得知了自己妹妹出了事之后,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用来安慰她了。
不眠……不休……
从鉴证科到医院,从医院到鉴证科,再从鉴证科到刑侦大队,他,这中间,他回过家吗?家里的那张床,他睡过几次?郑福昌不自觉的掏出一支烟,点燃,烟雾中,是他泛着血丝的鹰眼。
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若是那个时候及时救治,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离开?
离开……
离开!
第十一节
郑福昌猛地站起身来,手里的烟蒂落在地上,经风一吹,发出猩红色的毫光。
推开病房的门,他,看到了趴在病床边的罗文,他,似乎是在,哭?
眼镜被摘下放在一边,罗文的头埋得很低,只剩耸动的肩膀,和他低声的话语。
“陈睿风……同样的事……我从来没有怕过,哪怕是在得知自己就快死了,都没有这么怕过!你知道,我站在厨房门口时是什么心情吗?闻着那里传出来的血腥味儿,属于你的鲜血的味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知道,我在家里是怎么探寻你留下的踪迹吗?我……我真的怕了,这种怕,原来失去自己最爱的人,真的会让人怕!”
听着这些话,陈睿风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的听着,白色空调被下,是他紧握的双拳。
转过头来,他看到的是愣在原地的郑福昌以及他身后,浑身湿透的一个年轻人。
轻轻的拍了拍罗文的肩膀,后者没有抬头,他知道有人进来了,但是这些话,他必须说,一面是自己真实的感情,一面是他的责任,也或许可以理解为,是他的睿智,这一份睿智,终是要用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站起身来,手里拿着眼镜出了病房,外面的风,很快吹干了他脸颊上的泪,所剩的,只是一丝淡然下深藏的痛。
找到医院的吸烟区,罗文贪婪着享受着烟草带给他的平静,剧烈的咳嗽后,是有些发昏的大脑、再次深吸一口,寻回自己的意识。靠着墙,在白炽灯下,他的面容,年轻中透着,苍白。
“说吧,这么着急见我,什么事?”
林朗坐在椅子上,一直望着罗文,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想起自己来的原因,同时有些心惊,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平时的他,都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沉稳,冷静。为何今夜?
那天在郊外工厂里的一幕,令林朗再次陷入了沉思。
那个人,站在白布旁边,面上带着的,是一种近乎死灰的平静。病房里那人的凄绝,眼前这人刚才的失控,他们之间的情……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清冷的话语回荡在耳畔,林朗对上罗文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眼瞳中的冷厉,容不下任何的欺骗!
林朗身子往后挪了挪,“罗……罗法医,您和他……”
弯下腰,逼近林朗,罗文的话一字一顿送出。
“那是我的私事!”
“我……”
能言善辩,是林朗在校时大家心中对他的公认评价。只是这会儿,他对着眼前的这个人,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连脑海里本来关于案情的清晰,跟着一起空白。
鬼使神差一般,林朗突然挺直了身子,若不是罗文躲得快,这一下,两人的身体便会触碰在一起。
“你在干什么?!”
狭长的眼瞳中,尽是怒意!
“我……”
林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刚才的反应,其实自己只不过是想给他温暖,给他支持。
工作以及生活上的压力,生命的褪色,他,只是想要将自己的年轻活力,传给他,只是这样……只是……这样吗?
转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林朗,罗文低头再次点燃了一支烟。
这一次的咳嗽,使他下意识的想要扶着一旁的墙壁,只是在手伸出去的那一瞬,他所触碰到的,是一个人的胸膛,还有那个人……极快的心跳。
郑福昌在得知罗文与陈睿风的关系之后,从来没有这么平静的审视过陈睿风。除了那次,他在自己的车里睡得很沉。他看了很久,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陈睿风,和罗文很像。
这会儿,陈睿风是陈睿风,他不再和罗文相像。但,郑福昌为自己仍然能够这么平静的看着他而感到不可思议。
“郑队,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通常只有犯罪嫌疑人才会怕我的眼神,你也会怕吗?”
“抱歉,我不是犯罪嫌疑人,目前,我只是个病人。”
“罗文他……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
点滴药液还余半瓶,陈睿风拔掉自己静脉上的针管下了床。
“你的点滴还没输完,你去哪儿?”
“我想见罗文。”
“他在和林朗谈论案情,你好好在这儿呆着,他一会儿就……”
陈睿风没等郑福昌说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见罗文,很想。
谈论案情……罗文谈论案情时,会抽烟吧?医院的吸烟区只有一个,在走廊尽头的……转弯……
吸烟区里有两道身影,白炽灯下,紧拥的两道身影。
罗文愣愣的站在那里,他的身后,有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拥着他,看得出来,很紧。
地上是掉落的烟草,已经燃尽。
陈睿风站在那里,收回脚步,靠在转弯处的墙壁上,通过身后冰凉的坚硬,让自己冷静。
他,无法冷静!
……
当郑福昌赶到吸烟区时所见到的,是唇边带着血迹的罗文,喘着粗气的陈睿风以及坐在地上的林朗。
那一拳的力道有多重,陈睿风知道,罗文知道,林朗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也知道。
所以当陈睿风的拳过来的时候,罗文只是在电光火石间挣脱了林朗的怀抱,替他承下了这一拳,这本不该他承受的一拳,也是使他恢复意识的一拳。
林朗的拥抱,没有使他从幻觉中走出,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手里传来的林朗的心跳,令他想起了那人的心跳,一种饱含着欲望的心跳。这也就是,他会愣在原地的原因。陈睿风的脚步声,将他拉回了现实,陈睿风的拳,使他彻底清醒。
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罗文的声音,温和低哑,“你怎么出来了?用来消炎的点滴应该还没输完,我陪你回病房。”
拉着陈睿风红肿的手,罗文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林朗,“我……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与同情。”
好半天才寻回自己的意识,林朗猛的站起身来,拉住了罗文的胳膊,“罗法医,关于案子我真的有话要问您!”
脚步顿下,他的眼中只有陈睿风,他想知道陈睿风是否已经平静下来了。
“罗文……你……你先忙案子吧,我自己会回病房,我在病房等你。”
“我很快过去。”
离去的背影在电闪雷鸣中,显得萧索。
经过郑福昌身边的时候,陈睿风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脚步再无停留,往病房走去。
郑福昌脸色铁青的走过来,林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罗文挡在他的身前,“郑队,刚才陈睿风和你说什么了?雷声有点大,我没听见。”
“他说……”郑福昌显然觉得陈睿风说的这句话难以启齿,不仅如此,还有些异样,无奈,罗文想知道,他就得说。
声音很小,郑福昌说的时候,居然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微烫。
“陈睿风说,让我替他看着属于他的你,不许别人……不许别人再……再抱你!草!这都什么跟什么!妈的!”
罗文转过身去,有些疑惑。
“草!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身为主治,在病人面前,不是要保持良好形象吗?”
郑福昌一跺脚,“后面那几句话,是老子加的,他只说了不想别人再抱你……草!真他妈别扭!”
罗文揉着嘴角,“我就说嘛!这话怎么听都是只有你这样的……”
一把揪过罗文的脖颈,郑福昌的拳头看起来比陈睿风危险得多,“老子怎么了?你小子刚才那拳没挨够?怎么着?想再来一拳?!”
忽略掉眼前的危险,罗文笑得狡黠,“再来一拳?行!来!然后你就准备给老子敬礼摘帽三鞠躬吧!”
翻白眼,郑福昌怒,“罗文!你……”
拍飞他的鹰爪,罗文笑,“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就一混蛋!”
看着眼前玩笑的两人,林朗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却被郑福昌的一记恶目给惊得瞬间面部表情僵硬。
三个人坐在长凳上,罗文面前是两个人递过来的纸巾,人长得帅,也是一种负担啊!他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从自己衣兜里掏出湿巾擦去了手背上的血迹,嘴角的青肿令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郑福昌和林朗,谁也笑不出来。
“那个陈睿风……好像很危险……呃!我只是随便说说!罗法医!郑队!我……哎呦~”
左边与右边的脑壳儿同时挨了两记爆栗,林朗用手揉着脑壳儿,一脸委屈。
郑福昌难得的语重心长,“他不是危险,他只是……你试想一下,如果你媳妇被人抱了,还是当着你的面儿,你会怎么样?”
林朗低着头,几乎咬牙切齿,“我会揍他!”
换上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郑福昌轻声说道:“恩,这不就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