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彦明看着她手里的饭菜,便说道:“谢谢万小姐关心,请您搁在桌上吧。”
万紫红被他那句万小姐狠狠地伤了心,当年,萧彦明从江南上京应试,万老爷收留了他的时候,他便一直是这么
称呼她的,夫妻十馀年的至今,他还是这么称呼她。
这么的生疏、客套……
万紫红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是她存了不该存的心,是她在被萧彦明所拒之后一时羞愤,才求爹爹替
她设法夺取萧彦明的关爱。
是她……用了不该用的法子,剥夺了萧彦明所爱与他厮守的权利,是她毁了这一切……
她,没有资格得到任何人的原谅,甚至也没有哭的权利,那个该哭的人,一直都不是她,不是她……
万紫红强忍住泪水,“萧先生,您还有位访客,等了您很久了。”
访客?萧彦明回头问万紫红:“是穹儿么?”
这几日苏穹频繁的来访萧府,次数多的下人们都与他很熟识了,萧彦明直觉的便想到是苏穹来找他了。
听到那个名字,万紫红煞白了脸色,嫀首左右摇了摇,她说:“是一位姓赵的公子,他自称是赵二爷。”
赵子如?
萧彦明自然是知道这几日苏穹和赵子如两人正闹的僵,却不知道他突然来找他又会有什么事情。
“在哪儿?”他问道。
万紫红问道:“在大厅里头,要妾身帮您请过来么?”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会他。”萧彦明撇过头,不再理会万紫红。
26.
萧彦明换下朝服,迅速的赶往大厅,他到大厅里的时候,赵子如正在看墙上挂的一幅字画,若有所思,直到他进
来了,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不过那一眼,萧彦明便知道他们二人今日恐怕无法善了。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从前,赵子如其实是很赏识萧彦明的,萧彦明一介平民出身,一举中仕,受托官职至今不过十馀年的时间,却已
是身居永仪皇帝身边的不能缺少的股肱之臣之一,甚至与许多两朝老陈并列堂上,而从未有不妥。
对当今圣上来说,除了靖康王爷最值得他信赖的人之外,其下便是这位萧大人最值得永仪皇帝的嘱托,一如当初
靖康王爷北方之困,永仪皇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萧彦明,当日才有他救了他一命之事,由此永仪皇帝对他的信任
可见一斑。
萧彦明能有今日的地位,当然不是依靠逢迎谄媚或是行贿收买取得永仪皇帝的信赖这类的宵小途径,而是他生性
认真尽责、凡事总是尽力而为的处事方式。
只是,萧彦明不是喜爱说大话及谎话的人,对于皇上所嘱,他并非完全答应,若是非凡人不可能办到的事务,萧
彦明绝对当朝自叙他能力不足恐怕无法完成所托等等,偶尔皇上与太后总是不住对他的直言不讳给气的半死,偏
偏他态度谦恭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又一边欣赏于他的直谏敢言。
长年下来,萧彦明在宫中的地位可说是水涨船高,非一般朝臣足可比拟。
赵子如自然都是知道这位萧大人的能力的,对于他总是尽其所能完成所托,他非常的欣赏,只是,情场犹如商场
,亲兄弟都不留情面,何况他们甚至并非熟人。
萧彦明也看着赵子如,突然有些紧张,他咽了咽口水,张口想说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好,他沉默了好一下
,半刻之后,才斟酌着字句说道:“二爷,远道来访不知道有什么事么?”
赵子如淡淡一笑,似乎对他的称呼很是满意,只是笑里,太多的忧愁让这位年轻的男人看上去显得憔悴。
赵子如抱拳说道:“赵某回京之后,便一直想找机会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却没想到萧大人是否忙碌,是赵某来
的不是时候了。”
他越是笑,萧彦明越是发出一身冷汗,他回以一揖,客套的说道:“区区小事,何况在下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行事
,二爷何需亲自登门道谢。”
“不,这是应该的,虽说赵某贱命一条不足挂齿,但全赖萧大人即时解危,才能保住一条小命,怎么能不感谢你
的恩情。”
“二爷金体尊贵,怎可妄自菲薄?”萧彦明几乎已经笑不下去了,他扯出一抹笑继续说道。
赵子如睨视着萧彦明,仿似睥睨天下一般,他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像在看救命恩人,而是仇人。
赵子如突然问道:“萧大人,此言甚差,你说说,赵某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乎了,赵某还在意这点儿小事有什么
用呢?”
赵子如刻意的强调了在乎二字,这话,分明是那日苏穹与萧彦明争吵时,苏穹心碎之馀问了他的。
当时,他求苏穹原谅他,他到底不是有意负了他,虽然两人谈至最终,苏穹不至原谅了他,但过往恩仇总是烟消
云散,不再横亘于他们之间。
当时,他对自己的无情不敢置信,又对伤了苏穹的自己实在痛恨非常,毕竟,他曾发下宏愿这一生一世只对苏穹
一个人好,但怎么知道伤他最深的人却也是他……
悲恸之馀,一时之间他没有管上他们的身边还有些什么人,至今想起,他还记着那日,赵子如一直都在一旁看着
,直到苏穹请他出去,赵子如一直都在一旁看着……
想起那日尴尬的景况,萧彦明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
屋里顿时一阵沉默,虽然萧彦明听万紫红说赵子如来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来者不善,只是,他没想会这么的难
以应付。
“二爷今日专程来访,必定不是为了道谢这么简单吧?”萧彦明亦是个不喜欢勾心斗角的人,便干脆挑明了说。
赵子如赞赏似的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赵某确有他事想与萧大人谈谈,只是,想告诉萧大人几句忠告……”赵
子如顿了一顿,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才又继续说道:“萧大人官场多年,想必自然是知道该做的事情尽管做,
不该说的话,可就千万不要说了。”
“这是自然,只是二爷似乎意有所指。”萧彦明似是在询问,但基本上已经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赵子如笑,也不回避,干脆的肯定了他的猜测,“是意有所指没错,萧大人不是傻瓜,应该明白赵某在说什么。
”
“是指苏穹。”萧彦明也知道赵子如对苏穹的执着绝非一般,他与苏穹之间,绝对不比当年的他与苏穹之间来的
浅薄。
“赵某只是想告诉萧大人,苏穹是属于我的。”
“他是人,不是物品可由人争夺。”萧彦明有些气愤了,他又说道:“他想与谁在一块儿,该由他自己决定,而
不是你我。”
“赵某自然清楚。”赵子如没想到他会反驳,眯了眯眼,冷冷地睨着萧彦明。
萧彦明知道自己恐怕是在白费唇舌,但他还是说道:“二爷您若是想强取豪夺,在下与苏穹二人确实没有反抗的
馀地,只是,您若是因此得到了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您就真的满意了么?”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至少,那的确是让赵子如非常心烦的一项没错,情字最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就担心,
苏穹与萧彦明之间旧情未逝,新情重燃,他,比之他们之间,实在是无可相比。
赵子如皱眉咬牙,对于他口里的『他们』倍觉刺耳。“这些赵某自有斟酌,不需萧大人多费心思。”
对于苏穹,他是绝对不可能会强迫他的,他舍不得强逼他,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伤心、难过,但是,他也无法轻易
的放弃苏穹,
萧彦明无惧的回瞪着赵子如,一字一句的说道:“二爷,请容在下说一句话,您与穹儿之间,是不可能的。”
赵子如不屑的冷哼一声,怒斥:“笑话,你说的这可能与不可能是由谁来决定?谁去定夺?”
赵子如眯了眯眼,瞪着胆敢反驳他的萧彦明,他说道:“我与苏穹之间的事,该由我与他来决定,不是由你或其
他任何人!”
萧彦明根本不在乎是否会惹怒赵子如了,他说道:“那萧某就请二爷高抬贵手,放给苏穹自由吧。”
“是谁放谁自由,还说不一定呢!”赵子如冷笑,无论如何,只要是关于苏穹,他是不会放弃的。“夜已深了,
赵某不好继续打扰萧大人歇息,就此别过。”
话落,赵子如摔门便走,萧彦明叫了人送赵子如出门,人去楼空,萧彦明看着方才赵子如看着的那幅字画,山川
风月间,小桥孤舟仅有一盏青灯相伴。
诗词提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阶前听雨,悲欢离合总无情……
不知怎么的,萧彦明突然觉得一阵愁绪入了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文中所用词,出自南宋o蒋捷,听雨
27.
赵子如气愤的出了萧府,他越想越是生气,还不就是个萧彦明罢了,论起样貌家世,他身材挺拔、样貌俊俏,甚
至还比萧彦明高出了寸许,出生赵家的他又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况且他虽然出生富贵,却非时下纨裤子弟,在
京城怎么说也是年轻有为,全京城多少人家、多少姑娘想嫁他。
萧彦明如今就是作了丞相,却改不了出身低微的事实,甚至成过亲了,身边还有四个拖油瓶,比起他对苏穹的一
心一意,他是哪里比他差了,又是哪里不如他了,由着他这样对自己口出狂言。
说什么不可能?
当年天下人说他兄弟二人太过年幼,不可能称得起整个赵家,他们兄弟不是还是咬着牙撑过去了。
苏梨与皇上的婚事,天下人都说行不通,皇上还不是与太后、文武百官作了条件交换,封了苏梨为后,他们拜了
天地、祖宗,正正当当的大婚了,苏梨的名字已列入族谱,死后亦将迁入皇陵。
至今,苏梨能以男子之身位居后宫之首,后位不可动摇,夫妻虽时有小吵,但两人愈是吵、愈总是感情好,夫妻
情深,给人欣羡。
他赵二爷与苏穹哪里不可能了?
苏梨能以男子之身嫁入宫里,他怎么不能求个与苏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凭什么人人都说他与苏穹不可能?
就连他自幼互相扶持的哥哥、护佑他们成长的母亲、舅舅都不答应他与苏穹的事,赵子如是真想不明白了,他想
与苏穹一起,这么困难?
等候在门外的赵府马车随即过来接人了,车旁,一名下人打扮的仆役躬身作了一揖,赵子如挥了挥手,那仆役退
至一旁,揭开了马车的帘幕,躬身请赵子如上车。
忽然地,赵子如想起了什么,脚下顿了一顿。
他想与苏穹一起,问题是,苏穹的心里又是怎么想他的,他,想与他一样么?
萧彦明口口声声的要他放了苏穹自由,他说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方才他没有多想,现在想想,他说的那些是表示
,那也是苏穹心里的想法么?
他从来都不比萧彦明差,只是,却有一项怎么也不可能比的上他,他输他在,他与苏穹相识的太晚,他与苏穹相
识的太晚太晚……
何况,他从来都不知道苏穹的心里有没有他,相识至今,苏穹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一些对自己是否喜爱的感受,
从来都是他缠着苏穹。
苏穹对他,有如他对苏穹一般么?
赵子如是真的不知道,苏穹是怎么想他的……
“二爷?”那年迈的仆役见赵子如说要走了,却不知怎么呆愣在马车前不动,他疑惑的唤了一声。
赵子如给这一叫回了神,他说:“走吧。”
那仆役躬了身,维持着揭开帘幕的动作,怎么知道才抬起一只腿,赵子如忽然一阵恶心,挨着马车的扶手,便是
一阵干呕,那仆役给吓了好大一跳,懵了好一会儿才连忙上前给赵子如顺气。
但赵子如还是频频作呕,只是这几日赵子如胃口实在不好,吃的不多,呕了好半天仅仅呕出了些酸水,过了好片
刻,赵子如才脸色苍白的捂着胸口挨在马车旁边喘气。
那老仆递上了丝布给他,赵子如伸手接过了随便几下的擦着嘴边溢出的脏水,闭着眼歇息,脑里还是觉得一阵晕
眩难受,捂着胸口,又有些恶心。
赵子如蹙眉忍着恶心,那老仆看他实在难受,便开口问道:“二爷,您还好吧?”
赵子如摇摇头,睁开眼,却恰好看见萧府的匾,他怒目瞪着萧府,“这萧府让我觉得恶心,我们回去。”
老仆应了一声,伺候赵子如上马之后,便指示着车夫,
28.
“前些日子,二爷来找过我。”萧彦明随口似的说道。
“子如找过你?”苏穹奇异的问。
在他眼中赵子如虽不是怎么的心高气傲,但赵子如得天独厚的家世造就的他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总是要人溺宠
,低声下气这回事,与他似乎从来没有关系。
似乎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萧彦明答道:“他是为你而来没错。”
“我会再与他说说,让他少来打扰你。”苏穹蹙眉,他从来都没想过会与赵子如长久,因此,他也没想他会为了
自己做出这类似争风吃醋的事来。
“穹儿,他对你是真心的,就对他好一点吧。”萧彦明劝道。
苏穹自从挂牌那日起便是红遍整座苏州江南的红牌,自幼从没受过一点儿委屈,一直都是给众人捧在手心上给养
出来,他的性子自然十分的高傲,心性脾气可说是既差又坏,最爱耍得那些迷恋他的美色的富家子弟们陀螺似的
乱转,要是哪家的公子为了争夺他而大打出手,他可是最最高兴不过。
两人相恋之后,萧彦明不止一次的告诉苏穹这样不好,但冰冻三尺怎么是一日之寒所造成,就算与他相识之后,
苏穹已经是收敛了许多,却仍是没有办法阻止江南贵胄为了苏穹一颦一笑而争执起议。
十多年过去的现在,苏穹的性子比起从前改变了许多,原本激烈、爱闹的性子变得深沉,只是,偶尔他虽然是笑
着的,却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苏穹挑了挑眉,他冷笑:“你的意思是,你对我不是真心的?”
“不是这样的,我对你,当然没有一点儿是假。”萧彦明说的脸色直发窘。
从前他们一起的时候他对苏穹总是没辄,至今,他对苏穹仍是一样没有改变,他仍是舍不得与他争辩、舍不得指
责他的不是,就算他明知道,他这样对待赵子如,不但是相当的不公平、甚至是非常的不好,他仍是不愿指责他
的不是。
苏穹看他一脸为难,倒有些满意了似的,这才歛了笑,没有继续刁难,只是,眼波流转间,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二爷这几日有去找过你么?”萧彦明问道。
“他好几日没有出现了,应该是在忙家里的生意吧。”苏穹答道。
“是么……”萧彦明想了想,又问道:“穹儿,你对二爷……究竟是怎么想的?”
苏穹愣愣地看着窗外,才刚入了夏天,枝头都已经换上一片青翠的绿,桃花片片雪花似的凋零飘落,树上结满了
一个个粉嫩欲滴的桃果,池畔一株杨柳染上了夏意,轻轻地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