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终曲——珠献

作者:珠献  录入:06-07

“我?”景其失笑,“在我还是神仙的时候,那位神女掌生,我则与她相反。”他说着抬起季程的手,在手背上轻点,随即现出一个鲜红的图案,像朵盛开的红莲。

“莲花?”

“还有呢。”

“……火。”

“一个掌灭的神仙,不行慈悲不行恩惠,哪来的起死回生之术。”

季程愣愣地望着手背上的火莲图,一时怅然若失,这么说来岂不是无计可施,夕染没有救,墨紫归也太可怜了。丝毫不晓百言病倒隐情的季程还为墨紫归忧心,景其察觉他的异样,不由得抓紧他的手,“小程怎么了。”

“我——没、没事,只是今天路过明月……突然想问有没有起死回生这种事,明月就……”

“玄衣和灰衣很快就回来了。”景其柔声安抚道,当他是因为玄衣灰衣不在,路过那处触景生情罢了。

第十五章:死魂香(5)

依照墨紫归所说,他要准备些什么才来找景其求助,但依照景其昨晚所说,这可是神仙也束手无策的事;季程想要告诉墨紫归,至少省去一番徒劳……也好。闲时季程就往桂园去,在遇见墨紫归的那条路和那日两人相谈的石桌附近徘徊,未果,有些着急,回想起夕染死在墨紫归怀里,或者确切说来,是景其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幕,便觉难受。

第二日再去,还是没见着那个暗红身影,正要离开回书斋,忽闻淡淡梨花香,自然纯粹得如同身后开了一树梨花,季程猛地回身:“墨公子!”

墨紫归站在树荫下,模样一如初见,桃花眼微微眯着,见季程过来,弯唇浅哂:“季兄好知觉,特意来寻我不成?”

“我有些东西想……告诉你……”季程犹犹豫豫地开口,心里很是没底,不知他听了自己的话会如何。

“我也有东西想要送给季兄。”

眼看着一天一天过去,繁州那边已操纵着游千山找了又找,丰城方圆百里是自己亲守,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知晓,然而百言失去的三魄仍是没有任何头绪,景其眼底的阴霾越来越浓重。对景其敏感如季程偶有察觉隐隐怒气,却又无从判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晚季程将熏炉里的香膏换成了墨紫归送给自己的那盒。

听完自己的话,出人意料的是墨紫归并未露出很失望或痛苦的模样,只是淡淡回了句:“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多谢季兄告知,我自有分寸。”那眼神笃定得一瞬间季程还以为景其又骗了自己。之后的,便是墨紫归再三请求对自己的一切都要保密,包括这盒香膏,说是他的镇店之宝。

不多时,房中盈满梨花香气,季程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尽情享受,一会想这么纯的花香膏是如何研制出来,一会想到记得景其说过喜欢干干净净不掺有其他东西的香气,一会想是不是可以带去香料铺给工匠师傅看看,连景其靠近来都没察觉到。

“小程,要睡到床上去。”景其一进来就闻到了与以往不同的熏香,刚推门的瞬间还以为季程折了一大把梨花放在屋里,却不想是熏香。走到软榻旁站了片刻,看季程仍是静静地闭着眼,他只好蹲下来伸出手。

“你回来了……我没睡,这个香气如何?”季程一把捉出景其的手,语气和眼神都多了几分期待,若他没估错,景其应当是喜欢的。

“嗯,完全以假乱真的梨花香,是新品?”

“你喜欢就好。”

要平时景其肯定会问个清楚,但现下无暇多想,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对季程似是而非的回答也好,对这不同寻常的香气也好。唯一欣慰的,季程似是极为相信自己,从来没有对百言的事起过疑心,可这又能撑多久,景其有点头疼,没来由地想到太曦的水镜,那可是天上地下不愁找不到的神器——于是太阳穴处更疼了。

自从百言出事以来,景其就无心安睡,唯有待在季程身边,再加上沐均灵气影响,才能平静一些,每夜也是浅浅而眠;季程一有稍大的动静,他就清醒过来。

“小程?”

没有应答,景其又叫了声:“小程?怎么了。”

“呜……”季程发出一种像是哽咽又像是痛苦呻吟的声音,景其惊坐而起,挥亮房中的灯,只见季程跪在一旁,两手往前伸抓着虚空的什么,一脸凄楚,眼神却空洞茫然得不知在看哪里。

“小程,你梦见何事?快醒醒,小程。”尽管知道季程是在做梦,看到他这样景其还是心头一紧,握住他的手贴近耳边低柔地唤着。

“……夕……救救夕染……夕染……”

夕染?景其略一愣神,很快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名字,又见季程作势要下床,眼明手快地扶住被自己绊到差点摔下去的他。

“你要去哪?”景其追上去,可季程径直往前,他一把抱住他想往回带,“小程,醒一醒,小程!”季程挣扎起来,用力打开景其的手,景其也顾不上火辣辣的疼,就这么纠缠了一阵,景其发现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挣扎的动作愈发激烈,神情愈发悲戚。

心中暗道不妙,他也只得暂时放开季程,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弄伤他。没了牵制的季程站起来就往外走,景其紧随其后——小程何时在自己疏忽的时候遭了别人的道!怒火烧红了眼,在灯笼的暗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华,景其一心在陷入梦境醒不过来的季程身上,也就没有注意到一路上整个季府寂静无声,连巡夜守卫都没了踪影。

跟着口中时不时呢喃“夕染”一名的季程一直走,眼看就要到简招和扶钱的桂园,景其眯了眯眼,若是就躲在眼皮底下,竟还能叫自己找不到,除了四个人,也就只有——正寻思,季程停住脚不走了,景其环顾四下,这是简招和扶钱房前的小院,再看季程,他跪在地上,头压得很低,全身微微颤抖,“夕染……夕染……”断断续续的,嘶哑的,还带了哭音,只是一直轻唤“夕染”这个名字。

思及突然累倒的扶钱,景其下意识地回身,心念电转间已往前跨了一步将季程护在身后,只见房中一道红光闪过,随之而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一只高大火红的九尾狐狸出现在眼前,九条如孔雀开屏般散开的尾巴,流光飞焰,好似燃烧的红莲,映亮了一片。

竟然是只纯血赤狐。

景其冷冷地瞪着狐狸,狐狸静静地凝视着景其,须臾,狐狸身形一矮,垂下尾巴伏下身子低下头,声音一如姿态般恭敬。

“拜见玉炩大人。”

第十六章:死魂香(6)

由朱离的尾巴化作的九只狐妖,或者有些早已修成了仙,有着与朱离一样的灵气,再往后,越早代的赤狐,气息与朱离就越相近——无怪乎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眼前这只赤狐,也不知是第几代,道行如此,完全可以隐藏在扶钱颈上红翡的朱离灵火中;真不愧是朱离的子民,景其鲜红的双眸暗淡下来,似笑非笑地抬起手,握住瞬间召来的双镇,插在季程身边。

感应到妖气的双镇发出淡淡的金光,墨紫归像是不受影响似地没有丝毫退缩,维持趴跪在地的模样,但已抬起头,金红色的双瞳倒映着景其的身影。

“我受不起,你又何必佯装做此,若真有敬拜之意,何不把小程放了,你要找的,只有我不是么。”

“玉炩大人言重,在下不过是见季兄喜爱那盒熏香,让季兄梦见几枝梨花罢了。”

这么说来,那梨花香气原来是这赤狐的迷术,景其俯身轻抚季程的额,那就速战速决早点带他脱离痛苦的迷境。墨紫归瞧见景其看向季程时的眼神,个中差别自是明白,爪子下意识地抓进青石板里,尾巴重新立起,带着流焰轻轻摇摆。

“你想要什么。”景其抬头起身,仍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暗红的眼眸看不出喜怒,温沈的声音亦听不出起伏。

“救一个妖。”

“不带过来,叫我如何救?”

墨紫归身脊略微弓起,看上去更戒备了,一动不动地沉默片刻,才张开嘴慢慢吐出一颗红色明珠。景其一眼看到里边的魂魄,要是没了这狐妖内丹护着,就会消散在天地间。

“姑且不提起死回生禁忌与否,我也没有那个能耐。”如果只是一个命悬一线的妖怪,看在朱离的份上他可以毫不计较地给予救治,景其只摇头,眼底闪过一抹憾色。

“玉炩大人言下之意是见死不救了?”

“道行如你,怎会不知这世间并无起死回生术,若说那些邪门偏法,也不知是不是有用,都是重罪;何不节哀,逝者也好安生。”莫名的好耐性,景其温言劝道。

“玉炩大人救是不救。”墨紫归却是充耳不闻一般,沈声又问,已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无能为力。你还是尽早放了小程,归还百言魂魄为好,我可不与你计较。”景其还是摇头。

墨紫归身上的火光刹那间变得刺目,景其只觉一股梨花香气扑鼻而来,却浓郁得令他不适,甚至有些作呕。“玉炩大人能赐予凡人长生不死,不能救活一个小妖怪?说什么无能为力,只是玉炩大人不愿意罢了!可笑所有人还说什么只要诚心向神明祈求总有如愿的一天,到头来神仙不过是一群自私无情的支配者!朱离大人是,玉炩大人也是!既然如此休怪墨紫归无义!”

一阵夹带着浓烈梨花香气的妖风吹过,墨紫归已扑至面前扬爪袭来,景其一手拔出双镇一手抱起季程侧身堪堪避过,靠双镇挡下了这一击,墨紫归的爪子被双镇灼到,伤口很快恢复如初,利落地一个转身再度朝景其扑过去。

季程却偏偏在这时候挣扎起来,不停地叫着“夕染夕染”,看样子竟像是想朝墨紫归跑过去。被这大狐狸打伤可不是什么小事,但手臂扣得越紧,季程挣扎得就越激烈,强制把他带出迷境只会让他更痛苦,景其耐心顿失,一下起了杀心。

一个巨大的阵图瞬间出现,将整个季府包围其中。弥漫在季府每一个角落的梨花香很快被驱散干净,感受到景其灵气压迫的墨紫归也顾不得那么多,攻向景其的同时扬起尾巴,带出九条火柱将他团团围住,合拢的那一刻只看到他抱着季程反手持双镇横在眼前,和那邪气狂傲的笑容。

火光里什么都看不清,墨紫归站在那里等着,它很清楚自己杀不了景其,更何况杀了他就更没人能救夕染,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

“唔!”

然而面前的火球还未消失,墨紫归只觉后心一凉,有什么从背后穿进一直到肚子,剧烈的激痛使得它叫都叫不出来,一下子就趴跪在地,也分不清是痛得四脚发软,还是因为被景其骑压住。

景其避开要害地用双镇将墨紫归钉在地上,还封住大半剑气,至少在拿回百言三魄之前不能杀它,声音不紧不慢,“朱离一定没有告诉你们,她的一切掌火术都是我教的,你们赤狐一族的狐火对我无用,不过你能在我面前让小程陷入迷境,已是了不得的本事。快把百言的魂魄交出来,我还可以让你走得舒服一些。”

墨紫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胸腹间的毛已经一片濡湿,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自己流出来的血,但它还是试图凝神聚气,找机会逃开并反击。景其有所察觉,冷哼一声,猛地摁住它的后颈,用力压在地上。

“你的大胆真是令人佩服,不过到此为止——百言的魂魄在哪里。”

“……哼……我要是……死……那个、人……就一起长眠……”墨紫归吃力地挤出这一句,然后还是急促地粗喘着,景其看了一眼怀里的季程,他已安静下来,不再叫着夕染的名字,闭了眼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于是又抱着他跳下来,顺手拔出双镇;墨紫归全身抖了一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景其简单地给墨紫归止了血,将双镇收入剑鞘,“我再说一次,百言的魂魄在哪里。”

墨紫归喘了许久,慢慢抬起头来,双瞳闪着诡异的光,暗哑的声音很是微弱,“一命换一命,玉炩大人复活夕染,我便归还那位公子的魂魄。”

景其眯起眼,不发一语,一人一狐僵持片刻,景其忽然笑了:“我很中意你,只可惜——”说着伸手取出了墨紫归的内丹抓在手里,后者瞪大了眼,耳边传来景其轻柔温和的嗓音,“只可惜我不得不杀了你,在你死之前,还要先诛毁这个夕染的魂魄才行,虽说本就是该消散的东西……”

“不……不要!……”

“……景其?”

在墨紫归的叫喊中忽闻这一声轻细的呼唤,景其住了手,“小程。”

“景其……你……还活着,太好了……原来是梦。”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季程还是拼命地用颤抖的双手抱住景其,活着的景其,唯有这种真实的触感才能平缓心中的恐惧。

第十七章:死魂香(7)

景其亲了亲季程的额头,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背脊,柔声在他耳畔低喃着什么,墨紫归在景其停手的时候呆了一呆,这会又看得怔住,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少顷,季程镇定许多,才觉身后有异,回头看去,一只受了伤的九尾红狐狸,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墨公子……?”再对上它含泪的双眸,他有些惊慌得不知所措:“墨公子,你这是,你怎么受伤了?景其,这——”

“小程,这狐妖就是百言生病的罪魁祸首。”景其扣紧双臂,阻止季程上前。

“什、可是他是来向你求助……”

简明扼要地点明了来龙去脉,景其有些玩味地瞧着季程茫然的脸,“这墨公子又是如何跟小程说的呢。”

“墨公子,你、你这是何苦……”

“那是因为即使拿百言做要挟胜算也不大,不搭上你,他怎么与我斗。”

季程默然,那些痛苦的梦是墨紫归故意设计自己为之,那种求救无门的绝望真实得叫他恐惧不已,醒来好像一闭眼都还能看到景其死去的模样,而没有人能帮忙,没有人能救。墨紫归那充满不甘与深深恨意的目光让他无所适从,一边是被欺骗和百言受伤的愤怒,一边是亲身接触到墨紫归悲痛的同情,季程眉头拧在一起,抓着景其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景其,你要,杀了它么。”

“你先回房。”

“景其!我——”

“小程,你在同情它?不要忘了它做了什么,百言的魂魄还在它手上。”

“我不想你……先不要杀它,先不要杀它。”

景其沉吟片刻,看季程慌乱又焦急难过又恼怒的复杂神色,轻叹口气,不再说什么,把墨紫归的内丹送还,在它额头、后背、前胸画上镇符,再把它变成像兔子般大小,关进笼子提回房中。在镇术和伤痛之下,墨紫归昏睡过去,静静地躺在竹笼里不动了。

到了床上,季程像牛皮糖似地手脚并用把景其缠抱住,景其笑了笑,蜻蜓点水般地亲吻着他,眉心,脸颊,鼻间,嘴唇,颈侧,一点一点,轻轻柔柔。渐渐的,季程在这样的安抚下回复平静,开始讲述做梦伊始,到遇见墨紫归,最后到再度做梦,连同自己是怎么想的,巨细无遗。景其亦颇有感慨,也不知这墨紫归对夕染的执念比起自己对季程,谁更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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