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澄澄起初还有些担心,后来又想着他虽然看起来小,毕竟活了几百年,于是便任它去了。
可没料到的是黄澄澄这些天了也没有机会再见程风流,偷酒贼的事也没什么头绪。想叫了此地的土地公来问,又想着自己虽然是天上神仙,法力却肯定不如地仙,说不定问了他不说,还要叫了昭凌帝君来领他回去。
正苦着脸躲在假山后假寐,脑袋便被狠狠拍了一下。
“做什么呢?!又偷懒啊你!”黄澄澄抬眼一看,便看到了程顺那张皱巴巴的大脸。
黄澄澄慢慢爬起来,揉了揉脑袋,说道:“陈管家你以后能别用鞋底打人么,灰这么大很呛啊……”
程顺见不得他这懒散的样子,抄起布鞋又拍了他一下:“别以为是大公子带你回的我就不敢辞了你!去去去,给我扫鸟房去!”
“……那个……好像不归我管吧……”
“负责照看鸟房的阿忠今早辞了,以后鸟房的活也归你干!”
“不是吧……”黄澄澄突然就有些想念碧灵宫了。
其实,程公子除了爱酒,还爱鸟。陈家还有一座鸟房,虽然里面鸟不多,但却只只都是上品。程公子平时没事也会来鸟房转转,选只鸟儿去溜溜。这些黄澄澄是知道的,所以虽然勉强,最后还是应了这门差事。
鸟房就建在程公子房间隔壁,绕过门口荷花池便能看见。黄澄澄起先还奇怪,鸟又不是人,吵起来了谁都管不了,程风流离得这么近,都不嫌吵的么?
去了他才发现,鸟房里居然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时候,鸟房里鸟儿们看起来也活泼的很,却没有一只鸟发出声音,而是一只只默默的立在笼架上,见黄澄澄推门进去,便歪了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边梳理着油亮的羽毛一边用黑黑的小眼珠子看他。
这看似温馨的场面却让黄澄澄感到有点寒。外面阳光正好,鸟房里也有巨大的雕花木窗,黄澄澄却觉得不知从哪里泛起了一股阴气。
这鸟房分为两间,外间大概有八九个鸟笼挂在横杆上,笼中用水罐和食罐分别装着水和饲料。地上放着几盆铃兰,看似随意的摆放着。内间与外间用一帘紫珠帘隔着,幽暗阴深,黄澄澄微微拨了帘子,只看见里面是黑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却又看得不甚真切。
黄澄澄缩了缩脑袋,想着随便扫扫外间便回屋睡觉,反正这鸟房本来就干净,管家也不会来查。他拿着扫帚胡乱挥了几下,就想要走。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从内间传来的。黄澄澄打了个激灵,心道不是吧,肯定是自己听错了。正要迈出门,那人似乎又笑了一声。
黄澄澄无语,再怎么说他也是仙人,不管是谁要装神弄鬼,他都,都,都不怕。他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理也不理,一只脚跨出了门槛。那声音似乎顿了顿,然后笑得更大声了,末了还咳了几下。
黄澄澄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夜里,黄澄澄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他来人间已有几日,不知道绿笙一个人在宫里忙不忙的过来;偷偷藏在床头的桃花酥还没有吃完,回去的时候肯定被侍卫大哥偷吃了;飞燕庭的那些个琼花娇贵得很,若是不浇水,一定会黯淡了颜色。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转了几圈,却偏偏没想到这人间虽过了几日,天界却一天也没过,说不定他家帝君杯中的茶都没有喝完。
黄澄澄睡不着,对床的程风流的小厮程书却睡的香甜,张了嘴打鼾打得十分欢快。黄澄澄烦躁得很,下了床找到袜子正要往他嘴里塞,耳边就传来了一阵轻笑。
一个低沉微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枇杷,你倒是淘气得很。”
黄澄澄立马僵了脖子,慢慢回头,咦?没人?
低头一看,才看见一只黑色巨鸟单脚立在他腿边,正抬头目光戏谑的看着他。
“……”你一只大黑鸟是怎么做出这种表情的!
黄澄澄呆滞了片刻,才道:“你是?会说话的乌鸦?”
那鸟又笑了一声,展翅飞到桌上,头上三根红色鸟羽随动作轻扬,十分美丽。它立在桌上,理了理羽毛,才对黄澄澄说道:“小枇杷记性差,我们是见过一回的,你怎么能忘了?”
见他似乎无意的摇晃着鸟毛,红瞳盯着自己不放,黄澄澄突然觉得背后一凉,惊道:“你是那只不识抬举的大黑鸟!”
听他这样说,那鸟闪了闪眸子,眼中凉凉笑道:“你叫我衡阳便可,我与你家帝君算是旧识,如今见了他家仙童,本是该赏个礼的。只是我如今落魄的很,倒是给不了你什么了。”
“衡阳,衡阳?”黄澄澄将这名字默念了几遍,突然颤声道:“你是,魔君衡阳?!”
衡阳笑道:“没想到百年之后还能听人提起这个名字,只是魔君二字你不需加了,叫我衡阳罢。”
黄澄澄顿时白了脸:“你……没有死?”
衡阳似乎有些得意:“这世上人人皆盼着我死,可惜的是,我却还活着。对了,那酒你不必再寻了,虽比当年你家帝君陪我喝的那坛差了些许,但也算是上品了。”
第 5 章
程风流今早发现了件稀奇事。他养的那只大鸟本来性情怪异,任何人都是碰不得的,如今不知怎么了,竟沾上了前几天带回来的那个怪异少年。
本来他这几日在忙着查丢酒的事,早将那少年抛之脑后了,结果今早在门口竟看见自己最宝贝的大鸟正栖在少年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拿喙啄着他脑袋,看起来甚是亲密。那少年似乎不太能承受鸟的重量,面色青白的蹒跚前行,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程风流当时就叫住了他:“喂,你带了我家黑虎,是要作甚?”
听到程风流叫他,黄澄澄满心悲凉,眼角含泪,似嗔似怨的瞟了他一眼,没说话。谁会知道来人界赏赏美人还能碰到魔君啊!而且传说魔君不是早被他家帝君杀了么,怎么还没死!不仅没死怎么两人还一副有奸情的样子!话说堂堂魔君现在是叫黑虎么他没听错么!
被黄澄澄瞥了一眼,程风流突然脑子就有点麻,硬着脖子道:“我知道你喜欢本少爷的紧,不过就算是想绑了黑虎要挟我,也是没用的!”
黄澄澄无语,老天你还敢对我再残忍点么!衡阳啄着他脑袋,似乎十分愉悦。
见黄澄澄一副绝望的模样,程风流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愧疚,只好放软了语气道:“你这是何必呢。虽然我的确是招人欢喜,但你我同为男子,我也并没有分桃之好。”
黄澄澄负手望天,抹了把眼泪道:“公子,我心里是欢喜你的,不过我现在忙着呢,改天再说行么?”
程风流痛心疾首:“你不要再逃避现实了!我心里只有雪瑛,玉莹,梦吟,嫣然,和珠岚,对了还有玉秀,再没有别人了!再说你一个男人,没胸没屁股的,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他欲言又止,憋红了一张肉脸。
黄澄澄脑子被衡阳啄的晕乎乎的,又遭了心上人当面拒绝,心如刀绞,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我,我有屁股……”
“……”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早晨还是天气晴好的,到了晌午便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不大,黄澄澄也懒得打伞,只戴了顶斗笠出了镇。衡阳立在他肩上,羽毛被雨水微微沾湿。
昨日得知那大鸟是魔君时,他还恐慌了片刻,如今却是完全不在意。因为他发现,衡阳似乎并没有恶意。黄澄澄也问了他与昭凌帝君的关系,他也只是讳莫如深的答道:“你问你家帝君去。”
黄澄澄倒是想问,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自家帝君了。他拿不下程风流,心里不甘,又被这魔君缠着,哪里能脱身?
黄澄澄愁眉苦脸,衡阳却是怡然自得,还说要赔他几坛好酒,去讨那胖少爷欢心。他虽然长着一张鸟脸,但说这句话时,黄澄澄却能肯定自己从他脸上读出了一种被称为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迫于魔君淫威,谁敢不答应?
安阳镇外有一片桃花林,三月的天,桃花便慢慢开了苞,一树树绿叶中夹着几点粉粉白白,十分好看。再加上又是微雨天气,林中便似罩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好似仙境。
这一人一鸟出了镇,便沿着小路进了桃花林。
雨虽然不大,但是还是润湿了泥土,小道上微微有些泥泞,黄澄澄慢慢走着,留下了浅浅的脚印。泥点溅到脚上,他甩了甩裤脚,偏头道:“额,衡阳,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虽说我是枇杷一只,但其实与桃子并不太熟的。”
衡阳抬眼看他,沉声笑道:“自然是来讨酒的。”
“讨酒?跟谁讨?把这些桃树砍了回去榨汁不成?”黄澄澄道。
衡阳眯了红瞳,道:“小枇杷,你可知我是魔君?”
“自然是知道。”要不然早把你从肩上甩出去了,你是吃了什么怎么这么重。
衡阳笑得人畜无害:“那你可知道,你若是在如此与我说话,下场是什么?”
“呃……我与我家帝君便是这么说话的。”我对别人都没对你这么客气过。
衡阳顿了顿,道:“我与昭凌帝君自是不同的。”
“我知道啊,你是鸟么。”还比昭凌帝君话多。
衡阳顿时黑了脸,展翅飞到边上一棵桃树上,冷冷的看着黄澄澄。
黄澄澄心里一惊,赶紧道:“魔君息怒!你绝对是最威风的鸟!”
“……”怎么,好像,有点受用。
衡阳没答话,又飞到黄澄澄肩上,道:“你可看见了那株桃树?”
黄澄澄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桃花林中心有一株桃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周围桃树都开了花苞,它却还是一树青青桃叶,一朵花也未开。
黄澄澄定睛看了看,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于是回头想问衡阳,却突然感觉肩膀轻了。
衡阳不见了。
桃花林深处,只他一人。
黄澄澄呆了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大喊:“衡阳!!!”
无人应答。
“衡阳!!!你都几千岁了吧!捉迷藏什么的很幼稚的!!!”
好像有树叶的沙沙声响起。
“衡,咦?!”黄澄澄揉了揉眼,竟恍惚看到那株无花的桃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身量明明是个男子,却穿一袭粉色袍服,长发披到了脚踝,眉如远山,唇似点朱,一双桃花眼正盈盈的看着他。
黄澄澄皱了眉,着了魔似的走到他面前。
“你是,妖?”黄澄澄问得肯定。
那人答:“我在等一个人。”他声音也是温柔轻软的,只是答非所问。
“等谁?”满林的桃花香,沾湿了黄澄澄衣角。
那人又道:“一个在我这里存了一坛酒的人。”
“是谁?”黄澄澄轻声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等了许多年了,都忘了。”
“你既然忘了,为何还要等?”黄澄澄又问。
那人沉默了片刻,答道:“我记得他在我这里存了一坛酒,说要等考上了状元便来与我痛饮。”
他这些话似乎不是对黄澄澄说的,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着黄澄澄,而是望着深入到桃花林的那条小路,似乎正有什么人从远方缓步走来。
黄澄澄回头看了看,只看见满林烟雨,并没有人。再回过头来,那人竟不见了,只余了那株孤零零桃树。
那株桃树此时却开了花,满树的桃花绚烂无匹,微微压弯了树枝。
桃花树下出现了一位书生装扮的男子,穿的似乎是前朝制式的蓝衫,面相普通,却生了一双深邃沉静的眸子。
他此时正拿一把小锄,小心翼翼的在桃树边挖着什么。青年身边放了一坛酒,那酒坛还有些破损,想必坛中也并不是什么好酒。
黄澄澄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青年挖好坑,便将酒坛轻轻放入坑内,拿土实实的掩了。
做完这些,他似乎有些累,微微吁了口气,靠着桃树,慢慢坐了下来。
然后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本书,轻声念了起来。
他反反复复的将一首诗念了许多遍,黄澄澄听得模模糊糊,便随他靠在树边。那人仿佛是看不见黄澄澄似的,仍是轻声念着,黄澄澄听了半天,终于闭了眼,沉沉睡去,只是脑中却一直盘旋着一句话:“花落春入梦,酒绿思故人。”
“小枇杷,小枇杷?”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黄澄澄呆了呆,就见衡阳立在他肩上,红瞳微闪。
黄澄澄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失了法力,才变成这幅样子的么?”
衡阳愣住,然后轻声笑道:“怎么?这是什么意思?”
黄澄澄道:“没什么。”
衡阳又笑:“我虽失了九成法力,但如要杀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黄澄澄道:“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这里。”
“好,你去摘一支桃枝与我。”衡阳理所当然道,说完便飞到旁边一棵桃树上。
黄澄澄没答腔,只是默默走上前,摘了一支桃枝往树上一抛,然后并没有等衡阳,便转身沿小路出了桃林。
黄澄澄忘了他的酒,回了程家当夜他便病倒了。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神仙也是会生病的。他以前是枚枇杷,生在天庭,自然不似人间有那些虫疫,成了仙以后又一直在碧灵宫呆着,从没见过哪位神仙会生病。
只是他现在躺在床上,头痛欲裂,浑身发凉,闭上眼便是那满园的桃树,以及那树灿烂得扎人的桃花。
程风流倒是来看过他一次,他似乎是心中有愧,对黄澄澄倒是态度温和,只是黄澄澄此时也没那个心情为此欣喜了。
衡阳却是没有出现,他似乎并没有回程家。黄澄澄丢了大公子最爱的黑虎,程风流也并没有责备他,甚至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不仅如此,他还给黄澄澄专门安排了个有软软大床的单间,或许是真的是以为黄澄澄为情所伤,爱他至深了。
半夜,黄澄澄一人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窗外月光明亮,有人轻轻推门而入,慢慢走到黄澄澄床前。黄澄澄努力睁了眼,就见那人沐浴在月光中,黑色长发竟似微微闪着银光。那人身上带着寒气,手却是暖的,缓缓摸上了黄澄澄额头,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黄澄澄扯了嘴角笑了笑,然后哑声叫道:“帝君。”
第 6 章
“你中了桃花蛊,是谁下的?”昭凌伸手搂住黄澄澄肩膀,慢慢将他扶起,语气僵硬。
黄澄澄面色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些:“我也不知道,不过今天白日里去了桃花林。”
“和谁一起去的?”昭凌问道,面色冷峻。
黄澄澄看了看他脸色,想了想,答道:“没有谁,我自己一个人去的。”
听他这样说,昭凌沉默了片刻,才道:“带我去。”
黄澄澄点了点头,由着昭凌抱起了他。
黄澄澄心里想问昭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昭凌也并未质问他为何私自来了人界,只是冷着脸不说话。黄澄澄猜测可能是龙族见三太子久久不归,向昭凌要人,他才下了人界寻自己,但又想着他身为上神,怎么也是不该亲自来拿人的,而且行了一路,昭凌甚至都没有提起龙珠的事。这样想着便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看昭凌面色不好,便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