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本正经,“做什么做,流氓行径。”
我气得乐出声儿,痞劲儿又上来,哟,敢情昨儿个晚上不是您先冲我耍的流氓?
“……你……”他脸一下通红,眼神无措起来,瘫在床上的手偷偷挥两下,雪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发愣,像是完全没预料到有这种情况。
我理直气壮,“我什么我!有你这样儿的么!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赖掉。”好像昨晚吃亏的人是我一样。
失落压根儿藏不住,我也很仓皇的样子,伸手扶住眼睛,害怕自己流露出痛苦神色给他看见。原本昨晚以为他那就算接受我了,他那就算原谅我了,可一觉醒来,那真的连梦都不如,期待全都要落空,他用言行告诉我,我在白日做梦。
他用鼻音哼哼几声,“喝了酒的错。”他顺了顺头上捋不平整的冲天翘毛儿一根,坐到床边扣睡衣扣子,软糯糯开口,“以后不喝酒了。”说完慢慢走出去刷牙。
我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儿,心里不免憋闷,给人不轻不重打过来一拳。
我走进浴室,到他身边拿起牙膏牙刷挤起来,幼稚到死的口吻抱怨着,“……这种事儿赖给酒的可不是爷们儿。”牙刷进嘴里,刷出一嘴的泡沫。
他吐了半口泡沫出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含含糊糊的答我,没有表情,“这些年娄以涛你赖的账也不少啊。”
得,我一下就给他噎住,呛出满口的甜腻泡沫,找不出任何一句有力的话来还击。
我挠挠头发,苦恼地看着一边乖乖刮胡子的白晓乐,仿佛看见他的尾巴就要高高翘起来,得意洋洋的庆祝略胜我一局。
我继续刷牙,白晓乐突然停下来问我,一脸认真的模样,睫毛距离我超近,颤啊颤的,柔软眼神,“……昨晚是我把你那什么了么?”
“噗——”我一口混杂着牙膏泡沫的水就吐到他脸上。
他眉毛一皱,慢慢在水珠中睁开眼睛,很委屈的小动物模样,“你干嘛。”
我想让自己含蓄一点儿,可丝毫含蓄不起来,自尊被小小伤害的同时特想狂笑一通,于是我狂笑了,我说白晓乐你怎么会这么想。
白晓乐脸红得透透的,单纯可爱脸孔,支支吾吾地说,因为……好像……没有像以前那样疼。
我怔愣下来,不笑了,五官认真神情,“以前都很疼?”
他脸更红,扭过脑袋拿纸巾擦眼睛周边给我喷的水珠子,不说话。
我刚想问他句什么,他的手指就戳过来,一抹剃须膏抹上我鼻尖上,我一闻那味儿,突然受不了,打了一声重重的喷嚏。
我走近掐他脖子,他给我掐得满脸红,鼓涨涨一张脸死盯着我,“放开……放开。”软软的命令压根儿不起半点儿效果。
我放开他脖子用力掐上他满是泡沫的脸颊,“好啊你白晓乐学会打击报复了!!长大了啊!!”
他下意识吐吐舌头舔嘴唇,“放开……都是泡泡。”
我笑得嚣张,小孩儿样。“偏不放,哥们儿能怎么的?”
他认真说,不放就蹭你一身都是。
我继续掐他脸,嘻嘻哈哈的,笑着的一张脸啊收不回了,打闹间一个人浓情蜜意,掐得他眉间重重皱成川字,啊,小孩子就要爆发。
一脑袋就黏过来,弄得我睡衣上满是泡沫,我低头看自己睡衣,手也放下来,白晓乐就立马趁着这空儿把我推出洗手间,从里面反锁门儿。
我使劲儿拍门,“白晓乐儿!乐儿!给哥开门儿!我还满嘴泡沫呢!”
白晓乐幽幽答我,语气很温柔,“等我刮干净再说。”
我搬个小凳儿坐门口等着逮他,一脸恨恨,白晓乐变坏了,可又忍不住别过脑袋偷偷乐,见到这样儿愿意和我一块儿疯的白晓乐,是不是说明我又进一步打开我闭锁着的心扉了?
周姓小朋友拿着一串儿冰糖葫芦走进来,吊儿郎当样,眼角笑出金灿灿小太阳,高唱舒克贝塔,一见着我,虎起脸来,重重顿住步子。
我说你这什么表情,伤我心了吧,我又没打算抢你冰糖葫芦。
哼,昨晚敲门都不理人!
那是我睡着了。
睡睡睡个屁!灯还开着呢,门缝亮闪闪的。他抱怨着,一下眼睛亮了,指着我就要嘲笑,满嘴泡沫,烂人哥哥口吐白沫,就要英年早逝。
我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立马儿冲进厨房洗了个干净,出来看见周愈扬依旧抱着圆鼓鼓的肚子笑我。
笑个屁啊。我白他一眼。
他手舞足蹈继续乐呵呵,乐了一下冰糖葫芦摔地上。
“哇!!!”
终于哭了出来。
洗手间门猛地开了,白晓乐走出来,看周愈扬一眼,“你干嘛总惹他?”
我一脸委屈。
靠的,我招谁惹谁了了,我说这真不是我害的。
周愈扬抹一把眼泪,依依呀呀张着嘴,冲白晓乐伸出手,“呜……要乐乐哥抱抱。”
我痛苦地扭过脸,怎么跟我面前就小恶魔,跟白晓乐面前装得跟天使似的,忒会演了也。
白晓乐试图抱他起来,可是一下也挺无奈,乐乐哥抱不动,说着八成也觉得自己男人自尊受辱,挫败的表情写满漂亮脸蛋。
小胖子周愈扬更加难过,一屁股坐地上不起来。
我一把把他捞起来放沙发上,这时我表姐正好儿进来。
“姐,新年快乐。”我和白晓乐异口同声。
“新年快乐,那什么,扬扬闹着想去溜冰,你看这天气也挺好的,涛子晓乐,你俩不忙的话,带他上什刹海溜溜呗?”
我一板脸,“他会么他?”
小胖子不服气,我就会!
“唉,成,你说的啊,溜伤了别冲我哭!”
“哼!”
我就这么一路带着周愈扬出来,他一路闹腾,引得路人都看着我们仨,我无奈说你消停消停我给你买冰糖葫芦吃!
两串儿!
但凡小爷您消停下来四串儿都成!!
说定啦!
定了!
我看一眼白晓乐,他正拉着周愈扬的手走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微微弯着腰,生怕走太快让小胖子给摔了,“还记得怎么走么?”
“嗯?”他抬起脑袋看我。
“那会儿咱俩去过一次。”
他像是想起来,笑笑的点头。
我问他,那会儿咱俩多少年来的了?
九八年吧。
嚯,别说日子真是忒快了,长了翅膀飞似的,转眼就四年了。
余光里看见他抿着嘴,像在回忆,我不打扰,知道回忆里必定有我。
上了电车,仨人找了电车最后一排坐下,我突然开口跟他说,九八年之后,我没再去过。
啊?他只是淡淡地疑惑,脑袋也不转过来看我。阳光在世界铺天盖地,光线交错里一张最熟悉最爱看的脸,抿起唇时一边酒窝深陷。
我说,你走之后,什刹海,宣武门,白广路,隆福寺,我都没再去过。
我在余光里看见白晓乐手微微颤了一下。
为什么?
我笑得傻气,为什么啊?大概是觉得,某些特定的地方,要和某个特定的人去,才会有他原本该有的意义。我转脸看他,肉麻兮兮话语肉麻兮兮眼神,喜欢大概要从眼里溢出来,紧紧盯着他不敢看我的脸,笑得是真傻啊,多可笑,在爱面前,臭流氓要变智障。
周愈扬说,你们在说什么?
我说你听不懂的,我们在说小时候的事儿?
小时候!他露出惊叹的表情,你们小时候就认识啊。
我骂他说废话。
周愈扬问白晓乐,烂人哥哥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白晓乐突然一愣,我嘴里骂着周愈扬这坏人小朋友问不该问的,心里却也跟着紧张起来,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害怕他的答案。
在那些年间,我在最喜欢的白晓乐眼里,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胳膊搭在前面空座的靠背上,托着腮,想了想,然后笑意满满的看着周愈扬,余光里看我,倾泻下无尽温柔,“嗯……就是个烂人。”
周愈扬鼓掌,就知道!就知道!烂人打小儿就是烂人。
我挫败不已,一张黑到发亮的脸看他,我在你眼里就这样?我轻轻推他脑袋,干燥掌心和柔软头发摩擦一下,以前说的没错,狼心狗肺小混蛋,白养你了,对我就这评价?
周愈扬说,说得再详细一些,再详细一些,起着哄想看我继续挫败。
是个让人拿他特没办法的烂人。白晓乐说,神情居然认真得闪亮。
我暗暗苦笑一声,什么拿我没办法,那些年里明明是我拿你没办法,每个举动都要拉扯得我心脏又疼又痒,最不堪的模样。
周愈扬小朋友扁扁嘴,什么嘛……都不舍得说几句坏话。
我打他一屁股。
他捂住屁股,“吃豆腐吃豆腐!”
我看他那样儿乐得开怀,要吃也不吃你的啊。看见白晓乐脸微微红起来。
到了什刹海,人多得让人有点儿不可置信,让人怀疑北京人都往这跑了,一眼望过去,一溜儿都是小孩儿。
我弯下腰给周愈扬穿好冰鞋,他拉着白晓乐衣角,“乐乐哥哥教~~”
白晓乐有些窘迫,我不大会这个。
我想到这个就偷笑起来,给白晓乐弱弱瞪上一眼,笑得更得意,我冲周愈扬说,“我教你?”
不等他反应过来继续说,“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教。”
周愈扬插着腰骂骂咧咧,“求你我烂鸡鸡!”
我很纳闷,他怎么小小年纪就如此纠结于烂鸡鸡这件事情。
第六十一章
那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走到周愈扬面前,扬起一个笑脸得意洋洋,“不会滑啊?”
啊,丢人了。周愈扬瞪起一双眼,急眼儿了,你说谁谁谁谁不会滑,坏小孩结巴的认真可爱。
小孩儿眉梢依旧翘得高高,好看模样,不会我教你啊,在阳光下伸出手,不等周愈扬反应过来就一把抓住手套捂着的拳头。
“哎哎哎,慢点儿……慢点儿!!”周胖子慌了,抖着声儿喊另一个小朋友,弯下腰直喘,慢一点儿,我……我……我不想滑那么快。
嗯,不说,绝对不轻言害怕,小孩子是要面子嘀,好好儿的藏着。
于是就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滑,那孩子后退着,小胖子一步一步跟着滑,生怕自己摔个狗吃屎,给人笑话了去。
我看他俩头也不回的走远,一撸鼻子,笑得后背都要卷起,弯着腰偷偷用余光看白晓乐,嗯,抿着嘴唇也在笑,很开心的样子,抓人心肝的可爱。
远远看见周愈扬摔了,又远远地听见他趴在地上仰天大嚎,“王王王八蛋,走那么快干什么!呜……!妈!”
白晓乐笑出声儿来。
我抬起脑袋直愣愣盯着他看,眯起眼睛笑,“怎么?现在都笑话起人家来了,自己不照样儿不会。”
他收起笑,鼓起腮帮子瞪我。想了想说,“我会!”
哟呵,说真的啊。
我说这就从一边拿过冰鞋蹲下身去。
白晓乐慌了神儿,看着我一下就是一副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的无助样,“我……”郁闷一张脸,“……今天没有心情滑。”
我给他系好冰鞋,伸手轻轻探一下他额头,淡淡的红印记在额间,“管你有没有心情。”说着拉着他就在场里走动起来。
“啊。”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一个没站稳就扑进我怀里,我别过脸偷笑,原来出来滑冰也是有福利的。
白晓乐倔强抿了抿嘴,黝黑深邃的眼睛抬起来看我,不服气的表情啊让认真招人,一步一步扶着场地周边呆呆走起来。
“慢点儿啊……”我慢慢后退着,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再滑倒。
他不答我,只低头看着冰鞋,练习动作的样子专注的很,我在一旁看得都要出神。
很好看一张脸,头发剪得利落又干净,睫毛很长,这时一下一下颤动着,我眉梢斜飞,骄傲神情突然憋不住,这是我喜欢的人,怎么看都那么招人喜欢。
我看他看就要看傻,脑子里闪现无数场景,突然看见十六岁的娄以涛拿着一封画着爱心的情书站在教室门口,“给你的,情书。”肆无忌惮的张扬,十五岁的白晓乐红一张脸,那时起就期待又紧张,“哥……你……”
接下来谁又停留在谁班门口不忍心走,怀抱满腔少年复杂心情在走廊透着一扇干净的窗户,看一个校服穿得乱七八糟,领子歪到一边的好好学生写作业,认真到可爱的一张白净侧脸,和眼前这张脸隔着几年的时光尚可以重叠到一起。
“……娄以涛。”
我仍在冲着白晓乐发呆,就听到他叫我。
“嗯?”
他脸上挂着万分无奈的笑容,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和没有办法的样子,“……好像真的不大会。”
倔强孩子认输了。我突然真像个胜利者一样高兴,伸手走上前满心喜悦拉住他手,继续带着他绕场转悠。
两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拖着手跟滑冰场里转悠不免奇怪,可好在谁都不认识谁,我也乐得自在,继续臭不要脸的带着他一步步溜。
我看着白晓乐,他像是有什么想说的,于是我问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那时,你是怎么知道的?白晓乐问。
啊?我不解。
那时,你是怎么会知道我喜欢你的。
我一下错愕,他居然云淡风轻的样子问我,那些年间我如何知道他喜欢我的?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谈论一件非常非常久远的事儿,伤痛不堪全忘掉了,只是在很纯粹的怀念一样。
我在想,他继续说。
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特想问你这个来着的。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一直觉着我藏得挺好的啊。他一字一字缓缓说着,然后笑,眯起来,眼珠子藏了一半。
我停顿一个呼吸,说,那时你说梦话,我恰好听到了。
白晓乐一愣,眼睛睁大,笑得更灿烂,真的假的啊?逗我呢吧你?嫩呆呆的脸,不可察觉的皱皱眉头。
我点头,真的,不唬人。
他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自言自语一样,这么着以后说梦话这坏习惯,得改。
我大笑,乐出声儿来,怀念年少时他的喜欢,白晓乐也跟着乐,嘲笑自己年少时的呆劲儿。
周愈扬说,丢不丢人。
我摇头,想烧一根烟,给白晓乐瞪一眼,收回兜儿里,“有什么可丢人的,你没学会啊?嗐,没事儿,我不笑话你。”
周愈扬继续说,我不是说我,说你们,丢不丢人!
我一愣,看一眼白晓乐,我俩有什么可丢人的。
周愈扬手指头刮刮肥嘟嘟的脸,一下两下,丢人丢人,羞羞。
我仰脑袋爆笑,我靠你还会羞羞,笑傻我了快。
羞羞的小胖子认真说,你俩大男人拉手,都不害臊的。
我下意识看白晓乐,脖子都红了。我鼻子出气儿,“怎么怎么,小孩子管那么宽,我拉我弟手,羡慕找你妈再生一个陪你玩儿。”
周愈扬一伸肥爪子拉白晓乐手,“不用小弟弟,我拉乐乐哥哥就好。”
我抬手就想要打下他的肥爪子。
哼唧几声儿,这是你能摸的么。
就摸就摸。周小朋友拉着白晓乐的手摸着摸着,肥嘟嘟脸蛋留下口水,哗啦啦要闹洪灾,我跟白晓乐无奈地对视一笑,把他扛上背去,“走,咱回家。”有人在背上呼噜噜睡得很安稳,肥爪子一上一下轻轻地拍着我肩头,“乐乐蝈蝈……增漂酿。”我看白晓乐,委屈眼神,冷哼一声儿,“睡觉还不忘念叨你,真爱的力量啊,我都被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