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后面在加上其它姓氏。哪有你们这么写的?怨不得夫人生气。马车从这里驾回府的距离,你若是能够说动我
,回去我便不罚络玟。”
陆绎没想到爹爹一上来就把自己准备狡辩的理由都堵了,只好喃喃的道,“玟弟弟让我刻的时候我也没有想那么
多。我只知道玟弟弟被打得吐血之后,一开始的四天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有时候昏昏迷迷中会喊‘娘’,会说
,‘娘亲,我不痛,我真的不痛’。我很小的时候,一开始学写字,老是写不好,会被爹爹骂,被杨氏笑,我就
想如果我的娘亲还在,会不会在我委屈的时候抱一抱我。玟弟弟会想他的娘亲是因为他被打得太委屈了。他的委
屈没有人可以听,没有人可以说。爹爹说玟弟弟的娘亲连姓氏都没有留下,也许在玟弟弟的心中会去想像一个人
对他好。正如我记不得我娘亲的样子,可是我总会想她一定会对我很好,不肯让我有一丝委屈。玟弟弟找不到自
己娘亲的姓氏,所以他帮夏妹妹刻了一个牌位。也许他觉得以后他与夏妹妹是一家人,所以可以在想象中把孙氏
也当成他的娘亲一样。爹爹,玟弟弟已经孤苦无依无父无母了,为什么连他想假象一点点温柔给自己,我们都不
许?”
陆炳看着自己的长子,帮他擦去眼泪道,“绎儿,你要慢慢学会做一个大人了。弟弟妹妹都需要你照顾。”
陆炳与陆绎进了书房。陆炳见络玟跪在书房中,叹了一口气,看到案上的戒尺便道,“陆绎,你弟弟冒犯主母,
帮我教训他二十戒尺。打哪里,怎样打,你自己做主。”
陆绎接过戒尺,走到络玟身边。络玟把手抬上去。陆绎知道冒犯长辈二十戒尺算是很轻的处罚,又怕爹爹说他徇
私会重新罚过,于是用力打下去一下。
陆炳听到很大的“啪”的一声,立刻叫道,“陆绎”。然后恨铁不成钢的道,“我刚才说,打多重,打哪里,怎
样打,你自己做主。”
陆绎回头诧异的看着爹爹,陆炳向陆绎笑着点点头。陆绎用戒尺轻轻擦过络玟的衣服边角,很快口中从“一”数
到“二十”。
陆炳故意不看,等陆绎数完了就说,“络玟,你起来吧。回房间去换一身衣服。我陪你们两个去与主母道歉。”
陆炳牵着络玟,与陆绎一起到了后宅。陆炳道,“络玟小孩子说话做事没有分寸,我已经罚过。陆绎,去代玟弟
弟向你娘亲道歉。”杨氏见老爷和嫡长子都开了口,失的面子也补了回来,笑道,“老爷过于严苛了。我这个做
娘的难不成还跟儿子计较不成。”
陆炳又道,“陆绎,你先扶玟弟弟下去休息吧。”陆绎从爹爹手上接过络玟,牵着他走了出去。
晚上,陆绎问陆炳道,“爹爹,是不是沈叔叔很久都不会来了?”
陆炳道,“他被廷杖之后,便发配边戍。爹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了。”陆绎道
,“爹爹,是我不对,我没有带好研弟弟,又连累了玟弟弟。”
陆炳道,“我们都在慢慢学会怎么面对。”
第十章:衔泥
嘉靖三十一年。
陆绎看到陆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阿巫,你怎么了?”
陆研道,“我在想夏姐姐好可怜。”陆绎道,“你跑去欺负人家了?”陆研道,“我才没有呢。她是研哥哥的小
夫人,我才不会失礼呢。”
陆绎道,“他们还没有订亲,你不要乱说。好了,你有什么心思,告诉哥哥。看看哥哥可以为你做什么。”
陆研道,“今天夫子讲皋鱼的故事,说‘子欲养而亲不在’。夫子道,此痛至极。我问夫子,比起爹爹的板子怎
么样?夫子道,板子的痛不及此痛万分之一。于是我就想夏姐姐好可怜。”
一旁的络玟听了,看着陆研道,“你刚才说什么?夏妹妹不是父严尚在?只是夏家主母不认罢了。”
陆研道,“才不是呢。娘亲说,因为怜夏姐姐年幼失孤才接其住在府上。”
络玟在一旁听了,脸色苍白,胡乱的依着一张椅子坐下,缓缓的问道,“你知道夏大人是什么时候辞世的吗?”
陆研道,“夏姐姐是前年来府上的。那么夏大人就是嘉靖二十七年获罪被斩的。”
陆绎道,“获罪?被斩?”
陆研道,“对啊,娘亲是这样说的。所以娘亲不许我亲近夏姐姐。”
络玟瘫依在椅子上。络玟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娘亲从外面送完刺绣回来就抱着他不断的流泪。不久娘亲就病了
,然后娘亲就再也没有起来。那一年正是嘉靖二十七年。娘亲是因为知道父亲的事情吗?父亲一个多么陌生的字
眼。对于父亲,总有一些怨,怨他让娘亲吃了那么多的苦,总有一些恨,恨他对娘亲如此的冷酷无情。可是那样
的怨,那样的恨中,总还有一点点牵挂吧。原来上天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原来在嘉靖二十七年中,我不
仅失去了娘亲,而且也失去了那个本来因为熟悉的陌生人——父亲。本以为现在寄人篱下的时候不断的努力,那
么总有一天可以站到那个应该被叫做父亲的人面前,让他心有愧疚,让他后悔。原来在我付出所有的努力之前,
我就永远的失去他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就像在磨房中蒙眼的骡子,它们总是不断的走啊走啊,希望走出一片
黑暗,其实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被桎梏在黑暗中……
******
傍晚,络玟正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却有人传,老爷请。络玟到了主书房,就见陆绎站在陆炳的旁边。络玟给陆炳
行礼,陆绎冲络玟笑笑。
“爹爹,好。”陆研人随着声音到了。行完礼之后,就蹭到陆炳身边。陆绎见陆研站过来,就让开,站到络玟身
边。
陆炳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秋萝的身世。秋萝在我们府三年了,以前见你们年纪尚小,所以一直没
有解释给你们听。公谨走了之后,因为无后,所以夏夫人托我找寻当年带有身孕被另嫁的妾室。找到之后却发现
,原来是一个女孩子。夏夫人无意认回。你们的娘亲感于这个女孩子身世可怜,就收留了她。她就是秋萝。”
陆研道,“娘亲?可是为什么娘亲不许我亲近夏姐姐?”
陆炳道,“那是因为你过于玩闹,你娘亲不想你欺负秋萝。”
陆绎问道,“那玟弟弟呢?为什么阿巫说他们之间有婚约?”
陆炳道,“当年玟儿投了夫人的缘分,所以夫人也收养了玟儿。又想秋萝和玟儿两个都身世可怜,现在又一起在
府中,所以曾经说过想为他们订亲。你们记住以后要对秋萝好一些就是了。你们先下去吧。”
陆研络玟告退离开了,陆绎却一直不肯走。陆炳问道,“绎儿,你还有什么事情?”
陆绎问道,“玟弟弟为什么在我们府上?娘亲从来没有对玟弟弟亲近过。我不信是娘亲要收养玟弟弟的。”
陆炳叹道,“络玟的确是因为夫人认为义子才进府的。”
陆绎问道,“为什么?杨氏素来凉薄。陆府小厮丫鬟中是孤儿的多了,她为什么忽然收养一个一无所有的外人?
”
陆炳道,“她是你继母。你……算了,她也不容易,你不可对她不敬。”陆绎不说话,看着陆炳。陆炳道,“当
年杨氏为了避免研儿与秋萝日久生情,所以就帮秋萝寻了一个男孩,认为义子,以便日后与秋萝结为连理。”
陆绎道,“所以找了一个不知道自己父母亲是谁,毫无亲戚的孩子?你们养着玟弟弟,是不是当养着一匹马?我
说错了,养马还要梳理鬓毛,生病的时候还需多加照顾。可是你们怎么对玟弟弟的?也许你们就当他是一根草吧
,只要圈养在一片地上,就可以自己在曝晒风雨中挣扎的活着。可是爹,就算玟弟弟只是一颗草,但他每天都在
我面前努力的微笑,努力的招手,努力的隐忍。日复一日,总也有一点点怜惜吧。”
说到这里,陆绎跪下道,“爹爹,我求你不要用那个婚约去束缚玟弟弟。他是一个人,会怕痛会怕冷会孤独会伤
心,毕竟他不是一颗任意践踏的草。”
陆炳点点头道,“你起来吧。这种事情,若玟儿不愿意,我不会强求他的。夫人那里我会去说的。不过,如果玟
儿对秋萝有意,我也乐见其成。”
******
几日后,络玟又被陆炳叫到主书房。陆炳道,“这几日夫子说你时常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吗?”
络玟道,“对不起,义父。”陆炳问道,“若你可以选择呆在陆府,还是离开陆府。你愿意选择什么?”络玟道
,“听从义父安排。”
陆炳看了一眼络玟,随意的笑了一下,道,“你不愿说出想离开陆府,但也不愿撒谎。”
络玟的脸红了起来。陆炳道,“你现在还小。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出去。这样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可以置一处
简单的宅子,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银桦。以后若你在府上住得不开心,禀明我之后,可以去自己的宅子住一段时间
。”
络玟听到之后猛地抬头看着陆炳,陆炳向络玟暖暖的笑了笑。
以后的几天,络玟选了一处稍微有些偏的宅子,一百两银子用去八十两。然后,络玟从客栈拾来一些破旧的桌子
椅子,借了木匠的工具敲敲打打,不仅有了桌子椅子,竟还有了床和玄关。再过了一些时候,又有了柜子和锅碗
瓢盆。慢慢的窗户上有了青纱,屋檐上有了风铃。络玟和陆绎甚至在花匠的指挥下,在院子中搭起了花架。早早
就移植了一些花种,就等来年春天的时候看它们会不会开放。
陆研见两位哥哥老是跑出去,也闹着跟了出去过几次。
陆研出去的第一次,想在院子中挖一个水塘,因为他要养自己喜欢的鱼,那样看得喜欢了就可以请人直接捞出来
做了吃。结果折腾了半天,才被告知,院子太小,顶多只能挖井,不能有水塘。陆研不得不拿出自己积攒的月钱
让蓝按找人挖井。
陆研去的第二次,路上正好听了一个水鬼的故事,怎么看那个井怎么不舒服,于是又请人平了那井。
陆研去的第三次,运了一马车的青砖,他要让院子中铺出自己名字,这样昭然的宣布这个院子也有自己的一份。
结果,回家兴奋的告诉爹爹之后,爹爹说,“那以后阿巫惹哥哥生气了,哥哥只要到阿巫名字上去跳跳就可以消
气了。”
于是陆研第二天一早立刻又跑过去让人把整个院子的砖全部掀了重铺,生怕有人真的在他的名字上面跳上一跳。
络玟看着自己的宅子慢慢建了起来。他喜欢院子中高高矮矮的几颗树——那是陆研从陆府中“偷”出来的。他喜
欢那个坐上去有些格格作响的椅子——那是陆绎与他一起锯成的。他喜欢这里一切的一切,可以静静的躺在床上
,看月亮将银光洒进来,听那不知名的虫子轻轻的唱吟。他喜欢把手伸出来,感受凉凉的夜,凉得是那样的安心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家……
******
一日,络玟抱着一堆东西跑过来,却发现那个精心布置的地方已经燃起了火焰。东西哗的掉到地上,络玟拼命的
跑上前去。
“不要进去,里面危险。”络玟被人腾空抱住。络玟一转头,见是陆绎就道,“我才走了一会儿,为什么会这样
?”
陆绎道,“对不起,我没有小心烛台。”络玟一听,右肘向后用力打到陆绎的胸前。陆绎痛得手一松。络玟转过
身,又一拳狠狠的打到陆绎肚子上。两人扭打到一起。
陆炳听说起火,也骑马过来,正好看到两个人在打架。虽然陆绎的身体比络玟高很多,但陆绎只躲避不还击反而
甚是狼狈。银桦见到,就想上前去阻拦。陆炳扫了一眼银桦,道,“两个小孩子闹着玩,由他们去吧。”
看到络玟的伤心和陆绎的愧疚,陆炳想到的是宫中一次次走水。若说第一次是无意,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是倒
霉,那么第四次第五次是什么?若把粗心的太监侍卫都拿下,首犯的杖毙,从犯的严惩。就不信还真的有这么多
人不当心,让宫中一而再再而三的烧起来。皇上也许是知道了烧毁的好处,见到每次烧了之后,还能够有一个更
加新,更加整齐的宫殿出来,反而有了借机的心理……
络玟忽然想起什么,也放开了陆绎,就想冲进火里面。陆绎紧紧的抓住络玟,任他怎么踢,怎么打就是不肯放手
。络玟一边挣扎一边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毁去我唯一的家?”陆绎只能不断的陪不是。
一旁的陆炳看到了,心下恻然。络玟会如此的伤心是因为这个屋子是他一点点搭建起来的,里面的一桌一椅都有
他的辛苦在里面。络玟恨不得冲入火中,哪怕抢到一样也好,毕竟无论什么无论多少,哪怕抢回来一点点也是自
己的心血。而陆绎的伤心却远不及络玟,所以他能够理智的站在这里拉住络玟。那么皇上的宫殿呢?对于皇上来
说,建宫殿的钱虽然出自国库,但更皇上自己没有汗水在里面。烧了反而有了新建的借口。陆炳长长的叹息一声
。
火越烧越大,络玟最后只能徒劳的坐到地上。陆绎不敢放开络玟的手,也跟着坐下。陆绎道,“玟弟弟,陆府有
一些空的宅子,我让爹爹给你一个就是了。玟弟弟不要伤心了。”络玟听到了,更加气了,抬脚踢了陆绎一下。
陆绎的气性也上来了,道,“我已经道歉了,都说了是不小心。你还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炳声音不急不缓的传过来。陆炳到了两个小孩面前,先是冷冷的看了陆绎一样,然后把手伸个
络玟道,“走吧,跟义父回家。”络玟看看前面熊熊的大火,又看看陆炳伸过来的手,迟迟疑疑的把自己的手放
到陆柄的手上。陆炳一把将络玟拉起来,牵着络玟走到马前面,先把络玟放到马上,然后自己也上了马,转头撇
了一眼跟过来的陆绎,对前面坐着的络玟轻轻道,“络玟,既然你的绎哥哥这么不小心。我们罚他自己走回去好
不好?”说完又意味深长看了陆绎一眼,然后一拉缰绳……
第十一章:蓄势
嘉靖三十一年。那一年他九岁,他十一岁。
陆研和络玟坐在一个亭子中看书。
陆研看累了,把书放下,漫无目的的问道,“玟哥哥,你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络玟道,“随便吧。”陆研甜甜的笑道,“你才不随便呢,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络玟奇声道,“我想做什么?”陆研道,“你想做文臣。”
络玟笑笑,对于陆研的话并不以为意。陆研道,“每次我提到夏言的时候,你都特别的在意,一直看着我。”
络玟道,“原来你问夫子很多关于公瑾的事情是为了转述给我听。”陆研快速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