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Lee睡得越长,惊醒的时候就越惶恐,写字的速度就越发的迅猛,有的时候还会恶狠狠的划破纸面,大半截蓝的慎人的草稿连着好几张都被扯了下来。
相比手底的疯狂,Lee的眼睛总是清明的似乎可以看到灵魂的形状,浅灰色的眼睛里溢满了绚烂的光彩,美丽到扭曲。
数字一张一张的重叠,语句转化的01代码也被刻在了魔方之上,跟随着转动,在另一个世界里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天气分外美好的清晨,Lee胃口大开吃掉了两个鸡蛋喝掉一杯牛奶后,魔方的最后一块终于被拼上,缓缓的停了下来。
这一段时间里,计算和思考对于Lee的体力的消耗非常厉害,本来就没什么食欲的他很快的就瘦了下来,动一动身体就连肋骨的数目也能看个一清二楚。
比护士更介意这种情况的Lee一直努力的去吞咽,并且主动要求让他恶心的营养液注入自己的静脉。但那只是延缓的方法,如果不能在有效的时间里找到解决的方式,丁七和Lee都很清楚,天神下凡都救不了这具向着死亡前进的肉体。
不过,Lee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怕死,怕的可以用一切手段来挽救自己的生命,同样的,他也会死死的掌握住救命的方法,哪怕方法狠毒,只要能活,对自己一样可以下手。
镶嵌在魔方中心六面的那一行数据就是他拯救自己的最终手段。
第二十二章:残忍的自我拯救方式(下)
月亮在午夜的时候就悬挂在了他的窗前,黑暗吟唱着童谣哄睡了整个国家。Lee的病房安静的只能听到他细微平稳的呼吸声,直到一个清脆的类似于丝线绷断的声音响起。
那是皮肤被尖利的笔尖扎穿时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粘滑之物被强硬剥开声音出现在房间里,细小的气泡似乎被挤了出来,撞击在一起接二连三的爆开。呻吟随着纤维撕裂的声响从咬紧枕头的嘴里溢出,沉闷的如同垂死的鸟儿在做最后的挣扎。
但动作,始终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的,直到碰触上胸骨,心脏在肺脏和隔膜之下平稳的收缩。
集中精神压制着求生本能的反抗,调转笔尖用尾部有节奏的敲上被血水铺满的肋骨,敲击断点敲击断点,短短的几十秒漫长的如同要消耗整个世纪。
最后一下在丁七带着护士踹开大门闯进病房的时候结束,昏厥前Lee扫到丁七脸上的表情。那样的惊恐、懊悔与痛苦让Lee莫名的想笑,似乎在一瞬间原谅了这个以自己的方式笨拙的爱着自己的人。
Lee的疯狂举动被归结于精神崩溃后的自残行为,第一天的抢救与手术后就转到隔离病房严加看管。镇定剂药量加大到保持Lee每日清醒时间不超过调动肌肉自主行动的长短,不但纸笔身边连杯子都被没收,每天都会有护士固定换班看管。
丁七偶尔也会在病房里出现一下,只是远远的站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Lee发回呆,又默默的离开。
Lee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想象,如果说自己的话对于Lee是一把软刀子,Lee的自残行为就是一柄锋利的长枪,径直从他的胸前穿过把心脏钉出了胸腔,铭心椎骨。
大约是一个星期后,丁七交换而来的东西能用的全都用了上去,Lee的身体也在高强度的药剂和治疗下恢复了健康。
只是一如之前的看管,如同软禁一般将虚弱的男人困在病房之中。Lee清醒过后什么也没说,不解释不愤怒,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他自己只是喝了一小杯过甜的红茶,继而又睡下了。
连着几天Lee都会在同一个时间醒来,过一小会再闭上眼睛,安静的仿佛乖顺的小兽。
护士小姐尝试着给Lee换下了镇定剂,让他自己调整身体的休息时间,是药三分毒,丁七很明白但内心里总有一个地方有些抗拒,直觉告诉他,不可放松。
可是Lee还是那么听话,仿佛先前的事只是个意外,不小心就那么做了。
又过了几天,夜晚的看守也被撤去,因为Lee在晚上似乎总睡得不是很好,护士小姐试着搬到了外面守着,睡眠质量立刻提升了许多。
就这样,钟表的走针被一圈圈的拨动,紧绷的精神也随之放松,在所有的人都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事的时候,最漫长的夜晚,到来了。
这天天黑的及早,Lee按时吃了药和晚餐就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梦境,丁七照例在远处看了他一会,换上护士小姐在门外静坐。
许久没有做梦的Lee这次梦到了两个人,头狼与丁七。他们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从上到下,目光尖利的可以把他凭空剖开,直视Lee最丑陋软弱的部分。
无声无息的惊醒,Lee直愣愣的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好一会,才疲倦的闭了下眼睛,等身上的汗水都消失才掀开被子,从床上滑了下来。
光裸的脚趾碰触上冷的像是冰块一样的地板,Lee忍不住打了个颤,很快又垂下了另一只脚踩在地上。
借着从落地窗户照进来的月光,Lee解开了病服的扣子,衣服全都堆在脚下,躬下腰身从脚底开始给自己做精细的检查。
脚踝、胫骨、膝盖、大腿、腰椎、胸椎、肋骨、心肺、颈椎、头骨、手臂、手指。
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骨节的捏过,甚至还按压了眼球敲过耳背。等Lee做完一系列的检查,他惊讶的发现身体不但恢复到之前的95%,有一些器官的状态甚至要好于先前那个生活习惯不良的酒馆店长。
嘴角不经意的挑起,一丝不挂的踱步到窗前,以非常优雅的姿态做了一个抻懒腰的动作后。只听右前方的玻璃猛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双层的中空结构在正中心被轰出个大洞,浑身漆黑的男人一个飞身就扑了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渣子,对着抱胸而立的Lee行了个帅气的军礼。
“哟!亲爱的我们又见面了~”
第二十三章:世界第一陆军上校
被窗外的白光晃的身形都有些模糊,纤长的睫毛垂下又抬起,一抹笑容出现在Lee的脸上,规规矩矩的将右手扣在胸前,一板一眼的让脊椎弯曲到合适的角度,行最标准的礼节。
“我最帅气英勇聪明能干果敢豪迈的世界第一陆军上校,我们又见面了。”
以完全没有起伏的语气一口气将美好的形容词全都说完,似乎那只是一个附带的陈述,只为了显露灰发男人那优雅的声调。
而从发丝到皮靴都如夜色般漆黑的男人,仿佛撒布卜告的金眼乌鸦,趾高气昂的让食指和中指并起在额前划出了一个弧线。
“我最美丽优雅慈悲睿智骄傲自由的世界第一酒馆老板,请了?”
手腕自然的翻转,手心向上展现邀请的姿态,简洁的剪裁在第一陆军上校的身上勾勒出凌厉的线条,有着不容拒绝的魅力。
微微的挑眉,Lee向前走了几步,光裸的脚底踩上在地上碎开的玻璃碴子,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上校眼尖的扫到地面的情况,倾身一把拉住店长的手腕,皮靴后撤的时候顺势将人腾空甩起,牢稳的回到原地把一丝、不挂的美人接了个满怀。
“Mill……”
Lee笑了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到人的耳边玩闹般的嗔怪。
“你真的是越来越混蛋了。”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丁七撞开了厚实的大门,沉重的木头猛地反撞在墙上,立刻裂开了一条深刻的伤疤。
Lee眨了眨了眼睛,保持着低语时的暧昧姿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甚至用胳膊环上了男人的脖子,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人坚实的胸前。
丁七的脸当下就绿了, 顺手从躲在身后张望的护士托盘里抄起一个针管,想也不想就砸向了正抱着Lee的Mill。针管脱手时,虽然已经后悔,但丁七仍然做出一副愤恨的样子,眼看着那个乌鸦般的闯入者的手臂被Lee用力的拉住,尖锐的针尖准确的在灰发遮掩着的额角上留下了一个月牙样的痕迹。
除了受伤者以外,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倒是Lee,用手背擦了擦正在流血的地方后,轻描淡写的感叹了一句。
“原来你这么想杀我。”
“……”
“该走了。”
“了解!”
Mill看着Lee那样,爽快的应了声后再不多问,向着窗户玻璃上破出来的窟窿后退了两步,在一片白光中打了两个响指。
只见随着风的呼啸被机械马达破开,一架架着冲锋枪的被涂的漆黑的直升机逼近了窗边,棕榈树颜色的软梯甩出一个弧度就闯进了屋内被Mill一把抓在了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针筒里的药水顺着伤口进入了身体,Lee突然安静的出奇,由着人单手把自己翻过来跟个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只觉得颠了两颠就落进了黑夜的怀抱。
悬挂在男人后背上的脑袋被硬邦邦的肌肉硌的有些头昏,Lee摇晃了一下身体,感觉被Mill抓的更紧,身体也仿佛要在空气里飘起来。眼角扫过零星亮着几点灯光的寂静城镇,视线卡在追到窗户边上死死盯着自己的男人身上,直到越来越远,直至那身影被黑暗吞没才迟缓的移开。
而如同石雕般矗立在窗边上的男人,对于Lee被带走的最后一个印象停留在了那头灰色的长发被寒风撕开,铺洒在黑暗的幕布上,如同浅色月光般照亮了整个夜空。
可是丁七也非常清楚,Lee这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离他而去,并且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他的那缕月光终于随着直升飞机的远去而消失。几秒后,如同被主人遗弃在十字路口的大狗,丁七跪在了一地碎玻璃上,弓起的脊背不可抑制的颤栗。
另一边,待飞机进入平稳飞行的状态后,Mill随手就把蔫呼呼的Lee丢进了机舱,一连听到好几声“哎呦”才笑嘻嘻的跨到人身边,用光亮的鞋子尖踢了两脚。
躺在机舱地上的男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就蹦了起来,猛然扑到Mill的身上,双手卡住人的脖子把人撞到在地。驾驶员被这动静吓了一条,来不及调整飞机的平衡就看两人叠在一起向着舱外几万米的高空滑了出去。
还好Mill眼疾手快张开了手臂,“哐当”就用铁棍一样的手臂卡在舱门上。收起之前无所谓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惨白,有些恼怒的用膝盖磕了下Lee的肚子。
“我艹你想死啊?自杀别带着我,家里还有媳妇儿等着咱呢!”
Lee半天没做声,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自己那小身板实在扛不住Mill随便的那一个动作,石头桩子一样的膝盖顶的差点没把胃液吐到Mill的脸上。
见人不回话只低着头,Mill的火更大,这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他基地的信息源代码,正当开会的时候屏幕上蹦出来三个字,惊得他差点一个凳子掀翻屏幕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结果自己顺着发信源找到这个地方,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查清楚原来是Lee这个白痴弱兮兮的被人软禁在病房里求救。又花了好几天时间安排救援,好不容易终于把人搞了出来,他就这样报答他?又他妈的忘了吃药吧。
“你又犯病了吧?”想着想着就脱口而出,Mill后面还想跟着嘲讽两句自己这个平日里傲慢的跟个孔雀似的好友,结果扫到了人的脸色,立刻又把话咽了回去。
做了个手势让驾驶员倾斜直升机,一手揽着脸白的跟纸一样的Lee,一手用力扯了把舱门,让两人一起滑回了机舱,跌进了另一边的角落里。
被刚好抵在墙角的Lee仍然用指甲扣住Mill的脖子不撒手,后背撞上金属杆的时候闷闷的“嗯”了声,一抬头刚好对上Mill紧皱的眉头。
“你个白痴到底怎了?”
“……”
“傻了?”
“你这一晚上……问题好多啊……”
说完这句话Lee就笑了,是那种淡淡的,强从脸部肌肉里挤出来的笑容。在Mill眼里假的有点恶心还有点可怕,忍了三秒还是一把捂住了人的嘴。
“你别这样,咱认识不少年了,脱了裤子都知道什么样,还跟我装个什么玩意。”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水汽仿佛都凝固了起来,粘稠的令呼吸都变的困难。半晌,Lee一手覆上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背,一手指指外面,声音被闷在指缝间,有着浑浊的嘶哑感。
“那个把我关起来的,是我情人。”
“……”Mill沉默了,他似乎可以猜到Lee后面要说的话,但仍然还是安静的听着。
Lee又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心脏,灰色的眼睛有些奇妙的逐渐亮了起来。
“那个逼我徒手撕开胸膛给你发信的,是我爱人。”
“……”也许,应该阻止他说下去?Mill这样想。
最后Lee费力的抬起了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上侧。
“那个让我精神崩溃到要用自残来挣脱死亡的人,是我此生最信任的人。”
Mill似乎在那一瞬间看到Lee的眼里燃起了一团金色的火焰,可当他想要更仔细的研究的时候,那团火无声无息的熄灭了,只剩下眼瞳里浅浅的灰色,仿若燃烧过后的灰烬,象征着洁净和衰败。
那三句话仿佛用尽了Lee所有的力气,手臂疲惫的滑落,重重的落在铁板上,发出两声闷闷的响动,又回归了安静。
他的头偏向一边,眼睛里浸透了虚弱的气息,Mill突然想到,其实这个人平时再强,也不过是刚刚重伤初愈的人,何况那强的也就只有内心。
移开了手,Mill轻轻的抚摸过Lee的脸颊,给他把凌乱的发丝整理好别在耳后,又用力的揉了揉人的脑袋,把一头灰色的长毛弄成个鸡窝的样子。
“哎……你说你想那么多干嘛,自从认识你我就觉得像是认识了个全年三百六十五天连续计算的人形计算机,大脑回路还是特扭曲的那种。你说你,每次谈恋爱都能谈的天崩地裂、血肉模糊,上次是饮弹,这次是开胸,你下次是不是要跳楼跳崖跳铁桥?我还得开着飞机一路挥着小手绢送行?”
Lee脑门上的血管跳了跳,白人一眼,没吭声。
Mill觉得自己说到了点上,咽了口唾沫坐在一边继续对着人进行深刻的正经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三观教育。
“你看看我,事业有成家庭和睦,老婆温柔孩子可爱活泼,从小到大一路顺顺当当走过来,不是挺好的。你何必一定要顺着一条思路爬,光行动上自由管个屁用,对自己苛刻的要死,喜欢个人恨不得自己命都搭上。你说那个人,就是之前在安德大陆那捡回来吧?我第一次见,哎呦对着你那叫一个凶神恶煞,你还稀罕的要死?”
Lee安安静静的听着,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说难道我还得告诉你我是被人给按地上强了那人才疯的,其实平时他都一副面瘫相很冷静很平淡?
“其实呢,要是真喜欢也不是不成,你嘛,有点钱,我嘛,有点权,不行了就把人打个半死绑回来建个铁牢捆上,反正是个黑户,也没人查不是。”
Mill说的兴高采烈,嘴里没边的话一个个的往外冒,最后那句说出来,Lee明显感觉直升机飞着飞着打了个颤,本能的伸手拉紧了扶手。但上校同志非但一点自觉没有,还大大咧咧的叉开腿把人搂了过来指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
“你说天下这么多人,凭什么就喜欢的那么苦逼,不是有句话么,快乐就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用你最擅长的动作把人踹翻,踩着人享受快乐,不是挺好的?……”
Lee觉得自己的眼球都要被翻的调个了,自己这个死党什么都挺好,就是太啰嗦,一抓到他每次都说个没完,但浑身都是把柄的自己又完全无法反驳,真是烦到死。
“……不过,既然你喜欢,为什么不主动追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往前迈一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