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只有六七岁模样的孩子,低着头站在他们旁边,伸出一双黑漆漆的小手,赤着脚,身上衣服已经破的不成样
子了。
慕容鸣涧伸手就要去掏钱,倒不是对这个孩子起了恻隐之心,而是他的习惯使然。掏到一半的时候,猛然想起刚
刚冷落的话,于是那手就不由自主的又停下了。
「你还等什么啊?这时候倒没有同情心了?」冷落用胳膊肘拐了慕容鸣涧一下,示意他给钱。
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铜钱递给那个孩子,慕容鸣涧转身就要走,却见冷落弯下身来,对那小孩儿道:「去吧,去给
你妹妹买吃的吧……」
话音戛然而止,然后怒吼声就传了过来:「喂,慕容鸣涧,你这混蛋,给这几个钱够干什么啊?你又不是没有钱
。」
冷落一边说着,就扑上了慕容鸣涧的身子,去他怀里掏钱,慕容鸣涧连忙按住他的手,急急道:「落落,你不懂
,给这孩子钱太多了,他人小,身上又没有个藏钱的所在,会被抢走的,倒不如十几个钱握在手裹,买点东西填
饱肚子才是正经。」
冷落正和慕容鸣涧撕打着,如今听见这话,方愣了一下,慢慢抽回手,疑惑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慕容鸣涧失笑,刮了他的小鼻子一下:「你啊你,有些事情不知道多明白,但到了这种人情
世故上面,又不懂了,菜市场你知道财不露白,此时就不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了吗?」
「这个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我又没做过乞丐,不过看小孩子可怜。」冷落无话可说,只好讪讪的解释。
「你呀,也真是奇怪,不屑大人乞讨,难道就不怕小孩子乞到了钱,从此后食髓知味,再不想着靠劳力生活,只
想不劳而获吗?」继续往前走,慕容鸣涧已经不知不觉的牵起冷落的手了。
「小孩子,总是纯洁一点的,也许现在他真的等着这点钱救他妹妹呢。至于以后他到底要走什么样的路,就不是
我们有能力去涉及的了。」冷落叹了口气,语气中有几丝落寞和伤痛。
第四章
这还是他头一次现出这样的神态。慕容鸣涧好奇之下,正要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忽听前面一迭声的嚷起来:「
打死他,二少爷说了,这混蛋既然想死,就往死里打,打死拉倒。」
慕容鸣涧一惊,他虽然身为魔宫宫主,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如此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扬言要当众打死人
,而且围观的百姓们无一人阻止无一人去报官,这可就让他有点好奇了,怎么说也是太平盛世,没听说过有人如
此罔顾法纪胆大妄为的。
「看什么?不知道好奇心可以杀死人的吗?无非也就是那些无法无天的王八蛋作践人呗。」冷落咕哝着阻止,但
见阻止不了,却也跟上了慕容鸣涧的脚步。
拨开围观的人群,发现原来是几个恶模恶样的大汉正在对一个文弱书生拳打脚踢,更有人拿着木棒,时不时向那
人的头上身上落去。
书生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乌黑发间有鲜血流出,但他只是挺直着背脊,任那些人的拳脚和木棒无情打
下,却一动不动。
慕容鸣涧心头火起,这种情景,他相信就算是最冷情的西门凛然看见了,也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太火大了,他没
注意到冷落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恐惧表情。
「住手。」慕容鸣涧大喊一声,话音未落,就感觉袖子被人死死拽住,接着冷落的低语声在他耳边响起:「快走
吧,这闲事不是我们能管的起的。」
慕容鸣涧冷笑,不是他狂妄自大,这世上真的还有他管不起的闲事吗?冷落要是用别的理由也就罢了,可他竟然
说这种话,自己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就这样灰溜溜的离去呢?
事实证明,只要是男人,尤其是有一定能力的男人,在心爱的人面前,是从不会去选择做缩头乌龟的,何况慕容
鸣涧本来就不是乌龟,他是一只老虎,名副其实的王者。
「住手。」再次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很沉,很定,很稳,压迫感十足,这就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和强出
头的草包之间的区别。
冷落气得又是跺脚又是咬牙。他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最好脚底抹油立刻溜走,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没办法把这
个爱逞强的笨蛋大侠给留在这里,明知道这是个摆脱他的好机会,惹上了那个二少爷,哪怕他是什么大侠,只怕
也没命了,但……他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陷入死地,呜呜呜,难道就是因为那些鱼肉菜蛋是对方出钱买的吗
?
几个打手倒真住了手,上下打量了慕容鸣涧几眼,从鼻子孔里吹出一口气道:「小子,爷爷们今天心情好,所以
劝你一句,在这东平的地面上,少管我们苟家的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你放心,我不管狗的事,只管人的事。」慕容鸣涧微笑,雍容气度引起百姓们一阵阵惊叹,然后他跨前一
步,将那个呆坐在地上的书生拽起来,微笑道:「好了,我们走吧,你伤得不轻,得抓紧时间治治。」
「嘿,臭小子,你还敢拐着弯儿的骂咱们……」为首那个大汉上前一步:「告诉你,这小子是我们家二少爷买来
暖床的,生死都随我们,你要是敢劫人,就得有本事承担后果。」
慕容鸣涧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讶,看向被他拽起的文弱书生,他还以为这呆子是得罪了人家,万没想到竟然是被
买去做那种事的,唔,虽然已经看不清他的脸是什么样子了,但想来应该还不错吧,否则应该也不会摊上这种无
妄之灾。
「你走吧,别管我,我没有钱赎自己,就宁可被他们打死,也不会做那种事。」清亮的声音响起,竟是那个被拽
起来的人。
「笨蛋,你以为你有钱就能赎自己了?二少爷想要的人,管你是贫是富,他要到手就一定到手。」
冷落在人群里忍不住跳脚,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对上那个为首的护院目光,立刻低下头退了几步,把自己淹没在
人群中。
护院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带着一抹沉思。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那些家丁已经把慕容鸣涧和书生围了起来,战斗
看起来是不可避免了。
「落落,不在意你的山寨再多一口人吧?放心,有我养着呢。」慕容呜涧微笑,一甩手,书生就准确无误的落到
人群中,恰好站在冷落身边,他们周围的百姓吓得顿时作鸟兽散,于是二人就很明显的成为那个唯一的焦点。
护院的目光再次落在冷落身上,不过他的手下们却已经一哄而上了。于是他也连忙加入战团,哼,那个小子反正
也跑不了,等把这多管闲事的小子解决了再说,要真是那个人,哈哈哈,他在二少爷面前可就算立大功了。
出乎慕容鸣涧意料,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在十招之内就把这些草包家丁解决掉,然而他没想到,这些家丁表面草包
,但手底下真有些硬功夫,如果放在武林中,也勉强可以挤进一流好手的末列了。
这样的人,若是在江湖中,做个大盗是绰绰有余的,怎么会在这东平城里给人家做护院?而且还是那种充当打手
的护院?落落刚刚说惹不起这家人,言下之意似乎对这苟家颇多了解,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等等……苟家?
慕容鸣涧的脸色微变,因为他忽的想起了以前师傅和他们讲的一些江湖轶事。难道这个苟家,就是师傅所说的那
个苟家吗?如果真是这样,倒的确不可掉以轻心了。
这些想法都是在电光火石间从慕容鸣涧脑海里闪过的。到最后,他不再以游戏的心态对待这场战斗,如果这个苟
家真是那个苟家的话,他们的确是有狂妄的资本,而自己也算是无意中结下了一个稍微有一点棘手的仇家。
堂堂的魔宫宫主若认真起来,又有谁可以抵挡,那些护院的功夫已经算是不错了,但百招过后,却仍然是趴在地
上哼哼唧唧再也起不来。
慕容鸣涧皱眉,略微想了一下,方朗声道:「今天本宫心情好,饶你们一命,但是天道回圈报应不爽,切记善有
善报恶有恶报,夜路走多终遇鬼。若再让我看见你们如此草营人命横行无忌,就不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护院们知道这一次是踢上铁板了,他们也都算是高手,自然知道这人刚刚根本没有使出全力,此时如何还敢硬充
好汉,拼命爬了几下,终于起身,一个个相互搀扶着灰溜溜的逃了。
直到那些人消失不见,远远围观的百姓才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冷落也呆住了,他是知道慕容鸣涧很厉害,但也从没想过他会厉害到这个程度。
一个到自己山寨里躲避仇家的人,就算他是大侠,充其量也就是个落难大侠,如何能与这东平城中最阴险最强大
的苟家对抗,尤其是这些护院的功夫,他心里是有数的。
但是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慕容鸣涧竟然赢了,那些他以为没有人可以战胜的凶恶护院,竟然都被这个偶然闯到
自己山寨中的落难凤凰给打了个七零八落。
冷落的心情又是激动又是伤感,看了旁边猪头一般的书生一眼,就觉得眼眶湿湿的,喃喃小声自语道:「你看你
运气多好啊,生死关头就遇上了贵人。当初我要是有你的好运气……唉,算了算了,我可没有你这骨气,挨打到
这份儿上还一心求死,千古艰难还唯一死呢……」
看见慕容鸣涧走过来,冷落便不再说话了。刚要迎上去慰问形象瞬间高大起来的英雄几句,就见旁边的书生忽然
跪下,坚定道:「秋晨多谢侠士仗义之恩。然秋晨死意已决,求侠士成全。」
慕容鸣涧叹了口气,心想我真倒霉,成年累月也没救过人,如今刚救下一个,还是个死心眼儿的。
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冷落猛然跳了起来,一把将那书生拉起,怒吼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现在是慕容鸣涧
救了你耶,你不用死了不用死了,干什么还要老想着死啊?好死还不如赖活着你知不知道?你以为死就能显得你
高洁坚贞了?妈的你又不是女人,那点子破事算什么啊,当做被狗咬一口不就完了吗?何况你还没走到那一步呢
。」
那书生被冷落一通训斥,竟不显慌乱愤怒,他淡淡拨开冷落的手,朗声道:「苟家势力滔天,今日他家的狗败给
大侠,自然无暇顾我,然大侠不会久居此地,日后我岂不还是要落入他们掌中,若那时受尽屈辱磨折而死,倒不
如现今自己求死,还能干净利落一些。」
冷落愣了一下,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反驳秋晨,平心而论,他也知道对方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人各有志,人家志
向高洁,又是读书的上等人,哪里是自己这种蟑螂般苟活着的下里巴人能够比拟的,也许人家就是想好死呢?自
己又有什么立场反对?
正纠结间,忽听慕容鸣涧微笑道:「我有说过要把你扔在这里吗?刚刚我就和落落说过了,山寨里多一口人也不
算什么的。」他转向冷落:「你觉得呢落落?」
冷落呆呆点着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由得暗骂自己道:「你不舒服个鬼啊?反正养这书呆子又不用你出钱,是慕容鸣涧出银子,而且这书呆子也挺
可怜的,你竟然想把他扔在这里不带回去,冷落啊冷落,你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接着慕容鸣涧和冷落带着秋晨去看了医生,又进了一家绸缎庄挑了几十匹上好的棉布
和绸缎,也都付了订金,让老板送货上门。
出了绸缎庄大门,慕容鸣涧忽然停了身形。冷落正开心的算着这一次自己又占了多少便宜呢,见他停下来,以为
他要反悔,连忙紧紧拉住他的胳膊叫道:「喂,举子无悔大丈夫,你可别想把那些布匹给退掉,我过年的新衣裳
可就指望着它们了。」
慕容鸣涧哭笑不得,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摇头道:「你以为这是下棋呢?还举子无悔,好了好了,我不反悔
,走吧走吧。」说完带着两人施施然离去。
待他们走远,拐角处方转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人,面目倒是英俊,但一双眼十分阴鸷,看上去就让人浑身发冷
。他旁边跟着的那些人中,赫然就有之前挨打的那个护院首领。
「二少爷,就是那个家伙,还有另一个,小的不敢十分认准,不知道二少爷是否……」护院首领看着二少爷的脸
色,小心翼翼的问。
「没错,就是他。」二少爷冷冷的答了一句,听见护院首领惊讶的问他为何不出去。他冷笑一声道:「那个书呆
子和冷落何足挂齿,但是他们身边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的只知道他很厉害,但他的身份,小的委实不知。」护院首领心中惊讶,暗道二少爷何时会把别人放在眼里
,如今竟如此凝重,难道那个少年,真是武林中隐居世家公子之类的了不得的大人物吗?
「他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但是从你描述他所用的招数武功,以及他的年纪气度相貌,还有他自称本宫,再加上
身上佩戴的那块绝世玉佩,我想,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人就应该是传说中的六大魔宫宫主之一了。」二少爷说到
这里的时候,双眼中射出强烈的嫉恨光芒。
护院首领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苟家的情报网和看人眼光的奇准无比他是了解的。二少爷虽然不是东西,
但他有他的厉害独到之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竟然是和六大魔宫的一位宫主过招,如今看来,这条命倒真是从鬼门关前捡回来了。
「我们回去吧。来日方长,不管他是哪一位魔宫宫主,我就不信他会在东平城一辈子。赫连,你去好好打听一下
,看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还有那个冷落,他身上的衣衫陈旧,很显然不是和魔宫宫主一道的,你也顺便查查他
,啧啧,这么多年没见,他倒是越发出落的清秀了。」说到最后一句话,这二少爷口中不由发出淫邪阴森的笑声
。
回山寨的路上,慕容鸣涧就发现冷落有点不对劲了,一向乐观的家伙,又是在搜刮了自己那么多东西的情况下,
竟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直着眼睛发呆,叫他几次都不回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回到山寨里,猪头秋晨也被这破落的明月寨给惊呆了,看来之前他对山寨是抱着一丝美好向往的,只不过现在这
丝向往被打破了。
慕容鸣涧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当初自己也是被这山寨的破落给惊住了。不过现在他没空理会秋晨,他疑惑的是冷
落到底怎么了,他在东平城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和那个苟家又到底有过什么关系,为什么好像很清楚那家
的事情。
找到冷落,用了几个办法套话,但平日里有点笨笨的小土匪此刻却精明的要命,那张嘴巴闭的紧紧的,实在逼急
了,就甩出一句「我在那个苟家做过几个月的下人。」之后就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资讯了。
当然了,如果慕容鸣涧执意要打破沙锅间到底的话,冷落还是逃不过去的。他是什么人啊?魔宫宫主。不用别的
,一招摄魂术就可以让冷落把所有事情来个竹筒倒豆子了。
但是慕容鸣涧发觉冷落对东平城和苟家都存在着一股恐惧的情绪,是从心底里的排斥。于是他想小土匪大概是在
苟家遭到过一些非人的对待,或是有什么事情给他的心理造成了很重的创伤和阴影,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逼
着他想起那些过往呢?
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冷落是让慕容鸣涧怜惜的。尤其是看到那些送上门来的货物也没有让冷落露出很开心的笑容
时,他就更加心疼。这两天里,他想尽了办法逗冷落开心,只是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