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鸿溯看看依然低着头的顾晚枫,不解道:“你们不是打算挟太子以令天下吗?那这么大张旗鼓地造反,又是为何?”
谭瑞摇摇头:“这可不是造反,是皇上你暗藏的军力。接皇上旨意,来此护卫西都安全,防止逆党叛乱。可惜,皇上还是被红衣教的逆贼所伤,最后不治,仅留下一份诏书,言明传位给太子,而这只军队是留给太子殿下的亲军。”
秦鸿溯忽然笑起来:“好一个偷天换日的妙计!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蛰伏多年,韬光养晦,步步计算。朕真是越来越不想放你走了。”
顾晚枫倒是开口了:“你原本打算放我走吗?”
秦鸿溯慢慢摇头:“你是朕的人,想走到哪里去?”
谭瑞瞪大了眼睛,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什么叫你的人?染儿,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腾”的一声巨响,闪电一样的光晃得人眼睛一闭。窗外的夜空中,一个巨大无比的银色烟花,在缓缓绽放,映得半边天都雪亮。
谭瑞脸色骤变,他认得这信号:“银甲军?!怎么会!”
秦鸿溯已经觉得自己不对劲,似乎是不知不觉又中了什么迷魂药,浑身有些无力。这些人不愧是用毒高手啊。
“呵呵,怎么会?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偷梁换柱,朕就不会瞒天过海?你们挑拨利用边境的异族和匪寇趁机作乱生事,拖住离京城最近的银甲军北营,不让他们驰援京城。可惜啊!现在你那些前朝旧部,在朕的银甲军面前,恐怕只有挨打的份了。”秦鸿溯边说边轻轻看向顾晚枫,只见他不惊不乱,只是茫然看着地面,似乎这里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谭瑞咬着牙,心里有些惊疑,明明没有收到飞涟关于银甲军动向的消息,难道……再看顾晚枫,似乎并不着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难道他有准备?
事到如今,不能再拖,谭瑞手一伸,从修口中滑出一柄闪闪发亮的短匕首。他一点地面,直接飞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秦鸿溯:“受死吧!”
秦鸿溯一脸淡然,也没有躲,只在这生死之间直直望着顾晚枫。顾晚枫也没有动,同样直直望着他,眼睛里带着些东西,似乎是……委屈?
秦鸿溯心中的被轻轻搅动了一下。
就在那寒光闪闪的匕首贴近秦鸿溯脖子的瞬间,“当”的一下,一把长剑从上面直刺下来,挑飞了匕首。
“岳凡?!你不是在行宫……”谭瑞吃了一惊。
岳凡挡到皇帝前面:“我是禁军统领,皇上的贴身侍卫,当然是在皇上身边。”
“你竟然救自己的仇人?!你不会已经忘记你的父亲是怎么被杀,你母亲怎么郁郁而终的吧?”谭瑞道。
岳凡的目光向身后动了一下:“怎么会忘?但我父亲确实有罪,皇上没有罪及我的族人已是网开一面,怨不得人。”
“笑话!你当初不是亲口说过,你呆在皇帝身边就是为了你父亲报仇雪恨吗?现在装什么忠臣良将。”
“我是说过。我从进宫做侍卫的第一天起就告诉自己,我要牢牢看着皇上,看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当得起一个明君。如果被我看到他有一点对不起百姓的地方,那他就不配处置我爹,我就要,”岳凡咬了咬嘴唇,豁出去一样道,“为父报仇!但是,直到今天,我很确信,我所跟随的是个值得我豁出命来保护的君王。谭瑞,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你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满足一己之私,而罔顾天下百姓。”
“真是动人的说辞,既然你执意要做忠臣,那我就成全你,让你流芳百世吧。”谭瑞说罢,便跳过去跟岳凡打在一处。
“染儿,动手杀了皇帝!”谭瑞朝顾晚枫示意。
可惜,顾晚枫还没动,就见七八个黑衣人从窗户和门跳进来。瞬间把秦鸿溯团团护在中间。
秦鸿溯贴身的十几个暗部的侍卫都中了迷梦,这些暗卫又是哪里来的?谭瑞一个分神,袖子便被岳凡削掉了一半。他跳出战圈,愣了愣。自己刚刚在岳凡身上下了剧毒,怎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可能!
顾晚枫这时却猛然清醒一般,抽出他的银扇子,冲向那些暗卫。
屋里霎时一片混乱。
屋外也传来很多脚步声,已经有大批羽林卫赶了过来。莲心说了声:“外面我来挡住!”便从窗口飞了出去。
顾晚枫逼开了几个暗卫,一转身,被一把金灿灿的剑挡住去路。秦鸿溯持剑立在他面前:“朕还没有跟你过过招,来吧,让朕见识一下名闻天下的叶舞。”
门外喊杀声一片,越来越近,看来莲心一个人挡不住那么多人,为什么应该事先埋伏在宫中的红衣教徒没有出现?谭瑞这时真的察觉大大不妙,秦鸿溯也中了他的散魂粉,如今也安然无恙。
好你个秦鸿溯,没想到竟然被你来了个黄雀在后。谭瑞连气急败坏也顾不上,对顾晚枫喊道:“染儿,不要恋战,快点走!”
顾晚枫似乎没听见,他也没有跟秦鸿溯交手,而是反身冲向岳凡,射出几片银叶,一伸手拉住谭瑞就往外冲。
外面,已经被羽林卫重重包围,莲心不知去向。不远处一个人骑着马飞奔过来,一身银甲翻飞,不是庄齐又是谁?
谭瑞正要往前冲,被顾晚枫一把拉住,贴在他耳边道:“子玉,你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你说什么!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谭瑞低声喝道。
“你不相信我吗?我自有打算,我筹划这许多年,怎么会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顾晚枫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悍。
谭瑞一怔,是啊,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染儿,聪敏绝顶,天下无双的染儿。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功亏一篑的可能。
“抓活的!”岳凡已经冲了出来喊道。
谭瑞跟顾晚枫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向两个方向冲过去。顾晚枫一抖扇子,扇面散开,风卷残叶一般舞地周围的人纷纷被叶片带的气划伤,倒了一地。于是,马上一大批的羽林卫朝他涌了过去。
另一边,谭瑞虚晃几招,飞身到半空,散下一片亮粉,下面的人顷刻晕了一大片。
岳凡看出他们意图,直扑谭瑞。这小子,决不能让他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刚跟谭瑞交上手,就发现顾晚枫竟让杀了个回马枪,直取站在门口的秦鸿溯。岳凡一惊,丢下谭瑞,回去保护秦鸿溯。
就这一来一回,谭瑞已经抓住空挡,几个点地,飞上屋檐,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岳凡一跺脚,却也不敢追。
顾晚枫见谭腿离开,竟收了银叶,站在离秦鸿溯几步的地方,低头摆弄扇子,一点也没有作为被围捕对象的自觉。围过来的羽林卫手里抓着刀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秦鸿溯背着手,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从虎狼变成小绵羊的顾晚枫。突然他恶狠狠道:“岳凡,诏令各州府,通缉犯上作乱的逆贼谭瑞!至于这个人,给朕关起来!朕要亲自审问!”说完,决绝转身,没再看顾晚枫一眼。
岳凡紧跟两步刚要开口,就听见风中飘来只有他才听得到声音:“关到怀宁阁去!好好看住了!”
岳凡停住了脚步,回头走向顾晚枫:“走吧。应该不用我用锁拷什么的吧?”
顾晚枫抬头眨眨眼:“不用麻烦,我很听话的。”
岳凡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做了个请的手势。顾晚枫果真乖乖跟着他走了。
早就奔到大殿前的庄齐看着这幕戛然而止的闹剧,一阵头晕。他带着银甲军北营马不停蹄,日夜狂奔,刚到西都城根底下,还没等端起枪来,那股叛军竟然呼啦啦跪地投降了。跑进宫里一看,这刺客乱党就俩人,而且似乎什么也没干,跑的跑,留的留,也都不见了影。折腾半天,这,这叫个什么事啊?
40.往事如烟
秦鸿溯兀自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周围鸟飞绝,人踪灭。
桂公公偷偷找来岳凡:“岳大人,皇上这样都一天了。奴才们都不敢上前打扰,您看……”
岳凡看看秦鸿溯那萧杀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得,我不入地狱,看来是没人入了。
“我去看看吧……”
“微臣参见皇上。”岳凡跪在地上行礼道。
“起来。”秦鸿溯撇都没瞥一眼。
“微臣是来领罪的,不敢起来。”岳凡继续跪着。
“领什么罪?”
“……微臣之前对皇上有大不敬的……言辞和想法。”
“行了,别再朕面前装模作样了,彼此都心知肚明,还拿出来说什么。”秦鸿溯一个枣丢到岳凡脑门上。
“……”
岳凡默默站了起来,“谢皇上的信任。”
“没事别再这晃,朕心烦。”秦鸿溯摆手让他赶紧消失。
“微臣还有一事禀奏。”岳凡硬着头皮道。
秦鸿溯一记眼刀射过来:“朕失去耐性之前,最好全都说完。”
“其实,昨天晚上微臣之所以赶过来而且……”
秦鸿溯走进怀宁阁的内间,就看见顾晚枫正抹着嘴,吃得心满意足。
“谁准你们给他东西吃的!”皇帝的一声怒喝,吓得太监宫女侍卫跪了一地。
桂公公正准备承认错误,就听顾晚枫懒洋洋道:“西嘉地大物博,不会穷的连犯人的牢饭都供不起了吧。”
秦鸿溯阴沉着脸不说话,桂公公趁机赶紧偷偷招呼下人都撤出去,把房间留给他们俩。
“死刑犯还给吃顿大餐呢,看来我现在还不用被砍头。”顾晚枫慢慢吞吞坐到床沿上。
“你是不是真以为朕不舍得杀你?”秦鸿溯走到他跟前,洒下一片阴影。
顾晚枫收起戏谑,摇着头轻轻道:“你是君王。自古君王除了天下,没什么是舍不得的。”
“是啊。朕唯一不会放手的就是天下,不过,”秦鸿溯伸手捏着顾晚枫尖尖的下巴,强迫他仰视着自己,“有了你,何愁天下不得?”
顾晚枫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顷刻就消失不见。他垂下眼睛:“皇上言重了。顾晚枫千算万算,不还是在皇上的慧眼下阴谋败露,无所遁形。红叶公子的本事也就这样而已,哪还敢图什么天下。”
秦鸿溯闻言突然一把把人推到在床上,双手压着他的肩膀恶狠狠道:“你不是还会欲擒故纵,半推半就吗?这会儿怎么不使了!”
顾晚枫半晌没说话,慢慢扭过头,眼眶红红的,眼中还泛着水光。
秦鸿溯一下子懵了,准备好的恶言恶语全咽回肚子里去了,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又不是女的,还哭;哭就哭吧,还在自己面前哭……这可如何是好……
秦鸿溯松开手,站起来,冷冰冰地说:“做给谁看!”一边说,不忘瞄一眼。
“谁要你看了!”顾晚枫不甘示弱地吼了一句,可惜糯糯的鼻音让气势失了一大半。
看着床边的人儿跟只被人气红了眼的兔子一样,抹着眼眶。秦鸿溯叹了口气,罢了。
他坐到床边把顾晚枫抱过来,紧紧箍在胸前,略带愤懑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朕为什么生气?恩?”
顾晚枫别过头,不看他。
“你——,你就不能跟朕说句实话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
“朕又不是神仙,掐指一算,什么都清清楚楚。岳凡刚刚跟朕说起昨儿晚上的事,朕也想听你交代交代。”
“交代什么?”
“交代什么?!谭瑞是个用毒高手,可是朕跟岳凡在他面前都丝毫无恙;庄齐带着银甲军赶到城下,结果叛军竟然毫无反抗投降;青川也传回信报,有一股不明力量接近营地,但是很快就退去了;羽林卫在皇宫角落里拖出不少已经昏迷的红衣教教徒,他们应该是早就埋伏在那里的。难道要朕相信这一切都是苍天庇佑?”秦鸿溯一口气说完。
顾晚枫翘了下唇角:“那也可能有贵人相助。”
“那个贵人,不知道是不是正在朕的床上?”秦鸿溯突然靠近他的脸颊道。
“呸呸,谁在你的床上!”
“这本来就是朕的床啊。”某人理直气壮。
顾晚枫白了他一眼,继而讪讪道:“你,真的想听?”
“想听。”
“没错,这些都是我做的。事先我就做了安排,岳凡和你身上我事先都下了解毒的药,通知他赶回你身边;红衣教的人是我的人弄晕的;叛军俯首,是我给了他们一个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跟朕言明?”秦鸿溯很不满。
“何须言明?皇上智慧过人,运筹帷幄,怎会任人拿捏。当初跟秦桢见面,我并没想到你们会达成什么协议。如今看来,银甲军能不顾异族犯边,依然抛弃边防,来此救驾,恐怕是有北冀军队支援吧。”
秦鸿溯微微一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朕当时就察觉有什么阴谋在酝酿,唯一可以最快支援京城的只有银甲军北部,为防万一朕跟北冀帝做了个交易。一旦有变,由他们守住西北一线。”
“而且,”秦鸿溯郑重道,“朕一直相信,你是不会做出有害于朕的事情。”
“所以皇上仗着身边有个能文能武还会解毒的我,才大摇大摆四处暴露,还故意减轻身边的防卫?你是不是太自信了。”顾晚枫戳戳他的胸口。
“朕不是相信,是确信。”秦鸿溯绝对不会承认他听见顾晚枫承认自己是抚远侯之后的时候,心里就像被割了一刀,蔓延出一种恐慌。
“朕是气你竟然知道谭瑞的阴谋,不拆穿他,还帮他逃跑!”秦鸿溯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来的。
“我又不傻,跑到你面前指正谭瑞密谋害你,你还会留他在这个世上吗?”顾晚枫抬眼看他。
“你竟然为了救谭瑞不惜让朕冒着被刺杀的风险?!”秦鸿溯的声调陡然升高,“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他!对了,他管你叫什么,染儿?你们——”
顾晚枫伸手捂住他的嘴,皱皱眉:“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皇帝觉得绿云罩顶的感觉很差,哪怕这只是他臆测的一朵云。
“子玉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曾经还是我唯一的家人。即便现在有了爹娘,有了哥哥姐姐,也不能改变。”顾晚枫柔声道。
秦鸿溯努力压下对于他谈论谭瑞的语气的不满,继续问道:“那他,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抚远侯的儿子,谭瑞是我爹的养子。”
秦鸿溯一愣:“那,你不想报仇了?因为朕吗?”秦鸿溯突然为自己的推测感到很高兴。
顾晚枫撇撇嘴:“自作多情……为了儿女私情把杀父之仇放在一边,我还做不出如此不忠不孝的事。”他沉默了一会儿,“整个的事件是我花了很多年谋划的,子玉一个人在这里费尽心血替我一一实现。就在我觉得万事俱备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让我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秘密,这一切的努力,也随之变成了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