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鸿溯觉得怀里的人有些低落,他放柔了动作,调整了一个让顾晚枫舒服的姿势,用下巴轻轻蹭着他的脸道:“你说吧,朕一直听着。”
“当年,我娘中了一种奇毒,我爹为了给我娘治病找到了师叔,也就是子玉的师傅,无神山庄的庄主。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年多,我就是在那时出生的。师叔为人古怪,但是很喜欢我们一家人,把我们当亲人一样看待。我爹从未跟他提过自己的过去,但师叔知道他和你父皇的那些恩怨。后来,终究我娘中毒太深,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爹,也随她去了……我爹临死前就说了三个字,‘秦正天……’师叔便认定了,我爹是临死也仍然对仇人耿耿于怀,这才惊觉是你父皇为了夺权,下毒害了我爹娘。”顾晚枫停顿了一下。
秦鸿溯没说话,只是轻轻搂着他。
顾晚枫吸了口气,继续道:“爹娘临终把子玉和我都托付给师叔。师叔觉得我还小,希望我能在一个更好的环境里成长,便把我交给了我师父。我爹,就是现在的养父,恰好跟师傅相识,见了我十分喜欢,知道我是个孤儿,便想收养我。师傅和师叔都觉得我养父为人正直谦和,又是官宦世家,比起在江湖长大,能带给我更好的前途,便同意了。于是我就成了顾家的三公子。那会儿,子玉已经很懂事了,他从小就很疼我,所以常常偷偷去看我。子玉对我父母的感情很深,从师叔告诉他爹娘的死因开始,他变发誓报仇雪恨。等我懂事以后,他便将一切告诉了我。于是,我们俩就为了一个目标,开始了十几年的谋划。我做着我的顾家三公子,暗地帮他出谋划策,他在西嘉召集旧部,聚集力量,四处撒网……这件事我们没有牵扯任何人,包括师叔和师傅。我们两个人就是彼此的支撑,彼此的信念……可是就在我准备偷偷离开南翔,来西嘉跟他一起做最后的部署之前。我去整理爹娘留下的遗物,不小心扯坏了我小时的被子。谁曾想,里面的被面上竟然写着一封很长的信,是我爹写的。里面详细地写了当年他怎么会从义军首领突然变得不思进取,又是如何失去所有的权势,带着我娘,来到无神山庄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鸿溯真的好奇了。
“原来当年……”顾晚枫慢慢地诉说着,当年那荡气回肠又令人唏嘘不已的过往。
听罢,秦鸿溯呆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道:“竟然是这样。真是,天意弄人。”
顾晚枫有些疲惫地道:“是啊。我开始真的无法接受,但后来很快就释然了。也许,爹娘走的时候我太小,仇恨来得似乎不如子玉深刻;也许,我知道自己要伤害的是两个真正的好皇帝,心底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抵触。总之,最后反倒松了一口气。没有仇恨压着胸口的感觉,真的很好。”
秦鸿溯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都过去了。不过,既然如此,谭瑞为何还要报仇?”
“因为我并没有告诉他真相。”
“这又是为何?!”
“因为子玉他,陷得太深了。”顾晚枫喃喃道。
秦鸿溯有些不解,看看顾晚枫的兔子眼,又恍然大悟。
于是,皇帝又开始了不满:“你就会为他着想。”
“他是我哥哥啊。”
哥哥?嗯,这个身份,还可以接受。
秦鸿溯心里舒服了一点,低头轻轻吻吻顾晚枫还红彤彤的眼角:“好了,刚才是朕不好,不该吓你。”
“……”
“嗯?怎么这么辣”
“……”糟了,辣椒粉涂太多了……
41.真相大白
以光明正大的理由把美人儿圈养在自己寝宫里的皇帝,没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照例精神百倍去上朝。大臣们偷偷嘀咕,这皇上自打遇袭以来,怎么心情好像格外好啊……
可怜顾晚枫只能“春宵苦短日高起”,临近中午才爬起来,揉着酸痛的腰赖在床上吃午饭。
今天是西嘉每年的重要节日,送春会。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祭祀春神,迎接夏日,祈祷谷物进入繁荣生长的时节。秦鸿溯中午要参加祭祀大典,暂时不会来骚扰他了。
顾晚枫把人都打发到院子里,自己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翻书。
帘幕轻轻晃动了一下,顾晚枫抬头看看,窗户没有开。
他放下书本:“来了?”
谭瑞从帘幕后面走出来。
“你不会是打算这个时候救我出去吧,虽然大多数人都聚在前殿,但是光天化日的逃跑也不太容易。”顾晚枫歪头思索道。
谭瑞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强抑着怒火道:“这就是你说的自有打算?甘心被那个狗皇帝……你、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小点儿声!”顾晚枫赶紧把他拉到身边,“色诱也不是没有用的,皇帝打算立我当皇后呢。不用我抢,这天下他就拱手送上,不是更好?”
“你——”
“好了,好了,我说笑的。说正事,你进来做什么,自投罗网?”
谭瑞盯着顾晚枫道:“染儿,我是不如你聪明,但不代表我永远想不明白。那晚岳凡和皇帝分明已经中了我的毒,后来竟然安然无恙。无神山庄的毒天下独步,只有师伯和你会解。莲心莫名的没了去向,飞涟也没有按时向我传递消息。我安排在宫中埋伏的红衣教徒面都没露,连冯起旧部都不战而降……你告诉我,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你确信我就一定知道?”
“你知道!”
顾晚枫悄悄朝旁边挪动了一下:“我确实知道,这些都是我的安排。”
谭瑞瞬间怒火滔天:“为什么?!你疯了!我们呕心沥血这么多年,你竟然把它付之一炬!”
“疯的不是我是你!”顾晚枫也低吼道。
“你这话……是何意?”
顾晚枫拍拍旁边的椅子:“你坐下,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谭瑞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心中却慢慢冷静下来:“好,我不生气。幸好这次没有倾巢而出,我听你的话保存着力量,我们还可以重来。但是,你要给我个合理的原因。”
“原因就是,只有失败了,你才会坐下来好好听我的解释。”顾晚枫靠到谭瑞身边,“子玉哥哥,从小到大你都护着我,我不管做什么自然都会把你的安危摆在第一位。”
谭瑞的眼神霎时柔和了几分。
“两年前,我本是打算去山庄与你汇合,但后来改变了主意。”
“你说时机不成熟。”
“那是骗你的……我不是不想去,而是发现了一个秘密。”顾晚枫深吸了口气,“我发现了我爹留下的一封信,写给你我的。”
“信?什么信,里面说什么?”谭瑞一把抓住顾晚枫的袖子。
“信很长,告诉了我们当年发生的一切……”
二十年前。
秦正天匆匆进了抚远侯府。
“大哥,听说你受伤了!”
司徒商抬头:“贤弟。一点小伤,无碍的。”
秦正天松了口气:“大哥,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让敌军钻了空子?”
“一时大意。”
“我认识的司徒商绝不是个一时大意的人,否则我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大哥,你若真把我当兄弟,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总好过一个人扛着。”
“什么也瞒不过你……”司徒商苦笑。
“宁儿,你大嫂不是有喜了吗?最近她身体越来越差,我找了位名医来诊治,才知道,她小时候中过一种毒。经过多年调养,身体没甚大碍了。谁曾想孩子的负担却让潜藏在体内的余毒爆发,如果,如果不能及时解毒,她跟孩子熬不过半年……”司徒商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秦正天愣了一下:“那可有解毒之法?”
司徒商缓缓摇摇头:“我遍请名医,都说毒性奇特,从未见过,而且中毒年岁太多,他们毫无办法。我曾说过,我与宁儿生死不弃。倘若,倘若她离开,我也生无可恋……”
秦正天震惊了。他知道司徒商夫妇恩爱非常,却未曾想到司徒商竟痴情至此。
“我不能在这里眼睁睁看她的生命一点点消失却无能为力,那比刀刀凌迟还要痛苦。”司徒商声音有些沙哑,“我想带她离开,寻找神医,救她性命。哪怕找不到,也希望最后的每一天我都守在她身边。可是……”
“原来你最近心事重重,是为了大嫂。你有没有想过,义军有今天的声势,完全是你的声望和威信带来的。大家的加入都是尊你为王,唯你马首是瞻,如果你离开——”
“我岂会不知……现在是敌我双方势均力敌,此消彼长的关键时候。我不能偷偷一走了之也不会讲出实情,那样我根本没有脸面面对所有投奔我而来,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的将士。我甚至想过佯装身染不治恶疾,把义军统领大权交给别人,可现在没有人能当此大任,正在日益壮大的义军顷刻间便会群龙无首,被敌人各个击破。只是,我更清楚,一旦宁儿有什么闪失,我定如行尸走肉一般,义军一样会葬送在我手里。贤弟,为兄,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两难过……”
两个人半晌都没再说话。
秦正天突然按住司徒商的肩膀,直视着他问道:“大哥果真为了儿女之情宁愿抛弃唾手可得的天下?”
“宁儿就是我的天下。”司徒商毫不迟疑。
“好!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曾说过,为了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果大哥肯信我,我保证让大哥带着嫂嫂顺利离开,义军不会垮掉,大哥也不会被将士们唾骂。”
司徒商吃惊地看看他,继而重重点了点头:“我信你!”
于是,过了没几天,便传出司徒商的夫人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因病过世。司徒商悲伤过度,性情大变。在他的带领下,义军还是节节胜利,但是却曲折了很多,原因是他的作战策略时不时出现差错。
众将士都知道他深受打击,心绪起伏,难免犯错。但战争是生死一线,谁也不想冤枉地送了命。有些年轻将领对司徒商多少有了微词。
同时,司徒商的先锋大将秦正天却显示出不同于以前的胆识与魄力,好几次力挽狂澜,扭转战局,很快受到了将士的推崇和拥戴。
同州大战,是一场决定整个战争走势的关键之战。这时司徒商却不听大多数人的意见,执意于一个冒险激进的策略。
大战在即,许多人聚集在秦正天帐内,一起求他劝说秦正天。
秦正天却说了一句:“侯爷的决定向来没人能改变,况且这个策略虽然冒险却能速战速决,我们粮草有限,拖不起。不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场状况瞬息万变,我们不妨如此如此……”
同州之战,十几万大军相抗衡。司徒商采取军力集中,直取强攻的方式,不想却遭遇敌人的埋伏,掉入陷阱。幸而秦正天自作主张,从各军分出一小部分兵力,绕道直取敌军后方,解了大军之困,还截断敌军后路。两股力量前后夹击,打得敌人节节败退,仓皇而逃。
战事结束,司徒商召集文武众人嘉奖,他最后道:“我不听大家劝告,险些将全军置于死地。我真觉得,最近越来越力不从心……”
秦正天此时走出来,站在大帐中央,不疾不徐道:“侯爷遭遇不幸,近三个月来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我等看在眼里也十分担忧。既然如此,不如侯爷回后方休息一段时间,这里暂时交给我们。待侯爷调养好身体,再回来带领大军,成就大业。”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啊!几个跟随抚远侯许久的将领马上站出来强烈反对。
然而大多数人却以沉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对抚远侯的敬重仍在,只是他现在的状况堪忧,倘若继续下去,是不是还能侥幸得胜,没人愿意冒险尝试。
司徒商看着下面一边倒的情势,最后疲惫地摆摆手:“好了。我的确太累了,该修养一下了……秦将军,这义军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末将一定不负侯爷重托。来人呢,送侯爷回去休息,明天护送侯爷回侯府。”
“秦正天,你这个白眼狼!你这是要造反!”一个老将军气得直哆嗦。
“造反?老将军是不是糊涂了,我们本来不就是在造反吗?反了那昏君的天下,救万民于水火,成就一番大业,不是各位当初一腔热血投身军营的初衷吗?如今这万里江山就在眼前,各位要,还是不要?”
司徒商已经走出大帐,秦正天的话断断续续听得到,他却没有丝毫停留。
郊外树林,秦正天牵着马,看着眼前似乎卸下重负,重新有了光彩的人,微笑道:“大哥,外面依然战火纷飞,此去山遥路远,你和嫂嫂千万保重。”
司徒商拍拍他的肩膀:“贤弟,为了我,你甘愿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而且还有很多人对你不服,恐怕你要面对的会更加艰险。为兄这次太任性……”
“大哥,你我兄弟,不该说这些。况且,我并未失去什么,你可是将天下摆在我面前,说起来我才是受益者。”
司徒商笑着摇摇头:“以前你遮盖自己的锋芒,为的是助我上位,报答我的恩情。可叹为兄眼拙,现在才明白。你记住,等哪一天你得了这天下,也绝不是谁拱手相送的。它本来,就该是你的。”
说完,司徒商牵过自己的马,转过身去。
“贤弟,从今天开始世上只有秦正天,不该再有抚远侯。你我兄弟缘分已尽,就此江湖相忘,各自珍重吧。”
此后,秦正天以令人惊叹的铁血手腕,压制了所有反对他的异党,把义军大权紧紧握在手中。又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带领义军彻底推翻旧王朝,扫清所有敌对势力,建立了西嘉,成为西嘉开国皇帝。
而抚远侯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有人传说他被软禁,郁郁而终,有人传说他被秦正天杀了……这段历史,随着新皇的诞生,也变得讳莫如深,无人再敢提起。
谭瑞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雕像般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你是说,根本就没有仇人,秦正天为了成全爹娘,不惜背负骂名,对过去至今只字不提,其实是我们的大恩人。这千辛万苦的十几年,这刺王杀驾的精心谋划,到头来只是一场我们自己臆想的大笑话!!!”谭瑞噌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椅子,“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可笑的理由来骗我!”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其实相信的,对不对……”顾晚枫走过去,把谭瑞抱住,“哥哥,没有杀父仇人,没有阴谋屠杀,什么都没有……”
谭瑞踉跄了一下,慢慢靠着床沿,跌坐在地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看着我像跳梁小丑一般,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很有趣吗?”
顾晚枫也抱着他坐到地上,轻轻道:“怎么会?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你绝对不会选择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