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顾晚枫停了下来,他转头去看。秦鸿溯正站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他,即使在夜色里,他的双眼也似乎在闪闪发亮。
顾晚枫不快地皱了一下眉,扭过头来装作不认识。
面前,庄齐已经闪身到蒙面人中间。只片刻功夫,人就趴了一地,只听见哎呦哎呦地叫苦声。
易蓝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吃了一惊。庄齐的身形高大,没想到速度如此之快,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势。
易蓝修炼的内功与众不同,能够在不直接接触的情况下感受到他人内力,这几个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内功深厚。如今看来,果然不可小窥。反倒是易蓝自己,身形修长,面貌清秀,又自小长在宫中,看起来更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看也不像个会武功的,更别说是禁军首领了。
所以,庄齐上演了一出自作多情的“英雄救美”,还得意洋洋地对易蓝说:“放心,没事了!”一点没注意到易蓝已经攥紧了拳头。
顾晚枫的夙愿之一就是看到易蓝失控,如今看来指日可待了。他笑盈盈地摇着纸扇走到趴在地上的蒙面人头目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弯腰扯下那个面罩。
“果然,”顾晚枫嫌弃地丢掉面罩,“只有长得见不得人才蒙面。”
他抬脚踢踢那人的脸:“别装死,说吧,你们什么来路?到底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那人还是趴在地上不动。
“看来是死了,那就开膛破肚喂狗好了。”秦鸿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说罢他看了庄齐一眼。
庄齐会意,走上前一把将地上的人翻过来,从靴筒里掏出一把短匕首,举起手就要刺下去。
地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胡乱挥着手臂喊:“别别,大侠饶命!饶命!”
“想活命就老实回答问题。”庄齐狠狠地拽着那人领口。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奥?”庄齐冷笑了一声,拿着匕首的手又举了起来。
“不,不是的,”长着小胡子的男人吓得直抖,“我只是拿人钱财,听命办事的啊……”
原来,这些人是附近一个小帮派的,专门接受别人委托,干点偷抢的勾当。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个人带着大把银票来找他们,大致告诉他们顾晚枫几个人的样貌,让他们找顾晚枫取回一样东西。如果顾晚枫不交,那就把人抓起来交给他。
“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顾晚枫问道。
小胡子摇头:“他就说只管让你们把东西交出来,你们自己知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可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人长什么样!”庄齐逼问。
“他个子不高,声音挺小的,不过带着个挂纱的斗笠,看不到模样。”
“怎么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丑八怪?”顾晚枫皱皱鼻子。
秦鸿溯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露出孩子气表情的顾晚枫。
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庄齐抬手一记手刀,小胡子连叫都没来得及,就一翻白眼,真的昏了过去。其他蒙面人继续坚强地保持原有姿势,装死。
秦鸿溯终于开口:“我们是不是回客栈再继续。再呆下去恐怕又要衙门见了。”
“哼,二兄不是很喜欢去衙门吗?”顾晚枫边走边瞥了秦鸿溯一眼。
二兄?秦鸿溯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叫秦二。“那要看是为谁去,三公子。”秦鸿溯嘴角一翘,抬脚跟上。
没过多久走到客栈门口,顾晚枫回头看秦鸿溯:“我们已经到了,秦兄好走不送。”
秦鸿溯笑笑:“正好,我们也到了。”
当六个人聚在顾晚枫房间,顾晚枫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红绡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要跟来?”
庄齐摆摆手:“姑娘这话说的,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是也算有缘吧。你们这女子、书生的,碰到刚才的事情不就是白给吗?我们既然看到了,怎么会袖手旁观?”说完,还瞟了易蓝一眼。
顾晚枫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又高兴起来。
秦鸿溯看着顾晚枫从漠然忽而变得兴致勃勃,心里也觉得有趣。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很想慢慢看下去,去探寻,去把这个谜样的人儿看清楚。
“你们到底惹了什么人?”秦鸿溯问道。
“我们只是游山玩水,那会去惹这种江湖人?”顾晚枫不满地看他。
“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或者古怪事情发生?”
“特别?古怪?”顾晚枫仰起脸想了一会儿,指指窗外“钓上的那个,”又指指秦鸿溯三个人“还有你们。”
庄齐和岳凡的嘴角都抽一了下:心怀不轨的是他,我们只是跟班的。
秦鸿溯面不改色:“看来跟那个湖中的死者脱不了干系。”一句都没提自己, “恐怕这个人手上有他们要找的东西,结果被杀之后东西也销声匿迹。那些人觉得东西还在他身上,但没找到,于是认定是你发现尸体时拿了。”
“问题是,”顾晚枫看了秦鸿溯一眼,“他们怎么知道尸体上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那尸体可一直在县衙里,为什么他们不认为所有尸身上的物品都被县衙的人存放起来了。”
“好问题。”秦鸿溯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庄齐摸摸下巴:“竟然当天就潜进县衙去找过,速度够快啊。”
秦鸿溯看顾晚枫:“你真没拿什么?”
顾晚枫慢慢抬起手指着门口:“我要休息了。”
于是,一干无关人等被毫不客气地赶了出去。
“不早了,你们也休息吧。”顾晚枫对易蓝和红绡道。
易蓝不太放心:“要不我留在这陪你。”
“放心,不会有事的。你们就在隔壁,有什么动静肯定会听到。再说,这些人要是能来偷袭,就不会去雇那帮饭桶了。”顾晚枫把人送出门口,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好好的怎么竟碰上些麻烦的事,还有麻烦的人。顾晚枫按按额头,坐到床上。
他刚要解衣服却猛然停了下来,伸手到枕头旁,抽出一张折起的纸。打开,上面写着:一切已安排妥当,何时相见?
顾晚枫没再多看一眼,把纸放到旁边的烛台边,冷冷看着纸张在火焰中变为一撮灰烬。
5.线索
顾晚风一大早坐在湖边,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继续托着腮帮子发呆……
“你到底什么事儿?”顾晚枫忍不住问了一句。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秦鸿溯愣了一下:“我以为你没发现呢?”
“哼,又高又壮的一个大活人站在我身后快半个时辰了,你当我是瞎的吗?”顾晚枫懒得回头。
秦鸿溯笑笑,走到他旁边坐下:“顾公子一大早就在这发呆?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晚枫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一脸我跟你不熟,懒得搭理你的样子。
秦鸿溯也不恼,继续锲而不舍地问道:“公子可否将大名告知?”
“顾三。”
“公子长得可不像叫顾三的人。”秦鸿溯不依不饶。
这名字还有像不像?顾晚枫转头,上下打量他一会儿:“秦兄长得一看就应该是叫秦二。”
秦鸿溯盯着顾晚枫低沉道:“不是我想要隐瞒姓名,只怕是说出来你会后悔想要知道。”
顾晚枫突然站起身,秦鸿溯以为他要发火,却不曾想他只是打开纸扇轻轻晃着,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西嘉西南边境地区,战国时期曾有越民族的一支,人称滇族。他们围绕滇池和抚仙湖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称滇国。滇国偏安西南一隅,不与中原往来,故而不知天下大势。在滇国以东也有一个情况类似的国家,名为夜郎。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有云: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大。小小蛮夷之国,不知天下广阔,贻笑大方。此典故流传至今,有了一个说法……”顾晚枫合起扇子,转身离开,淡灰色的衣袂轻轻扬起。
只有几句话淡淡从微风中传过来:“这位二兄,多多研读历史会让你受益匪浅……”
躲在旁边保护秦鸿溯的庄齐抓抓脑袋,问岳帆:“说了一大堆,这什么意思?”
岳帆白了他一眼,看依然坐在湖边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秦鸿溯,幸灾乐祸道:“总而言之,意思就是说咱们主子——夜郎自大!”
藏在一棵树后的易蓝无奈摇摇头:顾晚枫骂人从来不带脏字,而是说古论今,旁征博引,十分深刻地刻薄你一顿。等你明白他要说什么,却是不知道该作何应对,饶是一肚子火也被生生浇灭,只有冒青烟的份儿了。正想着呢,突然听到湖边传来一阵大笑。
易蓝皱皱眉,这个人也是心思深沉,难以捉摸得很……
骂完人,顾晚枫觉得神清气爽,有了胃口,于是叫一大桌早饭,吃的不亦乐乎。
“公子,我们是不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呃,好?”红绡看着顾晚枫吃下第六个桂花卷,心里在琢磨,他这是心情好还是不好呢。
顾晚枫咽下最后一口,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道:“为什么要离开?有人自告奋勇要保护我们。”
“可是,”红绡为难地看看他,“那几个人……看着像官家人。”
“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了吗?这几个人越有来头,我们就能越快地接触一些有用的消息。否则只是游山玩水,雾里看花,能看出个什么来?而且……”顾晚枫眨眨眼,“难得能碰到点有趣的事情,否则多无聊。”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红绡暗暗叹气。
易蓝开门进来,还没站定就说道:“公子,秦二跟岳帆去衙门了。庄齐不知去向。”
“奥?看来他们真的很关心这件事嘛。”顾晚枫漂亮的眼睛弯了弯,“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易蓝,你按你的路子去探听一下消息。红绡,我们去县衙。”
易蓝点点头就闪身出了房间,顾晚枫也带着红绡快步朝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门口的官差还认得他们,听他们说有情况反映就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带他们去了后堂。
刚踏进后堂,顾晚枫就愣了一下。只见秦鸿溯端着杯茶坐在正堂上,岳帆站在一旁,县太爷恭恭敬敬坐在靠门口的座位上。
一闪念的功夫,顾晚枫便大摇大摆地走到秦鸿溯身边,在他左边的位子上坐下,红绡也站到他旁边。秦鸿溯不动声色,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
县令有点坐不住了,心说,这位看来也是有来头的主儿啊。
“敢问?”张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秦鸿溯说:“张县令,今后凡事都听这位顾公子调遣。”
张通忙不迭点头:“是,下官随时候命。”
顾晚枫看了若无其事的秦鸿溯一眼,心里转了几转,对张通说:“张县令,昨晚发生的事你可是已经知晓?”
“是,刚刚这位秦公子讲给下官听了。”
“那你现在带我去停尸间,我要看看那具尸体,还有尸体上所有的东西。”
“被掐死的?”顾晚枫看着死者脖颈上的淤痕皱了皱眉头。
仵作是个有些年岁的人,他点点头:“是,先被人掐死,然后才丢入湖中。发现尸体时,应该才抛入湖中不久,没有浸泡的严重浮肿,死亡时间应该是当天夜里。”他停顿了一下,“而且,很奇怪的是,这是单手的掐的。您看这淤痕,这是拇指,这边是其他四指。”
顾晚枫仔细看了一下,确实如此。他摸摸垂在脸颊边的头发若有所思的道:“这下手之人的力气不小啊。”
“何止是不小,连颈骨都断了。”仵作验尸多年,也觉得很是惊诧。
顾晚枫心里有数,单手掐断一个成年人的脖子,并非易事,凶手内力应该比较深厚。可是看这个死者,又瘦又矮,手上也没有茧,不像江湖人;但是衣着破旧,皮肤粗糙,也并非家境殷实,为何死于非命?
“这里还有一个奇怪的痕迹,”仵作拉开死者的袖口,在小臂内侧有一个拇指般长度的近似长方形的压痕,中间好像还有几个模糊的小圈。
这是什么?顾晚枫端详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泄气地一歪头,正好看到旁边桌子上摆放的一些物品。两吊铜钱,一些碎银子,一个穿线的木雕小饰物,两个油纸包。
顾晚枫负责仔细研究那些东西,秦鸿溯则是兴致勃勃地负责研究顾晚枫,把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顾晚枫早就感觉到他咄咄逼人的视线,但也懒得搭理,随他看去吧,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这个里面包的什么?顾晚枫指着那个大点的油纸包问道。
“呃,烤鸭……”仵作回答。
“烤、那烤鸭呢?”
仵作抓抓头:“因为已经馊了,所以我检查一下没什么特别,就扔了。”
顾晚枫有点遗憾地摇摇头,又指着另一个问:“这里面呢?”
“里面是空的,但是水干了以后有一些白色的颗粒,我仔细辨别了一下,是盐。”
盐?顾晚枫脑子里浮现出各种食物的样子,秦鸿溯却在想:怎么知道是盐?难道这个老头尝了尝?想到这他不禁觉得有点反胃,赶紧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顾晚枫又拿起那个小饰物端详,看上去想个狮子,但是细细看一下,龙头、马身、麟脚,双眼突出,口大,腹大。原来……
顾晚枫想起什么似地看看死者,又扫视了一下这些物品,脑中一闪念。
“来人!带着死者画像,去找靠近卖烤鸭的店铺周围和沿街的赌坊,尤其是小型的赌坊赌庄,看看有没有这个人经常出入。”顾晚枫很确定地下了命令。
所有人都一愣,顾晚枫皱皱眉:“我说的不清楚?”
“不是,不是。来人!吩咐下去,按照这位顾公子的意思,去查访!”张县令心有疑惑也不敢多问,赶紧派人去找。
秦鸿溯架起腿,替所有人问出了心中不解:“你凭什么作此判断?”
顾晚枫本来不想搭理他,但见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的望着他,一副我想知道的样子,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一下。
“你看看这是个什么?”把小饰物递给秦鸿溯。秦鸿溯有点小嫌弃地接过来,瞄了一下就放到桌子上。顾晚枫心中暗笑:果然是个公子哥,不就是死人身上的吗?还嫌不干净。
“是貔貅。”秦鸿溯笃定地答道。
算你有点见识,顾晚枫面向大家,指着面前的东西说:“钱,貔貅,印痕,烤鸭,死者。”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懂。秦鸿溯倒是一挑眉:“原来如此!顾兄真是观察入围,佩服!”
“过奖,秦兄不也看出来了?”
“哪里?若非顾兄提醒,我根本发现不了。”
……
“有完没完?你们解释完,随便怎么互相吹捧都行!”岳帆实在忍不住了。但话一出口,他就一怔,那眼偷瞄了秦鸿溯一下,见他没什么不悦,似乎才松了口气。
这个岳帆好像很不待见自己的主子,但又寸步不离,很是周全;偶尔也会看出对他有些不太甘心的忌惮。恩,这主仆两关系很微妙啊。顾晚枫又开始自娱自乐地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