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沧海,死若巉岩——竹下岚

作者:竹下岚  录入:03-20

躺在床上的英凭海没有反抗的力量。韦综知道自己必须抓住机会,这道符咒已经毁了她的术法,如果再让风间彤送

来别的符咒把英凭海唤醒,她必死无疑。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先下手为强总比被动要来得好。她屏住

呼吸,匕首往下压了压。用匕首杀人她并不熟练,神坛上是没有血的,处死都是赐药——毒杀,巫术魇杀她都会,

但现在没有时间让她选择她熟悉的途径。这个人必须死,她也说不出理由,但他活着自己就要受苦。

她沉下心,猛地将匕首一压一扯——血没有喷涌出来,手腕却传来了痛感。韦综睁大眼睛,恐惧让她的喉咙塞住了

。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的英凭海用左手扣紧她的右手腕,逐渐加力,她痛得松开手,匕首落在棉被上,一点声响

都没有。眼神还是一片茫然仿佛无法聚起灵魂的英凭海只是凭借本能在使力,韦综反而被他那空洞可怖的神情吓到

了。

“……放手!”她嘶喊道。

英凭海的手腕一抬,韦综的右手被硬生生扯起来拧向不自然的角度。他倾过身体,将韦综压在床上,就像被什么操

纵着的野兽一样,要把韦综撕成碎片。韦综又尖叫起来。在淡银色的月光之中,他那浅蓝的眼睛冰冷得令人从心底

开始觉得寒冷无助。

“啊啊啊啊啊啊……!”

在女人的刺耳叫声中,英凭海醒了。他硬是穿越了自己的心锁,一时间完全恢复不了理智,只能跟随本能行动。醒

过来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立刻松了手。

“滚出去。”

用艰难的、尚未恢复正常语言功能的嘶哑声音说道,英凭海指向门口。他一直等着,直到韦综的气息彻底消失在他

能感觉到的范围内,英凭海才颓然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真实的空气,手指探到枕下摸出手枪压在心口,慢

慢闭上眼睛。

从那以后,韦综是真的有点精神不正常了,看到英凭海的时候她的表现如同看到了索命鬼,一味地躲,最后发展到

不再离开房间和琴房一步。很多次,英凭海听到她在琴房里弹琴,翻过来调过去就是那几首福祉城的曲子,整日浑

浑噩噩,英实月和她说什么都没用。

或许,英实月心里对这个父亲硬塞给自己的妻子还是有些感情的。他现在长大了,开始懂得一些情感的机窍,会试

图挽救韦综,想要和她好好生活也是情理之中。英凭海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他,韦综和英辛毅见不得光的关系也好,

韦综试图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的事也好,甚至韦综对他使用术法的事,他一句都没提。在英凭海心中,还有一个最

大的、隐约存在的黑影,一直无法挥去——英吾思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依靠直觉,英凭海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敢肯定英吾思是英辛毅的孩子。其实是与不是并非那么重要,他只是困惑该

怎么看待这个孩子而已。在他的心里,这孩子是他的晚辈、侄子,相当于亲子那样的存在,万一他是英辛毅的……

那彼此的关系就要调整。

同父异母的兄弟?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很烦躁,不让自己再往下想。想着想着就像一脚踩进了沼泽,一直陷到底没了

头,被黑色的淤泥吞噬。

“伯伯!”

走路跑步都已经很利落的小英吾思从门缝里挤进来,跑到英凭海坐着的藤椅边拉他的裤腿。英凭海把他抱起来放在

腿上,哄了两句继续看报纸;觉得受到了冷落的小少爷很是委屈,扯住报纸的一角和英凭海争抢。

“别抢。”

“别看了……”

“等我看完。”英凭海指着报纸上的战况报道,给睁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的小孩子讲解,“看到了吗?晨钟失守

了,中都围城战开始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首都被围了,里面有皇帝,有行政院,有军部,大人物全在那里。

如果中都丢了,这场仗也就输得差不多了。你觉得他们会输吗,吾思?”

“嗯……”

“不管谁输谁赢,我都会保住这个家的。”

放下报纸,英凭海将小侄子软嫩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脸,目光却看向下面庭院里盛开的月季和茶花。大朵大朵的茶花

夺去了月季的风头,无论是红是白,茶花的色彩都更纯净,更激烈。院子一角的樱花几乎已经落尽,只有几点白色

的花瓣点缀在深绿的叶间。海边的夜晚是各种各样的色彩的战场,天空从墨蓝到深蓝再到靛蓝群青浅蓝,最后是海

面上那一环依依不舍的微红,微红里面还有细微至几不可见的金色。

“我不会让宝宝你无家可归的。”

小孩子没听懂他说什么,但显然被他脸上的胡茬扎痛了,小手推着他的肩膀扑扑腾腾地要躲开。英凭海一愣怔,然

后哈哈大笑起来,又凑过去扎他,这次就真的被小侄子嫌弃了。小孩子跳下去拿了他的金笔玩,玩了一会觉得无趣

又回来找他,只是坚决不再让英凭海贴脸。

九 英辛毅之死、战歌

英吾思刚过了两岁生日,秋天的金叶还没来得及覆盖英家的庭院,中都就失守了。真可笑,一个国家的首都,坚固

程度还不如望星原,不知道南方那些官员在干什么。

消息到来的时候英凭海和谢特派员在一起,看到他的脸色唰地变成惨白后,英凭海心中升起一股快意。等报信的军

官离开,英凭海拿着钢笔在刚商量好的生产进度表上划了个圈,问道:

“中都失守,那这批支援中都的枪支怎么办?”

“……等我和中都方面联系一下,再作商量。”

随便你商量到什么时候。英凭海起身将他送出办公室,回到窗前低头向下看。谢特派员走出办公楼的步伐,怎么看

怎么像丧家犬。

“吾思,我回来了。”

“伯伯回来了!”

把朝自己扑过来的小侄子一把抱起来在空中悠了一圈,英凭海捏捏他的脸。

“今天做什么了?”

“小姨教我看画书。”

“嗯,好。”

两岁的小英吾思被照看得很好,养得白嫩圆润秀气可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现在他都没离开过英家一步,

毕竟外面到处是军人和别处来的难民,乱糟糟的,万一丢了就麻烦了。按照英凭海的嘱咐,他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

英家的三楼和一楼外加小花园,二楼有韦综和英辛毅的房间,基本处于封锁状态。

英辛毅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请医生来给他看诊,医生说他不可能恢复正常了,顶多一会清醒一会糊涂,让英家看好

他,实在不行就送疗养院。当他清醒的时候,他总是能找到家人不注意的间隙溜出去,人模人样地到处逛,直到家

里兴师动众去找他为止。英凭海真想把他用铁链锁起来,但英实月和英晓舞坚决反对,只能不了了之。英实月指责

自己大哥心太冷,对待亲生父亲怎么能这样,英凭海倒觉得不痛不痒。

十月底,星邦早早飘起了雪,英凭海给工人发放了取暖费之后提前回家,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只有阿姨抱着小侄子

在门厅里翘首盼望。

“这是怎么了?”

“老爷又出门去了,英烨带人去找,这不还没回来呢。我先给您做饭去?”

“好,把吾思给我吧。”

这么大的孩子还是喜欢让人抱……将小侄子抱在怀里,英凭海慢慢地在饭厅里转着圈。小英吾思的眼皮越来越沉,

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睡颜全无戒备。这孩子是放心地将自己的一切交与英凭海,英凭海能从他的睡眠中感受到这

种信任。他的小手抓着伯父的毛衣,黑黑的眼睛被长而细密的睫毛遮住,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细看才看得

清。

“大少爷!”

天黑之后,英烨带着人回来了,看样子是没找到。英凭海没说什么,让他们先去吃晚饭等等再说,没想到一直等到

晚上十一点,英辛毅还是没回来。英晓舞急哭了,央求英凭海去找。

“这边的人都认识他,要是看到会送回来的。”

“这只是种可能性吧?”英实月一拍桌子站起来,“万一他跑去人少的地方呢?海边?外面雪下得这么大,冻死一

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你不去找我去!”

他从衣架上取了大衣就跑出去了,英烨看了眼英凭海,看他没反应只好急匆匆地带人跟出去。英凭海垂着眼睛一手

抱着小侄子一手拿着蛋黄米糊给他喂,喂一口小孩子吃一口,一句话都不说,黑眼睛看着他伯父,汤匙递过来就张

嘴,安安静静的。英晓舞急得在一边转圈,但英凭海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别来烦我”的气息,她还真不敢过去。

喂完米糊,英凭海扔下碗,抱着孩子站起来。

“大哥……”

“我抱吾思去睡觉了,你早点睡,明天上学不能迟到。”

“大哥!”英晓舞喊住他,“爸爸怎么办?”

“找他的人够多了,不缺我一个。”

“但上几次都是你找到他的。”

英晓舞也说不明白,每次英辛毅走远了,能找到他的必然是英凭海。这是父子之间天然的联系,还是英凭海本来就

敏锐?反正要是英凭海不去找,英实月他们估计也找不到。

“不去。外面雪那么大,我得先哄吾思睡着。”

“你……”

气得无言以对的英晓舞眼睁睁地看他抱着孩子往楼上走。她年纪不大,但心眼不少,站了一会就有主意了。

“大哥,大哥。”她快跑几步追上英凭海,跟着他上三楼,“将来吾思长大了,你想让他做什么?”

“那个随便他自己。”

“你是打算好好教育他是吧?”

“当然了。”

“你这么疼他,他长大肯定和你最亲。但是,要是让他知道你对他爷爷这么冷漠,他会怎么想啊?前几天你还说长

辈做什么孩子学什么呢,你不怕他跟你学?说不好他学了你这么冷血,将来也这样对你呢。到时候怎么办啊?”

“……”

“我就是说个可能性。算啦,我去睡了。”

英凭海停下脚步,看着伏在自己肩头打瞌睡的小侄子。英晓舞打的什么主意他清楚,但这小丫头真是抓住了他的弱

点,他就怕将来这孩子长大了和自己反目成仇,所以现在拼命对他好。英晓舞说出了他最害怕的事情。

“行了,你行。”将小侄子往上抱了抱,小孩子被晃醒了睁开眼睛撒娇似的看他一眼,小手攀着英凭海的衣领又闭

眼睡了。英凭海长叹一声,“我去找,等我把他放下。”

出了家门,英凭海打着伞往英海崖的方向去了。雪大路滑不能开车,他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为什么会来这里他

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既然英烨他们把附近的地方都找了,那就说明那些地方没有,而英烨他们不熟悉的地方,也就

是个英海崖而已。这里又高又滑,岩石纠结,没有一定武术功底的人很难爬上去。

白雪落在他手里黑色的伞面上。他戴了薄手套,此时手已经冻得麻木了。雪击打伞面的声响沙沙的,积成一点后又

唰地滑下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沙滩,踩上埋在浮雪下面的黑色岩石。除了雪是白色,其他一切都是黑色。天

,海,甚至他自己。

扔掉伞,他深吸一口气,扣紧大衣的领扣开始攀爬英海崖。好几次踩空了踩滑了,幸亏他轻身功夫出色重心也稳,

终于爬了上去。上面的风很大,尖利的啸叫弄得他耳朵生疼,被风卷上来的海水扑打着岩石,每一滴都像是子弹一

样。他死撑着爬到顶,顶着风站起来,按住被吹得乱飞的头发四处张望。真是黑色,平日里碧蓝的大海此时完全被

染黑了,面前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他突然觉得很害怕,真想马上离开这里。

“有人在吗?”

他的声音被风刮得断断续续,大衣根本挡不住刀剑一样的暴风雪,衣襟上已经结了冰。英凭海一步一步地逆风而行

,朝英海崖悬在海面上的那一块断崖处走去。

有人。那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岩石上。英凭海走近了,喊了一声。

“英先生?”

黑色的背影转过脸,果然是英辛毅。他的蓝眼睛很清明,看样子是处于清醒状态。看到长子站在自己面前,英辛毅

微微一笑,拍了拍头顶和肩上的雪。

“你还真行。每次都能找到。”

“回家吧。”

英辛毅不回答,别过头去看浪头翻卷的大海。英凭海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件黑貂皮大衣,那是他最喜欢的冬装,已

经好些年没看他穿过了。母亲去世那一年,英辛毅穿了这件大衣去望星原接他放寒假,往校门口一站绝对不输给来

接齐墨柏的齐赭素,潇洒华贵,气度非凡。那时候,自己并不憎恶他。英凭海突然觉得很累,便弯下腰伸出手。

“回家吧?实月晓舞还在找你。”

“嗯。”他坐着没动,右手支着下巴,“吾思呢?睡着没有?”

“哄睡了。”

“好好照顾吾思。”

“是。”

“你不可能再叫我一声父亲了,是吧?自从那年冬天你妈妈去世。”

不回答就是默认。英辛毅也没想过能听到别的答案,所以他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自己时好时坏,现在是我最好的时候了,我从来没这么清醒过。与其浑浑噩噩地活着拖累你,不如就这么

消失算了。我昨晚梦见你妈妈了。”

“是吗?”

“她指责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兄妹三个,尤其是你。她说我让你受苦了,让我给她一个交待……你们可能不知道,我

不是不喜欢她,是怕她。风间堂的女人,都是带着使命嫁过来的,从一开始就没在我身上用心,她来就是为了生下

你们再壮大英海然后扶持风间堂,所以我怎么样她并不真正关心。当然,我做错了,害得她早亡。”

黑貂皮上又落满了雪。英辛毅一动不动地坐着,让雪把他堆埋起来。“可是我为什么会觉得欠她的?她只是我遇到

的无数个女人之一,唯一的不同是她有名分。比起韦综,她真不算什么。”

英凭海的怒火猛地烧了起来。英辛毅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继续说着。

“我也知道你从来没喜欢过我,现在更好了,你已经把英海和这个家都抓在手里,我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你已经

可以为所欲为了,等我把总裁的位置交出来你就是英家的主人。到时候你想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你想杀韦综也没人

拦得住……凭海,我把总裁的位置给你,你留韦综一条命。”

“凭什么?”

“就凭她是吾思的亲生母亲。吾思是她生的,你怎么否认也没用。不管你多爱吾思,你也不是他的直系血亲,韦综

才是。将来他问你要他妈妈,难道你敢说你杀了?”

“……是,你说得没错。”英凭海沉默少顷,风声渐渐小了,冰雪不再击打他的脸。他走进了一些,问道,“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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