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莫以书

徐唯亚不理会众人眼光，将身份证放到同意书上，表情冷静地说道：「我是

病患的儿子，徐可喻是我亲姊姊－我们家属的立场已经表明，请不用理会闲杂人

等的意见。」

「妈的你这臭小子！」男人这时会过意来，发现自己竟让貌不起眼，弱不禁

风模样的徐唯亚在面前摆了一道，心中愤怒哪还忍得住，抡起拳头就要往对方挥

去。

见状，何邦艺一个箭步上前，凭藉高上男人不只一颗头的高大身材挡在徐唯

亚面前，总算及时拉回对方理智，制止一触即发的暴力行为。

此时医院警卫纷纷赶到，还有一名貌似刑警上司的中年男子也满脸着急现

身；后者见下属鲁莽惹出轩然大波，立即放低姿态向饱受惊吓的在场众人鞠躬道

歉，年轻刑警不服气，还想出言辩解，却让中年刑警重重赏了个头锤，乖乖闭嘴

之馀，不忘再朝徐唯亚恨恨一啐。

「抱歉啊，徐先生，徐小姐。这家伙从小孝顺的乱七八糟，最看不惯不把父

母生死当一回事的畜生，一不小心反应过度，多有得罪，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中年刑警大力狠拍下属几把，口是心非地笑着道歉。

－扯什么人命、亲情，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破案升官；若非担心事情

闹大会被放上网路，不好交代，其实他们是丁点不愿意断掉徐母这条线索吧。

看穿对方虚伪嘴脸下的自私企图，徐唯亚现在连交际陪笑都觉多馀，又想起

方才徐可喻不知受了多久的冤枉气，他冷哼一声后嘲讽回道，「见怪倒不敢，只

是我姊跟我都是无神论者，最讨厌看人装神弄鬼，满嘴脏话。」

第三十七章

「干！赁爸今天就教你什么叫规矩！」破案立功的希望被生生掐灭在先，又

让徐唯亚三番两次当众给自己难堪，年轻刑警一口恶气再吞忍不下，破口大骂的

同时，拳头也冷不防地重重挥出。

何邦艺守在旁边，早已时时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险险将徐唯亚姊弟拉到

暴力范围之外；中年刑警虽然也让同伴的冲动行径吓得措手不及，但仍执意护

短，只一张嘴叨念作态，毫无实际作为。

正当场面闹得僵持难下，一个不怒自威的女声陡然插入，淡淡对两名刑警笑

道：「小队长，你们好大的火气啊。我朋友是可以这么让人欺负的吗？」

站在几人身后的是Sisy，此时的她一身OL裤装，褐色的卷散长发扎于脑后，

突显俐落风情之馀，仍是美的不可方物；只是一双娟秀细眉微微挑高，透露出她

对适才所见所闻的不满心情。

「大小姐。」中年刑警一见Sisy现身，心知不妙，当即收起坐看好戏的懒散

神情，诚恳万分地为下属缓颊道，「阿永也是求好心切，毕竟这条线他追了大半

年，也在局里睡了大半年，连老婆都气到回娘家安胎！结果唯一知道这集团首脑

去向的线人现在却被迫躺在里面等死……唉，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得罪大小姐的

朋友。」

举手制止小队长的发言，Sisy不以为然地笑道，「别这么说，是我这两个朋

友命苦，从小吃不饱穿不好，天天被亲戚们当皮球踢来踢去，好不容易终于长大

成人、争气了，没见过几次面的母亲又挟着这么大笔的医疗费用出现……；真要

拿心情不好什么的当藉口，还轮不到含金汤匙出生的我，或是幸福地拥有老婆孩

子、又在职场步步高升的两位吧！」

「……」

想不到Sisy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朋友的家事，和自己二世祖的身份拿来

说嘴，两名刑警一时语塞，气势立刻落于下风；Sisy见状更是毫不退让，她自

持身份特殊，又紧捉对方痛脚，滔滔不绝，条理分明地将两人当孙子狠狠训话。

换做旁人，或许会被Sisy这一番『仗义执言』护得狼狈不堪，偏偏徐唯亚

姊弟在这方面早练就百毒不侵，笑骂由人的冷感心态，比起周遭旁人的议论纷

纷，他们倒是处之泰然，无动于衷；尤其他们与Sisy相识多年，对对方的个性

与做事手法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听没多久便约略猜到这两名刑警才是她此行的

真正目标，于是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之后，悄悄退离现场。

拐了个弯，徐家姊弟抵达加护病房外的等待区，顺手拉起门将吵杂声隔绝于

外头，也开启了相对无言的尴尬气氛。

其实对徐唯亚而言，让Sisy挖苦嘲弄都比和徐可喻独处聊天自在的多。

他与徐可喻虽是血缘之亲的姊弟，但从小聚少离多，又各有琐碎凡事忙着打

理，从来不甚关心彼此的现况，若不是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必定还是会继

续不相往来的生活方式吧……沉默了好一会儿，徐唯亚终于率先开口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还是钱的问题。」徐可喻靠着椅背，皱眉轻声计算道，「这几天急救

和住院、还有之后办后事的费用，要先想办法解决。」

「我手上有一个已经付清的生前契约，就拿来用吧。」

「嗯，到时再告诉我那多少钱，我跟你平分。至于医疗费用……我现在就

去问医院员工的优惠内容，还有能不能让我们想办法分期付款。」

「好，那你先去，我留在这里等里面的状况。」点头覆议对方的想法，徐唯

亚目送徐可喻离去－并迎来与她擦身走近的Sisy。

「刚刚的事，给你添麻烦了。」见Sisy嘴角藏不住的得意笑容，想是『正事』

已成，即便如此，徐唯亚还是佯装无知地客套说道。

「没什么，这两人最近行事有些招摇，上面早就想办他们了。啊，对了，我

让他们换两个态度好点儿的人来看守，你跟可喻可以放心了。」Sisy嫣然一笑，

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迳自走到徐唯亚身边坐下。

「拿去。」趁着暧昧不已的亲腻距离，Sisy向徐唯亚递上一件物事。

「……干嘛又拿这个给我？」这东西徐唯亚认得，是Sisy老早就帮他办好的

无上限黑卡。

「拿我的钱总比跟银行打交道好吧。」姑且不论与徐唯亚这些年来的纠缠不

清，好歹Sisy与徐可喻有过国中、小学近九年的同窗情谊，又跟他们姊弟曾当了

十多年的邻居，这两人不擅求救的个性，与经济上面临的困境，Sisy都是相当清

楚；强势地将信用卡塞进对方手心，她不容拒绝地笑道，「这次的费用不比以往，

你自己爱逞强也别拖可喻下水。」

「……谢谢。」

确实，徐可喻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完成医学系的课业，披上白袍，若因此

害她无法偿还贷款，安心工作，徐唯亚将自责不已；思考片刻，他边收下副卡，

边对Sisy说道，「我跟我姊讨论好还钱的方案之后，再告诉你。」

「不用跟我那么客气。朋友之间这样斤斤计较，是要算到什么时候？」

「这么大笔钱怎么能不算？」一扫平日面无表情的阴沉，徐唯亚突然绽开笑

容，瞬也不瞬地看向对方道，「尤其我们不可能再给小颍添个弟弟妹妹，是该算

清楚一点。」

「徐唯亚，你就非得这样跟我划清界线吗！」闻言，Sisy怒气冲冲地起身质

问，再无法维持平日运筹帷幄的优雅气质。

「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徐唯亚还是笑着与之

对视，眼中却一丝暖意也无。

第三十八章

Sisy离开之后，徐唯亚无奈地抚额苦笑，为自己与Sisy当年的幼稚无知轻

笑，也为小颍的单纯无辜好笑。

他笑到像哭的颤抖神情却吓坏了躲在外边偷听多时的一男一女。

何邦艺急忙跑来，将徐唯亚连头带手紧紧抱住，附耳低声关切。

隐忍许久，徐唯亚此时最是心烦意乱，只字片语半点也听不进，只觉得温暖

气息落在身上，相当舒服，尤其这人还是已将话挑明，快与自己各奔东西的何邦

艺，不用负责，无需有愧……；想到这里，徐唯亚总算觉得如释重负，安心地昏

了过去。

徐唯亚站在徒手挖好的巨大坑洞前，楞楞看着土黄色的天空，满山遍谷的玉

兰花香将他团团包覆。

他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刚失手杀了一个自称是他直系长辈的老人，所以决定

拖着对方枯萎的尸身，利用那仍汩汩流淌的鲜血画下拒绝任何来访的印记。

徐唯亚早算不清今天是第几次重复这场梦境；诸事烦心，他恨自己不能记不

起任何事情，只能日夜放任恼人回忆腐蚀心髓。

晕眩感突然袭来，徐唯亚困乏地跌坐在地，他手中苍白丑陋的头颅顺势滚进

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中，接着几栋建筑物在半空中若隐若现，还没来得及看清形

貌，便已瓦解成一块块砖瓦，轰隆隆直落洞里。

这是专属于徐唯亚的掩埋场，凡是他不喜欢的，都该丢进去，从此再别出现。

恍惚中，又有许多透过机械传出的人声湮灭于洞底，荒郊旷野间，终于只剩

近乎妖艳的浓烈花香和他同在。

但头痛欲裂的煎熬仍然挥之不去，想了许久，徐唯亚终于发现，那是因为还

没把自己扔下去－所以他纵身一跳，果断结束这场例行性的梦魇。

坠落途中，一只手机凭空出现在徐唯亚手中，萤幕自动开启，提醒他尚有一

封未阅读短信，来自何邦艺从大学沿用至今的号码，内容寥寥不到十字。

－『谢谢你借给我这几年。』

徐唯亚睁开双眼，自己不意外地躺在病床上；穿回医师袍的徐可喻正好站在

旁边，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转醒。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徐可喻向附近发药的护士借来温度计及血压仪，

迅速确认一切数据正常后问道。

「……没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靠着何邦艺的搀扶，徐唯亚忍下眩晕感

勉强坐起，并暗暗气恼自己竟在这危急时刻，平添对方困扰。

徐可喻走回床边，不悦地瞪向徐唯亚动一下都吃痛的右手臂后，叹气道，「那

个人今天凌晨走了，等你下午身体好点，再来把事情办一办。」

「好。」徐唯亚回应的同时，徐可喻已头也不回地快步走离病房。

一旁的圆脸女子见状连忙上前缓颊道：「可喻不是故意这么凶的。她昨天跟

你朋友讲电话之后，才知道你这半年来都没怎么睡好，右手的旧伤这两天又复

发，心里又气又急才这样，你别生她的气喔。」

朋友？徐唯亚转头看向何邦艺，后者这才交代道：「宋宝贝昨晚有打来问你

的状况，刚好你姊在场，他们就自己讲起来了。……啊，宋宝贝要你醒了之后回

他电话。」

「那些事待会再说。」圆脸女子突地打断两人对话，煞有其事地八卦问道，

「徐唯亚，你干嘛又跟这家伙搅和在一起啊？」

「元如玉，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何邦艺闻言，立即跟对方抬起杠来。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现在的大学毕业生都听不懂中文喔！」元如玉不甘示

弱地反唇相讥。「本来就是，枉费我高一帮你叫人叫了大半年，之后还当了两年

同班同学，你竟然完全认不出我来！跟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掺在一起有什么好

处？能做成撒尿牛丸吗？」

「明明是你毕业之后进厂维修的太夸张！你去问见过你高中以前长相的人，

谁想得到『大黑油记丸』搓一搓、漂一漂也能转职变ShowGirl啊！」

「喵的咧，我这叫原形毕露好不好！」让人提起过去的外表和外号，元如玉

蓄势待发正要反击，却在眼角瞄到对方手表时间后大叫不妙，「啊，我再不走就

迟到了！徐唯亚，我晚点再回来，帮我跟可喻说一声嘿。」

元如玉飞也似地离去，病房里瞬间回归应有的安宁。徐唯亚见何邦艺一副状

况外的模样，便简单说明了元如玉透过自己与徐可喻认识的经过，以及她陪同在

此的原因；说话期间，自己左手的点滴就要到底，护士过来帮忙将针头卸除的同

时，何邦艺提出下楼用餐的建议，徐唯亚虽然不感觉饿，也不好意思让对方跟着

自己受罪，便点点头，说上完厕所后再一起下楼。

「……干嘛跟这么紧，怕我倒在厕所堵住马桶吗？」徐唯亚不甚自在地拉上

拉链，边洗手边向站在旁边，除了盯着自己不放，任何事都没做的何邦艺说道。

何邦艺撕了张擦手纸，专注地帮徐唯亚擦乾双手水珠之后，缓缓低道：「让

你狠狠甩了两次，都是在医院……不想再有第三次了。」

双手被紧握不放，徐唯亚反射性就想抽回，立即牵动了右手的伤处，只得放

弃挣扎；倒是何邦艺见他痛得皱眉的模样，懊恼地道声歉后，便乖乖将手放开。

两人间笼罩一股莫名的气氛，徐唯亚相当清楚再与对方单独锁在一个空间里，

局面接着必然失控，赶紧亡羊补牢地退至门边，边转开门把边回道，「不会了，

既然话都说清楚了，就等你过两天自己搬出去，……不会再那样了。」

「……」何邦艺还是比他快了一步，追上去制止门打开的同时，滴水不露

地将人困在角落，动作又轻又柔，两人的双唇也紧紧不离。

最终他们在南部待了四天，而周五回到住处之后，何邦艺也未曾搬离。

第三十九章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躺在沙发上的何邦艺睁开双眼，自沉睡中转醒。

从南部回来已将近半个月，自从那日把话说开之后，徐唯亚越发懒得与何邦

艺虚与委蛇，也因此两人一言不合的状况逐日增多，关系渐趋紧绷，只等谁先忍

不住这僵局，主动求去。

何邦艺刻意隐去脚步声，缓缓走向浴室。浴室门板的转轴前两天突然松动崩

坏，何邦艺无意维修，只将门板拆下放置旁边，徐唯亚早出晚归没空搭理，少了

遮蔽照样淋浴厕所，所以此时此刻，只要往门边一探，便能看清里头的一举一动。

徐唯亚站在烟雾弥漫的热气之中，头发湿润，仅下半身穿着四角裤，十足刚

洗完澡的模样－但正常举动也仅到此为止：只见他拿起置物台上的细小针筒，从

某个贴着英文标示的棕色玻璃瓶中吸取液体后，动作熟练地往腹部被酒精棉球消

毒过的地方扎去。

何邦艺默默地将这一切从头看到尾，直到徐唯亚转头发现他的存在，仍不为

所动地杵在原地。

「看够了？」自己的秘密被对方发现，也不见徐唯亚半点惊慌，他落落大方

地将针筒、药物等东西收进白色药袋后，边拿起吹风机边说道，「看够了就找时

间把门装回去，我可不像你有偷看别……何邦艺你放手！」

「你打的东西是什么？」没等徐唯亚说完，何邦艺面色凝重地冲上前，狠狠

揪住他的左臂，声音饱含怒火地问道。

「反正不是毒品，关你什么事！」左手被抓得死紧，如何也甩脱不了，徐唯

亚一气之下大声回嚷道。

何邦艺清楚对方秘密藏得扎实的个性，也知道他必不轻易有所让步，脸色更

是阴鸷，干脆直接拿出手机，冷冷威胁道，「……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叫宋宝贝

来问你。」

眼看何邦艺就要按下通话键，徐唯亚情急之下，只好用未能活动自如的右手

制止动作，结果是再次徒劳无功地落入对方怀抱，他不禁羞愤怒道：「关宝贝什

么事？何邦艺，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啊！」

「我什么都不是，哪敢跟伟大的宋宝贝比，他可是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