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道:“不论结果,只求后路。”
赵丹容道:“她不怕我们过河拆桥?”
杂役道:“邹楼主也问过宋青丝,她只道她已老,就当是为故人而做的最后一件荒唐事。”
赵丹容,笑了。
略带感慨与微愁。
然后他道:“明白了,下去吧。金钱钱就在这里,小心行踪。”
杂役领命而去。
就在赵丹容亦要抬步前行时,忽然顿住。
他看着花园中行来的一人,简直大惊。
冬日短,华灯已上。
炊烟袅娜,红灯摇曳,楚一风的笑颜悠然绽开,如同一场永世的梦。
第七十一章
赵丹容也很想坠进那梦里,但他不敢。
他不经意似的瞟了一眼,确定传信杂役的身影已不见,这才假惺惺惊喜似的看向楚一风道:“四皇子大驾光临,实
在……”
还没说完,楚一风已出言打断他:“不请我喝杯茶?”
赵丹容立即道:“怎敢,请。”
带着楚一风上到三楼厢房,一路无言,赵丹容也是一路的不解。
直到两人进了门,赵丹容还是不确定楚一风的来意。
反手关了门,赵丹容干脆直白道:“你为何而来?”
楚一风道:“问你件事。”
赵丹容道:“说。”
楚一风道:“你来救苏不弃那夜,对着我院子里的一千三百七十二株白梅,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赵丹容没料到楚一风会问这个,想起那日地牢里楚一风对他做的事,当夜醒来时再一眼惊艳的那些白梅也弥补不了
他心里的失落。赵丹容的心头不由得沉了沉堵了堵,道:“没想什么。”
赵丹容也会气,也会恨,也会受伤。
只是他强要楚一风在先。而他也很明白,就和金钱钱常常口无遮拦说他的,他脑子不正常。
他喜欢美丽男子,但并不是人人和他一样。
女子被男人强要都悲愤得要死要活,何况是个男人?
虽然现今有钱人家包养玩弄小倌如此平常。对那些人来说,只要脸蛋漂亮点皮肤柔嫩点后面紧一点,男孩儿女孩儿
没两样。
楚一风道:“我不信。”
赵丹容道:“我不会作诗,对着那么好看的花儿也想不出来什么名垂千古的诗句来。”
楚一风道:“还有呢?”
赵丹容沉默了一会儿。
楚一风静静等着。
赵丹容终于极低声开口道:“我只是在想……”
楚一风没听清,道:“嗯?”
赵丹容道:“……大片大片的白梅真好看,只是清冷了点。我更喜欢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暖洋洋的艳色,叫人看
着快乐,看着喜欢。”
说着,赵丹容看向楚一风,由衷道:“所以当时我在想,什么时候找片不用花钱的荒山野岭,种上一千三百七十二
株桃花。等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你家的梅花都谢了,你就能来我的园子一起看桃花。”
楚一风看着赵丹容,忽然垂眸而笑。
笑得纵容,又有些无可奈何。
楚一风终于忍住笑意,道:“我还以为你会对着梅花发誓要将我大卸八块……地牢里我对你做的事,你真不介意?
”
赵丹容微撇开头,不答反问道:“……自襄樊直到金陵,一路麻烦不断。其中至少有十七次暗杀、六次通过关卡时
差些露出马脚、还有三次险些就和楚一秋的人撞上,都是你的人暗中相助我们化险为夷吧。”
“……我说不是,你就信了?或者我说是,还何止那么一些,你就信了?”楚一风笑得云淡风轻,道,“话说,你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赵丹容低头不语。
楚一风道:“或许不是不介意,而是因为你也对我做过相似的事,所以你觉得那也公平?”
赵丹容略带讶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楚一风。
虽然赵丹容不曾想也不愿再想那些事,但此时被楚一风道破,他怀的可不就是这种心思。
楚一风苦笑道:“还真的被我猜对了么。”
赵丹容尴尬撇开头,道:“你来就是问这事?”
楚一风忽然贴近赵丹容,道:“不。我来是为了提醒你……”
赵丹容往后靠了靠,皱眉道:“提醒什么?”
楚一风就随着赵丹容那一靠抬手一撑,将赵丹容锁在了墙壁和双臂之间,轻声道:“提醒你,你欠我的,要一千倍
偿还。”
赵丹容处于这种被动受制的情况,说不得就是一阵烦躁,刚想摆脱就听见楚一风说了那番话,不由得一懵:“……
啥?”
楚一风面不改色道:“你知道我指什么。还有九百九十九次。”
赵丹容想起那张莫名其妙按了掌印的字条,想起他强要了楚一风的那夜,再想起地牢里被楚一风强要的那时,一加
一减的确还剩九百九十九次,免不得脸上微飞了红,眸子闪烁间似想开口大骂,忽安静下来,又矛盾又复杂又壮士
断腕大义凛然道:“……上次的确是我对不住你。”
楚一风一愣。
赵丹容继续道:“所以,如果,呃……要是你真觉得再做一次才能解气的话……”
楚一风便笑了。
他看着赵丹容此时又发愁又犯难又无措得像只晕了头的大兔子,笑得低下头。
楚一风的笑声没有放开,肩膀却在抖,慢慢把整个下巴搁在赵丹容肩上,埋在赵丹容颈间笑得不可遏制。
赵丹容就更尴尬了,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楚一风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此时此地,赵丹容竟还能说出那种话。
为了一解他楚一风心头之气,甘愿再受折煞。
楚一风眸中三分怜惜三分肆虐的波澜翻涌闪动。
这个赵丹容,果真独一无二。
翻滚塌间,人影迷离。
赵丹容还是很不适应被动,不一会儿就忘情地将楚一风压在枕间,忽想起自己该是在下的一个而猛然收回手,不甘
心得可以。
楚一风忍不住笑。
又过了一会儿,赵丹容又忘情地将楚一风压在身下索吻,忽想起自己该是在下的一个而猛然直起身,不甘心得快死
了。
楚一风笑出了声。
再过了一会儿,赵丹容又忘情地将楚一风牢牢制住,忽想起自己该是在下的一个而猛然顿住,在欲火焚身里一脸悲
怆欲绝。
楚一风笑得开怀,俯在赵丹容耳边,吐息熏香一般弥散在赵丹容鼻尖,轻道:“我来。”
这一回,楚一风很温柔。
一步一步挑拨,动作和位置都恰到好处。
不一会儿,两人身上都覆了一层汗水,在低喘和暧昧的摩挲喘息声里交融体温,迷离神志。
楚一风的手指牵引着赵丹容的手细细抚弄赵丹容的炙热,逐渐加快,在赵丹容染了整个颈项的艳红颤抖大喘着释放
一回之后,才将手指伸向赵丹容身后。
赵丹容意识不清的眸子骤然因不适而睁大,刚闷哼了一声就被楚一风含住唇舌,齿颊舌根连同不安与理智一并掠夺
。
楚一风的动作轻柔,不时习惯似的将赵丹容死死制在身下不得动弹。
在低缓而稳定的律动里,楚一风啃噬赵丹容在轻喘里颤动的喉,反复撕扯赵丹容胸前挺立的红珠,指尖更是一刻不
离赵丹容下腹早已炙铁般微颤的欲望。
就在赵丹容浑身颤抖就要再次宣泄的时候,却猛然一震。
楚一风的指尖,堵在了赵丹容的铃口上!
不得宣泄的欲望成千上百倍地灼烧赵丹容的意识,全身汗毛都在那不知是痛感还是快感里激得竖了起来。赵丹容低
声吼着要推开楚一风,两人身上的汗水也随之汇流滑落,濡湿被褥。
随着赵丹容的身体紧绷,楚一风眸色顿深,一声低吟出口,深埋在赵丹容体内的肿胀立时加快动作。
双双叹息着释放而出时,赵丹容渺远的意识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突地就在心里大骂自己:“什么在上在下还不是一样!明明不一样!很不一样!!”
楚一风瞥见赵丹容此时不知为何又委屈又愤慨,不由心中一动,低笑。
听见笑声,赵丹容不解地看向楚一风。
只见楚一风眼中欲色仍重。
赵丹容心中一惊。
该死!埋在他体内的东西又开始蠢动!
闹腾了大半夜,两人才停歇。
黎明前,楚一风穿戴整齐,迎着窗缝里漏下的月光坐在床前。
赵丹容还在睡。
楚一风俯身在赵丹容耳边,呢喃般轻道:“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赵丹容迷迷糊糊睁睁眼又闭了回去,疲惫得皱眉道:“什么事?”
楚一风看着赵丹容闭眼似又立即进入梦乡的模样,不由微笑,道:“你可不可以明明白白地、坦坦荡荡地、真真切
切地再喜欢我一点,好让我也能明明白白地、坦坦荡荡地、真真切切地再喜欢你一点?”
楚一风的语调很温暖,很温柔,也很小心翼翼。
如同剑指天地时不小心削落的那一朵白梅,轻轻拈起,送回枝头,垂眸一笑。
赵丹容没有回话,似已然睡着。
而楚一风自顾站起。
窗缝里透下的几缕月光,在楚一风衣上划过一抹桃花般含情脉脉的影。
楚一风走了。
赵丹容忽自被窝里伸出双掌,捂在脸上。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穿过掌心,闷闷响起。
“……呆子。听了那样的话,还叫人怎么狠下心。”
晨光下,笔墨纸砚,一色的华贵。
左手握笔,攒银袖口轻摩纸面。
信笺朴素寻常,只是右上角素笔浅绘,多一朵开了七分的梅。
指节修长、干净,瘦削而有力。
笔尖轻抬,落下最后一笔。
署名,宫里人。
第七十二章
事实证明,痴愚和尚是个极为难缠的人。
比方说他昨天受赵丹容之命看住金钱钱缠着金钱钱说话,痴愚和尚就真的寸步不离地守在金钱钱身边一丈范围内叽
叽呱呱,直到被终于忍无可忍的金钱钱轰出门外。
可今天一大早,痴愚和尚又来敲金钱钱的门了。虽然他一路上在打扰金钱钱睡觉和被赵丹容追打之间做两难选择。
不过金钱钱很快就开了门。
痴愚和尚站在门口,忽然扭头看了看天色。这还是刚鸡叫的时候。
可金钱钱虽还没有梳洗整装但绝对是幅一早醒了的模样。
痴愚和尚疑惑道:“金兄弟起得真早……”
金钱钱有气无力地对痴愚和尚挥挥手叫他进屋。
金钱钱自然猜得到是谁支使痴愚和尚来看着他的,一觉醒来气消大半,不禁对同样备受赵丹容欺凌的痴愚和尚生出
许多同情来。
痴愚和尚关了门坐到金钱钱对面,看着金钱钱两个黑眼圈不禁忧心忡忡:“金兄弟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
金钱钱又是一声哀叹。
要是能跟这个呆和尚讨论讨论他早就说了。
金钱钱只好道:“我仰着睡侧着睡朝左睡朝右睡睁眼谁闭眼睡都睡不着,怎么办?”
痴愚和尚慎重道:“……那就趴着睡?”
金钱钱彻底绝望,一记老拳又把痴愚和尚轰了出去。
金钱钱和痴愚和尚正热闹时,赵丹容睡得正香。
赵丹容是真累了。他睡到日上三竿。
阳光洒得他鼻子痒。
他突然一个全身绷紧。
又突然一个全身放松。
再一个讶然睁目,撑起上半身。
看向走进门不久,正靠在墙边冷冷看着他的一个年青人。
——察觉到屋里有人,赵丹容自然一个惊诧,暗怪自己大意。
但他立即发觉那人的气息他熟悉,该是个旧识,不免放下了些心。
他再惊诧地盯向来人,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那气息该是属于谁的。
自然是属于那靠在墙边的年青人的。
个子不高,黑皮肤的面容冷硬,总有些火爆脾气的少年。
是邹三水的贴身护卫“白山黑水”之一,黑水。
赵丹容至今不知黑水的真名是什么。不过他觉得黑水真不该叫黑水,叫火水或者黑火什么的更恰当。
黑水正一脸不满又不屑地斜眼看向赵丹容。
赵丹容一愣,立即明白了黑水的意思。
昨夜刚做了那事,怎么都还留着些气味。赵丹容随便一扫视,还未清理的狼藉也正明摆着,难怪火爆脾气的少年给
他脸色看。
赵丹容就理解地自顾点了点头。
然后一扭头就给了黑水一个大大的纯纯的明明净净的漂漂亮亮的璀璀璨璨的笑容。
黑水一怔,哼了一声撇开头。
赵丹容就轻笑出了声。
黑水脸色稍霁,语气仍然不好,道:“别以为你和楚一风的事儿楼主都不知情。”
赵丹容道:“都被你亲眼瞧见了,我想遮掩也遮掩不了呀!”
“谁要亲眼瞧那种……”黑水的脸更黑了,眉头一皱正要发飙,忽对上赵丹容依旧乐呵呵的笑容,明白过来赵丹容
是逗他玩呢,一时继续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就更窝火了。
“哎别气别气。”知错就改好青年的赵丹容赶忙摇手道,“看你总绷着脸想逗你笑呢!”
黑水不买帐,恶声恶气道:“我来只是给楼主传话,一是燕千霜和燕初如和楚一风关系密切,需多关注;二是告诉
你‘宫里人’已经帮我们安插进了人马,明日记得陪太子爷去翰林院会见翰林学士徐知章。”
说完,黑水气鼓鼓地摔门离开。
而赵丹容翻了个身,舒舒服服躺回去。
他想起徐知章这个人。
翰林学士徐知章,正三品,掌理由皇帝直接收发的机密文件。
当年大名鼎鼎洛阳纸贵的大学究,如今年届六十,五日后即将改任史馆修撰,掌修国史。
赵丹容不由得笑了。
他很喜欢徐知章。虽然他们还没见过面。
徐知章曾是个武将,随着当今丞相叶青打过仗,虽然也只是跟在叶青身边做做文书。因此他和叶青可是老友了。
但徐知章最出名的不是他和叶青的关系,而是他常对友人们说,等他告老还乡,就在自己山上种一大片桃花,在桃
花开得最茂盛的地方挖一个坑,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在坑旁边躺好,到时候往里头一滚就行了。
所以人们给了这个风趣且风雅的老头儿一个外号,叫“桃老叟”。
赵丹容忽想起昨夜楚一风离去前,月光在楚一风衣上划过一抹桃花般含情脉脉的影。
赵丹容就又傻呵呵地笑了。
正要一个精神抖擞地坐起身来,不料撕拉一声伤到难言之处,疼得呜呜咽咽滚作一团。
亏得赵丹容经络环行的速度至少是常人的十几倍,昨夜睡前也清洗处理过,哀哀怨怨了一个时辰,已能下地行走了
。
他刚出客栈,就听见客栈旁的巷子里有人窃窃私语。赵丹容一听,可不正在下赌注。
赵丹容没怎么听清他们在赌什么,刚想走过,正看见对面拎着菜叶儿鱼米儿走来的痴愚和尚。
赵丹容问:“你这是干什么?”
痴愚和尚道:“早市结束了,正好给我的鸡捡些吃的。”
赵丹容疑问:“焚香楼的伙计不给你的鸡准备吃食?”
痴愚和尚忙摇头道:“不不!不是不准备而是准备得太好,我都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