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给他换药吧,我会乖乖在房里等着你,不会乱跑的。”
在幽绪说出更多念叨的话之前,他一眨眼就跑掉了。
幽绪不经意叹了口气,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情绪,准备给白若寒换药。白若寒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浓密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幽绪忙着拿出买到的创伤药,却听到身后的男人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道;“这样孩子气的人,你一定照顾得很辛苦吧?”
幽绪回过头,男人只是看着窗外,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可是,就是这样才讨人喜欢,是不是?”他接着说道。
她动手解开他身上的绷带,发现他的表情仿佛带着一丝苦涩。“我家公子鲜少知道世间的大悲大恶,总是没什么心眼,自然以为自己安全得很。”
白若寒知道她是有所指的,但并未放在心上。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不论何时何地,他总有被怀疑的理由,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他不该相信,也不能相信。
身上的伤口已经痛得没有任何感觉,任凭幽绪把极烈的药涂抹在伤口上,他的脸色始终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眼神更加凛冽。
“刚才你大概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对于我的身份,应该也一清二楚,有话不妨直说。”
幽绪的手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包扎,“江湖上传言,江南豪富沈惠山的养子白若寒为了夺取家产,杀了沈惠山的亲子沈剑心,东窗事发后出逃,从此销声匿迹。不知为何现在又会出现在沈家的眼皮底下呢?”
这个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会自取灭亡的人。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吧。”
所以,你也不例外吗?幽绪熟稔地咬断绷带,不发一语。很难想像让这样的一个男人割舍不下的东西。他总是给人一种什么都可以放弃的感觉,只是为自己拼命的活着,这样的人,会在乎什么呢?
“不过,幽绪姑娘,我的事情,可以不要告诉小杏吗?”那个看上去单纯的没有瑕疵的少年,并不适合知道他这样的过去。
“白公子,有很多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可是,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她的语气总是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柔软几分,好像他就在眼前一样。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风的喘息,好像有淡淡的梨花香味在空气中渗透。他又想起那个人身上的幽香,若有若无,却如毒药般浸透骨髓,让人无法自拔。还是忘不掉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淡淡一瞥,一切都是这般无可奈何。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受伤的身体,唇角有一抹迷惑众生的笑意。
第三章
午夜时分,宫灯如星,高墙之内的一切都不是秘密,但那么多黑暗的角落,有谁能看清每一个黑暗背后的故事,又有谁,能让这些不见天日的记忆,明若白昼。
长信宫中的灯一直未灭,红烛灼灼,在雕花台上流淌成泪,伴着主人彻夜未眠的身影,沉入萧索。云逸站起身,呆呆的看着高山流水的屏风上自己摇曳的影子,心脏无法遏制地开始紧缩。好疼好疼,疼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
他还是没有来看他,半月了,让侍从传了消息,说自己身体抱恙,已经多日没有上朝,可是那个人,没有只言片语,冷淡得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是在闹别扭,不过是觉得他不够重视自己,不够爱惜自己,才会这样折腾自己,不休息,不吃药,不上朝,好引起他的注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毕竟这么久以来,他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疏远,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笑了,甚至连每日上朝时难得的见面,他都不再看他,而是静静的立在一旁,听那群可笑的人的争吵,好像他根本不是其中的一员。他不过问朝政已经有段时间了,只是最近变本加厉,竟然连朝都不上,闭门谢客躲在了王府里。他越来越不能理解这个人的思维方式,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是否已经厌倦自己,觉得自己不再需要他了呢?
是这样吗?会吗?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在他身边安排那么多暗卫一直偷偷护着他,一直不断的向自己的贴身小太监打听自己的状况,知道自己晚上睡不着又急着送安神散过来?难道只是因为他是善见国的皇帝?这些行为本身不就已经超过常规太多了吗?
他有些虚弱的坐在床边,脑中一片混乱。自己真是愚蠢啊,竟然从来想不明白那个人的心思,就连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是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胡乱揣测,这样的自己,又被他猜到多少?又自嘲地一笑,抓紧了身下的锦缎,他在做什么白日梦啊,那个人,是永远没有兴趣知道这些事情的,又怎么会费脑筋去猜呢。
果然还是自己,自作多情……
突然,他从床榻上用力站起身,好像有了什么觉悟似的对门外大喊:“杜方成!”
一个内侍急急地过来应门:“圣上有何吩咐?”
“快点,传林敏之!”
杜方成犹豫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是,奴才这就去。”
南宫杏是在听到箫声后醒来的。如此哀怨凄凉,如泣如诉的洞箫,被夜色包裹着,精致得连月光都黯淡下去,每一个音符,都会随着春夜的凉风灌满他的心,这样忧郁,这样无奈,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却始终在隐忍。他能够感觉到箫声之中莫辨的痛苦,就像主人的眼睛一样,吸引你。
披衣出门,夜晚的凉风透着寒意,可是他的目光落在屋顶的黑影上,再也不能移开。那个人,果然有很多故事吧,只是什么都不肯说,自己一个人承受一切,还以为可以继续下去。难道他不知道,寂寞是所有痛苦的起源吗?
“把你吵醒了吗?”他发觉了。
南宫杏摇摇头:“我一向睡得很浅,没有关系。”其实心里很在意刚才的箫声,“你的箫吹的真好,那样的声音,我还从没听过。”
“你也懂萧吗?”
南宫杏又摇摇头:“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听,其实不懂。我的乳娘也会吹箫,而且吹得很好听,只是少了你的那一份感情。”
白若寒将萧放在身侧,“什么感情,只不过是无聊的消遣。”
呵,这个人,还是不忘记隐藏自己。南宫杏潇洒地一坐,小脑袋歪在肩膀上,眉眼带笑地瞅着这个浑身散发忧郁气质的男人。
白若寒又一次近距离的看着他,再一次惊奇于他在夜色中依然泛着光泽的精致脸庞,那双大眼睛,好像有话要说。他不由自主伸出手,用连自己都吃惊的温柔力道,靠近他的脸颊,试图碰触。南宫杏有些惊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直到他碰到自己的那一刻,才猛地惊醒过来,漂亮的眼睛睁大了。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可爱,虽然戴了易容面具,却不由自主被你吸引。”他轻抚着对方细致光滑的迷人脸庞,低语呢喃。南宫杏有些不适应这样奇怪的气氛,感觉浑身不自在,却又不知道如何应对,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讨厌这个人的碰触,尽管陌生,但心底却有着一丝温暖。这和对慕心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就算只是一张极其普通的人皮面具,他亦是可爱的,与众不同的。
“你真是个怪人,对只认识两天的我说这种话,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南宫杏轻轻撇开头,移开自己已经停滞了太久的视线,同时也离开了那双宽大温暖的手。
“是吗?”白若寒垂下手,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有一种和你说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呢,是你让我太安心了。”
“你错了,我并不是什么让人安心的人,相反的,我是个从来就不让人觉得安全的人,和我在一起可是会倒霉的。”在这点上南宫杏确实是一点自信都没有,不论是慕心还是幽绪,谁都没有从他这里得到白若寒所说的“安心”感。
“如果我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信吗?”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很多的不一样。”他故意绕着弯子,似乎是想避开这个话题了。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他开始赶人。南宫杏不太喜欢他见这句话的口气,只用眼角淡淡瞥他一眼,这一瞥却正好看到他腰间的绷带已经被血丝渗透,顿时紧张起来,慌忙带他下了屋顶。
“我笨手笨脚的,弄疼你的话要直说哦。”南宫杏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的给他解开带血的绷带。血迹干涸的地方伤口已经和绷带粘在一起,尽管已经很小心却还是免不了一阵阵撕裂的疼痛,但白若寒始终没有出声,除了额头细密的汗珠滴落在床上,房间里只有南宫杏的抽气声。
直到上完药,重新缠上绷带,南宫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有想到白若寒身上的伤口会如此触目惊心,之前包扎的事情都是幽绪负责的,她从没有提及他的伤势,事实上所有与刀枪剑影有关的事情幽绪都不希望他过问,所以他不知道,一个人在受了这样深可见骨的伤之后,居然还能在屋顶上为他吹箫与他闲聊,宛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做的没有幽绪好,你先忍耐一个晚上,明天幽绪回来就会没事的,好不好?”他着急的样子让白若寒直想笑。
“好。”他很配合地躺下,拉过被子盖好,却在南宫杏抽身欲退的时候猛地一把拉住他,“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
南宫杏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我知道了。”事实与否,无关紧要,他不想去深究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
“不要动了,否则伤口会裂开。”
白若寒静静的看着他离开,关上门,房间里的寂静一下子开始膨胀,压得他很难受。刚才南宫杏的语气,已经不是初次见面时那么天真顽劣了,他的身上好像有另一个影子,同样是纯净的,无暇的,却也是冷静的。
他没想到自己会遇见这样的人,一个纯粹的落入凡间的精灵,让他始料未及。
晴雾山庄。
舒容看到眼前的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南宫杏失踪的这些日子,他的担心绝不比萧慕心少,看到他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简直恨不得将他抱进怀里。可是他不敢,这样的举动绝对会把他吓个结结实实。
“你这些天去了哪里?萧师为了你就差没把玉湖翻过来。”虽然很高兴他来见自己,但是舒容还是不得不冷下脸斥责几句。
“这个以后告诉你。今天我是来借钱的,借我一百两银子,我有急用。”南宫杏一副你敢不借就要你好看的表情,舒容的疑心又加重几分。
“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缺钱用就回去向萧师要啊。”
“不能让萧师知道!”南宫杏急得都快出汗了,老天,这些天怎么尽出些让人流汗的事啊!也罢,舒容和慕心,总有一个该知道,他宁愿这个人是舒容。于是南宫杏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告知舒容,同时还不忘强调自己已经身无分文的事实。
“所以,你因为疯狂购买垃圾物品把银子花的所剩无几,现在连客栈的房钱都拿不出来了?”舒容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很聪明的少年,脸上布满黑线。 “那么,那个被救的男人呢?还活着吗?”小杏提到那个男人时神情明明很有光采,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居然叫他“美男子”,真是让人火大!
“舒容,你到底……”南宫杏突然瞪大了眼睛,连刚要说出口的话也被堵了回去。舒容秀美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无限放大,直到他的瞳孔失去焦距,双眸只是迷茫的扑闪着。
舒容看到他这副可爱又可怜的模样,更不想放过他,结实有力的双臂紧紧圈住他,右手按着他的后脑勺,湿滑的舌不断深入,探索着那片甜蜜的美好。小杏的香舌躲闪着,犹豫着,笨拙地玩着躲猫猫的游戏,却逃不过被猎人逮到的命运。结果可想而知,舒容不再耐心的循循善诱,而是开始攻城掠地,卷起他的舌头,纠缠在潮湿的口腔中,不断碰触着他一处又一处的敏感点,挑起他味蕾深处的兴奋,迫使他渴求更多。
直到两人分开,都已经气喘不已。
南宫杏红着脸,不敢去看舒容的表情,可舒容却近乎贪婪的注视着他,温柔如水的眼神增添了更多的欲望,心中更是欢喜不已。他并没有拒绝他,并没有对他的行为感到反感,甚至主动将手环在他的脖颈渴求他的吻,他的小杏,事到如今,他要如何放手?
不,他永远不会放开他了。这仅仅是开始,他们来日方长。
“舒容你……喜欢我吗?”
南宫杏没有抬眼看他,脸上的红潮也没有退去,虽然问得很冷静,但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还没完全从那个突如其来的热吻中恢复过来。
舒容清秀的脸上溢满温柔:“是。从很多年以前,我就只认定你了。”小杏这样问他,莫非……
没等舒容再次陷入狂喜中,南宫杏就抬头朝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吧,既然如此,你就立刻借一百两银子给我吧。”
舒容的世界突然间暗下来……
第四章
“公子,你怎么了?”幽绪不明白南宫杏为什么从晴雾山庄回来后就有些奇怪,脸上似乎有可疑的红晕。
“我一想到不用担心钱了就很兴奋。”南宫杏乐滋滋道。他正忙着把白花花的银子放进包裹里,完了又用力的拍了一下,满意的说:“舒容很够意思哦,二话不说就把银子拿出来了,还答应我不告诉慕心。”
“你也只能在少庄主那里逞逞能了。”幽绪叹道,既然银子不成问题,房钱也算清了,也是时候该安排下一步计划,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可是依她这几日看来,那个白若寒对南宫杏还真不是一般的在意。
“公子,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了。”幽绪试探性的说道。
“也是,呆久了会被慕心找到呢。”南宫杏头也不抬的说着,没有很留心她的话。
“那白公子他……”
他微微抬了一下头:“他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也许,他根本不想留下。”那个男人隐藏了太多戾气,又有太多不可告人的事情,就算是没有恶意,也不见得会成为朋友,既然如此,还是好聚好散吧。
“不过,等他的伤再好一点吧。”他又想起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隐隐不忍。
此刻白若寒正坐在庭院中,用一把精致的小刀在木头上刻着什么。他的周围是一片茂盛的红色风露草和带着香甜气味的樱草丛,头上不远处开着烂漫的紫藤,白色和紫色纠缠成暖暖的暧昧。南宫杏站在远处看着他,微风带起他的几缕发丝飘在脸侧,长长的睫毛有着十分好看的影子,他的确是个气宇不凡的人,只是像这样看着他,就无法忽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吸引。
“你在做什么?”他终于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
“刻雕像。”回答只有短短三个字,手里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谁的?”
白若寒拂去面上的木屑,摩挲着尚未成型的雕像轻声道:“我想,是我喜欢的人吧。”
南宫杏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手熟稔地在木头光滑的表面游移,锋利的刀子走出一条又一条纹路,雕像逐渐成形。
“你们要走了吧?”白若寒突然问道。
南宫杏支着脑袋,懒懒的应了一声:“恩。”
“很快?”
他浅灰色的眼睛看向他,给了他如期的答案,“在你的伤好之前,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