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隐约传来虫鸟浅吟低唱,更显清幽。渐渐的,有淙淙流水声欢畅滑过耳膜,九曜一皱眉,下意识就想转身,却
又不知为何,好似有某种奇妙的感觉突然缠上他的腿,将他朝那个方向拉扯。
“主人,前面有人。”
身后的镰刀突然出声了。
“嗯。”
“尚仙告诫过你,除非把那张脸改一改,火爆脾气再收敛收敛,否则应尽量避免跟凡人接触。”
“嗯。”
九曜答应两声,却仍旧停不下来,直至林木几番回环婉转,清脆的水声和着沉郁好听的笑声一并流淌过来,九曜才
蓦然顿住脚步。
清晨的山林有种独特的幽静,阳光熹微,穿梭着洒在繁枝密叶间,缕缕绸带般缠绕着淡薄湿雾,映作七彩。
视线正中,是一弯小小的水潭,半山涌出的几道清泉汇成帘幕,晨光下闪烁光华,莹亮如珠玉,依稀还可以看见一
段不完整的虹,从那半截白皙的小腿肚牵出,随着水花纷扬舒展开蝶翼的弧度。
九曜呆呆站在原地,脑中蓦地一片空白,除了那不时飘然而至的几声浅笑,他几乎已听不见任何声音。
月下接了一捧泉水,弯腰喂给正在潭心大石头上玩耍的玄儿,突然察觉两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偏头,就
见一个红衣男人正望着他发愣。
虽然觉得奇怪,但月下还是冲那人微微笑了笑,转身从水里走出。
那男人也回应般傻傻扯了扯嘴角,却是在看见他靠近时突然浑身一震,两手捂住鼻子。月下犹在为刚刚那似笑非笑
略有些恐怖的表情感到狐疑,男人已经宽袍一扬,红影如飞,几个起落没入幽深的密林间。
“真是奇怪的人……”
摇了摇头,月下正要返回潭中,却忽觉脚踝处贴近一抹柔软,低下头,玄儿正半蹲着,长尾巴绕住他腿轻轻磨蹭,
很安静地望着前方。
“玄儿?”
弯低身子,月下仔细看去,那双金色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几分幽暗,竟给他一种阴沉冰冷的感觉,这样的玄儿,很
陌生。
抬头望向先前那男人离去的方向,月下微微皱眉。
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他就是玄儿所说的危险?可是,看起来又不太像……还有,他为什么要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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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喘着气,九曜终于从狂奔中停下来。
“主人,你的心乱了。”
背后飘来淡平无味一句话,顿时让九曜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大声嚷道,“谁说的!”
“……”
适时沉默。
背靠一棵树坐下,九曜渐渐平复了紊乱的呼吸,可心跳却仿佛已不受控制,仍旧雀跃万分。伸手摸一把脸上,心道
总算尚有一件可以庆幸的事还好还好,撤退及时没流鼻血,不然上仙界的脸真要被他丢光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人究竟是谁呢?
也就稍稍思索一下,脑中便不由自主浮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跃动的水珠将那头利落的短发打湿,有几缕往前贴着他光洁的额心,有几缕调皮地黏上他脸颊颈项,黑亮的颜色跟
那弯弯的眉梢混合着,白衣浸了水,若隐若现勾勒出动人流畅的脊背线条,却一点也不会觉得魅惑,反而更加显出
一段清新纯美的韵致。
尤其是他在水里跑来跑去的样子,衣袂飞扬起来,甩出串串水珠,将他清秀却不算多出众的脸映衬得格外引人注目
……
还有,他偏头看过来,朝他微微一笑的样子。
九曜以为自己遇见了水的精灵。
“他是个凡人,而且是个男人。”背后熟悉的冷漠嗓音再次煞风景地传来,打断了九曜陷在朦胧中的回想。
“……我知道!”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确实是个凡人。
“你是上仙界的神,而且是个男神。”继续提醒。
“……”这好像也不用特别点出来吧?他又不是男生女相?
“天书别册之神仙戒律说”又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说教。
彻底沉默,九曜在心里骂,当初是谁给他指派的这么一个家伙,这哪里是辅佐,分明是控制啊!而且这么不可爱的
家伙为什么会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名字?
“不是控制,主人,我这是在帮你,避免你误入歧途。而且,蛮蛮的名字是写在神册上的,与生俱来。”
真是可怕的心灵相通。
“本神特赦你不用辛苦自己时时听着本神想什么,”九曜站起身,“万一把灵力都耗尽了,本神打起仗来可是要翘
辫子的。”
“主人放心,我自有分寸。”
“……算了。”
习惯性的暴躁脾气面对这么个一冷起来就冻死人的冰块,根本就发泄不出,九曜总算懂得,为什么蛮蛮会成为自己
的伙伴了,如果不是它,别说上仙界,整个三山海外恐怕都早被烧个精光了。
摇摇头,九曜如此自我安慰,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
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明明身为凡人却能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那种激荡不已的心情,曾经也只有想着想着,九曜脑海中便突然浮
现出一张脸。
有着流畅绮丽的轮廓,精致如画的眉眼,额心白莲舒展开,衬着清眸潋滟,淡唇含笑,一张倾国倾城、完美无缺的
脸。
奇怪,明明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让他想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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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波心,中央神台。
绿衣男子长身玉立,双掌朝上平放两侧,周身似笼上淡淡月晕,浅波流动。
突地,神台四角射出四道光束,青、赤、白、乌四种颜色在正上方交汇,一个巨大的光球逐渐旋转,膨胀。
男子掌中亦缓缓浮起两团雾状气旋,脚下所站的地方隐隐绽放绿光,似在不断上升上升,直到终于清晰显现出轮廓
,竟是一个将整座神台囊括在内的奇异法阵。
“起!”
大喝一声,男子手腕上扬,两团气旋疏忽而起,环绕着直朝正中那赤金光球撞去,与此同时,脚下法阵也在瞬间精
光骤亮。
一片皎白。
时空静止片刻,浓云终于散去。男子端立神台正中,始终挺立的身形颤了几颤,方才勉力站定了,抬头环视一圈四
周。
神台的轮廓在雾中逐渐清晰,男子凝视那残缺的一角,微垂了眼,缓缓一摇头。
“时间快要不够了啊……”
“歌儿,但愿我还能撑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第十章:北行的决定
日子就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有半月。
汨丘城,九还醉酒楼。
莫宇装模作样拨弄着算盘,百无聊赖,工作实在太简单,这是以前所难以想象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大把大把
的时间可以用来发呆用来臆想对象自不必说,那是即使忙里偷闲也一定要想念的人,也因此,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点
也没有想过要回去现代,至少没那么积极或者觉得必需。
像现在其实也挺好,莫宇想着,这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二人生活,他在外挣钱,家里有一个人每日为他唤起晨光
,为他掩上暮色,为他洗手羹汤,为他问暖嘘寒……最重要的,那是他挚爱的人,虽然那个人现在不完全懂得自己
的心意,虽然家里还有只总跟自己唱反调的小宠物,但一切看起来都令人感到欣喜,而他也有信心让情况变得更加
美满。
想着想着,莫宇唇角不觉翘起一个弧度,黑亮的眼微眯,隐约算计的意味。
当月下在小二的指引下,来到账房隔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明明俊朗非凡、却十足傻气笑得不知云里雾里的脸
。
“……”犹豫该不该打扰他做白日梦,月下还未开口说话,有人敏感的鼻子已经先一步嗅到了他的存在。
“月月”欢叫一声,莫宇扑将过去一把将月下抱了个满怀,“你怎么来了?”先照例蹭一把,然后捂胸口做陶醉状
,“难道是上天听见我的心声,将亲爱的你送到我身边,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嗷!月月,你又拧我!”
抓住月下的手在自己“负伤”的臂上使劲揉,莫宇眉头扭成毛毛虫,脸上却笑得一脸享受。
就算已经同住了这些日子,月下还是不大能习惯他时不时的毛手毛脚和言语调戏,不自觉微微红了脸,狠狠将手抽
回来,再以他所能达到的最“恶毒”的程度瞪了莫宇一眼。
“哎呀……”故作娇羞忸怩一番,莫宇摸了摸堪比城墙厚的脸皮,标准登徒子的笑,“美人儿,你明眸善睐秋水含
情,肤如凝脂颜色如花,害本公子心如小鹿乱撞不得平息,这可要如何是好!”
“你……”警觉退开一步,却怎奈这地方太过狭窄,月下后背一凉,整个人都被圈进莫宇双手和墙臂之间,仿佛气
息都无法畅通的感觉,隐隐暧昧。
单手勾起那莹润光滑的下颌,用指尖轻轻摩挲,莫宇看着月下不住躲闪的慌乱神色,心中一动,原本只是稍稍嬉闹
的打算也临时起了变化,微俯下身,用额头抵住他,莫宇压低声音,诱惑道,“不如……以身相许?”
月下一震,偏过头避开他,莫宇的唇只来得及触上脸颊就扑了空。
唉,又只差一点点。
懊恼地叹了口气,莫宇撑在墙上的手臂就势一绕,拥住月下,心想,算了,每天都让你习惯我的亲近,就不信哪天
不成功!
“月月,月月”缠赖地唤,莫宇锲而不舍,低头咬月下脖子。
却哪知胸口一疼,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出去,仰面摔在木椅子上,朝后跌了个四脚朝天。
“嗷!”挣扎着爬起来,莫宇猛揉肩膀,偷眼一瞧,月下神色淡然站在原地,右手刚刚收回身侧,根本没有要过来
关怀他或者承认错误的意思。
心里哀戚,莫宇半是佯怒半是可怜道,“月月,你要谋杀亲夫啊?”
“起来,我不记得我有用那么大力!”月下不为所动。
最近苦肉计经常失灵,果然是用得太多的缘故么?莫宇长叹一声,却还是乖乖爬起来,手脚归位立正站好。
月下见状,无奈摇了摇头,虽然明知莫宇那略显别扭的站姿是在博取自己同情,但他还是不免内疚,声音也放柔了
些,“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商量事情?
莫宇一听也严肃了,天天这么安逸地过日子,会是什么事让月下专门跑一趟要找他商量的呢?
脑中灵光一闪,不在家里谈,莫非是因为小臭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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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玄儿总是心事重重,越来越没精打采。
前天还突然提起要离开汨丘城,问原因又含含糊糊说不清,只依稀听出它要去什么地方找人。细想起来,似乎从那
日瀑布边遇见那个红衣男子开始,玄儿就时常心不在焉,但警惕的程度却分明一日胜似一日。
总觉得……不能放心……
“所以,你想就干脆顺了小臭猫的心思,咱们离开汨丘,往北边去?”
莫宇的声音将月下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抬头一看,方桌上不知何时摆了满桌的菜肴,自己这边的酒杯还被殷勤满上
清酒,隐隐飘动醇香。
心中一暖,月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莫宇脸上立时阳光灿烂,宛如得到褒奖的孩子,“不用客气,疼老婆是天经地义!”
后半句自动忽略,月下神色不变,又道,“玄儿总这样下去也不行,更何况我们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去哪里都无
所谓,但是如果……”
顿了一顿,月下微微垂眼,继续道,“如果你舍不得这边的事,我跟它去就可以……”
“绝对不行!”
猛听桌案发出一声剧响,连带着那些杯盘碗筷也挪了位置,月下心一惊,抬起头来,正跟莫宇喷火的眼神对上。
他此刻站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充满着压迫力。
“月月你去哪里,我就必须跟到哪里!这件事根本没得商量!”
听他这样说,月下心里蓦然一轻,仿佛松了口气,却又一时理不清自己刚刚那些纷繁思绪,不知该如何接下话,便
只略一点头,侧过脸望向窗外。
这是九还醉二楼位置最好的一个雅间,上午和煦的阳光透窗而入,将那些绿树高高的枝桠和着蓝天白云一起镶进画
卷,时不时有燕子斜掠而过,剪下几片新绿的叶,浅浅的水声从下方传来,似在迎接落花有意。
幽雅静谧的气氛,让人心情舒畅,却也很容易让人迷惑。恍惚中,就有种温热的暧昧浮动起来,清风也吹不散。
月下心头突然一阵狂跳,下意识回过头,莫宇放大的脸近在眼前。
瞬间天旋地转,那双深邃的黑眸里蕴满了海涛般翻涌的柔情,携带着无法抵挡的攻势,撞进他幽幽流动着细碎冰蓝
的瞳孔。
“对不起……”
突然地,月下开了口。
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头没脑,可莫宇却懂那意思。
“傻瓜,”轻轻一笑,莫宇用额头温柔碰一碰他的,“不过是酒楼里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我还嫌大材小用呢!丢
了也没什么可惜……”
怔怔然发呆,月下仿佛被他的眼神慑住心魂,半是疑惑,半是迷茫。
“重要的,是你……”
缓缓俯身,莫宇也着了魔,挪不开视线,喉结微微颤抖着,胸膛鼓荡不停,“月月,知道么?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记住哦……”
那淡色的唇太过诱人,莫宇根本控制不住,即使他脑海里到了这时候也还在两方对战,一边想着这地方还不够浪漫
,怎能拿来做他们实际意义上真正初吻的纪念场所,何况月下还没表态;一方面又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村
就没那店儿,月下显然还在犹豫,万一他突然反悔……不想了,坚定信念找准目标,吻下去!
莫宇心一横,张嘴就咬。
却哪知面前突然一空,月下在这紧要关头灵魂归位,猛地退后,莫宇哀嚎一声,拼命往前够的力道再加上功亏一篑
的愤恨,让他整个人失却重心,就这么扑倒在桌上。
苍天啊……
胸口传来粘腻的触感,不用看,那些精心准备来讨佳人欢心的美味佳肴已经尽数贡献给了身上这件衣服。
同时,某人玉树临风举世无双潇洒风流的俊帅形象,也再度毁于一旦。
既然已经没了形象,莫宇也不想再装君子了,此刻的他真是很想揪住月下打他屁股,本以为这家伙现在乖乖的笨笨
的,比以前好对付多了,豆腐也越吃越水嫩,可为什么临到关键时刻还是这么能杀人于无形损人于不动?
抬眼,正要抱怨,却见月下脸泛薄红,已经尴尬地站起身。
心中狐疑,莫宇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人愣在门口,也是满面火烧云,再加上那身黑红大氅,整个人红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