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蒲云,从安阳过来,没有固定住处,不过是个行脚商……”男人穿着一袭布衫,但不可否认长得很是俊朗——即便他此刻的表情让他的英俊几乎毁容。
蒲云抖着身子战战兢兢看着臧飞龙等人,膝盖发软,满脸冷汗。
陈南海只说和他谈生意,怎的他就进了一个看起来很像是……山贼窝的地方?
丘北山等人抱着手臂围观在旁,一个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甚至有大汉满脸横肉一抖一抖。
他的视线和臧飞龙对上,立刻低头做小人状:“大……大……大侠。”
大了三次,他才调整好语气找到一个适合的词,“你、你们想买什么?我、我这里有、有药材,布匹,小、小零嘴也有。”
他说小零嘴的时候,目光看向这里唯一一个和颜善目,看起来可爱的似娃娃的林冬。
林冬眼睛一亮,嘴里还包着饼沫就道:“都有什么吃的?”
他喷了蒲云一手背的饼沫渣,男人想用衣摆擦掉又不敢动,只得僵硬道:“无花果、胡食、餢飳也有一些。”
行脚商会带在身上的零嘴大多是能放置的干粮,但对林冬这个有吃不拒的人来说,光是听到这些名字就觉得肚里馋虫又开始骚动起来。
臧飞龙像是看出他所想,道:“装点无花果吧,胡食……有哪些?”
“各种都有,只是份量没多少。”蒲云说着将身后的大筐取下来,从里面又翻出几个小布包,各种不同色的布包里又装的是不同东西。
他足足翻出四五个布包来,餢飳用油纸包包着,其他则零散放着。
臧飞龙让林冬自己选几样,其他人则继续和陈南海拉来扯去。
林冬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南海,听说是寨里的二大王,但是偏偏没有一个二大王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书生服,看起来斯斯文文,比起臧飞龙而言确实不像个山贼头头。湖蓝长衫腰上束白布带子,黑发束冠,眉清目秀。
只是这种眉清目秀和之间看到的叶英又不同。叶英像个雅痞,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斜弯,眉眼轻佻,看起来不正经;陈南海的眉清目秀十分端正,柳眉大眼,眉宇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英气,这般样子更像哪里的纨绔子弟。
陈南海和臧飞龙为了蒲云到底是留下还是不留下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着,林冬的注意力却被吸引在零食上,耳边很快听不到其他人说什么了。
丘北山和林冬一起蹲在蒲云面前选东西,林冬拿了这个想那个,想了那个看这个,那张小脸皱得像包子,眉宇间溢满了“哎呀好多好东西怎么办啊好幸福”的纠结感。
丘北山见他面部表情丰富的变来变去,不由摇头,转头去看一直小心翼翼的蒲云。
“喂。”丘北山的面容看起来本就有些狰狞,蒲云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看他。
“什、什么?”
“你在哪儿遇见我们二大王的?”
二大王!
蒲云脑中轰的一声,果然是山贼窝!
“就在太平村……前头的,镇子里。”他极力控制自己发抖的频率,即便这样手中的布包也抖啊抖的落下好些胡食来。
幸好林冬在旁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还趁蒲云不注意往嘴里塞了几块。
这下好了,两边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包子脸更包子了。
两人还没注意到偷偷摸摸的林冬,丘北山继续问:“你知道二大王找你回来干什么?”
蒲云茫然摇头。
“实话告诉你,我们二大王喜欢男人。”
“!!”
“所以他想让你当他的二夫人!”
“!!!!”
“不过他很花心,目前为止已经找过三十五任二夫人。”
“!!!!!!”蒲云内心一阵惊涛骇浪,难不成他还要跟其他夫人争宠?!
丘北山道:“不过他从来没有真的娶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所以你可以放心。”
“……”
那头陈南海和臧飞龙打起来了,鸡飞狗跳,众山贼不敢劝架,各自拿母鸡挡脸。
林冬还在选东西,背后是臧飞龙一个飞踹,陈南海侧身躲让,趁着臧飞龙到面前时突然探手——猴子偷桃!
丘北山赶紧上去劝架,其他山贼悄悄道:“几天不见,二大王精准度见长啊!”
臧飞龙一落地就破口大骂,“我#¥%¥&!!你&%#¥!!”
山贼甲:“大王的语速也有提高,我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蒲云蹲下身看林冬,“小……兄弟?”
林冬抬头,腮帮子鼓着,漆黑的双眼好似无辜小鹿,让人产生一种保护欲。
“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蒲云低声道,因为林冬实在不像山寨里的人。
林冬说不出话,摇摇头又点点头。
蒲云看不懂,随即想起刚才和他说话的臧飞龙,心里一下凉了半截,“你难道是大王夫人?”
“……”林冬歪头,眼神很费解。
蒲云却以为自己说对了,顿时义愤填膺,“这群混蛋,连孩子都不放过!”
随即他又道:“那个大王……有多少个夫人?”
林冬继续摇头,他怎么知道?
蒲云看他无奈的眼神,心里疼惜,“有很多吗?你辛苦了。”
林冬:“……”
蒲云见他还在选,干脆将一大包东西全给他,“这个你拿着,我们一起逃跑怎么样?”
林冬笑眯眯接过布包,点头——他的意思其实是“谢谢!”
蒲云见他答应了,干脆将布包捆在他背上,随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拉着他就往山下跑。
一路母鸡咯咯咯,半山腰上甚至还有山羊。
山羊抬头,嘴里木然的嚼着草,双眼无神地看着两个迅速奔逃的身影。
林冬想说话,但是被哽住了,脸色憋得惨白,不停晃蒲云手臂。
蒲云连回头看的胆子也没有,生怕人追下来了,等两人冲进山谷里,他才回头。
林冬瞪大眼睛锤着胸,蒲云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林冬转身弯腰——哇的全吐了。
蒲云:“……”
他疼惜地看着林冬惨白的小脸,“他们一定是虐待你了,饿坏了吧?先忍忍,等我们逃出去我让你好好吃一顿。”
好好吃一顿好好吃一顿好好吃一顿。
林冬的耳边开始自动循环这句话。
他喘了口气,“吃什么?”
蒲云想抹泪,瞧这孩子可怜的,身在山寨还不忘吃什么,这该是饿得有多惨!
蒲云拉着他往前跑,“随便你吃什么!”
随便你吃什么随便你吃什么随便吃什么。
林冬突然有一种走人的想法,干脆跟着这个行脚商走吧。
只是两人还没跑出多远,头顶突然有阴影笼罩下来。
随即面前多了两人。
一个穿着短衫背心,背后背着把硕大金柄钢刀的男人和一个穿着湖蓝长衫,负手而立仿佛出来散步的男人。
蒲云脸色刷得白了,比之前林冬还要白。
山谷里静悄悄的,一只大鸟展翅飞过,拉长的影子从蒲云脸上遮过去,仿佛他突然暗沉的心情一般。
“想往哪里跑?”臧飞龙笑得危险,目光落在林冬脸上。
蒲云拉着林冬的手就想缩回来,但很快又忍住了。
他一定要解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陈南海却是看着蒲云,一脸可怜巴巴,“娘子!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和刚见面的陌生人私奔!”
蒲云动了动嘴唇,半响没能说出话来。
陈南海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仿佛立刻要落下泪来,“娘子!我对你不好吗?!”
控诉的声音仿佛带着凄厉,蒲云硬着头皮,“我……不喜欢……男人。”
陈南海点头,“我知道。”
蒲云心口一松,“那么……”
陈南海迅速接下去,“我喜欢就可以了。”
蒲云:“……”
臧飞龙嫌恶的皱眉,“你三天两头换口味,上个月你才说你对放牛娃至死不渝的!”
陈南海捂住心口,显然不想提起这桩伤心事,他抬手掩面:“可是他爱的是他的牛。”
臧飞龙面无表情转头,看着林冬道:“你又是怎么回事?看上这小子了?”
林冬摇头,慢吞吞开口,“他说带我去吃东西。”
他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臧飞龙彻底爆发了,“我他娘的没给你吃饭吗吗吗吗吗吗!”
回音在山谷里回荡,伴随着半山腰上山羊的咩咩。
四人还没纠结完,那头突然奔来一辆马车。
车夫不知去了哪里,车门大开,里面躺着两个人。
马儿显然是胡乱奔跑,见路就钻,此时喷着鼻息直直朝着林冬撞来。
蒲云下意识想将林冬推开,臧飞龙闪身而来,捞了林冬的手臂就拉到一边,陈南海拉住蒲云扯向另一头。
待马儿跑过去,林冬在那刹那看清楚了车门里的人。
“他们昏过去了!”林冬刚出口,臧飞龙已飞身上前,厚底靴稳稳落于马车上,一把扯过缰绳——“吁!”
马儿终于停了下来。
第五章:抢劫犯法的
马车里躺着一男一女,看衣着打扮料想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人。
林冬卷起衣摆,笨手笨脚的爬进车厢,探头进去给两人把脉。臧飞龙在外面看得稀罕,“你还会医?”
“略懂一二。”林冬抹了抹脸上残留的饼沫,转头问蒲云,“有醒神草吗?”
醒神草是一种很常见的药草,它磨碎后的气味带有浓烈的刺激味,用来唤醒晕倒的人再好不过。
蒲云点头,从身后竹筐里找出草药来,递给林冬。
林冬拿过来在鼻下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他说着又转头去看臧飞龙。
臧飞龙莫名其妙,“干什么?”
“你能不能把它们弄碎?”
臧飞龙伸手接过来,“多碎?”
林冬想了想,认真道:“不要化成水就行。”
臧飞龙:“……”
面上虽是不情愿,但他还是很快动手,金柄钢刀唰得插入地上,单手将那草捏进手心,稍微一用力。
再摊开的手心上,已是一堆墨绿的粉末。
臧飞龙闻到了一点,只觉得鼻子被冲得一阵发酸。他侧过头,另一只手捏住鼻子,“拿去!”
林冬倒是老神在在,直接拉过臧飞龙的手伸进车厢。
他扶起两人,将他们的脸送到臧飞龙手心去,只是稍微嗅一嗅,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喷嚏。
“阿嚏——!”
扑起来的粉末全朝臧飞龙脸上去了。
臧飞龙迅速一挥手,内劲一扫将粉末挡了回去,结果他忘记了林冬也在车厢里,顿时车厢里三个人开始不停地打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林冬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只觉鼻子里一阵发酸,刺激的气味直冲脑门,耳朵里都是嗡嗡响。
臧飞龙想笑又要忍住,一手拉了林冬出来,大掌捂住他的鼻子。
“没事吧?”
“阿嚏!我……阿嚏!没……阿嚏!”林冬眼泪汪汪,鼻子发红,那模样看起来更加可爱了。
臧飞龙拿手背给他抹眼泪,动作看起来粗鲁,但挨到面上的劲道却是很温和的。
“这东西可厉害啊,说不定能用来做暗器。”
这话一出,陈南海眼睛一亮,“好办法!”
臧飞龙顿时有些后悔了。
林冬是新人所以不知道,陈南海还有一爱好,就是发明各式各样的暗器。据他自己说,他陈家曾经是最大的暗器制造门,连唐门好些毒暗器也是来拜托他们制造的。
可这话只有他一家说,是不是真的也无从知晓,不过他身上暗器众多倒是真的。
陈南海立刻就上了心,还在一旁道:“这东西成本低,说不定我们还能自己种植一些。只是也容易误伤自己人……嗯……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冬好不容易止了喷嚏,抬眸看车厢里苏醒过来的二人。
女子先醒,睁开眼先是有些没回神,随后看清臧飞龙,又一眼看到旁边的钢刀,什么话都没说就先尖叫了一声。
臧飞龙被她的河东狮吼震得后退了几步,陈南海一边捂住耳朵一边还道:“这是练武的好料啊!”
随后醒来的是男人,林冬怀疑他其实是被女人的尖叫震醒的,因为他一下坐了起来,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身边张大嘴的女人,但视线却还没有焦点。
“闭嘴!”臧飞龙忍受不了了,抬脚踹了车厢一脚。
车子一抖,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男人此时终于回神了,一把揽过女子肩头,“玉儿!你没事吧!”
林冬善意道:“观她气色,听她声音,应是没事。”
男人怒瞪,“你是谁?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林冬眼睛唰得亮了,好像酝酿许久的台词终于可以用上了一样。
他不等臧飞龙说话,往前一步一挺胸脯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他说得雄赳赳气昂昂,臧飞龙都差点误会他其实就是一个山贼。
陈南海像发现了稀奇物品,围着林冬团团转,“这家伙真有意思,他是我们山寨的人?新收的?你收的?你什么时候会收书呆子了?”
臧飞龙嘴角抽搐了半响,提着林冬的衣领跟提小鸡似的将他放到了自己身后。
“醒了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臧飞龙转身道:“走了!”
林冬被他拉扯着往山上走,陈南海这时才想起他的“娘子”,赶紧转头四下看。
该死!又被他跑了!
回了山寨,陈南海表现得十分沮丧。他拖拉着脑袋往屋里去了,一边重重甩上门以示自己的抗议。
林冬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第三十六任没了而已。”
林冬想了想,“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们就该去把蒲云抢回来。”
臧飞龙忍无可忍的转头,“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真的是读书人?”
林冬点头,“是。”
“你哪点像读书人?礼义廉耻懂不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懂不懂?抢人是犯法的懂不懂?”
臧飞龙可能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以山贼的身份来告诉一个读书人,抢劫是犯法的!他一定是疯了……
林冬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漆黑的双瞳倒影着臧飞龙俊朗的面容。
“你不懂?”臧飞龙挑起一边眉头。
林冬摇头,“我只是惊讶,你居然懂。”
臧飞龙:“……”
林冬跟在他身后道:“礼义廉耻我当然知道,抢劫是犯法的我也知道,不过……我们不是山贼吗?”
臧飞龙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现在是在告诉自己,不敬业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