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来!”林琪着急,知道位来的脾气是上来了。自己也是有些太过小心眼,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他计较的。刚想跑
去追,手一松,紧接着就听见“咣”的一声,渐次的有着呜咽声响起,很是委屈。
林琪赶紧的回头,才发现小米的整张脸都糊在了桌子上。磕疼了鼻子,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林琪左右的看了看,最后还是折回了小米的身边。刚要伸手去拉,就发现另一双手已经将小米整个的搀扶起来,一
使劲,背在了背上。没了知觉的小米,顺势的又要滑下来,林琪赶紧的扶正,这才算是出了饭店的门。
看着位来背上的那个醉鬼,两个人都有些后悔。本来只是两个人赌气的,结果又搭进去一个不说,这下午还得再接
着忙企划案的事儿,可怎么办。
回头看了看正嘟嘟囔囔的吧唧着嘴的小米,位来无奈的摇摇头。这叫什么,自作孽不可活,自己亲手打造的醉鬼,
就得自己收拾。
梦里的小米真的很幸福,那是很久都不曾体会的感受了。宽厚的肩膀,像是能承担起整个世界,还总是那么温暖。
梦里的小米在开心的笑,笑着笑着,忽然的眼睛发涩,鼻子根也渐次的发酸。
“爸爸,爸爸!”位来听见声音,回头看时,就看见倚在自己肩窝里的那双眼睛红得冒出了清凉的水光。一颗颗咸
涩的小水滴滴在位来的脖颈间,灼烧出一片绯红。
第八章 溯源
人有的时候就是喜欢着鸵鸟的脾性,觉得自己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看不见的危险就是不存在的。诺大的身子顶天立
地的戳着,谁愿意砍去谁就砍了,似乎不会疼也不会痒。
其实鉴定的结果,早就在鉴定之前就有着昭然若揭的预兆。位来之所以那么坚持,只是为了求个明白,连一点回还
的余地都不留给自己,也不留给位馨慧。这是解脱,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
养育大于生身,多少的养子女,都是对着养父母,抱有着比亲生父母还要深厚的感情的。生身只是血缘的维系,而
养育,却是感情的全部投入。
位馨慧看着白纸黑字上写着的鉴定结果,恍惚间天旋地转。谁能想到,自己手把手拉扯起来的儿子,竟然在一夕之
间就变成了养子。
位馨慧再坚强,可依然还是个女人。她一直把自己束缚在所谓的舆论和公众形象之下,她永远是坚强的。可此时那
些身外之物,早就没了本身那些虚无的价值,立在街头正在嚎啕的,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女人。
位来一直用自己的身体遮蔽着母亲,为她挡去那些侧目之间的质疑。他知道位馨慧此时已经不是清醒的了,若是以
往,她绝不会这样。太难看了,她肯定会这么说。
小米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办公桌,又是一阵莫名的轻松,却也夹杂了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就像是小时候约
好了一起玩耍的邻家孩子,又一次爽了约,把自己扔在了空空的巷子里。
自打那次喝醉之后,他每次面对位来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尴尬。他从来未曾喝醉过,更不知道自己喝醉之
后,会是怎样的丑态。他还记得那次他醒来之后,位来没有任何的嘲讽,只是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他是真的不记得了。想要问问林琪,可看着位来不动声色,眼神里却写满了揶揄的光芒。小米就断定了
,自己绝对是说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这话就更没办法去找林琪证实了。这事就此埋在了小米的心里,烂成了一个
结。
其实小米真的是多虑了,他很老实,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不然位来也没有这么容易帮他遮掩过去。只是醒来的时
候,眼睛涨涨的睁不开,照了照镜子,才发现居然红肿成了两颗桃子。
很久之后,位来依旧狡黠的笑着,问小米,你到底记不记得自己那次喝醉的时候说了什么。小米红着脸摇头,说那
你就快点告诉我吧,闷了我这些年了,还不够。
位来抽出支烟,给自己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呛得自己直咳嗽,好不容易让小米帮
着捋顺了呼吸,才又呵呵笑着说:“你啊!趴在我背上,哭着喊我爸爸!”
小米“噌”的一下就窜了起来,说你胡扯。满客厅的追着位来跑,追累了就窝在了位来的怀里,昏昏沉沉的像是要
睡。忽然就想起那天,似乎是梦见了小时候生病的自己,被爸爸背着往医院跑。宽阔厚实的脊背,不颠簸,很温暖
。
小米烦闷的推开了桌子上的资料,天气越来越热,办公室里有空调,很凉快。可是没有新鲜的空气流通,总是觉得
气管里痒痒的难受。
来到走廊里,来回的走走,总算是好多了。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吸烟室的门口,正看见林琪一个人躲在里面抽烟。
眉头皱着,像是想着什么,正在走神。
林琪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头,平时很少有人往这边走动。现在因为位来的关系,三天两头的照面,再加上之前良
好的印象,似乎就变成了比同事更熟悉一些的关系。
“躲在这抽烟!不干活儿了!”小米从后面笑着轻轻的拍了拍林琪的肩膀,忽然之间有烟雾钻进鼻腔,一阵紧似一
阵的咳了起来。
“唔!”林琪回过神来,赶紧的把烟掐灭,轻轻的拍着小米的背,帮着顺气儿:“好点儿没?”
小米连忙的摆手,还是断断续续的咳着。渐渐的平复了呼吸,两人似乎都没了话。小米看着他的侧脸,发现那清朗
的眉毛依然微微皱着:“林琪,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位来,今天又没来,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本来是试探的问着,没有想到会有回音。可是林琪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无奈的摇着头,苦涩不言而喻:“怎么说
,咳,可能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可能所有的人都能知道。”
这话说的像是让人掐了头去了尾,听得云山雾罩。可是小米知道其间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问,就是最大的理
解了吧。
位馨慧很是疲惫,回到家就关了房门。本想昏天黑地的睡死过去,那样不管是有着什么烦恼,自己就也再不会想起
了。
可是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开始闪现位来小时候的模样。一点点儿的成长,上了幼儿园,可爱的粉团般的小脸儿,总
是仰起来问着,妈妈,这是什么。
再后来就是上了小学,眉目渐渐的清明,外面开始有风言风语流传,说是位来长的不像爸。
位馨慧在那时就是个引人瞩目的女人,总是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气质。女人们都是善妒的,漂亮的女人,就成了众矢
之的。
夫妻间开始争吵,年幼的儿子惶惶惑惑,看着父亲抛给自己冷淡的略带憎恨的目光。自己每天睁着眼睛,只是看着
,不敢说话,像只受惊的小鹿。
再后来,终于决定给彼此一个痛快。独自撑起儿子的整片天空,母亲那个时候,比任何的一个男人都还要坚强。只
是没了时间和儿子相处,正值叛逆的时期,却只有经济是唯一能够满足的。
再后来、再后来,位馨慧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蓬头垢面的急急跑出了卧室,迎面的撞上了位来,紧紧的
抓住儿子的两条胳膊:“位来,陪着妈妈去趟医院!”
车子在柏油马路上行驶,车内没有开空调,而是让午后不算清凉的微风吹进车子里。位馨慧把头发整齐的盘在了脑
后,面目上着了淡淡的妆,又变回了自己。
没有别的可能了,儿子小时候几乎是和自己形影不离的,根本就没有倒错的可能。唯一出错的地方,只能是儿子还
没抱到自己手上之前。没错,就是新生儿的看护房。
二十一年间,医院里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物是人非,只是希望那些资料还在。
手上拿着鉴定报告,和自己当时住院生产时的单据以及位来的出生证明,位馨慧带着位来直奔了
院长办公室。四十多不到五十的男人,在听清母子俩的来意后,儒雅的脸上开始一层层的冒汗。
位馨慧说了,是否要诉诸法律,就要看医院方面的态度了。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将另一个被抱错的孩子找到,如
果院方足够的配合,他们会好好的考虑。
院长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紧的组织医院方面的高级管理层,开了会议,一起帮忙查找二十一年前的入院记录。
经年累月,资料一重重的堆积。那个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所有的资料都靠着白纸黑字记载。连篇累牍的纸页,开
始泛出岁月的黄。
数字一点点的映入眼帘,位来忽然有些恍惚。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间,存有着自己生命之初的数据,也奠定了命运
颠倒的基调。
有了,85年十月十号。那天的新生儿一共有三十二个,不是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排列的十分规律。从12号开始,到
21号,连着全是男孩,其他的就都是女孩了。
这无疑使查找的难度大大的降低了,位馨慧清楚的记得,自己生孩子的时候难产。生产的三天前就有了初期的反应
,可是上了产床后,孩子却一直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
母子俩一起折腾了三天,以为快要死的时候,才动了刀,总算是绝处逢生,母子平安。现在自己肚子上的那道刀口
,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还会偶尔的发痒刺痛。
没错,她是最后一个生产男孩的。当时迷迷糊糊的在产床上问着医生是男孩还是女孩的时候,听见说是个小王子,
自己还半天没有缓过劲来,没弄明白孩子的性别。
21号记录上母亲的姓名,赫然的写着位馨慧。这样的话,刨去21号,其余还有9个孩子。必须一个个的确认,每一
个都有可能。
位来本来是要跟着位馨慧一起寻找的,但是位馨慧没答应,叫他安心实习。孩子以后还有很长的路得走,不能因为
这点事情而耽误了前程,还是工作要紧。虽然知道不是亲生的,可孩子毕
竟是自己养大的,只要还叫自己一天妈,就得对他负责。
位来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转天。公司的领导显然是看在位馨慧的面子上,给他大大的开了绿灯。可是所有的事
都要适可而止,谁也不能让谁太难做。
一进公司先去找了林琪,两个人找了背人的地方,好好的把事情说道说道。看着位来日渐消瘦的脸庞,林琪不自觉
的抚上去,竟觉得心脏被手指尖牵扯的一起疼痛。
位来看着他蹙起的眉头,无奈的笑笑,抓住了他的指尖:“别他妈搞那么煽情,最近精力不够,挑起来火,我也没
那个心情!”
林琪狠狠的甩手,眼睛看着窗外,狠狠的咬牙:“你永远都没有正经的时候!”侧过脸,看见位来也望着窗外那一
朵云,轻轻的问着:“现在,难受吗?”
位来摇摇头,又是轻轻的哼了一声:“跟做梦似的,总算是要如愿以偿喽!我就寻思着我是抢了哪个倒霉蛋儿的好
命来着,赶紧的换回来,一换回来,就让他给他老子捐肝!”
言语间虽然是戏谑的,但是心中的苦涩,谁能体会不到。
一回到办公室,就看见小米拿着铅笔,在白纸上勾勾画画。方的、长的,像是一块块立起的广告牌。
位来饶有兴致的伸出手,捻起一角,轻轻的抽起来。小米惊慌的回身,铅笔蹭着纸张,斜拉出大大的一条铅灰色的
线。
“这是?”位来看了看那些几何图形,挑着眉角,看着小米。小米慌忙的起身,拿着铅笔,有些无措:“回来了,
那个,企划案,想着想着……”
小米:他妈的老子想着想着就走神了!画了满纸的人民币,画工欠佳,方的长的乱七八糟!您老人家还想知道什么
!
心里沸反盈天的闹开了锅,可是嘴上竟是一个子也说不出来。位来也不逼问,轻轻的把纸又放回了桌子上。
轻轻的落定,开始翻看着手边的材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位来低着头,闷闷的出声:“最近家里出了点儿事!
总剩下你自己,辛苦了!”
哈,咿路呀,哈咿路呀!小米惊诧的抬头,只看见位来乌黑的发顶。无数的外国黄头发小孩儿挥舞着小翅膀,“普
拉普拉”的在他米去病的脑袋顶上飞。
地要震了!天要下酸雨了!位来居然会跟人道歉了!神啊!这么反常的现象都能出现,那他米去病祈求天上能下人
民币的美好愿望是不是指日可待了!
位馨慧的寻子之路颇为艰辛,二十一年,世事变迁。原来的地址,能够找到人的,屈指可数。辗转的找到了人家,
有时刚开口,就吃了闭门羹。毕竟,无端端的让人来检查你儿子是不是你亲生的,放谁身上,谁也不愿意。
不过有的家里面知道了来意,很是同情。毕竟,为人父母的心意,都能体会的圆满。能帮上忙的,都尽量帮着。人
家有的让见了孩子,还做了血型比对,有的直接把血型化验单拿给她看
可是不是,都不是,一共六个孩子,没有一个对的上号儿的。刚刚出来的第七家,又是无功而返。只有两个了,失
望的同时,希望也在一点点的加大。50%的概率,必定有一个确定无疑。
那天吃过晚饭,位馨慧又要出发,位来急急的从后面拉住她:“妈!我和你一起去!”
微凉的夜风吹进车里,位馨慧一边捋着头发,一边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叨念着一会儿的开场白。
心里鸣金起鼓,血脉搏动着几乎要冲出血管。冒昧的打扰,究竟一会儿是个什么局面,就如这黑夜般未知。
“一会儿要去的是哪家?”位来手打着方向盘,看见前面亮起了红灯,慢慢的把车停下。
“向阳楼的,妈妈叫张淑贤,孩子的爸爸,姓米!”位馨慧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忽然回头看见儿子刚毅的侧脸,
心疼的抚上他的发迹:“你,不会怪妈妈吧!”
“怎么会!”位来一脚油门踩到底,轻轻的笑了起来,右眼皮却是一直的跳:“赶紧的找到,我的心病也算去了不
是!”
老旧的楼道里没有声控灯,黑漆漆的一路摸上去。位馨慧狠狠的深呼吸,刚想找门铃,就听见了位来轻轻的敲门声
:“请问有人在吗?”
小米听见外面有人叫门,赶紧从沙发上坐起来,跑去开门:“等会儿!”张淑贤轻轻的甩了甩手上的泡沫,从厕所
里探出个脑袋来:“谁啊!”
“来了!”小米轻轻的拉开门,就听见外面有人问:“请问这是……小米?”“怎么是你!”小米看见位来带着一
个陌生的女人站在自家门外,惊诧出声。
很久之后的一个下午,两人忽然都想到了小米那晚开门时的惊慌,位来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命运,永远有着
自己的方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将被带到哪里。
第九章 真相
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客厅,忽然之间坐满了四个人,一下子就显得局促逼仄了。
张淑贤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一对不速之客,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这才开了口:“请问,两位是有什么事?”
位馨慧一直呆愣着看着小米,心里一直揪着跳。这孩子眉目之间,竟然有着前夫的影子!虽然相对而言要瘦弱许多
,皮肤也是不尽相同的白皙。可就是一眼,便恍惚感觉到,是另一个人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位来在看着在母亲一瞬未瞬的眼神注视之下,脸色微微涨红的小米,轻轻的咳了咳,这才勾回了母亲游走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