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安小满喘了口气,抬头一看,窗外光线暗沉,已经到了晚上。
回想梦境内容仍然心有余悸,安小满隐觉不安,鼻端忽然嗅到某种若有若无的淡香,却不是院中传来的玉兰清香,
心中顿时起疑,当下屏息敛气凝目在房中扫视一周,发现掩好的房门缝隙中有极淡的轻烟袅袅钻了进来,不由暗道
不好,伸手在榻上一撑,人就借力从窗口跃了出去。
虽然醒来及时,毕竟已经吸进去少许迷香,安小满脑里子有些发晕,赶紧咬破舌尖努力保持灵台清明,然后如猫儿
一般悄无声息迅速绕到屋前,就见一个黑衣人贴在门上,正通过一根竹管往门缝里吹迷烟,旁边另外站着两名手持
长刀的黑衣大汉。
谢明玉,你欺人太甚,上午真该一脚踢死你!安小满咬牙暗恨,胸中杀气陡涨,握紧双拳后闪电般冲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惊觉不对愕然回头时,安小满重重一掌劈在他颈中,右手同时夺过他的长刀顺势向前一递,
立时将吹烟的黑衣人捅了个透明窟窿。
第三名黑衣人臂力惊人,但出刀时似乎有所顾忌,挥刀斩下时略显迟疑,安小满趁机如突然折断的树干一般,以不
可思议的柔韧性向后一仰避过刀锋,在黑衣人回身砍出第二刀前运力于指点在他腰眼上。
黑衣人腰上一麻身形一晃,出刀的速度顿时慢了少许,安小满已经旋身将插在第二名黑衣人身上的长刀拔了出来,
以全身之力瞬间一刀横斩。
鲜血从黑衣人腰中激射而出,溅了安小满一身一脸。
安小满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衣人瞪着双眼不敢置信地在自己面前轰然倒下,抬手擦了把脸上的血迹,然后将嵌入左肩
两分的长刀拔了出来。刀刃离体时,身子因为疼痛禁不住微微一晃。
“六师弟!”
惊呼声骤然在不远处响起。
安小满定了定神,转过身来。
魏远一脸骇然奔了过来,“你怎么样?啊,你流了好多血!”
安小满冷哼一声,“你看错了,大部分血都是那黑衣人的。”
魏远已经看清了他肩头刀伤不算太深,出血量不算太大,心中不由稍安,连忙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这是上好
的金创药,我来帮你涂上。”说着作势要来拉他胳膊。
安小满闪身避过,皱眉道:“不过一点小伤,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将纸包夺过,打开来挖了一团药膏胡乱涂抹在
伤口上。
魏远有些手足无措,讷讷道:“六师弟,对不住,我来晚了。”
安小满恨恨道:“一点不晚,你没有帮谢明玉那个王八蛋一起杀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魏远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你,你是说这些黑衣人是谢明玉派来杀你的?不,不会的,他……”
安小满一口截断,“怎么不会?对我怀恨在心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要不是昨天我被救了出来,说不定已经死了!”
魏远又愧又急,额头青筋直跳,正待分辩,院子大门处传来呼喝打斗之声。
安小满顿时变了脸色,“不好,舅舅恐怕也遇到麻烦了!”
当下提着刀施展轻功朝院门方向急掠,同时厉声吼道:“姓魏的,我舅舅要是出了任何事,我一定要将谢明玉大卸
八块为他报仇!”
当此之时魏远也无暇再说什么,赶紧运功追上前去。
安小满一赶到院门附近就看到陶金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头发衣服有些散乱,人不知是死是活,人登时就红了眼
。
旁边一大群黑衣人正与庄院里的仆人打在一处,其中包括管家老周。
安小满既怒且惊,这些黑衣人固然都是高手,他刚才是出奇不意加上对方轻敌才侥幸制服了三个,老周等人的功夫
却更为可观,白日里看着个个寡言少语平淡无奇,现在竟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帮人,出手果决凌厉张弛有度,个个
武艺不凡。
若论单打独斗老周等人与黑衣人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黑衣人人数众多,潮水一般涌上来,老周等人有些
寡不敌众。
安小满一出现,立即有黑衣人叫道:“那小子在这里,把他拿下!”
一声令下,十来名黑衣人抽身出来将安小满团团围在中间。
魏远随后赶到,立即加入战团。
安小满一边举刀应战一边高声大叫:“舅舅,你怎么样?”
陶金山之前被人用刀柄敲晕了,正昏昏沉沉间,忽听外甥叫自己,不由慢慢醒转,睁眼看见安小满浑身是血与人打
在一处,不由惶然应道:“我没事!小满,你不要管我,自己赶紧跑啊!”
安小满只能苦笑,他怎么可能丢下舅舅自己落跑,再说以眼下情形来看,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场中战况很快就见分晓,庄院仆人力战不支尽皆受伤倒地,老周也后背中刀受了重伤,安小满与魏远同样没能幸免
,全部被擒。
不同的是,魏远身上多处挂彩负伤,而安小满除了最先肩上中的那一刀外并无更重伤势,是打到最后精疲力竭长刀
脱手才被黑衣人擒获的。
老周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此间的主人是谁?”
黑衣人的领头者是个三十余岁精悍健硕的高大男子,听到老周如此问,眼中惊惧之色一闪而逝,但却并不答话,只
是扬手简单令道:“全部带走!”
夜浓如墨,一群人转眼从院里退了个干净,只余刺鼻的血腥味在夜空中飘荡。
第39章:惊变(上)
紫宸殿中富丽堂皇,却也高阔冷寂,说话之声在大殿内空旷回响,令所有跪伏于穹顶之下的人由衷感觉自身的渺小
而对高坐龙椅之上的人从心底产生敬畏之情。
傅晚亭站起身来,对上方一身明黄英伟轩昂的皇帝恭然道:“陛下,国事既已商议完毕,臣弟想向陛下辞行,明日
出京回南溪城。”
凌霄剑眉微挑:“哦?怎么这就急着要走,你进京一次也不容易,现在正值炎夏,南溪地气湿热怕不好过,而且回
去路上舟车劳顿地也辛苦,不如多呆一阵子,过些天等朕空闲点,我们一起陪母后去避暑山庄消暑纳凉去。”
傅晚亭正色道:“多谢陛下盛情美意,先前晚膳时太后也是如此说的,只是臣弟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南溪的气候,在
京中反觉不适,所以还请陛下体谅,放臣弟早日回去。南溪春秋两季繁花似锦气候宜人,与北地风光颇有不同,陛
下等秋凉有空时倒可以与太后同来南溪消闲散心,也好让臣弟尽一次地主之谊。”
凌霄若有所思,“这个提议倒挺有吸引力,可以考虑。不过,七弟,你这么着急回去,不会是家中有红粉佳人等着
你吧?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封王建府也有数年,也该纳妃娶亲了,再拖下去不但母后会忧心难安,文武百官也
要给朕安一个亲情淡薄、不关心弟弟终生大事的罪名了。”
说话之际凌霄唇边含笑,语气中颇有戏谑调侃之意,傅晚亭神情却是更为肃然,甚至撩起衣摆跪了下来,“启禀陛
下,臣弟四年前离京时就已经说过,今生并无娶妻打算,如今这个决定也并未更改,还请陛下恕臣弟任性妄为不遵
祖制之罪。”
凌霄敛了笑意皱起眉头,“四年前你说这话的时候,朕只当你年少轻狂眼光过高,不想太早成家受人约束,如今还
要坚持却是作何解释?”
傅晚亭默然片刻,旋即沉声道:“因为,臣弟钟情于一名男子,今生有他相伴足矣,若是娶妻成亲,不但有负此人
,也误了嫁与我的女子。”
“荒唐!”凌霄一拍龙案站了起来,“七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是天潢贵胄堂堂王爷,是朕之肱股国
之栋梁,岂能一辈子不成亲和一个男人厮混一处,这成何体统?没得引天下人耻笑令我皇家颜面无存!不止朕不答
应,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这等离经叛道的行径!”
傅晚亭面无惧色,朗声应道:“请陛下息怒,若陛下担心皇家天颜宗法体制,臣弟可以请除王爵自贬庶民,以免令
宗室蒙羞,令陛下为难。”说罢取下头上紫金王冠披散长发深深跪拜下去。
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凌霄走下阶来,略缓了声色道:“七弟,不要赌气,这种儿戏之言岂是能轻易开口
的?你素来聪慧过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反倒糊涂了,你要真是喜欢男子,大可以娶亲之后再纳男宠,朕会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又何必非要如此执迷不悟自毁身份呢?”
傅晚亭抬起头来,缓缓道:“陛下不必再劝,臣弟心意已决,今生既不会娶妻,也不会留下子嗣,还请陛下成全。
请除王爵也非一时赌气下的儿戏之辞,陛下也知道臣弟曾经离宫多年远离朝堂,于仕途政治并无兴趣,更喜欢闲云
野鹤的自在生活,如今天下太平宇内澄清,臣这个闲散王爷可有可无,不当也罢。”
凌霄在傅晚亭面前站定,眸光闪动,幽深如渊,“七弟,你考虑清楚了,当真要为了一个男子不做王爷要做庶民?
”
傅晚亭神色不改,一字一顿:“当真,臣可对天盟誓。”
凌霄居高临下定定看着他,片刻后道:“那好,既然你如此坚持,朕就成全你……”
“不行,哀家不能答应!”一声高喝骤然响起,将凌霄的未尽之辞生生断开。
随着一阵“笃笃”轻响,盛装华服的苏太后拄着手杖一步一步缓缓入内,保养良好的端丽面容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慨
惊怒。
傅晚亭再次伏下身来,“参见太后。”
凌霄面色一变,忙上前扶住苏太后,笑道:“母后,您不是已经歇下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来了。”
苏太后并不答话,突然抬手掴了他一掌,厉声斥道:“霄儿,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这一掌打的并不重,却足以令叱咤风云的九五至尊惊愕万分,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
安小满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被绑成粽子似的丢在一个阴森恐怖的囚室里,旁边站一个肌肉虬结面
目狰狞的彪形大汉,随时等着有人一声令下就对他大刑伺候。
与此相反,这是一间十分雅致洁净的房间,略略扫视一眼,家具装潢无一不佳,处处透着低调的贵气,而安小满本
人也躺在一张雕花梨木大床上,身下铺着精美的绸缎,就连身上原来破破烂烂的血衣也被换成了一套洁白柔软的绸
衣。
安小满没有立即妄动,继续眯着眼睛装成昏迷的样子暗自细细感觉了一下,更加惊奇地发现自己手脚完好内息通畅
没有半点异样,甚至连肩头伤口都被包扎了起来,全身只有因为先前打斗时体力消耗过大而造成的疲乏和酸痛。
“你醒了?”
还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离奇诡异的事情,安小满听到不远处有个低沉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看来无法
继续装晕了,只得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准备随时应对突发危机。
窗边书架旁的暗影里站着一个人,见安小满起身,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过四旬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相貌清矍,鼻直唇薄,浓长的双眉间有习惯性皱眉而形成的深深印痕。虽然
穿着灰色的家常便服,整个人却无形中透露出令人心折的肃冷威严之色。
安小满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一言不发。
男子对安小满的沉默不以为意,接着说道:“还记得我吗?四年不见了,你长高了许多。”
这句话男子说的冷静平淡,但内容却很温和亲切,好象闲话家常一般,安小满皱眉,不答反问:“废话少说,你这
么大费周章把我们抓来究竟想干什么?我舅舅他们呢?”
男子对安小满的问题充耳不闻,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要说安小满现在不慌肯定是假的,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自己连同一干亲友全都为人所制,却完全不知道眼前
这个高深莫测之人究竟有何意图,这比动真刀真枪血溅当场还要让人心生畏惧。
只不过他向来胆大妄为率性惯了,当下从床上蹦下来,扬着下巴不耐烦道:“四年前我是不知道你是谁,现在知道
了,你不就是谢明玉他爹么?!我现在还明白了两句老话的意思,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儿子会打洞!”
男子对他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显然有些意外,更为他的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而面露愠色,眉间皱纹顿时变得更深,“
不错,我就是谢明玉的父亲谢棠,我想知道你从何得知这一点的,而且,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敢用这种语气
与我说话。”
安小满冷笑,“我好象就和令公子有过节,他打不过我回家哭着搬救兵也很容易理解。何况你们父子俩长的还这么
像,令公子好好调教一下,再过二十年,说不定也像他爹一样看起来这么威风凛凛的。至于我说话的口气,你这么
煞费苦心把我们抓来,难道我哭着哀求一句‘宰相大人高抬贵手’,你就真的能把我们给放了?”
谢棠眸中厉光一闪,脸色又暗沉了一分,似乎下一刻就要雷霆震怒发号施令治安小满一个重罪。
安小满也全身戒备,打算万一情况不妙就真的犯上作乱挟持谢棠作为人质。他观察了半天,从谢棠走路呼吸的动静
来判断,此人武艺稀松平常,单打独斗的话,他应该能够将他制服。
不料谢棠紧绷的神色很快放松下来,削薄的唇边似乎还现出一丝可以称为笑意的纹路,“说我们父子俩长相相似的
人还真不多,你的眼光很独到。不过,没人跟你说过,你和明玉长的也很像么?其实不光是长相,连脾气都几乎是
一样的,都是不服管教顽劣不堪。”
谢棠说着摇了摇头,似乎对儿子的所作所为大感头痛。
第40章:惊变(下)
紫宸殿内外宫娥太监早被遣散,宏伟壮丽的大殿里只有兴朝当今身份最为高贵的三个人而已。
凌霄捂着被打的右颊脸覆寒霜,沉声道:“母后何出此言?”
苏太后不答反问:“你说,你为何要除去晚亭王爵将他贬为庶民?”
凌霄似乎松了一口气,先前阴沉至极的脸色恢复如常,“原来母后是为这个生气,那真是错怪儿臣了,儿臣也不想
这样做,更不是故意为难七弟,这个要求可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儿臣实在拗不过才答应了他。若是母后您早来一步
,想必就能听到七弟那番荒谬至极的言论了。”
说到最后,凌霄向仍然跪在地上的傅晚亭看了过来,脸上是怒其不争的无奈表情。
苏太后依旧冷着脸,“是吗?”
傅晚亭低声接道:“不错,晚亭行止不端有违纲常,愧对宗室和朝廷,所以才会向陛下恳请削爵为民,一切是晚亭
咎由自取,并非陛下本意为之,还请太后息怒保重身体。”
苏太后轻叹一声,脸上震怒的红晕退了下去,走到傅晚亭身前语重心长:“晚亭,你为人性情如何哀家比谁都清楚
,素来宽容忍让与世无争,最是重情重义顾全大局,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年仅八岁时就因为担心连累哀家和你四哥而
自请出宫了。这次你会请除王爵,恐怕原因并非如你刚才所说那般简单吧?你有什么苦衷只管告诉哀家,一切有哀